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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有那么一刻,我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如何应答。不过干我这行,脑子得转得飞快才能应付得来,否则就会轻易被人诘难住。从来没人能把我难住。或许听到诡异的声音说要找一个已死的人跟平常的订房差得有点远,我还是泰然自若,权当是日常事件来处理。虽然这里的事务跟一般意义上的日常事务差得有点远。

  “没问题。请问您贵姓?”这么做有点冒险,我也清楚这不是我份内的事,只不过想帮正在赶去房间路上的警察们争取点时间。

  “麻烦帮我转接302。”声音带着火气,难以分辨是男是女,甚至是不是人。单调沉闷,听起来倒是有点像僵尸,想到这里我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好的。现在已经过了退房时间,为了安全起见,麻烦您给我客人的姓名。希望您理解。”我朝大厅望了一眼,警察们已经不在视线内了,这表明他们登上了电梯,也有可能已经到房间了。我屏住呼吸。

  “行吧。名字是托马斯·瓦许尔。”我故意把纸头翻得哗哗作响好让电话里的人听到,与此同时全速开动大脑。名字跟302登记的不符,我在考虑是跟电话里的“人”指出这点呢,还是干脆把电话转接给警察呢?转念一想,拿着这点时薪的我显然没有义务去干警察的活儿,于是我说,“请稍等,”转接了电话,在速写板上潦草地写下了名字。

  托马斯.瓦许。这名字似曾相识,可我无论如何就是想不出来,先记下来,之后再细细琢磨一下。

  ***

  卡斯宾倒是言行一致,把盘问员工的差事留给了大卫和菜鸟们。他忙着就电话的事对我穷追猛打。我真是自寻烦恼。

  “看在上帝的份上,帕拉斯,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总算他还懂点人情世故,没在大堂当众发难,把我扯到里间这才大喊大叫。“你给他提了醒!等到我接电话,他什么都没讲。你干嘛不先哄着他叫我来。”我和他面对面,双方都怒气冲天。

  “听着,警察先生,你对我的工作一无所知,懂吗?给你们争取时间已经冒了很大风险了,我当然不想问他任何问题。事关职业道德,我们从不问这问那,也从不侵犯客户隐私,我更没义务去履行本当属于你的职责。”我边说边气势汹汹地戳着他的胸膛。官僚作风的混账矮子。 “如果照你说的做,让他等着,他没准就挂电话了。如果我不转接,你连一个字都听不到。起码我还弄到了一个名字。”

  听到这话,卡斯宾退后一步,眯起眼。“名字?你弄到了名字,”他说了两遍。天呐,我居然在他的眼里看到一丝表示尊敬的神色?不用怀疑,那一定是真的。

  “没错。”我打断他的话。

  “你不介意告诉我吧?”他取出制式记事本和笔,问道。

  “老实说,介意得很。不过,我还是会告诉你的。条件是你们把那具尸体从后面的通道弄走,不能搁那儿给来往客人看到。我的麻烦已经够多了,成交?”我双手抱臂,针锋相对。

  无论如何他还是会得到名字的,对此我们彼此心知肚明。尽管如此,他还是犹豫了片刻,考虑是乖乖就范还是再费点唇舌。最终,他点头同意了,我说了那个倒霉的名字。我留意到他开始表现出一定程度的认可,在脑海里记下了他的反应供以后参考。开张的时刻就快到了,得整顿好大堂。

  “成交。待会儿我吩咐验尸官把尸体弄走。好了,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没?”他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真是出乎意料。“帕拉斯。这很重要。我必须了解所有的一切。给死者登记的夜班员工,还有美杜莎,我要跟他们两个都谈谈。我明白你对员工和客人负有责任,不过在这事查清楚之前,你们都不安全。所以,你还掌握了些什么,一并告诉我,我好履行警察的职责。”

  见鬼。 他说得并非全无道理,这让我感觉身心俱疲。“好吧。死在床上的跟证件上的不是同一个人,验尸报告反正也会提到。”

  卡斯宾点点头。“我第一眼就看出来了。还有呢?”

