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成人礼
"肃静!肃静!都给我安静!"
埃德哈特·汉默史密斯洪亮的声音响彻市集广场，压过了人群喧嚣与蜜酒助兴的嘈杂。过去几天无数新面孔涌入青林镇，而今晚还将有更多人到来。
埃德哈特站在新搭建的木制舞台上，俯瞰着集市广场;他魁梧的身躯让三十英尺宽的舞台看起来更像一个大讲台。他等待人群将目光转向他时，喧嚣声渐渐平息。集市广场上挤满了三四百人。家家户户都来庆祝年轻人证明自己——并参加随后的庆祝活动。
"我很荣幸欢迎各位来到我们村庄。食物和蜂蜜酒将供应给所有人，管够管饱，暖心暖胃!"
人群中爆发出阵阵欢呼声。
瑞斯特引起了卡伦的注意，朝丹恩的方向翻了个白眼。
丹恩高举他的大酒杯，对着天空吼叫以示赞赏，同时他的另一只手搂着一位来自奥尔姆的年轻女子的腰——从她脑后编成螺旋结的发辫就能辨认出她的来历。瑞斯特和卡伦已经决定今晚要远离蜂蜜酒。
证明仪式本身就够艰难了，没必要以头疼欲裂开始这一天。
"正如你们所知，"埃德哈特继续说道，"几个世纪以来，村里的年轻人在十八岁那年的夏天，都会聚集在厄姆森林边缘参加'成人试炼'。他们将在森林深处度过三个夜晚，只带一把刀和一张弓。因为这两样东西能确保他们永远不会挨饿。他们必须证明自己懂得如何独自生存，我们才能允许他们踏入外面的世界。历来如此，也将永远如此。我们分组进入——最少两人，最多四人——缔结终身的羁绊;因为分担的重担永远不会太重。但请仔细听好。不要对此
掉以轻心。夜晚的厄姆森林危机四伏，在它幽暗的深处游荡着比狼松更庞大的生物。已有许多人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一时间鸦雀无声。早先的喧闹平息下来，人群被埃德哈特不祥的话语所震慑。"长久以来，每个小组都必须带回猛兽的毛皮。你们必须直面恐惧——并战胜它。唯有如此才能通过'成人试炼'，因为你们追求的一切都在恐惧的另一边。
"但如果在第四天早晨，也就是第三夜过后，带回最危险猛兽毛皮的小组，将被宣布为'猎杀大赛'的胜者，当然也会获得胜利者的奖赏。"
"至于今晚，开怀畅饮，饱餐一顿，围着篝火取暖吧。"
"听听父亲的建议，更要采纳母亲的忠告，与兄弟姐妹们开怀大笑。明日你们将以男孩的身份进入森林，以男人的身份回到我们中间。"
埃德哈德高举他的蜂蜜酒角杯，众人纷纷效仿。没有角杯的人则紧握拳头举起。卡伦将手指攥成拳头举向空中时，一股自豪感涌遍全身。当埃德哈德诵读众神的祝福时，卡伦的胃部燃起一团火。
"愿母亲拥抱你，
愿父亲庇护你。
愿战士指引你的手
愿少女启迪你的心。
愿铁匠磨利你的刀刃
愿水手护你平安抵岸。"
东方山巅尚未见朝阳，但卡伦已无法入眠。他一遍又一遍地用磨刀石打磨匕首，目光却遥望远方的迷雾。
"刀能磨多快?"卡伦没注意到艾拉已走进厨房。
当卡伦用尽可能尖细的嗓音模仿她时，艾拉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知道我能听见对吧?"她走到门廊，在卡伦身旁坐下时用肩膀轻撞了他一下。她
递给他一些面包和奶酪，他勉强笑了笑接过食物，目光又飘向朦胧的远方。
"抱歉。"卡伦耸耸肩叹了口气。
艾拉静默片刻后再次开口："你在想海姆的事，对吧?"
