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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我开车去接了艾莉森,然后一起驱车前往答应为我卖车的汽车修理厂。在这之前,我曾提出要把车送给她,但她拒绝了。
“如果这辆车给了我,我会一直想念你。”
“那就给你吧。”
“我不要想念你。我不能忍受别人坐在你现在的位置上。”
“那我把卖车的钱给你好吗?款额不会大。”
“是付给我的工资吗?”
“别犯傻。”
“我什么也不要。”
但我知道她想要一辆小型摩托车。我可以给她留下一张支票,附一张卡片:“供买摩托车用。”我想,既然我走了,她会接受的。
最后一个晚上静得出奇,就像我已经走了,而在互相交谈的是我们俩的鬼魂。我们对早晨该做的事作了安排。她不想来送我。我将在维多利亚车站乘火车走。我们将像往常一样一起吃早饭,吃完饭她就走,这样最干净最简单。我们还安排了未来。她将尽可能早些赶赴雅典,如果不可能,圣诞节我飞回英国。我们也可能约个中间地点见面,比如罗马或瑞士。
“艾利斯斯普林斯。”她说。
夜深了,我们躺着,但却没有入睡,互相都知道对方还醒着,但又都怕说话。我感觉到她伸出手来找我的手。我们躺了一会儿,没说话。后来她开口了。
“如果我说我要等呢?”我没吭声。“我想我可以等。我说话算数。”
“我知道。”
“你总是说‘我知道’,但这并没有回答任何问题。”
“我知道。”她拧我的手。“假如我说好,你就等吧,一年以后我就会知道。这一整年你就得等呀等的。”
“我不在乎。”
“可这简直是疯了,就像把一个女孩子放进修道院,等到你要跟她结婚了才让她出来,然后你又决定不跟她结婚。我们应该是自由的,没有别的选择余地。”
“不要苦恼,请你不要苦恼。”
“我们得看事态的发展情况再说。”
沉默。
“我刚才在想,明天晚上还回这里来。没别的。”
“我给你写信。每天写。”
“好。”
“这是一种考验,真的。看看我们互相思念的程度。”
“我知道离别是怎么回事。极度痛苦一星期,再痛苦一星期,然后开始淡忘,然后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就像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你开始耸肩。你会说,骗子,这就是生活,就像事情就是这样。诸如此类的蠢事少不了。似乎你并没有真正永远失去什么。”
“我不会忘。我永远不会忘。”
“你会忘。我也会忘。”
“我们还得活下去,不管多么悲伤。”
过了好久,她说:“我认为你不懂得什么是悲伤。”
早晨我们睡过头了。我故意把闹钟调晚,起床后手忙脚乱,就没有时间伤心流泪了。艾莉森站着吃早饭。我们谈论一些荒唐的事情:不再订牛奶,我遗失的图书馆借书证可能在哪里。她放下咖啡杯,我们一起站在门口。我望着她的脸,似乎此时尚不太晚,一切都是一场噩梦,她的灰眼睛搜索着我的眼睛,她的小脸颊略显肿胀。她的眼睛里眼泪正在形成,她开口说了些什么。但是接着她向前探过身来,下狠心笨拙地吻了我一下,动作十分迅速,我几乎来不及感觉到她的唇触,事情已经过去了。她下楼,她的骆驼毛外套在楼梯上消失了。她没有回头。我走到窗口,看她快步穿过街道,她穿着浅色外套,浅黄色的头发和外套的颜色几乎相同,她把手伸进提包,后来又擤了鼻子,一次也没有回头。她开始小跑。我打开窗子,探出身子看,直至她在街道拐角处消失在另一头的马勒本路中。即使此时,已经走到路尽头,她也没有回头。
我回到房间里,洗刷早餐餐具,整理床铺,然后坐在饭桌旁,开出一张五十英镑的支票,写了一张小字条。
心爱的艾莉森,请你相信,如果我心里有什么人的话,那人就是你。我真的比自己能表现出来的要伤心得多,我们不能同时过分激动。请你戴上这对耳环。请收下这笔钱,买辆摩托车,到我们常去的老地方,或者用它去做你喜欢做的事。请好好照顾自己。天哪,但愿我值得你等……
尼古拉斯
