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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救护车上的护土问我妈妈,斯蒂夫是不是患有糖尿病或癫痫。妈妈不太清楚,但她认为没有。他们还问了过敏之类的问题,她说她不是他的妈妈,不知道。

我以为他们也会让我上救护车,但他们说那上面坐不下了。他们记下了斯蒂夫的电话和他妈妈的名字,但她不在家。一位护士问我妈妈,她能不能开车跟着他们去医院,尽量把那些表格填一填,他们便可以开始治疗。妈妈同意了,把我和安妮都塞进了汽车。爸爸还没有回家,妈妈就给他的手机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们去哪儿了。爸爸说他会直接过去。

去医院的路上真叫人难过。我坐在后座上,不敢去看安妮的眼睛,我知道我应该把事情说出来,但又不敢。更糟糕的是,我知道如果躺在那里昏迷不醒的是我,斯蒂夫一定会立刻爽爽快快地坦白交代的。

“到底怎么回事?”妈妈偏头问道。她在不超过车速限制的范围内把车开得很快,所以不能回头看着我。幸亏如此:如果她和我面对面,我的谎话肯定说不出口。

“我也不清楚,”我说,“我们在聊天,后来我要去上厕所,等我回来的时候——”

“你什么也没看见吗?”她问。

“没有。”我撒谎道,觉得害躁得耳朵都红了。

“我真不明白,”她自言自语地说,“他的身体那样僵硬,皮肤都发青了。我还以为他死了呢。”

“我想他是被什么东西咬了。”安妮说。我刚想使劲儿捅一下她的肋骨,但及时想到我还要靠她保守秘密呢。

“被东西咬了?”妈妈问。

“他脖子上有两道印子。”安妮说。

“我看见了,”妈妈说,“但我想不会是这样,亲爱的。”

“为什么?”安妮说,“如果一条蛇或者……一只蜘蛛爬进来咬了他……”她突然想起答应过我的话,瞟了我一眼,微微红了脸。

“蜘蛛?”妈妈摇了摇头,“不会,亲爱的,蜘蛛不会到处咬人,把人咬得昏迷不醒,这里的蜘蛛不会。”

“那是怎么回事呢?”安妮问。

“我也拿不准,”妈妈回答,“也许他吃了什么不合适的东西,或者犯了心脏病。”

“小孩子不会犯心脏病。”安妮不相信地说。

“也会犯的。”妈妈说,“比较少见,但不是没有。不过,医生会弄个水落石出的。他们比咱们更了解这些事情。”

我对医院不太熟悉,妈妈填那些表格时,我就到处东张西望。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白净的地方:白墙、白地板、白大褂。这地方的人并不忙碌,却给人一种忙乱的感觉、床移动的声音、咳嗽声、机器的嗡嗡声、刀子碰撞的金属声,还有医生轻轻的说话声。

我们坐在那里时没有怎么说话。妈妈说斯蒂夫已经被收住院了,正在做检查,大概要过一阵子他们才能弄清是怎么回事。“他们的口气还是蛮乐观的。”妈妈说。

安妮渴了。妈妈就叫我带她到拐角处的自动售货机那儿去买饮料。我把硬币投进去时,安妮望了望四周。看有没有人听见。

“你还想等多久?”她问。

“等我听到他们的说法。”我对她说,“我们先让他们给他做检查。他们很可能知道是哪一种毒。自己就能把他治好。”

“如果治不好呢?”她问。

“那我就告诉他们。”我保证道。

“如果在那之前他就死了呢?”她轻声地问。

“不会的。”我说。

“万一——”

“不会的!”我不耐烦地说,“不要说这种话。这种念头想也别想。我们。一定要抱最好的希望。我们一定要相信他会挺过来的。爸爸和妈妈总是对我们说,乐观的想法会使病人感觉好一点,是不是?他需要我们对他有信心。”

“他更需要说实话。”她嘟囔道,但没有再说什么。我们拿着饮料回到板凳上,默默地喝着。很快爸爸就赶来了,还穿着他工作时的衣服。他吻了妈妈和安妮,又果断有力地捏了一下我的肩膀。他的脏手在我的T恤杉上留下了油腻腻的印子,但我毫不在意。

“有什么消息吗?”他问。

“还没有,”妈妈说,“正在给他做检查。大概要过好几个小时才能听到消息。”

“他到底怎么啦,安吉拉?”爸爸问。

“我们还不清楚,”妈妈说,“只能耐心等待。”

“我最讨厌等待。”爸爸嘀咕了一句,但他也没有别的选择,只好像我们大家一样耐心地等待着。

过了两个小时,什么情况也没有,后来斯蒂夫的妈妈来了。她的脸和斯蒂夫的一样苍白,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她径直朝我冲来,猛地抓住我的肩膀,使劲儿摇晃着。“你把他怎么了?”她用刺耳的声音问,“你把我儿子弄伤了?你把我的斯蒂夫害死了?”