刀刃在磨刀石上来回移动的动作戛然而止。卡伦甚至没意识到自己还在磨刀。他扭头想回答艾拉，但一触及她的目光就立刻垂下眼帘盯着地板，胸腔里的气息泄了出来。他感受到她柔软的手轻抚他脸颊，慢慢将他的脸重新转向她。
"他会为你骄傲的，卡伦。也许我不常对你说，但" "我" "很骄傲。你是我的弟弟，虽然大多数时候你都让我头疼，但我" "真的" "为你骄傲。"她紧紧搂住他的肩膀，给了他一个拥抱。"来吧，我们进屋和爸妈喝茶。把刀收起来等进森林再用，它已经够锋利了。"
说完，她掸去裙摆上的面包屑，起身走回厨房。卡伦确信自己永远都搞不懂艾拉——前一刻还在嘲笑他，下一秒就说为他骄傲。他希望不是所有女人都这样。
他把最后一口面包和奶酪塞进嘴里，收刀入鞘放回行囊，随后跟着艾拉走进厨房，小心翼翼地把磨刀石放回门边的架子上。
太阳刚跃过山脊不久，弗莱斯和瓦尔斯就进了厨房。晨光刺得卡伦在椅子上不安地挪动时眯起了眼睛。
瓦尔斯亲昵地揉了揉凯伦的脑袋。他眺望着初升的太阳，又回头看向凯伦，脸上挂着温暖的微笑。弗蕾丝在厨房里来回踱步时显得焦虑不安，给每个人都倒上了满满一杯阿伦根茶。
"你知道我最讨厌阿伦根茶，"凯伦抗议道，闻到杯子里飘出的泥土气息时，他的鼻子皱成了一团。
"凯伦·布莱尔，你马上就要进入那片危险的森林度过三个夜晚。
那里会又冷又黑又潮湿。里面有长着尖牙利爪的野兽。阿伦根能让你保持头脑清醒。我是你母亲。 把 茶喝了。"
凯伦一边瞪着弗蕾丝的背影，一边强咽下一大口伪装成茶的毒药。瓦尔斯和艾拉交换了个眼神，两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这让凯伦很是恼火。
"好了，等大家都喝完这美味的茶后，"瓦尔斯说着又笑出声来，因为凯伦朝他投来恶狠狠的眼神，"我们就该出发了。
哈维尔家很可能已经到了。我不太确定丹恩那边。我猜今早塔恩得把他从床上拖起来。昨晚他把那个可怜的厄姆族姑娘的耳朵都说起茧子了，然后自己先醉倒了。"
这话让凯伦脸上闪过一丝坏笑，但很快又被一口茶水冲走了。
当他们收拾妥当出发前往厄尔姆森林边缘时，街道上已挤满了熙攘的人群。孩童嬉戏的欢笑声与春日鸟鸣交织在一起，又与商贩们推着货轮就位的辘辘声相碰撞——他们正试图清空最后的存货。每次"成人礼"都会带来这般喧嚣躁动，与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期待感相得益彰。
不时有人拦住卡伦道贺，顺便与瓦尔斯和弗蕾丝寒暄几句，夸赞卡伦已长成多么优秀的青年。若换作平日，这些赞美会让他受宠若惊。但此刻他只是点头致谢，心思早已飞到九霄云外。
"你们先走，我到森林和你们碰头。"瓦尔斯说道，"我看该去确认下萨恩和丹恩的准备情况，你知道那两个孩子总是毛毛躁躁的。"
"好的亲爱的。"弗蕾丝在他脸颊印下一吻，继续推着卡伦和埃拉穿过人群。
当三人终于挪到镇子边缘时——几乎每走十步就要停下来接受拍肩祝福——剩下的集合路程反而显得短暂。厄尔姆森林边缘聚集着数百人，从各个村落赶来见证青年们开启"成人礼"。木质讲台上方的小红旗本是集合标志，但淹没在汹涌人潮中根本无济于事。
"卡伦!弗蕾丝!埃拉!这边!"即便在千万人中卡伦也能认出艾丽娅·哈维尔尖细的嗓音。这位娇小的妇人总是容易激动得手舞足蹈。
她栗棕色的头发扎成一个利落的马尾，凸显出高耸的颧骨和灿烂的笑容。艾莉亚活泼的举止与
拉什的冷静性格形成鲜明对比。也许他们互相平衡了?很难想象如果这就是她平衡后的样子，独自一人时的艾莉亚会是什么样。
艾莉亚给了他一个紧紧的拥抱，当她兴奋时，那纤瘦的身躯竟能爆发出不小的力气。"哦，卡伦，你们这些男孩都长大了。
看看你!婴儿肥都消失了。"当艾莉亚捏他的脸颊时，卡伦疼得皱眉，但她脸上真诚的笑容丝毫未减。
"艾莉亚，我——"
"而且你长这么高了!都快和你父亲一样魁梧了!"
