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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8

  如果此时是他人生中的其他任何时候,加文都能承受得住这份震惊,静静地将它消化,在那日程满满的一天投入到下一场会面中去——每当有不如意的事情发生,他都会慢慢应对变故,他会将那变故搁置六至十个小时,根本不去想它,晚些时候再淡然自若地审视,理性地制定对策。

  可是在这间灰色牢房里,他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也没有别的事情好做,就连别的念头都想不起来。眼前除了玛丽希亚那张满怀期待的脸之外,也几乎没别的好看,她看上去就像一条忠诚的猎犬,在等着主人的教训。

  只不过她不忠诚。

  也不是猎犬。

  “你不是奴隶?”加文问,“难道是你自己把耳朵剪掉的?谁会做出这样的事?”

  “我是十八岁来到您身边的。”玛丽希亚说,“但是在那之前,我已经深爱了您三年。虽然您从来都没见过我的脸。打从我记事开始,我就从朋友、母亲和祖母那里听过许多传说。所有人都知道完美的盖尔兄弟。”

  加文有时纳闷自己小时候是否真有那么愚蠢,竟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人生跟其他人有多大的不同。他和哥哥把别人对自己的喜爱和关注都当成理所应当,他的母亲也巧妙地把人们更为真实的态度给压了下去。在许多方面,他都不知道并非所有人都是像自己一样备受宠爱地长大。

  她继续说:“我没有怎么留意伪光明王之战,那离血森林太远了。我知道所有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某个可怕的女孩,那是一场惨烈的战斗。我想您一定非常勇敢。后来战争结束,某片遥远的土地刚得安宁,血之战又随即爆发。”

  “告诉我,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全都说出来。”如果他能暂时不用开口说话,也许就能恢复冷静。

  她还是不敢看他的眼睛。“我几乎不曾亲历过战争。我的家族被蚕食消灭,每次我都应该出现在入侵者袭击的地方,结果却都……不在那里。对我而言,似乎每当我一转身,我的家人都在慢慢消失。我从来没见过他们的尸体,从来没感受到过燃烧战场上的热浪,或是触摸过损毁的大门。我从没闻到过仍旧散发在空气中的禁忌魔法的气味。一位表亲向我证实:他亲眼见过那些尸体,救无可救,我妹妹死了,确凿无疑,接着是我的父亲,最后是我的母亲。不用再怀着虚假的希望,但永远也没有哀悼的机会。敌人攻占了我们的土地。没有人能到坟墓上祭扫,没有追忆的花圈,没有挽歌,更没有神圣的火焰来对抗长夜。”

  “我被秘密地带到了杰斯波岛,”她继续说道,“后来发现,就在我离开之后,我的表亲也遭到了杀害。我认定我既然能活下来,必然肩负着使命。我从没见过我的祖母奥蕾雅那么心烦意乱过。然后,您从拉斯回来了。您结束了血之战,熄灭了久久燃烧了好几个世纪的战火。您就那么把手一挥,就宣告了战争的结束。”

  “我想祖母在那之前是准备对你采取行动的。可那件事改变了她的看法。”玛丽希亚说。

  “她再次找到了平静。您知道吗,做您的房奴,是我的主意。有一天,祖母跟您的母亲私下聊天,菲丽雅说您不满意现在的房奴,她也不高兴,因为那女人在监视您。”她说,“所以奥蕾雅问您的母亲是否能为她物色一个女孩。她说她会给您安排一个出色的房奴作为礼物,来弥补过往的摩擦。我偷听到了她们说的话,当您的母亲说出心目中的房奴标准时,我意识到自己正是合适的人选。”

  “可是去当奴隶……”这对每一个掌权的家族来说都是最大的恐惧。输掉一场战争不代表会变成商人:贵族们要么高高在上,要么沦为亡魂,要么就要去承受最为繁重的劳役。

  “我失去了一切,加文。我的家人,还有原本就不殷实的财产。自从奥贝尔·拉斯科尔死后,普拉尔家族的势力便一蹶不振。我的祖母拒绝用她当政的权力来为我们提供任何优待。她的刚直不阿慢慢毁掉了我们。您的父亲跟奥贝尔本就不和,我想我们家族的衰败也是他精心策划的。西伯尔尼家族好不容易抢夺了我们的土地,决不可能拱手交还给任何人,尤其是交还给一个才满十八岁、手里既无军队也无财富的女孩。”

  “西伯尔尼家族?!”

