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两条路的交汇处
热浪袭来 卡伦走进酒馆大门时,一股暖风扑面而来。
蜂蜜酒香甜的气息和木头燃烧的奇异香气充斥着他的鼻腔。酒馆比白天热闹得多。所有桌子都挤满了镇民、旅人和商人,他们分享故事、玩骰子和纸牌游戏。女侍者们来回奔忙,用蜂蜜酒和炖菜填饱人们的肚子。角落里有个吟游诗人在弹鲁特琴。呃,试图弹鲁特琴。弹得实在糟糕。
当卡伦在房间里寻找丹恩和里斯特时,一声胜利的吼叫从房间那头爆发。他转头看见一群男人围在一起,距离墙上挂着的一块厚木板约二十英尺。他们穿着毛皮和破旧的皮衣,凌乱的胡须表明他们不是本地村民。他们互相碰杯庆祝。
木板上画着五个同心红圈,一圈比一圈小,最中心是个实心红点。一柄斧头正插在那里,斧柄向外突出。卡伦好奇地看着其中一个男人昂首阔步走过去拔下斧头。当那人转身时,卡伦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丹恩?
就在卡伦准备呼唤丹恩时,一只手臂从攒动的人头上方伸出,朝他所在的方向挥舞着。那挥手动作显得懒洋洋的,仿佛手臂的主人并未意识到自己的手正举在空中。
瑞斯特坐在房间中央的桌旁,面前摊开着一本书。他的眼睛紧盯着书页,手里还握着一杯蜂蜜酒。卡伦走过去,拉出瑞斯特身旁的空椅子坐下。
他的屁股刚沾到椅面,肩膀就垮了下来,心跳终于恢复了正常节奏。
他的表情一定出卖了自己,因为瑞斯特挑起了一边眉毛表示疑惑。
"我没事,"卡伦喘着气说,"只是有点太兴奋了。码头那边有帝国士兵。"
瑞斯特抬起头,从书本边缘眯起眼睛看向卡伦。他把正在阅读的那页折了个角,然后合上了书。
"在这里?磨坊镇?他们来这儿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但可能有个士兵发现我在盯着他们看。我觉得还是别在那儿逗留为好。"
"干傻事的不应该是丹恩吗?"瑞斯特强忍住笑意。他双臂交叉,陷入思考。"我好像从没见过帝国士兵。"
"我见过。就一次。爸爸带我去卡米林参加贸易集市的时候。
在洛里安特使的宅邸外站着帝国卫兵。"
卡伦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听过不少关于帝国士兵的传闻。他们对南方人所做的事——有些肯定被夸大了。这些故事大都来自瓦尔塔拉和瓦尔松德,那里的高等领主们曾发动叛乱或挑起战争。但也有几则来自伊利亚纳拉的传闻。这些故事让他不寒而栗。"丹恩交到新朋友了?"
他试图引起一位年轻女侍应的注意,那女孩有着瓷白的肌肤,淡金色的长发编成一条长辫。
"他这样已经有个把小时了,"瑞斯特说。"当然,他在这方面很在行。"说完轻叹一声,灌了一大口蜂蜜酒。
"你没兴趣加入他?"卡伦问道。他终于成功引起女侍应的注意,点了一杯自进门就心心念念的蜂蜜酒。他的喉咙干得像塞了团棉花。
瑞斯特轻声笑着翻开书本。"不,有书和蜜酒相伴,我在这里就很满足。 《法师简史》.那商人不愿低价出售,但我还是砍下了一点价钱。"他舔舔手指,用它翻过一页。
“《法师简史》?你整天嘲笑我相信传说和童话...结果自己买了本关于法师的书?"
