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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3

  务求实际是一部分原因,外加少许的犹豫,一丁点的仁慈,但最主要还是因为怯懦。

  泰亚再次进入光明王的训练室,只打开了蓝色和幻紫两种颜色的灯光。她近来到这里训练的次数越来越多,同时还在想办法鼓起勇气,对加文·格雷林说个明白。

  好吧,她暂时还是要尽量避免跟加文说话。

  她不想过于频繁地到这个地方来,但训练室已经成了她的避风港。这里有美好的回忆,有光源控制器,有镜子,还有私密的空间——分光练习所需用到的必要元素应有尽有。

  她不想过于频繁地到这个地方来,可她还是来了。

  有那件大师斗篷在身,隐形变得格外容易。她披上斗篷,睁大眼睛进入暗彩视野,其余的事情斗篷都能帮她料理得妥妥当当。

  啊,这神圣的隐形之力真是妙不可言。

  不过,她也不能太过大意。她虽然能够隐形,却还是会发出声响,会留下脚印。如果她用斗篷遮住眼睛,她的视线也会受到阻碍,于是在光线明亮的区域中,她必须要垂着眼帘,偶尔抬头瞄上几眼,不让自己那双空洞的眼睛吓到恰巧朝她所在方向看过来的任何人。斗篷的长度足够盖住她的双脚,但稍不留神——比如说奔跑或是上下楼梯——就会让她的腿暴露在外。另外,由于斗篷的边缘能碰到地面,任何被它吸附住的污垢也都有可能被人发现。

  同样的,要是她不定期洗涤的话,沾在斗篷上的灰尘也会渐渐削弱它的能力。当然,在光明利亚洗涤等杂事向来都由奴隶们负责,可泰亚绝对不能让那件大师斗篷离开她的视线,所以她只好想办法亲自将它清洗干凈。有时必须要在这个房间里动手。

  她甚至连谎言都准备好了:那些蠢笨的奴隶上次就洗坏了她的斗篷,所以她这次决定亲自用搓衣板手洗,反正她本来就很享受这种力所能及的乐事……

  这些谎言很是苍白,而且她也还没有说出过。

  经过反复练习,这件斗篷已经成了她另一件得心应手的工具,能帮她完成许多原本做不到的事情,虽说也有局限性,但也没那么难以驾驭。它不像是长剑或长矛,需要经过多年训练才能掌握,更像是一双靴子——当你选对尺码,把脚伸进去后,很快就会忘记它们的存在。

  更有趣的是,泰亚渐渐弄懂了它的原理。她先在训练室里打开一盏红灯,使用斗篷,然后把意志延伸进斗篷里去分辨它是如何分开红色的光芒。在接下去的几个小时里,她对橙色、黄色、绿色和蓝色也采用了同样的做法。

  自从奇普离开后,它没有主动带给泰亚任何有趣的发现,但她还是悟出了门道。起初,一团暗彩气体将她环绕,几乎把泰亚变成了一流的越识者。那气体本身好像是偏光玻璃,会把蓝色过滤成完美的蓝来制成蓝色拉克辛,把红色过滤成完美的红来制成红色拉克辛,以此类推。如果她能用一团暗彩气泡完美地遮住一只眼睛,就能看向任何拉克辛,判断出它的炼制水平,倘若两眼看起来完全一样,那就说明炼制得无懈可击,从而达到了越识者的水平。

  关于这些发现,一定还会有更加简便的做法,可她眼下只能如此操作,也没人可以去请教。她得出的结论是,要是她能够记得先炼制一团暗彩气泡,就能分辨出红与绿。不过,她平时还是看不出这两种颜色之间的区别,所以只能算是聊以安慰。

  一天,她坐在训练室的地板上,由于担心引人怀疑,她总是会先进行几圈障碍训练,热出一身汗来,再气喘吁吁地坐下,身上穿的是最不起眼的运动服。她必须要去感觉那些颜色,尽量让皮肤暴露在外,为此必须勤加练习。于是,她就这么坐在地板上,身上裹着少许布料,大汗淋漓地装作运动后稍事休息的样子,以防被从外面进来的其他人察觉出异样。

  为了应付如今的新生活,她不是在说谎,就是在用心编造着谎言。

  她闭上眼,把头带当成眼罩,全神贯注地感受蓝色(也许是吧?)的光芒,这时传来了空气流动的声响。她立即睁开眼睛,把头带往乱糟糟的头发上一推,抓起上衣,回头朝门的方向看去。