"艾莉亚，你昨天才见过我，"卡伦厉声说道，推开她探询的双手。她的笑容瞬间变成了皱眉。
卡伦和里斯特短暂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艾莉亚的注意力转向了弗莱斯。
"今早感觉如何，弗莱斯?看到我们的小伙子们变成年轻人，是不是很兴奋?我们的里斯特也非常兴奋。对吧，亲爱的?"艾莉亚转向儿子露出傻笑，脸上带着期待的表情。
里斯特翻了个白眼。"是的，妈妈..."他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恼怒。他向卡伦投去一个嘲弄的微笑，然后低声说："她一早上都这样。我知道她很高兴，但老天，真希望她能换种不那么烦人的方式表达快乐。"
"我今天早上心情很好，艾莉亚。谢谢，"弗莱斯说。一个不赞成的眼神让卡伦和瑞斯特知道她听到了瑞斯特说的话。"对我们每个人来说这确实是值得骄傲的一天。拉什在哪?我以为他早就该到了。"
"啊，他正在和埃德哈特谈话，安排庆典的一切事宜。
从米尔镇运来的额外蜂蜜酒，萨尔梅的一些鱼，我还听到传言说索尔文可能会带着他的荧光棒来，"艾莉亚压低声音说道。"那瓦尔斯呢，他在路上了吗?"
"是啊，他去查看塔恩和丹恩了。伊琳达今早很早就出去采摘米里尔浆果来染衣服，你知道那两个人单独在一起时会是什么样子。"
艾莉亚挑起了一边眉毛，露出心知肚明的表情。"哦，我当然知道。如果放任他们自己，他们能在整个试炼期间一直睡过去。"
"他们现在来了，"埃拉说道，声音里带着好笑的语气。卡伦很快明白了是什么让她觉得好笑。
瓦尔斯、丹恩和塔恩正费力地穿过人群。瓦尔斯走在最前面。他的步伐小心翼翼，脸上挂着试探性的微笑
那笑容似乎随时可能变成大笑。塔恩紧皱着眉头走在丹恩前面，每隔几秒就回头张望，好像担心丹恩会突然消失一样。
丹恩拖着沉重的步伐跟在两人身后，双脚在草丛中艰难挪动，仿佛连抬腿走路都耗尽了他全部力气。蜂蜜酒带来的倦怠感在他每一个吃力的动作中都显露无遗。他双眼深陷如井，头发和衣服看起来就像是在灌木丛里睡了一觉——然后被人硬拖出来似的。当他们在人群前终于停下时，他夸张地长叹一声。
瑞斯特嘴里迸出嘲弄的笑声。"丹恩，你看上去棒极了!准是睡了个通宵吧!"
丹恩龇牙低吼，眯起眼睛皱起鼻子。这似乎已是他能做出的最大努力。往日伶俐的舌头此刻完全不听使唤。
"好了好了，孩子们。别招惹丹恩了。虽然他现在脑袋里像有把锤子在敲打，这惩罚已经够受的——我敢说萨恩早就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了。"弗莱斯挑眉说道。萨恩只是皱起眉头，发出恼火的哼声表示赞同。"既然人都到齐了，孩子们感觉如何?需要的东西都带了吗?"