瑞斯特迟疑了。他又一次折起书页一角做标记,合上书推到一旁。"我很好奇——你知道的,自从我们在树林里那次谈话后。后来我在集市看到这本书,觉得会是个有趣的读物。"
当侍女端着蜂蜜酒回来时,卡伦只是半听半闻地应付着里斯特的回答。他递给侍女两枚铜马克作为酒钱,又把注意力转回朋友身上。"抱歉,里斯特。自打进门我就一直渴望着这口酒。"
卡伦猛灌了一大口蜂蜜酒,发出满足的叹息。他向后靠在椅背上,开始认真打量这家热闹的酒馆。
三个男人坐在酒馆角落。他们安静内敛的举止与周遭狂欢形成了鲜明对比。三人都披着厚重的黑色斗篷,几乎遮住了全身装束,但附近烛光映照下,隐约可见其中一人穿着镶钉的黑色皮甲上泛着金属冷光。
"角落那几个是什么来头?"卡伦问道,"看着不像是商人——也不像士兵。"他收回视线看向里斯特,确保自己没有再次引起不必要的注意。一晚上可不能重蹈覆辙。
"确实不像。我早先来时他们就在那儿。几乎没挪过窝。就吃了点东西,一直坐在那嘀嘀咕咕。不关我事——也不关你事。"里斯特俯身凑近,直视卡伦的眼睛。
卡伦翻了个白眼,发出嘲弄的叹息。"知道啦, 老爹。多谢您的金玉良言。"
里斯特回以无动于衷的沉默,继续低头看书。
卡伦在沉默中酝酿了片刻,又啜了口蜂蜜酒。
"我去看看丹恩玩得如何。那投斧游戏看着挺带劲。真不打算一起来?"
瑞斯特从书本上抬起眼睛片刻。"我想这次我就不参与了。看在诸神的份上,卡伦,你们俩能不能别惹麻烦?他已经喝了四杯蜂蜜酒了。"
卡伦站起来耸耸肩,无奈地鼓起腮帮子。"既然他已经喝了四杯蜂蜜酒,你我都知道要是他真想惹事,我是拦不住的。"经过瑞斯特的椅子时,卡伦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瑞斯特翻了个白眼,招手示意侍女再来一杯蜂蜜酒。
当卡伦走近那群旅人时,他们突然陷入绝对寂静,这让他有些不安。有些人吵闹时该提防,有些人沉默时更危险。这群人显然是后者。
毫无预兆地,一把斧头从人群中央飞出,在空中划出一连串杂耍般的翻转。斧头"咚"地一声 嵌入靶子, 刚好落在另一把已经钉在靶上的斧头左侧,距离靶心还近了约一英寸。人群顿时爆发出欢呼喝彩。
"玩得开心吗?"卡伦轻拍丹恩的肩膀问道。
丹恩转过身,眼睛瞪得老大。"卡伦!"他张开双臂抱住卡伦,来了个紧得有点疼的拥抱。"我都开始以为你迷路上了某艘船,在海上失踪了呢。
"怎么这么久才来?我交了些朋友。他们千里迢迢从德里法恩来卖毛皮和喝酒。实际上,我觉得他们可能纯粹就是来喝酒——还有扔斧头的。"他沉思片刻,抿着嘴唇想了想。"没错,我很确定他们就是来喝酒扔斧头的。蜜酒要来点吗?"
卡伦确信里斯特数蜜酒的时候漏算了几杯。
听上去像喝了六杯蜜酒的丹恩。
丹恩把酒缸举到空中,和卡伦的缸子碰了碰,然后痛饮了一大口。
"来,给你介绍一下。"丹恩搂住卡伦的肩膀,把他推向人群中央。"朋友们!让我介绍我的同伴,也是我情同手足的兄弟。"卡伦翻了翻白眼;每当丹恩喝过酒,他的眼睛似乎总要承受很多翻白动作。"这位是卡伦·布莱尔!卡伦,这是奥登、贝尔德、戴斯汀、费尔、凯蒂尔、莱夫和艾勒伦。"
卡伦屏住呼吸试图把名字和每个人对上号。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他们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强壮、粗犷、还有点邋遢。浓密的胡子遮住了大半张脸,唯一能区分的特征就是眼睛和头发的颜色。他记住这些名字的可能性连五分钟都维持不了。
每个汉子都用洪亮的"幸会"回应丹恩的介绍,
他们握住卡伦的手,卡伦也以同样的方式回握。卡伦只见过一次德里法伊宁人,那是在几年前的一个夏天,但那人穿着和他们一样的服饰,口音也相同。嗓音低沉粗哑,却带着轻微的抑扬顿挫。
其中一人向前迈了一步——就是丹恩称之为阿勒隆的那个。他是个体格结实的年轻人,年龄不超过卡伦。他那冰蓝色的眼睛与深棕色的及肩长发和浓密胡须形成鲜明对比。他平握着斧头,将斧背朝外,斧柄伸向卡伦。
斧子长度不到两英尺,有着光滑的白蜡木柄和单刃斧头。做工精良。
"想试试吗?这位丹恩上手得特别快,就像鸭子入水般自然。"他笑着说。至少卡伦觉得他是在笑——在那满脸胡须后面实在难以分辨。
"好啊,为什么不呢?"卡伦从阿勒隆手中接过斧头。他掂量着斧子的重量,试着感受它的平衡感。"怎么玩?"
