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
七大郡的帝王漠然地坐在他的拉克辛宝座上，双腿交迭，两手搭着膝盖。他连拉屎都没挪动位置。他不再进食，过不了多久，他连屎都不用拉了。
他端坐在正中央，只会偶尔凑过去舔咂墙上的几滴水，那水会沿着牢房的弧面墙壁向下流淌，最终流进他坐在屁股底下的污物槽。
面包从上方的食物槽里掉到他脚下。他刚用左手捡起，又因为手指的缺失没能拿住。他小心翼翼地再次把面包拿起来，放在半圆形托盘上。总是看着面包摆在眼前真是一种折磨，但这样做是有用意的，要让人看着他活活饿死。
我是盖尔家的人。
不管他朝哪个方向看，在反光的牢房墙壁上都只能看见自己的返影。难道不是从来如此吗?他什么时候看见过别人?
她死了。是他杀死了她。她一心效忠于他，却换来了死亡作为报答。
他现在想明白了，他是爱过她的。他对她的爱，就像对自己灵魂的爱那么渺小。他对她的爱，就像一个男人对自己右手的依恋，根本割舍不下。
加文·盖尔，他不是一个好人。
或者应该叫达森·盖尔?无所谓了。
一抹转瞬而逝的微笑化解了他脸上的傲慢。他用伪装骗过了那老头。他曾经愚弄过安德洛斯·盖尔一次。他可以故技重施。
没有任何牢房能关得住我，父亲。
又过去了一天。又拿到了一块面包。他感到越来越虚弱。他口气恶臭，皮肤油腻，肌肉无力，视线也会时不时地糊成一片。
这些都是戒食的必经阶段，尽管他不确定他的身体还能撑多久。他一开始就很不健康了。
忍饥挨饿是他活该。真正令他难以忍受的是缓解饥饿的食物就在咫尺之外。
然而这份痛苦不仅仅是他理应承受，而且还是必要的。安德洛斯·盖尔可不好骗。
当时间到来时，他梦到了玛丽希亚，梦到他们俩被凯莉丝捉奸在床，情急之下他将玛丽希亚从阳台上扔了下去。
他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分辨不出梦境与现实的差别。也许在梦里小腿痉挛的次数少了一些吧。凯莉丝。这是为了凯莉丝。
那些梦境有着强烈的既视感。当年他的哥哥被关在这里受罪时，他就曾经梦到过这间牢房。十六年来，他梦到过这处能让人舒缓心情的蔚蓝地狱，蓝色拉克辛铺就的晶状墙壁上闪烁着微光，如同波光粼粼的海面。
加文懒洋洋地琢磨着父亲是怎样修好真加文逃跑时弄出的那处缺口的。安德洛斯不会使用蓝色御光术，所以他肯定是找了帮手，事后再把帮手杀掉。如果安德洛斯谨慎到会亲自把玛丽希亚带到这里，说明除了他之外，再没有别人知道这些牢房的存在。
要是他不得不找人把真加文逃跑时弄坏的每一间牢房全都修补好，那肯定又杀了不少人。
当然，安德洛斯·盖尔在御光方面不像他的次子这般不懂节省。他才不会费力去管那么多牢房，只修好两间就够了。一间用来关押加文，另一间作为备用。万一加文逃了出去，安德洛斯会把他关在第二间牢房里，等他修好第一间之后，再把加文挪回来。不愧是既高效又冷酷的做法。
加文真该好好向他学学。
他至今还能听见用火枪打爆哥哥脑袋时，回响在这狭小空间里的枪声。
安德洛斯找到尸体时是怎么想的?
凯莉丝!你在找我吗?那还用说。她亲自从努喀巴手里把他救了出来，现在怎么可能丢下他不管?可是她要怎么才能找到他呢?
滑稽。太滑稽了。长久以来他都生怕别人知道牢房的秘密，现在唯一的希望却是有人能够尽快找到这里来。
加文没有安葬他的哥哥。他什么都没有为他做。任由他在那里腐烂。真正意义上的腐烂。
什么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他还记得两人年少时哈哈大笑的情景。当时他捉弄了怀特奥克家的男孩，趁他睡着时把蜂蜜涂在了他的贴身衣物上。那个名叫塔沃斯的男孩直到第二天醒来之后的好几个小时才发现，当时他已经在跟随父亲乘船去往蓝宝石湾捕鱼的路上。那天风急浪高，塔沃斯又不会游泳，于是那次捕鱼之旅只得戛然结束，这事惹得塔沃斯·怀特奥克和他父亲生了好久的气。
他想起哥哥加文那天笑得是多么爽朗。
那个加文如今再也不会笑了。
话说回来，杀死加文，不过是多杀一个人罢了，不是吗?达森必须对他们下杀手，也许他手上沾的鲜血比历史上的任何人都要多。
他不是人，而是一场传染病。他到处肆虐，御光者不论老少无人幸免，用打破的瞳晕换取鲜血。那鲜血在他眼前汇成河流——而在那条血河中，他见到的只有自己的倒影。
达森·盖尔，他不是一个好人。他不配活着逃出去。但他绝对不能死在这里。不是为他自己。凯莉丝不该失去丈夫，她万万不该爱上达森。
他至少能做到陪在她身边。
面包正在召唤他放弃这场绝食自杀的闹剧，可他拒不伸手。
安德洛斯·盖尔没那么好骗。他用那只残废的手揉了揉脸。
在闪着微光的灰色墙壁上，他看见了一个死人。那死人也在对他微笑，用仅有的一只眼睛朝他挤了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