"呃，他们只被允许带刀和弓。所以要是忘了什么，那他们更该担心的是——"弗莱斯微微扬起的眉毛让艾拉及时刹住了话头。
"是的，我都准备好了。"卡伦说。
"我也是。出门前又检查了一遍。"瑞斯特回答。
萨恩用手肘捅了捅丹恩的肋骨，惹得后者痛哼一声。
"我什么都没忘。"丹恩咳嗽着说。
萨恩伸手探向背后的布袋。"差点忘了这个。
"这些应该很合身。我前天晚上才刚完工。"他从麻袋里掏出两条皮带，分别递给瑞斯特和卡伦。
卡伦用手指抚过皮带。那是浓郁的棕褐色，触感光滑而结实。每一针都缝得整整齐齐，近乎完美。塔尔恩是远近闻名的制革好手，在所有村庄的皮匠中都首屈一指。他本可以轻松把这些皮带以每条两三个银马克的价格卖给前往吉萨或阿戈纳的商人。
"谢谢你，塔尔恩。我不知——"卡伦刚开口。
"什么都不用说，卡伦，"塔尔恩说，"我们是一家人，大伙都是。"
"在里面要互相照应。"
卡伦点点头，立即把皮带系在腰间。
闲谈又持续了一会儿;他们讨论未来三晚的天气状况，男孩们该在哪里扎营，以及其他已经反复讨论过上百遍的细节。当人群转向讲台时，卡伦的注意力开始涣散。
七个村庄理事会的首领已在讲台上集合。四男三女，以埃德哈特为首。
"很高兴看到你们齐聚于此，为我们的年轻人送行，见证他们的成人礼，"埃德哈特说，"这长久以来都是村庄的传统，我很自豪看到它延续至今。"
埃德哈特退后与其他长老站成一排，给他们每人简短发言的机会。每个人都谈到骄傲、传统与荣誉;他们的话语与前一位发言者如出一辙。
"是时候了，"埃德哈特说道，此时每位长老都已发表完意见。
他的声音盖过了嘈杂的人群。"请各组告别完毕后，移步至火盆处好吗?"
卡伦转向他的父母，弗蕾斯突然将他紧紧抱住，那力道足以制服一头熊，让他瞬间喘不过气来。 当母亲终于松开怀抱时，卡伦发现自己正凝视着父亲。瓦尔斯只是将双手搭在卡伦肩上，轻轻将前额抵住他的前额。
"我爱你，儿子。"他在卡伦额头上吻了一下，再无需多言。
"尽量别在里面饿死，"埃拉说，"还有记住别让塔林毒叶碰到皮肤。"
卡伦笑了："我也爱你，老妹。"
他慢慢后退几步，然后转过身去。丹恩和里斯特告别家人后也跟了上来。
"我真希望我妈的精力能稍微减弱那么一点点。"里斯特笑道。卡伦附和着笑了起来，丹恩只是咕哝了一声。"难熬的夜晚，丹恩?蜜酒喝多了四五杯?"