阿勒隆把手搭在卡伦肩上,将他转向墙上临时制作的靶子。"如果你把斧子扔在外圈和次内圈之间,得一分。次内圈两分,以此类推。像你朋友那样正中靶心的话得五分。很简单。"他对丹恩露出促狭的笑容,后者一笑置之,灌了一口蜂蜜酒。
"好吧。"卡伦握紧斧头,在手中掂量着重量。
"希望我玩这个能比射箭强些。我该站在哪里?"
"就在这里,地板这个标记后面,"阿勒隆回答道。他指着卡伦身后约两英尺处地板上的一道刻痕,引得路过的女主人埃琳娜皱起了眉头。卡伦感觉那道线是最近才出现在客栈地板上的,多亏了他这些新朋友们的"杰作"。
当卡伦站到线后,左脚尖刚好抵着线边时,众人都安静下来。他知道自己需要全力以赴。
客栈里嘈杂的背景声让他难以集中精神。骰子在桌上弹跳的咔嗒声。酒杯相互碰撞的叮当声。那些用蜂蜜酒麻痹一天工作疲惫的醉汉们的叫嚷声。还有那个吟游诗人正在折磨他那可怜的鲁特琴。这些声音似乎每秒都在变大,就像清晨公鸡的打鸣。
"喂,快点啊卡伦。你是在等该死的太阳升起吗?"
丹恩嘲笑道。其他人也跟着哄笑起来。
卡伦恶狠狠地瞪了丹恩一眼,握斧的手绷得紧紧的,指节都发白了。他向后耸肩,将斧子举过头顶。用尽全力向前一挥,斧子朝靶子飞去。
斧子在空中旋转,仿佛慢动作般。金属的嗡鸣声在卡伦耳中回荡。仿佛过了永恒那么久,斧头终于扎进靶子——刚好落在最外环之外。卡伦的胸口顿时沉了下去。
在一片嘈杂声中,他听见丹恩咯咯直笑。"往好处想吧,至少你使斧头比射箭强。我从没见过他用弓箭射中过靶子,"他对众人说道,笑得东倒西歪。
卡伦感到一团怒火在胃里燃烧。一只手轻轻搭上他的肩膀。"先缓一缓。吸气,屏住。扔出斧头前别泄气,脱手后胳膊也别往下坠,否则斧头会偏。"阿勒隆递来安慰的笑容,又给了他一把斧头。
卡伦点点头。他接过阿勒隆递来的斧头,再次在界线后站定。他深吸一口气,放松肌肉。
"四枚铜币,赌他正中靶心,"他听见阿勒隆说。
"噢,这赌注我接了。白喝的酒谁不要,"丹恩高举酒杯嚷道。卡伦没等丹恩再废话,扬手掷出斧头,照阿勒隆说的那样让手臂悬停在半空。甩出斧头的瞬间他闭上了眼睛。 求求了,求求让丹恩输掉这赌局.
同伴们爆发的狂野欢呼淹没了酒馆里所有声响。卡伦感到心脏狂跳。胃里像扎满细针般刺痒。他战战兢兢地眯开一只眼,紧张得不敢全睁开。
斧头稳稳地嵌在靶心中央,斧柄悬在半空。一股能量如电流般窜过他的全身。随着一声无法辨别的吼叫,他腾空跃起。转身时,他看到丹恩脸上写满沮丧,正难以置信地盯着那把斧头。
艾勒伦将一杯蜂蜜酒塞进卡伦手中。"为了战士!"
"为了阿奇隆!"他高声喊道。
"为了战士!"卡伦兴奋地回应道。两人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我就知道你能行,"艾勒伦笑容满面地说,"不过下次,记得把眼睛睁开。"他眨了眨眼,转身大步走向丹恩收取赌金。其他人也纷纷效仿艾勒伦向卡伦道贺。
"不错嘛,"当卡伦走到倚墙半瘫着的丹恩面前时,丹恩说道。他举起酒杯,用德里法伊人特有的方式轻碰卡伦的杯子致意。"不过那四个铜板我得赢回来——要么从艾勒伦那儿,要么从你这儿。"
蜂蜜酒给了卡伦几分酒胆。他脸上浮现出坏笑。"每人投三把斧头,谁得分最高赢四个铜板?"