  “是的。布拉达赫·西伯尔尼也确实认出了我。我跟他素未谋面,照理说他不该认出我来。可是他认识我的姐姐,我们俩长得太像了。我不知道她是被他亲手杀害,还是他间接默许了她的死,但我故意激他对我动手。我知道您当即就会为我复仇,而且绝对不会留情。我以为您是爱我的。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摆布您。我很抱歉。但我只能用那种方式去为我的家人复仇。我没想到局面会演变成后来那样。”

  因为布拉达赫·西伯尔尼出手打了玛丽希亚,加文将他杀死,还把他的头颅穿在了矛尖上。西伯尔尼家族最终选择跟海盗连手来报复盖尔家族,整个家族几乎都被处以绞刑,甚至失去了土地。

  这一切都是源于一个奴隶的谎言。

  加文向来都视玛丽希亚为他的私人财产,相信她会重义守信,也就是说凡事都会以他的利益为先。在通过针对白袍使的忠诚度考验之后,加文就把玛丽希亚当成了他本人意志的延伸。

  结果她的秘密导致了谎言,而谎言又导致了无数死伤。

  这并不是说责任都该由她一人承担。他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西伯尔尼家族也是一样。但现在追究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可是玛丽希亚,你选择当奴隶?”他没有放过刚才的问题。

  “我的祖母不能在各郡的政治圈里为我安插位置,或者说她不愿意那么做。白袍使本该凌驾于政治之上,这里的局势又太微妙,我的前景实在渺茫。我受过经营庞大家族的训练,知道如何管理奴隶与仆人,确保适当的礼仪都能得到遵守。我会检查书籍,但保管那些书的人不是我;我会确保动物们都得到妥善的照料,但照料动物的人不是我;我会检查厨师们是否在精心烹制菜肴,可烹饪的人也不是我。我什么都略懂一二,却又什么都不精通。除了能当个女管家,我在其他方面全都派不上用处。

  “当然,那样的想法很愚蠢。一个十八岁就能学会这么多东西的人,很容易就能学会更多。但是我明白,我永远都无法实现梦想。我永远都无法成为尊贵的夫人,有六个或八个孩子承欢膝下,那才是我所向往的一切。于是我自告奋勇地推荐了自己。

  “我知道,我能活下来,肯定是肩负着某种崇高的使命,还有什么能比服侍英明绝世的光明王陛下——加文·盖尔更加崇高呢?他们跟我说,如果您能接受我,我就能待在您身边好几年。要是表现好的话,说不定能陪您好多好多年。我当时绝望又愚蠢,那在我看来简直可以等同于婚姻。”

  确实,任何嫁给光明王陛下的人都会明白,她的婚姻可能会仅仅持续七年。但加文跟玛丽希亚已经共度十余年了。

  “我的祖母当时孤身难支,我帮她解决了许多难题。但她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让铁匠剪断了我的耳朵。因为从我耳朵被剪断的那一刻起,我们的人生就被注定了。”

  加文此时认为他是在尝试用最疯狂的话题来对抗内战留给他的创伤。他感到浑身麻木。玛丽希亚。她姓普拉尔。

  “那样的人生挺好的。”她说。

  “什么?”