"哦，去你的里斯特。我本来打算早点睡的，说好只喝一杯的。"
"你每次都说是'只喝一杯'，"卡伦说道。
男孩们继续互相开着玩笑，走向标志着"试炼"开始的火盆，一路上对认识的人点头问好。卡伦注意到库蒂斯、弗里茨和丹尼特·希尔多姆沿着队伍向上方约百步处。他感到胸中涌起一阵轻微的愤怒。他做了几个深呼吸，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朋友们身上，他们正以惯常的速度互相辱骂，丹恩偶尔会慢半拍回应。卡伦看着他们俩，摇了摇头。
身后响起号角声，紧接着一支燃烧的箭矢从头顶掠过，拖曳着烟雾。箭矢稳稳地扎进装满浸油木材的大火盆中。随着 呼的一声，火盆猛地爆发出火焰。
“ "试炼开始，"埃德哈特宣布道。
整支队伍中，年轻人开始向森林进发。有些人比其他人多耽搁了一会儿，但最终都跟随前面人的脚步。
"好吧，"卡伦说道，自箭矢点燃火盆后一直屏住的气息终于呼出，"我想我们最好出发了。"
里斯特迅速微笑点头回应，把包甩到肩上。丹恩咕哝了一声。卡伦感觉这就是今天能从他那得到的全部对话了。
"我们应该尽快找到溪流把水袋装满，"里斯特建议道。
卡伦点了点头;他的眼睛紧盯着树林边缘。当他们抵达森林边界并穿过外围时，卡伦每次呼吸都能感受到空气中熟悉的厚重感。潮湿浓密的空气压进他的肺部。走了约莫半小时后，他开始稍微适应这种感觉——但程度远不及他所期望的。
"真奇怪，"瑞斯特深吸一口气说道。
"什么意思?"卡伦被一棵巨树裸露的树根绊了一下，边踉跄边回应道。
"就是在这里呼吸特别费劲这点很诡异。村子周围的其他林地似乎都没这种效果。"
"呃，瑟林总说巨人曾统治这些土地并用魔法建造了这座森林。他说巨人们以前会对树木唱歌，能在短短几周内创造出整片树丛。也许是魔法作祟?"
"你该不会真信那些童话吧，卡伦?"瑞斯特脸上露出讥讽的神色。
卡伦皱起眉头。"你真觉得所有传说都是谎言吗?瑟林讲的所有故事，都只是为了逗人开心编出来的?游吟诗人们总在谈论北方的魔法师议会，就连那些称议会为叛徒的人也不例外。难道他们 全都 在撒谎?"
瑞斯特耸耸肩。"也许吧?"他撇着嘴露出不悦的表情。"我不知道，也许在离幽谷很远的地方确实存在魔法——我不是说真有——但我只相信自己亲眼所见。而不是那些为了赚我们钱的旅人讲的故事。"
"噢，你们俩能闭嘴吗?"丹恩呻吟道，"你们吵得我头疼。
往东步行约半小时应该有条小溪。如果你们能安静走到那时，或许清水能让我混沌的脑袋清醒些。"丹突然的爆发惹得瑞斯特和卡伦发笑，但他们还是同意跟随他穿过茂密树丛，由他带路。
没过多久，透过森林永恒的朦胧声响，他们便听见了小溪潺潺。卡伦停下脚步，闭眼深吸一口气。若集中精神，他能逐一分辨每种声音：小鸟们日常甜美的啁啾，对巢外世界浑然不觉;统治林地的千万昆虫嗡嗡嗒嗒的鸣响;还有被野兔、鹿群以及偶尔树间掠过的山猫压断枝条的噼啪声。
"卡伦...卡伦!"丹的声音穿透声墙，"别做白日梦了行吗?我渴得很，而且天黑前得赶到洞穴。谁想在黑灯瞎火里在这儿乱转。"
卡伦睁开眼，轻叹一声，小跑着追上丹和瑞斯特。
男孩们抵达时，几只正在溪边饮水的鹿几乎在卡伦瞥见的瞬间就隐入了灌木丛。丹和瑞斯特跪在岸边将水囊浸入水中。当丹继续为他的昏沉头痛闷闷不乐时，令人惬意的寂静取代了他们惯常的拌嘴。