这个挑战仿佛给丹恩注入了一剂强心针。他立刻从墙边弹起站直,眼中燃起熟悉的斗志。"好啊,就这么定了。我先投。"
"中了!"当卡伦的斧头牢牢扎进第四环,比丹恩高出两分时,他高声欢呼。一抹淘气的笑容在他脸上绽放。"看来这轮该你请客了。"
当丹恩拖着脚步走向吧台去点下一轮酒时,他用嘲弄的声调模仿着他。他不小心踢到桌子,踉跄着跌进埃琳娜夫人的怀里,后者只是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背,然后用力把他往吧台方向推了一把——那力道明显超出了必要。卡伦只是笑了笑,灌下一口蜂蜜酒,转身欣赏起阿勒隆和另一个德里法宁人——他猜是莱夫,但实在难以分辨——开始下一场比试的场面。
丹恩想讨人嫌的时候确实很惹人厌,但卡伦比谁都清楚能有他和瑞斯特这样的朋友有多幸运。简直是亲兄弟般的交情。海姆死后,他们待他始终如一。该取笑时就取笑,该骂他混蛋时就骂他混蛋。其他人都像躲易碎的蛋壳般避着他,永远不确定该对他说什么,甚至不确定该不该开口。每当这种时候,失去海姆的痛苦反而愈发鲜明。
卡伦试图甩开这些念头,拍了拍口袋里叮当作响的钱袋。一阵内疚突然袭来,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差点就输掉足够买一周食物的钱。 就放纵这一晚吧。 他抿了口蜂蜜酒,努力让自己享受周遭的一切。
他将视线从前方那场纯粹力量的野蛮展示中移开,瞥向瑞斯特坐着的桌子。瑞斯特的脸埋在那本新书里,手指勾着蜂蜜酒壶的把手。比起眼前的热闹,瑞斯特总是对... 知识分子 比起战斗或武器他向来更擅长此道,但今晚这样的夜晚他居然没加入他们确实很奇怪。自"考验"之后,他的行为就一直很反常。
卡伦一直不敢问他那个乌拉克人究竟遭遇了什么。难道真有什么解释能说得通吗?
当卡伦决定把瑞斯特从酒桌拖走时,余光瞥见有人影正朝他走来。
"介意我加入吗?"卡伦早先就注意到这个坐在酒馆角落的男人。他的身高体型与卡伦相仿——这在村子里可不多见。跟着铁匠父亲打铁的岁月让卡伦练就了魁梧的身板。
男子的黑色长斗篷向后披散,露出穿在躯干上的铆钉黑皮胸甲。两柄银三角剑柄的黑色皮革剑鞘笔直竖立于他双肩之上。在伊利安纳地区佩剑行走城镇本不稀奇,但卡伦从没见过有人同时背负双剑。
卡伦不禁揣测他能否熟练使用双剑,收鞘时又该多么困难。不过此人步伐间透着深谙兵器之道的自信。
他刮净胡须,短发呈脏金色。眼神中透着某种温度。越端详卡伦就越确信,这人年纪应该大不了他多少。
"当然。"卡伦伸出手,"我叫卡伦。朋友你怎么称呼?"
"埃里克·维兰德。幸会,卡伦。"
卡伦将埃里克介绍给其他同伴,这群人用那种你喝了与体重等量蜂蜜酒后才会有的醉醺醺热情拥抱了他。当阿勒伦开始向埃里克讲解斧头游戏的基本规则时,丹恩正好带着自己和卡伦的酒回来了。
"那是谁?"丹恩好奇地打量着埃里克,同时把大酒杯递给卡伦。他用自己酒杯的边缘碰了碰卡伦的杯子,然后两人都痛饮了一大口。
"他叫埃里克,"卡伦回答,"他请求加入我们。"
丹恩脸上露出赞许的神色。"明白了。希望他口袋里装满了铜币,而且他对那把斧头不像我猜他对那些剑那么在行。"丹恩眼里闪烁着狡黠的光。
埃里克转向卡伦,右手紧握着一把斧头。"那么,卡伦,来场友好比赛如何?凯特尔告诉我通常的赌注是每人三把斧头比试,最佳者得四枚铜币,而到目前为止你还从未败过。"
"那只是因为他喝蜂蜜酒太慢了,"丹恩低声嘀咕。
卡伦眯起眼睛,目光如刀。丹恩避开他的视线,假装被酒里漂浮的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力。卡伦再次拍了拍钱袋,脑海中闪过一丝犹豫。 就这一个晚上。
"听起来不错,"他说,"阿勒伦给你讲过规则了吗?"