  什么都没有。

  她把眼睛睁大,看见暗彩气体正在消散。泰亚一跃而起,把上衣套在身上,飞快地看向挂在门边衣钩上的那件大师斗篷。她本以为那暗彩气体会直接冲着她来,肯定是夏普大人想看看她是不是在里面。

  但她想错了。

  泰亚走到门口,听见后退的脚步声。她穿上长裤,在犹豫了一瞬之后,抓起斗篷。有人消失在走廊上,不是杀手夏普。在她脚下有个牛皮酒袋,瓶口被人踩扁,塞进门缝里,驱散了屋里的暗彩气体。泰亚将酒袋捡起,在上面发现了两个小字,显然是夏普大人的笔迹:跟上。

  噢,该死的!终于来了。

  泰亚使劲咽了口唾沫,放轻脚步跟在那人后面。果然,他不是杀手夏普,只是一个奴隶。在他头顶上飘浮着一个暗彩标记,除了泰亚之外,任何人用肉眼都看不见。

  那人沿着仆人们的楼梯往上跑,泰亚紧随其后,谨慎地保持着一定距离。在门厅处,他头上的暗彩印记突然不见了。

  当然会发生这种事。暗彩非常脆弱,轻微的空气流动都可能会将它打破,更何况是悬在目标的头顶上。泰亚继续跟着那个人,可没过多久,她就发现印记出现在了另一个女奴隶头上。

  这是在搞什么?

  泰亚跟着女人往外走去,戴上了深色护目镜,这样才能继续时不时地用暗彩在明亮的光线下视物,不至于弄伤眼睛。幸好她此时戴上这副眼镜不会显得特别不合时宜——今日阳光耀眼,寒冷多风,点缀天穹的云团仿佛在昭示着秋天的到来。

  在走过百合之茎后,暗彩印记又转移到了一个商人身上,引领泰亚走进了一条小巷。

  这次泰亚已经有所准备。既然能用暗彩给人做标记,说明那个暗彩御光者就在附近。

  夏普要么是行踪太为诡秘,要么是在使用他自己的幻光斗篷,因此泰亚根本没能看见他。

  最后,她来到了提利亚居住区一座矮小破旧的房子门前,门上用暗彩写着“进来”两个字。

  泰亚拽出匕首,压在手腕底下,伸手敲门。

  门应声开启,映入眼帘的是夏普那排白得诡异的牙齿。他示意她往里走,却让她走在前面。奥赫拉姆神啊,这真是让泰亚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夏普在她走过去时,还用鼻子嗅了嗅。

  夏普将门关上。“是不是又没嚼薄荷?”他问,“欧芹更是被你忘到脑后去了。”说着双手捏住她的脸,用修剪整齐的十指扬起她的下巴,用这种极为暧昧的姿势检查着她的口气,瞬间眉头一皱,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泰亚突然冲着他的脸放了个臭屁……然后,夏普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

  这般故作绅士的姿态只让泰亚觉得更加恶心。

  “你知道我们是做什么的吧,阿德拉斯泰亚?”夏普问道,“是秘密行动。既然说到‘秘密’这两个字,最怕的就是被人发现我们的踪迹。你知道最该避免的是什么吗?是唇臭,嘴里有臭气可就什么都完了,泰亚,你这样跟嚼了大蒜有什么分别?”

  你想说的是“口臭”啊,白痴。

  可泰亚一句话都没反驳。夏普或许是很白痴,却也很危险。

  白痴夏普。

  泰亚几乎要对这个新绰号笑出声来,给他安个如此愚蠢的绰号,应该就不会再害怕他了吧?

  “你这是什么表情?”夏普问。

  “我……呃,其实我是故意的。我一直在想,你什么时候会再检查我嘴里的气味,所以才把嘴巴弄得这么臭,想要捉弄你一下。”

  “可爱。”他说,“别跟我装可爱。”

  “对不起,我——”

  泰亚的腹部瞬间挨上一拳,她疼得蹲了下去,夏普又揪起她的短发,准备挥拳再打,拳头抡到一半时忽然停下,拨开她的嘴唇,仔细看着她的牙齿。

  “啊,这就对了。”他说着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牙,松开了手,“坐吧。”

  房间里只有一把小椅子和一张小床,椅背上垂着一卷绳索。泰亚旧日的恐惧顿时又涌上心头,但她还是坐到了椅子上,她怎么可能拒绝夏普的命令?