"好吧，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卡伦蹲在里斯特身旁，将水囊浸入小溪时说道。"没看到狼松树，那些猫也没盯上我们，我们也没误食毒莓。"
"我喜欢这种乐观，"里斯特回答，"但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阳光渐弱，他们穿行于林间。卡伦的胃隐隐作痛。自清晨埃拉给他一小块奶酪和面包后，他就再没进食。从树冠间逐渐黯淡的天光判断，那已是数小时前的事了。丹恩在穿行树林时用弓箭射中两只野兔，但三人分食这点肉实在不够。
他们在林间跋涉时，似乎没有动物特别留意他们。偶尔能看到猫在远处观望，但从未靠近。按丹恩的说法，那些都只是幼崽——这反而让卡伦有些不安。这些"幼崽"
体型已接近法尼尔。他们也没遇到狼松树，对此卡伦倒不觉得遗憾。野生的可不如法尼尔那么友善。
丹恩似乎已从早间蜂蜜酒导致的浑身酸痛中恢复，态度也渐渐不那么生硬。
"还要多久到那个洞穴，丹恩?"里斯特在前方两人身后几步处喊道。
"照这速度，不超过半小时。"丹恩头也不回地答道。
在"证明"仪式前的日子里，扎营地点的选择已是多次讨论的话题。他们需要一处既能遮风挡雨又靠近水源的地方。附近有水源至关重要——不仅为了饮水;这也是他们不必走远就能找到晚餐的最简便方式。河里有鱼，而鹿和兔子也和他们一样需要喝水。只要稍加耐心，接下来几天他们就能远离饥饿。
"我看到就在前面，"丹恩加快脚步喊道。他右肩轻轻一耸，把挂在那里的两只兔子调整到更稳妥的位置。
卡伦从林地上抬起头，看见树木略微分开形成一个岩石空地。一条小溪蜿蜒穿过中央;比他们早先停留处的小溪要大得多，但水流却慵懒得多。
在小溪对岸，卡伦看到了他们此行的目标。一个小洞穴的入口，嵌在锯齿状的岩面上，被周围茂密的森林所掩盖。不刻意寻找的人很容易错过它。
丹恩一言不发地从河岸跃起，灵巧地落在一块突出水面的岩石上。"今晚已经够冷了，衣服再湿透可不行，"当发现瑞斯特对他挑眉时，他回头喊道。瑞斯特看向卡伦，耸了耸肩。
在丹恩的带领下，他们踩着露出水面的石头，陆续跨过了溪流。
“啊，操!”卡伦脚底打滑踩在一块长满青褐色苔藓的平坦石头上时大声咒骂。他竭尽全力才没让自己一头栽进水里。他垂头丧气地耸耸肩，认命地拖着步子蹚过剩下这段缓慢流淌的溪流。
丹恩脸上那抹讥笑让情况更糟了。当卡伦到达溪流对岸时，他徒劳地踢着空气，试图甩掉靴子里的积水。他早该知道丹恩这家伙总会把困难的事装得很轻松。
洞穴本身只向岩壁深处延伸了约二十英尺，这对卡伦来说正合适。他可不想睡觉时有什么东西从洞穴深处摸到他背后。岩壁各处都爬满了茂密的绿色苔藓，还有带着猩红色脉络的紫色小花丛生其间。
一股难以名状的难闻气味飘进卡伦的鼻腔。
“好吧，这里虽然比不上阿尔纳斯拉宫殿，”瑞斯特用脚拨开一堆石子说道，“但也不算太糟。比我的房间还干净——
这儿甚至还有花。”瑞斯特伸手从苔藓丛中摘下一朵紫色小花。
“别碰那东西!”丹恩突然怒吼。只见他动作快得模糊，一掌就把那朵花从瑞斯特手中打落。
“你发什么神经?”瑞斯特咒骂着，揉搓手背上泛红的印子。
“那是紫烬花。再多拿会儿，你的手就会像着火般灼痛，”丹恩冷嘲道，“你那堆书里没读到过这个?”
