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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五月下旬的一个星期天,天空蓝得像鸟翅膀。我顺着羊肠小道爬上了小岛的山脊后部,从山顶到海岸边是绵延两英里的山坡,坡上一片松涛林海起伏不平。大海像一条丝织地毯,一直延伸到西面大陆朦胧的群山脚下。群山组成的巨墙向南绵延五六十英里,直至地平线。这一切全都置于状若巨铃的苍穹之下。这是一个蔚蓝色的世界,纯净得令人惊叹。无论什么时候,每当我站在位于小岛中央的山脊上,看到眼前的壮丽景色,我便忘记了自己的大多数烦恼。我沿着中央山脊朝西走,徘徊在北面和南面两大壮观景色之间。蜥蜴沿着松树树干迅速往上爬,像一条条活的翡翠项链。山上有百里香,迷迭香和其他花草。灌木丛里有蒲公英和别的花,映衬在淡淡发光的蓝天下。
过了一会儿,我来到一个地方,山脊朝南突降,形成一个近乎陡峭的小悬崖。以往每次来到这里,我总要坐在悬崖的边缘上,抽一支香烟,环视周围开阔的山海美景。那个星期天,我一坐下来,几乎立即发现景色中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山下,小岛南海岸的中间有一个港湾和三座小农舍。从这个港湾向西,有许多低低的岬角和隐蔽的小湾。紧靠有农舍的港湾西边,地面陡然升起,形成一个小峭壁,向内延伸几百码,形成一段好似断裂的淡红色石墙,像是前方岬角上那幢孤零零别墅的防御工事。我只知道那幢别墅是一个有钱的雅典人的,只有在盛夏他才来住。因为在松树林中间有小山丘阻挡,所以从中央山脊就只能看到别墅的平屋顶。
可是现在从屋顶升起了一缕淡烟。里面有人了。我的第一个感觉是气愤,鲁滨孙式的气愤,因为这样一来小岛南边的宁静一定遭到了破坏,而我早已把那地方当成是自己的了。它是我的秘密领地,除了三座农舍里的渔民得到我的特许之外,凡是地位高于农民的人都无权涉足。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好奇,于是我选择了一条小路,我知道它可以通向布拉尼另一侧的一个海湾。布拉尼是别墅所在的岬角的名称。
我来到了树林边缘,透过松林终于可以看到大海和狭长的石头海滩了。那是一个敞开的大海湾,一大片砂石海滩,水清如镜,两边各有一个岬角作屏障。左边的一个朝东,比较陡,叫布拉尼,上有别墅隐蔽在松树之中,岛上的松树就数这里长得最密。那海滩我以前去过两三次,它和岛上的许多海滩一样,能给你一种可爱的幻觉:你是第一个到海滩上来的人,第一个有眼睛的人,第一个存在于世上的人,总之是第一人。没有什么迹象表明别墅里有人住。我到沙滩更开阔的西端停下来休息、游泳、吃午饭,食品有面包、橄榄、香冷肉丸等。我没有看到一个人。
午后时分,我沿着发烫的砂石海滩,走向海湾的别墅一端。那里有一座粉刷过的小教堂坐落在树林里。我从门上的一道缝看见一张打翻的椅子、一个空的蜡烛台,在一个小围屏上有一排很幼稚的画像。门上钉着一个金色的锡纸十字架,已经失去了光泽,背后有人用潦草的字体写上了“圣詹姆斯”。我又回到了海滩上。海滩尽头是一个石头斜坡,颇为险峻,斜坡顶端是密密的灌木丛和树林。我第一次注意到有铁丝网,从斜坡下往上拉了有二三十英尺长,铁丝网篱笆一直拉到树林里,把岬角与外界隔离开来。不过,哪怕是老太婆都能毫无困难地钻过这些生锈的铁丝网,但这是我在岛上看到的第一道铁丝网,我不喜欢它。它玷污了这里的宁静。
我抬头看山坡上的树林,感觉到这里不止我一个人,有人在监视着我。我仔细搜索我面前的树林,却什么也没有发现。我往石堆走得更靠近些,石头上方有铁丝网篱笆穿过灌木丛。
我猛然吃了一惊。第一块石头背后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是一只蓝色的橡胶脚蹼。再往前,在另一块石头淡淡而又清晰的影子里,有另一只脚蹼和一条毛巾。我又看了看四周,然后用脚挪开了毛巾。毛巾底下有一本书。一看到封面设计,我马上就认出来了:是一本最普通的现代英国诗歌选集简装本,我在学校的房间里也有一本。情况出现得太突然,我只知道傻傻地盯着地上的书本,心里想,这书其实就是我的,被偷了。
书不是我的。书的主人没有在书里写上自己的名字,但夹了几张裁得很整齐的小白纸条。我按第一张纸条把书本打开,那一页上有四行诗用红笔划了底线,是一首叫《小吉丁》的诗。
我们决不停止探索
 在我们探索的尽头
 就是新探索的开始
 每次都有新的发现
最后三行旁边另有竖线记号。我又抬头望望稠密的树林,接着翻到夹另一张纸条的书页。那一页和夹纸条的其他各页,都是描写海岛海洋或与之有关的诗篇,大约有十多首。当天晚上,我又在自己的那一本诗集里把其中的几段重新找出来。
人人都在自己的小床上想象海岛……
 那里远离城市的喧嚣,有纯洁的爱。
奥登的这两行诗先前也被做了记号,插在其中的另外两行则无记号。埃兹拉·庞德的诗也被断断续续地做了记号。
快来吧,要不星潮就要退去了。
 向东避开星辰渐稀的时刻,
 马上行动!因为时针在我的心灵中颤抖……
 不要嘲笑星潮隐现,这是正常秩序。
还有:
他即使死了,头脑依然完整!