  “见鬼,早就知道了那你还追着我问个什么劲?”一直没消散的火气又上来了。

  他只是摇摇头。“想不出别的了吗?死亡时间不太容易确定,夜班同事有跟你提过什么吗?关于被打扰的抱怨或者牢骚之类的?”

  “没有。早上刚我跟一匹醉酒的半人马吵了一架,然后我让丽拉提前下班,她什么没有提起,值班日志里也没写一个字。”卡斯宾在迷你记事本上记录着。

  “美杜莎从不离开她的办公室,情况属实?”他专注地望着我,我面无表情。我知道他接着要说什么。

  “从不。”

  “去年我读过一份事故报告,”他步步紧逼。

  “是吗。那是去年的事,而且是官方把它认定为事故的。还有别的要问吗?我得给客人登记了。”我越来越来恼火了,同时还有点恐惧,当然后者被我掩饰得很好。

  他咬着下唇,合上记事本。“我得和美杜莎谈谈。”算他有种,给他点三十二个赞。“没问题。你之前有跟她谈过吗?”

  “没。”他脸色有些发白,真是喜闻乐见。跟美杜莎打交道的时候最好保持一定程度的尊重,否则再怎么小心也白搭,很可能吃不了兜着吃。

  “全程不要看地板以外的地方。给,拿上这个,”我把眼镜塞进他的口袋。“确有必要再戴,有时候戴防护眼镜反而会惹她生气。问你的问题,做你的笔记,如果嘶声大作,就拼命往门外跑,或许还能捡回条命。”

  看到他开始发抖我笑了。“嘿,我跟她共事了三年,还是毫发未伤。注意你的言谈举止,好吗?不要表现得轻浮,也不要看她。”我拍拍他的肩膀。“我觉得你是找错人了,陈年往事不能说明什么。她热爱这份工作,一直严肃对待。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相信我。虽然她是戈尔贡没错,她也是理智的戈尔贡。见过她之后你也会得出相同的结论。”

  他点点头,费劲地咽下一口吐沫。看见他这副德性我不禁感到快意。“我先进去告诉她你随后要来。”我假装没注意到他满脸汗水发出的油光,我忽然觉得心情好多了。旁人的苦难际遇是真是极好的安慰良药啊。

  来到美杜莎门前,我让他等着。刷卡进门后没听到嘶声,于是我壮着胆抬起头,看到美杜莎居然在对我微笑。

  “我知道警察很快就要寻过来的,”她说。“让他进来。”我长出一口气。“别担心,亲爱的。这一次,我会温和点的。”我忍不住咧嘴笑了。坦白说,美杜莎的咆哮比她的尖牙更致命,虽然她的尖牙已经见血封喉了。这也不能怪她。

  我引卡斯宾进屋,在他身后把门关上。

  ***

  B卡斯宾从美杜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警队新人们已经结束了问话,批准了家政工们的离开。丹尼斯去送艾斯特回家了,谢天谢地她没少什么零件,我提醒自己,回头打电话通知她未来几天不用来上班了。经过这么一番惊吓,她需要休息一阵子。哈维没走,他给我带来了好消息,海王套间一切就绪,真是莫大安慰。还有一个钟头左右换班,我打算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因为感觉快要精神崩溃了。

  我在洗衣房门口截住了正要出去的卡斯宾,以确认他是否状态如常,顺便讨回眼镜。他对我的态度有所转变,或许是因为他终于对我的处境有了切身体会。

  “我会安排人把尸体运走的,帕拉斯,”他说,“回头我给你电话,约个时间跟夜班审计员面谈。据我了解,他是吸血鬼,对吗?”我点点头。“他今晚上班吗?”

  “对的。我会跟他说的。真是漫长的一天。”

  “每天都是。”他收起记事本,“这个案子疑点颇多,帕拉斯。如果你想起来任何与案子可能有关的东西,给我打电话。”我接过他递来的名片,塞进了衣袋。“我得说,你这份工作不比我的安全多少。”他勉强笑了笑。