"讲过了。"埃里克在手中转动斧头,掂量它的重量和平衡,就像卡伦早些时候做的那样。
"好,完美。你想先投吗?"卡伦问道。
埃里克摇了摇头。"你先扔吧。这样我或许能学到几招。"他边说边友好地微笑着将斧头递给卡伦。卡伦不确定他是真心实意还是在试图让自己放松警惕。这个男人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自信让卡伦感到不安。
卡伦从埃里克手中接过斧头,走到刻线处。当他的脚尖再次轻触地板上的标记时,卡伦突然清晰地意识到酒馆里那些早已被他忽略的声音。埃琳娜夫人那如春日晨鸟般清脆的高亢嗓音。周围酒桌上醉醺醺的交谈声,这些谈话本还算清醒,但随着蜂蜜酒不断下肚,已逐渐变成了含糊不清的咕哝。
接着是一阵金属相击的清脆敲击声。起初他不确定是否真的听到了,但这声音开始穿透其他杂音,就像阴天里突然透出的一缕阳光。他的目光循声而去。
视线掠过那位突然失去杂技天赋的女侍——她被一个早已熟睡的客人伸出的腿绊倒,手中的酒盘飞向空中。掠过房间中央大桌旁玩骰子的人群,其中一人正以快得看不清的动作从袖中掏出暗藏的骰子。卡伦的目光掠过这些场景,最终落在房间角落的一把小刀上,它正在一个钢制酒杯的边缘轻轻敲击。
当他的目光向上移动时,心脏几乎停止跳动。持刀的男子正直直盯着他,一直都在注视着他。卡伦移开视线,迅速将目光重新聚焦在面前的靶子上,希望那人没有发现他在窥视。这人就是卡伦进门时与埃里克同坐的两人之一,但现在只剩他独自坐着。
窥视着。卡伦瞥向埃里克那边,后者正和其他人聊天,似乎什么都没注意到。
卡伦深吸一口气。当空气充满肺部时,他感觉喧嚣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感。他紧紧握住斧头。
粗糙的木柄触感冰凉,摩擦着他的皮肤。
按照阿勒伦当晚早些时候示范的动作,卡伦向靶子掷出了第一把斧头。
咚。
三分。
咚。
正中。好 – 五分。
咚。
三分。
当他前两把斧头命中时,众人欢呼起来,但最后一把斧头落定时,他们的掌声变得相当克制。这并非他整晚最差的表现——十五分中拿到十一分不算糟糕,但也绝不算出色。他把斧头递给一直专注观察的埃里克。
"相当不错。我觉得要超越这个成绩可不容易。"埃里克从卡伦手中接过斧头,将它放在身旁的桌子上。"我投掷前得先把这个脱掉。它只会碍事。"埃里克解开斗篷系带,将其搭在旁边的椅子上。他的皮质胸甲没有覆盖肩膀和手臂,露出结实的肌肉群,那壮硕的体格让人难以相信他只有十几岁。
他走向地板上刻着的标记线。埃里克将斧头抛向空中,让它在接住前完成了两三圈完整旋转,目光始终未离开靶心。卡伦感觉到人群中逐渐凝聚的紧张气氛。嘈杂的交谈声渐渐平息,直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个手持斧头的新来者身上。
埃里克深吸一口气,胸膛随之隆起。他将斧头高举过顶,以雷霆万钧之势猛力掷出。随着"咚"的沉重闷响,斧头径直嵌入靶心。人群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新手运气罢了,"埃里克对卡伦耸耸肩说道。卡伦已经感觉到钱袋里要少四枚铜币了。丹恩笑得咧开了嘴,他蹦跳着去取斧头,单手将其从靶子上拔出
准备交还给埃里克进行第二次投掷。 看来丹恩肯定 押注赌我输了。
丹恩心不在焉地转回身面向埃里克,手仍紧握着斧柄。当斧头纹丝不动时,他脸上浮现出惊讶的神色。他将另一只手也搭上斧柄,用全身力气猛拽。斧头突然松动,如同泉水喷涌般脱出,让丹恩整个人向后飞摔在地。当丹恩的屁股重重砸在硬木地板上时,卡伦几乎能感受到那股冲击力。整个团体爆发出狂笑,对丹恩脸上那副呆若木鸡的表情笑得前仰后合。丹恩满脸不悦地爬起身,把斧头递还给埃里克。