 黑暗中传来这样一个声音
 你必须先走
 通向地狱之路
 去到刻瑞斯 [1]  的女儿普罗塞尔皮娜的闺房,
 穿过茫茫黑暗,去见忒瑞西阿斯 [2]  ,
 他没有眼睛,是幽灵,是地狱,
 但却如此饱学,非大腹便便者可比,
 然后才能走到路的尽头。
 知识是幽灵的影子,
 但是你还得跟着知识走,
 因为你知道的比麻醉的野兽还少。
爱琴海的夏季几乎每天都有拂面的清风,它把细浪送到海边,轻轻地拍打在砂石滩上。什么都没有出现。一切都在等待。这时我第二次感到自己很像鲁滨孙。
我把书放回到毛巾底下,这时我确信真的有人在监视着我,觉得有点不自在。我面朝小山,又弯下腰,捡起毛巾和书,把它们和脚蹼一起放在石头上,这样如果有人来找,比较容易发现。我这样做不是出于好心,而是要证实有人在偷偷地监视着我。毛巾上有一点女性香水味,是防晒油的气味。
我回到自己放衣服的地方,睨视海滩左右。过了一阵子,我又退到海滩后面的松树林树荫里。石头上的白点在阳光下闪烁。我躺下来睡觉。不久,我醒来了,看看海滩,那些东西不见了。姑娘,我断定是一个姑娘,趁人没看见的时候把东西拿走了。我穿上衣服,走到那地方去。
回学校的正常途径是从海湾的中间走。在这一头,我可以看到海滩上铁丝网拐弯处另有一条小路。小路比较陡,铁丝网篱笆里面的灌木丛太密,看不透。野生的唐菖蒲从树荫里探出了小小的粉红色脑袋,灌木丛最稠密处传来了刺嘴莺断断续续的婉转歌声。唱歌的地方离我应该只有几英尺,像夜莺的歌声,但略带呜咽,也比较破碎。是一只发出警告信号还是诱惑信号的鸟?我无法判定,但不去思考那歌声有什么含义并不容易。它像是叱责,像是在吹长笛,像刺耳的尖叫,又像夜莺鸣唱,令人神迷。
突然间,钟声响了,是从灌木丛那一边传过来的。鸟停止了歌唱。我继续往山上爬。钟声又响了,三次。显然是在叫人吃饭或用英国式茶点,也可能是小孩在玩小铃铛。不一会儿,眼前出现了平地,已经到了岬角的后部。树木稀了一些,但灌木丛依旧稠密。
我看到一个油漆的门,用铁链拴着。但油漆已经脱落,铁链也生锈了,右边门柱边的铁丝网已被弄破,硬是走出一条路来。沿着岬角朝海边的山坡,有一条宽阔的草径。它在树林中间蜿蜒曲折,丝毫没有把别墅暴露出来。我听了有一分钟,但是没有听到人的声音。山下,鸟又开始唱起歌来了。
我穿过林间间隙,朝里走了两三棵树远,就看见一棵松树的树干高处草草地钉着一块告示牌,几乎叫人辨认不出来。那牌子放的位置,跟英国常见的“擅自入内将被起诉”木牌子放的位置差不多。但这块白底暗红字的告示牌上写的是法文“候车室”。看起来像是多年以前从某一个法国火车站拿来的,一个古老的学生玩笑。油漆已经脱落,处处显露着癌肿般的金属锈斑。牌子的一端有三四个洞,看起来像旧弹孔。它使我想起了米特福德的警告:当心候车室。
我站在草径上,一方面好奇,一方面怕遭到别人的严厉斥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朝别墅走去,一时拿不定主意。我马上猜到这就是米特福德与之吵过架的通敌者的别墅。但我想象,他一定是个狡猾诡诈、鼠头鼠脑的希腊赖伐尔 [3]  ,而不是一个有文化、能看懂艾略特和奥登原著的人,他的客人中也不会有这样的人。我在那里站了好久,对自己的犹豫不决都有些不耐烦了,于是我强迫自己离开。我又从原来的间隙中钻出来,沿着草径向中央山脊走去。草径很快变狭,成了羊肠小道,但那小道是刚开辟出来的,因为有些石头是刚翻过来的,露出土红色,而周围的石头经过长期风吹日晒已呈灰色。到了中央山脊,我回头张望。从那地方已经看不到房子,但我知道它的位置在哪里。大海和群山漂浮在平稳的夕阳余晖中,一切都显得十分平和、自然、空灵,天空是金色的,远方是无声的湛蓝,像克劳德 [4]  笔下的一幅画。我顺着弯曲陡峭的小路走回学校,对比之下,小岛的北面显得平淡、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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