  “可不是嘛。”我握了他的手,回到前台。或许,他也没那么坏。

  就在那时,门猛地开了,侏儒三兄弟走了进来。我差点尖叫。

  三个秃头小怪物总是集体行动,带着他们鼓鼓囊囊的公文包,散发出类似咖喱的气味。大多数时候,他们用小侏儒的语言喋喋不休,我权当没听到。反正我是看明白了,他们跟我的工作没有关联。我只听美杜莎的,侏儒们若是有什么非说不可的,大可以通过美杜莎转达。我只管保持微笑,频频点头,把愤慨藏在心里。侏儒兄弟不关心这里的任何一个员工,相反,他们关注的是尽可能压榨员工以使利润最大化。

  他们三个分头行动,一只直奔早茶室,一只去了大堂,还有一只跑来前台找我。我正在整理入住名单和作废的账单,忙得不可开交。我习惯在交班前把这些都准备好,省得到时候打电话来烦我。侏儒一号(说实话,我根本分不清他们三个)探头探脑看这看那,又向我询问入住情况。

  “昨晚30间,今晚25间。”

  “不够好,不够好。帕拉斯小姐。我们得提高入住率,我们得提高入住率。”侏儒们有个相当讨嫌的怪癖,不管说什么,都要重复两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正在往这方面努力呢,先生。本周末入住率百分之百。”我把文件订起来叠好,准备好门卡。

  “很好,很好,房间越多,钱越多。美杜莎小姐在她的办公室,是吗?是吗?”

  “是的,先生。美杜莎小姐总在办公室里。”我好不容易才忍住没翻白眼。

  “非常好,非常好。”侏儒一号发出一声尖叫,听得我头发直竖。其他两个侏儒立马从正在打探的地方迅速跑来。他们三个连蹦带跑地进了美杜莎的办公室。

  过了十分钟,丹尼斯开门走进来,刚好赶上打卡下班。“嘿,”他说,“那是……”

  “是的,他们正在美杜莎那儿。”疾步走到,做交班前最后一遍核对。“以诸神的名义起誓,这就是那种坏事接二连三的日子。我受够了。”丹尼斯咯咯笑,我有种想扇他的冲动。“这不好笑。艾斯特还好吧?”

  他背倚柜台,抬手把球帽往后推了推,那双美丽的钴蓝色眸子这会儿显得精神点了。“她还在战栗,除此之外还好。我让建议她明天休假,可她说会照常来上班。”

  “待会儿我给她打电话,她需要休息一两天。哈维可以替她的班。”我逐页翻阅账单,配上电脑打印的小票。

  “警方的调查结果如何?”

  我叹口气,讲述了那通电话给我招来的麻烦。听到卡斯宾再次刁难我的部分,他的脸色阴沉下来,我挺喜欢他这种表现。当我说起去美杜莎办公室的路上,卡斯宾脸色有多难看时,他又开怀大笑。“这家伙有点胆量,”他咯咯笑。

  我点头表示赞同。“他现在应该开窍了。他说我的工作跟他的一样危险。”

  丹尼斯微笑着说,“在我看来,你比他更无畏。”

  我刻意不去理会他的赞美。

  “什么风把这三个草包吹来了?”他问。

  我耸耸肩。“我也不晓得。光听到他说多卖房间,多卖房间了。真是迫不及待想要知道他们来这干嘛呢。”我提供免费吐槽服务。

  丹尼斯瞥了眼闹钟说,“我得走了,帕拉斯。走之前还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吗?”

  “不必了。多谢你照料艾斯特。明儿见。再过一刻钟,我也下班了。”

  “好好休息。今天也太折腾了。”

  “完全赞同。”然而,我们俩都没能轻松脱身。

  ***

  接连不休的来电,是这份工作最烦人的地方之一。顾不上一旁铃声大作的电话,我登记好了今晚的第一位入住客人——玛丽拉·林瑞,等她的保镖在客人登记表上费劲地写下他的名字——亨利·卡夫卡后,我恭敬地把钥匙递了过去。

  “欢迎光临旅者天堂,”我挤出个微笑,保镖阁下咕哝了一声,接了钥匙。“林瑞女士有任何需要,请尽管告诉我们便是。”我保持微笑,伸手去拿震天响的电话。保镖步履沉重地走向行李车,在地板上留下一滩滩海水和海藻。我叹口气,恐怕未来几天,水族保镖和他的人鱼女主人走到哪我就得用拖把清理到哪。丹尼斯正在后院转悠。或许我能让说服他帮忙拖地。