  他动作娴熟地把泰亚绑到了椅子上,一边轻声吹着口哨,旋律很是优美。绑完之后,夏普对着墙上的一面小镜子端详起了嘴里的假牙,把下颌左移右移,挤出夸张的微笑,噘起嘴唇,从不同的角度观察着自己的牙齿。

  “我们遇到麻烦了。”他仍然在盯着镜子看,用舌头碰了碰一颗犬齿,“你没有标记出任何要杀死的人。”

  泰亚知道该来的总会来的,她为此已经惴惴不安很久了。

  “为什么?害怕了吗?还是你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他的口气犹如是在谈笑风生地跟她聊着天气。

  所以,如果她真的给某个人打上了死亡标记,会由夏普亲自动手。这说明碎瞳组织在大杰斯波岛上就只有夏普这一个暗影人。

  “我标了啊。”泰亚说,“杀手没有找到他吗?”

  “那不可能。你是不是没标好?难道是你故意没标清楚?”

  当然,泰亚那句话暗指跟踪她的人技术不精。既然杀手夏普已经暗示会由他动手,泰亚可不能激怒他。

  “不,可我的确加大了难度,想看看跟踪我的人有多大本事。我不知道会是你。”

  夏普不再看着自己的牙。他转过身,在那一刻,泰亚恍如在他眼中看见了恐惧。是啊,他生怕在老翁心中失去价值。“我已经两天两夜没睡,而你只离开了我的视线一个小时——肯定不会是……?”

  “我夜醒的那天夜里?”泰亚问。

  “真是见了鬼了!”夏普怒骂。

  这让泰亚看清了夏普的底细:在她夜醒时待在她周围的那几名黑卫里没有夏普的人。这真是个好消息。眼下,她正在慢慢地整理名单,看看哪些黑卫值得信任。

  当然,他们不是夏普的人,不代表就跟组织没有任何关系。但还是让泰亚略觉安心。

  “我后来改变主意了。”泰亚说。

  “什么?你把标记拿掉了?”夏普问。他听起来很是愤怒,接着又像是松了口气。如果是因为她移除了标记而导致他没能找到目标,就不能算作是他失手了,对吧?

  先吓了他一跳,又打消了他的顾虑,这让泰亚有些窃喜。不仅如此,泰亚还发现原来杀手夏普也有克星。

  泰亚说:“规则让这样的做法毫无意义,不是吗?”要装作尖酸刻薄,充满仇恨。

  “什么规则?”

  “我又不能杀死任何地位重要的人。我是说,原本我想除掉某个把我惹怒的家伙,比如说格林伍迪那个老浑蛋,可是那样一来,老翁会认为我放肆无礼,任性妄为,那我又何必冒险呢?如果我想除掉地位不重要的人,完全可以自己动手。先不说有幻光斗篷帮忙——我现在已经用得越来越熟练了,谢谢——就算没有斗篷,我也能直接用暗彩下手。除了你之外,任何人都发现不了,我也不用担心会被抓住。组织好不容易愿意帮我这么一个大忙,我肯定要留到真正需要的时候。”

  “没人能自行决定要在什么时候接受老翁的眷顾。你要么乖乖照做,要么后果自负。”夏普皱着眉说,“他已经跟我说了,如果你拒不服从,或是胆敢背叛我们的话,应该怎样处置你……但这个情况有些特殊。你的行为肯定会让他大为恼火,不过他应该会想要亲自来解决这个麻烦。”

  “亲自?这是什么意思?”

  “我要离开了。”杀手夏普说。从他的口气里,泰亚听出他将要消失很长时间。

  “你要去哪儿?我还以为你会训练我呢!”

  “眼下是战争时期,计划随时会变。老翁对现状很不满意,但是我们得到了天眼的消息。”

  “那又是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位女先知,真正的女先知。她之前一直待在先知岛上,无法跟任何人泄露天机,可现在她出现在了七大郡,帮助光明利亚作战。你可以试着想象一下,若是哪一方能得到这样的帮手,帮助他们看清未来,那对整个战局将会产生多大影响。”

  “影响太大了……”泰亚说。

  “没错。所以我才要介入。”

  “但是要想接近一位能够预见未来的人,不是很困难吗?我是说,她肯定会保护自己的,对吧?”

  夏普吮了吮假牙间的口水。“你还真是聪明。”

  该死。泰亚本该显得笨一些才对。“我真是在班门弄斧。”泰亚安慰他道,她不想腹部再挨上一拳,或是引得夏普对自己下更重的手。

  “秘密在于斗篷。”夏普说。

  “斗篷?”