瑞斯特恶狠狠地瞪着丹恩的后脑勺。
"我向诸神发誓，你们两个简直像小孩子一样，"卡伦大笑着说。"不过说真的，丹恩说得对——别碰那些花。"
里斯特撇着嘴斜眼打量着那些紫色花朵，同时后退了一步远离洞壁。
卡伦看着里斯特的样子差点笑出声。"好吧，丹恩，天黑前你能守住营地吗?我和里斯特去捡些柴火。我还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些有用的药草，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丹恩已经躺在夯实的泥地上，头枕着一块石头。"我觉得这主意不错，卡伦。营地就交给我了。"
他闭上眼睛，把长弓拉到胸前，又把箭袋拖到伸手可及的地方。
卡伦本想反对，但不得不承认即使丹恩躺着闭着眼，也比自己睁眼站直的射术要准。虽然这家伙有时候很蠢，但就像天生就该握着这把弓似的。
里斯特只是对卡伦耸耸肩，朝森林方向点了点头。
卡伦咬下兔腿肉时，油汁顺着下巴流淌。他迫不及待想把骨头上的肉都啃下来，填饱咕咕作响的肚子。他用袖子擦了擦被火光映照得发亮的黄褐色油珠。
运气不错，里斯特赶在太阳落山前生起了火。
卡伦始终没学会用刀石取火的技巧，不过只要肚子能填饱，这也不算什么问题。
"你知道吗，丹恩?你虽然有点混蛋，但烤兔肉确实有一手，"瑞斯特一边用牙齿把骨头啃得干干净净，一边实事求是地说。卡伦向来不太喜欢吃兔肉。通常又干又硬，但他并不打算抱怨。
丹恩哼了一声，把嘴里半嚼的兔肉碎末喷到了火堆上，引得瑞斯特和卡伦哄堂大笑。
"你还好吧，丹恩?"卡伦笑着问道，一边咳嗽一边试图压制住阵阵笑意。
"滚蛋，"丹恩呛着说，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吃完后，丹恩收集了所有的骨头扔进河里。"我们可不想让野猫或狼獾循着肉味晃到这里来。"
卡伦感到睡意渐渐袭来。肚子饱饱的，篝火在小洞穴里散发着热量，他几乎睁不开眼睛了。
他把外套裹得更紧些，蹭着身子躺到地上。这
并不是最舒适的睡处，但他觉得神奇的是，一顿热饭和温暖的篝火能让坚硬的泥土感觉像鹅毛床垫一样舒服。
他看到丹恩和瑞斯特的眼睛也开始耷拉了。他们三人都该好好睡一觉。
卡伦被一阵翻动袋子的声音惊醒。他的眼睛被眼屎粘住了，他用手背揉掉了它们。
"丹恩?"他低声唤道，声音仍带着倦意的沙哑。半梦半醒间，他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蜷在闷烧的篝火对面，里斯特的行李袋旁。 我们肯定都睡着忘记熄灭火堆了。
行李袋旁传来低沉的咕噜声，间或夹杂着闷响的鼻息——也可能是丹恩在打鼾。
卡伦艰难地支起身子;整日的跋涉让这个简单动作变得异常吃力。他又揉了揉酸涩的双眼，手指深深陷进眼窝，顺着脸颊往下抹，仿佛要强行撑开眼皮恢复清晰视线。
"里斯特，你在干什么?"卡伦叹了口气。余烬微光中，洞穴入口仍被黑暗吞噬，树林隐没在视野之外。得不到回应的卡伦抿紧嘴唇。"里斯特，你到底——"
卡伦猛地跳起来踉跄后退。那个蜷在行李袋旁的身影突然侧身，洞壁上投下巨大的阴影。"里斯特!丹恩!醒醒!他妈的有头熊!"