  我抓起话筒,用自认为楚楚可怜的眼神望着丹尼斯。他摇摇头,我微微蹙眉。“您好,这里是旅者天堂。我是帕拉斯,很高兴为您服务。”边说,我边盯着那摊海水,不知名的海洋生物正在地板上蠕动。

  “帕拉斯,我是利伦。还有房间吗?明晚我要在闪亮蝴蝶演出。我大约一小时后到。”我强压住哀鸣,噼里啪啦敲键盘查了查,“有的,不管你什么时候来都有地方住。就算只剩个壁橱,塞也要把你塞进去。”绝不给他人留下我的工作很容易的印象,这是我的信条。接下来他准要邀请我。

  利伦塔里斯在电话里笑了,“帕拉斯,多亏你了。如果你明晚有空的话,我会给你留张票,你可以到后台来找我。”每次打电话他都试着约我出去。真是个花花公子。

  我轻哼一声。“利伦,你明知我不会去的。”

  “人家想试试嘛。再会,回见。”利伦掐了线。挂了电话我忍不住笑笑,没留意丹尼斯走到了我身后。

  “又拒绝他了吗?”丹尼斯的傻笑吓得我蹦起来了。我转身生气瞪了他一眼。真是多管闲事。

  “那是当然的。跟电吉他手交往只是想想都觉得麻烦。他的生活太混乱,指望靠音乐获得解脱。不过他收藏的那些CD还是很棒的。”

  丹尼斯不置可否,从后兜拿出抹布慢条斯理擦着手。“聪明。顺便说下,我按要求的,给鱼人小姐的房里送了一碗脐橙。还有什么要做的?”

  “嘘!丹尼斯,你这坏家伙。保镖随时可能护送她到房间。你可长点心吧。”我们俩都在看前门的闹剧。保镖肩扛行李胳膊夹着枕头,虽然他一身肌肉,还是显得很吃力。周围的地上掉满了海藻,活像派对上的彩带条。他的女主人,端坐在一张悬浮椅里,正在以人鱼歌后独有的方式斥责他,音调高亢刺耳。难以置信,恐怖的责骂和优美的歌声来自同一张完美的面孔。他们消失在大厅深处,留下又一滩自从他们第一次来就被丹尼斯称之为海洋垃圾的东西。

  “我很好奇为什么他还跟着,”我评论道。“他看起来总是闷闷不乐,她总朝他大叫大嚷。真叫人同情。或许她还没意识到自己有多依赖他。”

  “人是习惯的奴隶,”丹尼斯目不转睛地说。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望着他,他的语气莫名触动了我。电话铃又响了,趁我接电话,丹尼斯咕哝着打扫海洋垃圾什么的溜之大吉。

  我无言地望着他清扫成堆的海带、破碎的贝壳和沙子,记忆中海洋和眼泪的苦涩气息扑面而来。

  ***

  终于到点了,疲惫来势汹汹,如同十轮大卡。我跟比安卡简单交待了下,告诉她等我放松身心后再打电话给她。谢天谢地,换我班的是比安卡,她正在接受驯龙者的训练,所以既机敏又富有耐心。不仅如此,她还善于保守秘密。如果说我是美杜莎的左右手,那比安卡就是我的得力干将。

  我提醒说侏儒弟兄们来了,她只是笑笑。出于某些原因,她颇得侏儒们的欢心,从没受过一分钟的气。事实上,侏老二曾经跟我说过“比安卡走到哪,就把欢乐带到哪。”话是不假,不过从他嘴里说出来让我觉得恶心。

  我把侏老二的话转告比安卡,她咯咯笑得像只小鸟。“是因为驯龙人的制服啦,帕拉斯。你知道他们是无可救药的制服控。”她咧着嘴。事实上,她猜错了。远不止制服这么简单。

  虽然没什么必要,我还是跟简要地说明了白天的情况,然后便打卡走人。我迫不及待想要回到自己的房间。路过302,我忍住颤抖的冲动。打开房门的那刻,我甚至心存感恩。眼前是整个静谧美妙的黄昏,我可以暂时忘掉旅馆是生活的全部这个事实,好好休息。不幸的是美梦只持续了三十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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