  “我效力于七大郡。我几乎天天都能跟我挚爱的祖母见面。要是我旧日的梦想成真,我恐怕再也见不到她。她会继续留在这里,我应该会去往别处,嫁给某个压根配不上我的白痴。这话是祖母告诉我的,她想尽量去看光明的一面。现实是,我得以留在您身边,您也在用自己的方式爱着我,不是吗?虽然跟一开始爱我的方式不一样,可您是在乎我的。”

  在她的话语间有些哀伤,仿佛她无法忍受问出那句话,却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玛丽希亚,她一点都不蠢。最终,她当然看穿了那个谎言。她比任何人离他都要近,最终还是意识到了身为奴隶的意义。

  他真想把做过的所有事都对她和盘托出,告诉她自己变成了谁,可如果他这么做的话,他内心的橙色知道她会来安慰他。他曾经伤害过玛丽希亚,还要向她去索取安慰。

  加文一度认为自己的父亲愚不可及,因为那老头跟他离得那么近,却从没看出他真正的身份。可他呢?他跟玛丽希亚离得更近,也根本没有看透过她。真是讽刺。

  “玛丽希亚,我——”

  他的停顿是因为他想要对她公平,然而却停顿得太久,被她误当成了否定的答案。她咽了口唾沫,打断了他的话:“大人,能够侍奉您是我的荣幸。可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会再做出同样的选择。”

  他闭紧双眼——左眼感到阵阵刺痛。“玛丽希亚,别这样……”

  “不要跟我撒谎了,大人。”

  “我对你的爱,就像一个主人爱他身边最好的奴隶。我感到喜悦满足,但我把那看作是理所应得的。我的眼中从来都没有你,玛丽希亚。”不是你的错,全是我的问题。

  她如同被人扇了一记耳光,愣了一会,才喘了口气。“这是从加文·盖尔口中说出的实话。我应该感谢您才对。”

  他并不是加文·盖尔。不过这时候坦白身份太不合时宜了。

  “玛丽希亚……玛丽希亚,你比任何人为我付出的都要多。我欠你的永远都还不清。可是对于你为我牺牲的一切,我无以为报。”

  “那就请您现在眼中有我吧。”

  他看着她,不确定这话是什么意思。

  “跟我交谈,像对待一个自由的女人那样,把我当成您的朋友,当成陪在您身边的人。”

  于是他们真的闲谈起来。他们谈论着认识的熟人,谈论着玛丽希亚的童年,谈论着她的家人,她的祖母。玛丽希亚给加文讲述着那个老女人的故事,都是他从未听过的轶闻。不仅如此,她还把光明利亚那些让他眼镜大跌的阴谋说给他听。她告诉他,曾经有好几次在为祖母从事间谍活动时险些被他撞见。

  加文紧绷的胸口稍稍放松了些。

  尽管处境如此,两人却频频大笑。

  这一次,加文效仿的是他的母亲而非父亲,他没有下达命令,而是不断发问。玛丽希亚负责讲述,加文负责倾听,这些年来他从没见过她这么生气勃勃。她绽放着无法被人错失的明媚光彩。可加文还是错失了她。

  他现在眼中有她了。

  虽然时间在这里毫无意义,那灰色的光芒也不会消退,他还是觉察到他们已经聊到了深夜。最后,她站起身,脱掉了奴隶的长裙,只穿内衣,爬到狭窄的病床上。他有一种不好的感觉,然而她只是把裙子盖在两人身上,充当临时的毯子。他怎样都无法拒绝她到他的臂弯里寻找慰藉,而他也需要这份温暖。她依偎在他身边,很快进入了梦乡。

  他用少掉两根手指的左臂环抱住她。他的左眼正对着她,视力全无,渗着脓水。他是个残废,被关在自己亲手建造的牢笼里,怀里抱着的是个错误的女人。

  “对不起。”他小声对这个为他生——也将为他死的女人喃喃道,“真的非常,非常对不起。”但在这个冰冷的夜晚,他紧紧把她拥在怀里,把她想象为他的妻子。

  凯莉丝,我还会再见到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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