  “她的力量都与光明有关。数百年来,组织一直在研究他们这类人。只要有谁穿上斗篷,就不怕被她看到过去、现在与未来。当然,先知们知道我们掌握了这些情况,所以才留在岛上,以免招来祸端。要怪就怪加文·盖尔,是他终结了那一切,他们只要安守本分自然不会有事。”

  泰亚感到一阵不适。“你想怎么做?劫持她,卖给开价最高的一方,还是偷偷把她关起来,让她为你效力?”也许泰亚不该多嘴。

  “那样做太危险了,你怎么可能斗得过一个能够预见未来的人?只能把她杀死。”

  泰亚不该感到震惊,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轻描淡写地谈及暗杀行动了。毕竟,泰亚来此就是为了获知他们的计划,了解组织要做些什么。可是……他要杀死这个女人,杀人对他而言只是一项简单的任务。

  “谢谢。”泰亚说。

  “谢我什么?”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仿佛你很信任我。”

  “呃。”他耸了耸肩,终于开始解开捆绑她的绳索,“这差事孤单得很,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就算你做得好,也不会有人赞扬你。暗影人通常会结成搭档,两人共同行动,为的可能就是排解寂寞。所以我已经提出了申请,想把你晋升为我的副手。”

  “真的吗?”泰亚莫名地感到有些受宠若惊。

  “老翁说你还没有做好准备,所以才不能把那件狐狸斗篷留给你,至少要等到他给你交代任务。”

  “什么?那斗篷是我应得的。”虽然嘴上这么说,泰亚心中却很高兴,只要他们认为她手里根本没有斗篷,就不会怀疑她会做出必须要用斗篷才能得手的事情来;只要他们认为她手里根本没有斗篷,她对组织来说就是个隐形人。

  “他希望能不被先知感应到,所以要征用那件斗篷。”

  “难道我再也拿不回来了吗?他要一直把它穿在身上?”

  “我们得知她必须要引导阳光才能……看见?预见?随便怎么说。记住,在你执行任务时,最好在太阳落山之后再行动,天亮之前把斗篷还回来。如果你表现得够好,在她死后,那件斗篷应该能归你所有。其实说起来也是你自己不好,要是你把另一件斗篷也拿回来,就皆大欢喜了。”

  泰亚举起双手。“那里只有一件。”

  “我知道。关于这一点,我们没有怀疑你。我们把白袍使的房间翻了个底朝天,恐怕她事先早就藏起了斗篷,死前也没来得及跟任何人说出它的下落。老翁认为,她把狐狸斗篷留在身边是为了加以研究,认为没人能用得上那么短小的斗篷。又或者是她已经知道了斗篷的原理,希望今后能亲自教你如何使用。她那个人就是喜欢研究东西。”

  “哇噢,”泰亚说,“我发誓,她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话。”

  “死亡总是会把计划打乱,所以才要格外珍惜生命。总之,接下来将由老翁亲自管理你,我会跟你说明他会怎样对你发出召唤,在紧急情况下,你也可以主动给他发信号。”

  他们使用的间谍情报技术跟凯莉丝的那套并无太大分别,可泰亚听完还是觉得晕头转向,她真要直接跟沙漠老翁见面了?

  在荒废了那么久的时间之后,泰亚心中终于再次生起了希望。她说不定可以直接除掉组织的核心头目。

  倘若她足够聪明,或许能在天眼遇害前得手。与此同时,她还必须要把消息尽快传递给钢铁白袍使。

  “还有最后一件事。”杀手夏普说,“你使用暗彩的能力仍然相当欠缺,责任在我,是我没能好好地训练你。但战争当前,事情不可能都按照我们预想的方向发展,所以我在地下室里给你留下了一个解决办法。”

  “解决办法?”泰亚胸口一紧。

  “底下关着一个奴隶,是个老人,你下去就能找到。尽管拿他练习,如何使他周身麻痹,肺部阻塞,癫痫痉挛。等到练得差不多了,记得在回去值守前将他杀死,尽量使用暗彩下手。每隔几个星期,我就会在这里给你准备一个奴隶靶子,切记不要急于求成,杀人训练非同小可,稍不留神就会将别人置于险境。”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

  杀人训练。奥赫拉姆神啊!泰亚望向地下室的楼梯入口,准备迈步走进地狱之门。

  她伸手去摸颈间的那个小瓶子,却发现它已不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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