“喂!别这样!”爸爸喘着气说。

斯蒂夫的妈妈根本不理他。“你到底做了什么?”她又尖叫着说,把我摇晃得更厉害了。我想说“什么也没做”,但我的牙齿在咯咯地打战。“你到底做了什么?你到底做了什么?”她问了一遍又一遍,然后突然不再摇晃我。松开双手,瘫倒在地板上,像孩子似的号啕大哭起来。

妈妈离开板凳,蹲在伦纳德夫人身边,抚摸着她的后脑勺,轻言细语地安慰她,然后扶她起来,两人并排坐了下来。伦纳德夫人还在哭,呜咽地说她是个多么不称职的母亲,斯蒂夫是多么恨她。

“你们两个到别处去玩吧。”妈妈对我和安妮说。我们走开了。“达伦,”妈妈又把我叫了回去,“别把她说的话放在心上。她没有怪你。她只是心里害怕。”

我难过地点点头。如果妈妈知道伦纳德夫人说得对,这件事完全怪我,她会怎么说呢?

安妮和我发现了游戏机厅,就进去玩了一会儿。我原以为我没有心思玩,但过了几分钟,我就忘记了斯蒂夫,忘记了医院,完全沉浸在游戏里了。能够暂时逃脱现实世界的烦恼也是好的,如果不是硬币全用光了,我大概会在里面玩整整一夜呢。

后来我们回到椅子上,伦纳德夫人已经平静下来,和妈妈一起去填表了。安妮和我坐在那里,又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十点钟的时候,安妮打起了哈欠,我也被传染得哈欠连天,妈妈看了看我们,命令我们回家。我还想分辩、但她打断了我的话。

“你们在这里一点用也没有,”她说,“一有消息我就给你们打电话,即使是半夜三更也会告诉你们,好吗?”

我迟疑着。这是我坦白交代的最后一次机会。我很想把事情一股脑儿都说出来,但我太累了,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好吧。”我闷闷不乐地说,然后就走了。

是爸爸开车送我们回家的。我想,如果我把蜘蛛、暮先生等等事情全都告诉他,他会怎么做呢?他肯定会惩罚我,这我知道,但我并不是因为这个才不告诉他的:我知道他会因为我撒谎、光考虑自己的利益、不顾斯蒂夫的死活而脸红的,所以我才保持了沉默。我真害怕他会讨厌我。

我们到家的时候,安妮已经睡着了。爸爸把她从后座上抱起来,送到床上。我慢慢上楼走进自己的房间,脱掉衣服。我不停地在心里咒骂自己。

我把衣服放到一边时。爸爸朝房间里望了一眼。“你没事吧?”他问。我点点头。“斯蒂夫会醒过来的,”他说,“我相信这点。医生会有办法的。他们会把他救过来的。”

我又点点头,不敢让自己开口说话。爸爸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脚步沉重地下楼回他的书房去了。

我正在把裤子挂进衣柜,突然看见了八脚夫人的笼子。我慢慢地把它拎了出来。它躺在笼子中央,轻松地呼吸着,和往常一样平静。

我仔细端详着这只色彩斑斓的蜘蛛,心中的感觉很淡漠。没错,它确实很鲜艳,但它毛茸茸的样子丑陋得让人恶心。我开始讨厌它了。它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无缘无故地咬了斯蒂夫。我喂它吃东西,照料它,还陪它玩,结果它就这样报答我。

“你这个恶毒的怪物。”我厉声吼道,使劲儿摇晃着笼子,“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爬虫!”

我又晃动了一下笼子。它用脚死死地抓住笼子的格条。这更使我气得发疯,我粗暴地来回抖动着笼子,想让它松开那些脚,想弄伤它。

我把笼子抡起来转了一圈,又抓住把手让笼子打着转儿。我不停地骂着,用各种难听的话骂它,我希望它死掉,希望我从来没见过它,希望我有胆量把它从笼子里抓出来捏死。

最后,我愤怒到了极点,快爆炸了,就使劲儿把笼子扔了出去。我本来就那么胡乱地一扔,结果吃惊地看见它穿过敞开的窗户,飞到外面的夜色中去了。

我望着笼子往外飞。赶紧冲了过去。我害怕笼子在地上摔裂,我知道如果医生没有办法救活斯蒂夫,他们有了八脚夫人的帮助或许就会有办法。如果他们研究一下八脚夫人,就会知道怎样治疗斯蒂夫了。可是如果蜘蛛逃跑了……

我冲到窗边,已经来不及抓住笼子了,但我至少可以看见它落在哪里。我望着它飞出去以后又往下坠落,暗暗祈祷它不要摔裂。它坠落的过程显得那么漫长。

就在它快要落地的一刹那,一只手从黑夜的阴影里伸出来,从半空把它抓了过去。

一只手!?

我赶紧探出身子,想看得更清楚些。这是一个漆黑的夜晚,我看不清下面是谁。可接着那个人走了出来,一切全明白了。

起先我看见他皱巴巴的手拎着笼子。再是他长长的红衣服。接着是他剪得短短的橘黄色头发。然后是他那道长长的丑陋的伤疤。最后是他露着牙齿的狞笑。

是暮先生。那个吸血鬼。

而他正抬头冲我微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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