"下次你自己捡,"他边说边揉着发疼的屁股,走回去借蜜酒寻求慰藉。
埃里克和卡伦交换眼神,两人都没能忍住喷笑。
当埃里克准备第二次投掷时,人群安静下来,不过卡伦仍能听见凯蒂尔和莱夫在低声嘲笑丹恩。
金属嗡鸣声划破空气。斧头啪地命中,再次钉在靶心正中。如同第一次命中时那样,醉汉们的欢呼声爆发开来,又有几枚钱币易手。但这次埃里克自己取回了斧头。丹恩假装发现了木梁上的什么东西,盯着天花板发呆。卡伦心知肚明,自己今晚在这个新游戏里注定无法保持不败纪录了。
当埃里克深吸一口气准备最后一投时,卡伦又听到了那种敲击声——刀刃轻叩酒缸的声响。他注意到埃里克转头看向桌子,但当他回望时,那人已经消失了。埃里克显得很紧张,不像之前那般自信。没有任何仪式感,他最后一次掷出斧头,劈开了空气中悬而未决的紧张感。
咚。
斧面砸在木靶上,无害地弹落地面,留下众人惊愕的表情。其中几人高声喝彩,拍打着朋友的背——那些押注卡伦的人。当丹恩将几枚铜币放进阿勒伦伸出的手掌时,阿勒伦也对丹恩做了同样的事。
"好吧,看来你赢了。是四枚铜币吧?"埃里克说道,不算失礼但远没有之前表现出的热情。他翻找着卡伦之前没注意到的小钱袋时,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这是场好比赛。很高兴认识你,卡伦,但我得赶路了。真希望能再多玩几轮。"他把铜币递给卡伦,朝众人快速点头致意,便向后门走去。就这样,他离开了。
"呃...这有点奇怪,不是吗?我是说,我也不喜欢输,但至少不会因为输了就发脾气走人。害我输了四枚铜币——"
当丹恩看到卡伦脸上的表情时,立刻闭上了嘴。"抱歉,我只是有点烦你老是赢。"他耸耸肩,脸上带着歉意的表情。"我去看看瑞斯特。他埋头看书这么久,说不定自己都变成一本书了。"说完,丹恩踉踉跄跄地穿过酒馆,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双腿。
卡伦走回他放饮料的桌子。
他得赶上丹恩的酒量。他能听到贝尔德正在挑战阿勒隆进行下一轮斧头比试。这正是卡伦想看的比赛。
在欣赏这场好戏之前,他得先填饱咕咕叫的肚子。他刚才太分心,都不记得上次吃东西是什么时候了。他设法引起了那个早前被熟睡的客人绊倒的女招待的注意。她的裙子被麦酒打湿了一点,但很漂亮。个子娇小,有着赤褐色的头发和迷人的微笑。
他问她是否还有汤和面包,她迅速点头行了个屈膝礼,然后挤过人群离开了。有人向他行屈膝礼感觉怪怪的。
他一边等待汤上桌,一边小口喝着麦酒,看着阿勒隆和贝尔德用手玩某种游戏来决定谁先投掷。他无比希望那个吟游诗人能遭受某种突然的、不危及生命但足以让他无法行动的伤害,这样他就既不能唱歌也不能折磨那把可怜无助的鲁特琴了。那琴发出的噪音几乎和厄尔姆森林里的虫子一样难听。 几乎.
卡伦用余光瞥见埃里克的黑色斗篷仍搭在他离开时的那把椅背上。他伸手过去,用拇指和食指摩挲着布料。这比他预想的要厚重许多,专为长途跋涉的保暖舒适而制。
卡伦将啤酒杯搁在桌上,从椅背取下斗篷对折后搭在前臂。这的确是
上等货色,恐怕值不少钱。要是他弄丢这样的东西,父亲准会罚他日夜待在铁匠铺干活抵债。
饮尽最后一口蜂蜜酒,卡伦朝马厩院门走去,在醉醺醺的人群中竭力保持耐心。当终于穿过厅堂时,他沿着走廊步入清新空气中,长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