借着将熄的火光，他第一次看清这头巨熊的轮廓，顿时面如死灰。黑褐相间的厚重皮毛上凝结着深色污块——或许是血迹。凹陷的面部长着圆钝短耳，黑曜石般的眼睛，雪花石膏色的獠牙，利爪比卡伦的手指还粗。
卡伦看见里斯特从睡姿一跃而起，来回摇晃着脑袋试图理解正在发生的事。当那头熊用后腿直立而起，头部擦过洞穴崎岖不平的岩顶时，他脸上露出了纯粹的恐惧。那熊至少有十英尺高。
它张开的血盆大口中爆发出一声怒吼，但被一阵尖锐的 嗖声打断，紧接着是一记沉闷的 咚. 塔恩·皮姆的一支箭上的火鸡羽毛箭羽
此刻正插在熊的胸口。熊最初想要发出的咆哮，比起此刻从它张开的血盆大口中爆发出的那声撕心裂肺的怒吼，简直不值一提。伴随着这声怒吼，飞溅的唾沫和黏液喷涌而出，还夹杂着一股腐肉的恶臭气息。
咆哮的熊将上半身压低贴近地面，用它庞大的肩膀朝瑞斯特横扫而去。它粗壮的肌肉脖颈重重撞击在他的胸骨上，将他撞得向后飞入黑暗中。
嗖。
此刻又一支箭插在熊的右肩上。卡伦甚至没注意到丹是什么时候站起来的。但他就站在那里，弓已举起，弓弦拉至嘴角，嘴唇因专注抿成一条细线。他在昏暗的光线中眯起眼睛瞄准。
熊再次发出震天动地的吼叫。洞穴天然的声学结构将这声音放大，当声波震得他们耳膜生疼时，卡伦和丹都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那一刻，巨熊猛冲而来，它结实粗壮的双腿以卡伦难以置信的速度支撑着庞大的身躯移动。当这头野兽向他冲来时，他拔出了鞘中的刀。又一支箭深深扎入熊的肩膀，这声响被巨熊疯狂冲锋时掀起的碎石和土块撞击声所淹没。
丹恩猛地向旁边闪避，重重撞在洞穴的岩壁上。
卡伦就没那么幸运了。当熊的颅顶撞上他的肩膀时，他挥刀而出，整个人旋转着摔在坚硬的地面上。一阵灼热的剧痛贯穿他的躯干。
当熊抬起头时，卡伦看见自己的刀——整把刀刃都没入这头野兽的脖颈。它脚步踉跄地向右侧歪斜。刀伤和箭伤使它伤势严重，这些伤口正在发挥致命效果。它的动作迟缓;每向卡伦迈出一步似乎都耗尽全部气力。当这个庞然大物逐渐逼近时，卡伦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巨熊如今颤抖的双腿仅凭意志支撑着它高耸的躯体。毫无预兆地，巨熊轰然倒下。
撞击震得地面颤动，扬起的尘雾遮蔽了本就微弱的光线。
卡伦花了仿佛一辈子时间才挣扎着站起来。右侧身体蔓延的酸痛让他暂时忘却了其他部位的疼痛。他发现丹恩正站在蜷曲的熊躯前。光是这头熊的庞大体积仍让卡伦心惊胆战。它还活着，呼吸缓慢而
艰难。每一次呼吸都沉重嘶哑，巨熊徒劳地试图将空气吸入它逐渐衰竭的肺中。
丹恩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箭，拳头紧紧攥住箭杆。即使在微弱的光线下，卡伦也能看到他因用力而发白的手指。他举起箭，带着懊悔的扭曲表情，径直刺穿了熊头侧面的柔软组织。呼吸声停止了。
丹恩跪蹲下来，将手放在熊颈部的皮毛上。"速战速决更好，"他沉重地叹了口气，肩膀耷拉着。
空气中弥漫着凝重的寂静。唯一的声音是树枝的吱嘎声和呼啸的风声，伴随着蟋蟀的鸣叫。他的肩膀明早会疼。事实上，现在已经疼了。
"伙计们，"里斯特喊道，"它死了吗?"
卡伦无法停止双手的颤抖。他听见丹恩的叹息，虽然随着篝火渐弱而愈发浓重的黑暗让他看不清，但他能感觉到丹恩正抬眼望向天空。
"是的，里斯特，熊死了。"卡伦皱眉看向丹恩佝偻的轮廓。
"好吧，很好，"里斯特说。他的声音颤抖着，卡伦能听出他喉咙的干涩。里斯特一定是往火堆里推了根木头，因为火星迸溅到空中，洞穴变得稍微明亮了些。现在站在火边的他完全清晰可见。干涸的血迹和泥土凝结在他深色的头发里。外套沾满黏土和灰尘，左袖有几道裂口。他手里拿着一个鹿的头骨——从大小判断是只幼鹿。头骨被泥土染成斑驳的灰色，上面的肉已被啃食干净。
"我不打算继续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