这字条读起来像是即兴之作,但是我断断续续已经考虑了好几天了。我把支票和字条放进一只信封里,同装着一对煤玉耳环的小盒子一起搁在壁炉台上,那耳环是我们有一天在一家关闭的古玩店里看到的。接着,我刮了胡子,出去雇出租车。
拐第一个弯时,我很清楚地感觉到,我解脱了;但几乎同样清晰地感觉到,也更令人恶心的是,她比我爱她更爱我,因此,从一种无法界定的意义上说,我赢了。这样,除了即将再次起飞,远航未知国度的激动之外,我又平添了一种感情上胜利的惬意。一种毫无收获的感觉,但是我喜欢毫无收获的事情。我朝着维多利亚车站赶去,像一个饥肠辘辘的人喝了两杯酒之后赶着去吃一顿丰盛的晚餐。我开始哼唱起来,这不是试图隐藏悲哀的勇敢举动,而是庆祝自己得到解脱——一种令人恶心的赤裸裸的欲望。

7

四天之后,我站在伊米托斯山上,俯瞰巨大的城市组合雅典——比雷埃夫斯,市区和郊区,建筑物切割得像无数骰子,散布在阿蒂克平原上。南面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时值夏末,水色纯蓝,岛屿呈淡浮石色。更远处,伯罗奔尼撒半岛上的山脉宁静地屹立在地平线上,周围是绵延的陆地和水域,十分壮观。宁静、壮丽、雄伟,我想找几个较少用的形容词,但其他的词似乎都不够分量。我的视野可达八十英里,一切都那么纯净,一切都那么宏伟、灿烂、美妙,保持着大自然的本来面貌。
此时有如遨游太空。我站在火星上,麝香草没膝,头顶的天空似乎从未有过灰尘或云雾。我低头看自己苍白的伦敦人的双手。它们似乎也变了,变得陌生,令人恶心,我早该否认它们是属于我的了。
当最后的地中海之光照耀我周围的世界时,我可以看出它美妙绝伦,但是当它一接触到我,我就感到它对我有害。它的作用似乎是腐蚀而不是净化。我好像在弧光灯下开始接受讯问,透过打开的门,我已经可以看到夹固皮带和刑台,昔日的我开始明白自己再也无法抗拒。说到底这是对爱的恐惧,因为从我到达希腊的那一刻起,我就完全地永远地爱上了她的山水风光。但是伴随着爱而来的是一种矛盾的、几乎令人恼火的虚弱感和自卑感,似乎希腊是一个富于挑逗性的性感女郎,我必须完全不顾一切地去爱她,同时我又很有镇静自若的贵族派头,永远无法和她接近。
我读过的书中,没有一本能解释希腊这种既邪恶又迷人的喀尔刻女巫般的特征。希腊之所以无与伦比,正是因为她具有这一特征。在英国,我们与尚存的自然景色及其柔和的北方阳光之间的关系,是非常缄默、平静、驯化的。在希腊,景色和阳光非常美丽,无处不在,非常强烈,非常自然,人与它们的关系非爱即恨,是激情式的关系。对此,我费了好几个月才理解,好几年才接受。
那天下午,我站在旅馆房间窗口。我来住这家旅馆,是那个在英国文化委员会接待我的不耐烦的年轻人指点的。我刚给艾莉森写了一封信,但她似乎已经很遥远了,这遥远指的不是空间,也不是时间,而是无以名之的某种概念。也许就叫现实。我俯视雅典的中心集会场所——宪法广场,俯视漫步的人群,白衬衫、墨镜、裸露的棕色手臂。坐在咖啡桌旁的人群低声细语地相互交谈。天气同英国炎热的七月天一样热,天空仍然极其晴朗。从窗口探出头去朝东望,我可以看到当天上午我去过的伊米托斯山,面向夕阳的山坡呈现极柔和的紫罗兰粉红色,像仙客来花。在另一方向是一片凌乱的屋顶,远处庞大的雅典卫城的黑色轮廓隐约可见。这与我的想象完全吻合,叫我简直不敢相信。但我的感觉是好像爱丽丝漫游奇境,茫然不知所措,但心里高兴,也不感到意外,孤独、快乐而又警觉。
从雅典往南,乘小汽船八小时才到弗雷泽斯,两岸景色令人眼花缭乱。弗雷泽斯岛距伯罗奔尼撒半岛大约六英里,周围景色跟它一样令人难忘:北面和西面是绵延入海的群山,像一只巨臂,小岛就在臂弯里;东面远处是平缓峰状的群岛;南面是碧波荡漾的爱琴海,一直延伸到克里特岛。弗雷泽斯很美,没有其他的形容词可以形容,它不仅是好看、如画、迷人,它是一种纯粹而自然的美。我第一次看到它时,它在维纳斯的光环下漂浮,像一条神气十足的黑鲸在夜晚紫水晶般的大海中畅游,我激动得透不过气来。现在我闭上眼睛,想起它,依然激动万分。它的美即使在爱琴海中也是罕见的,因为它的山上长满了松树,那是地中海松,轻得像金翅鸟的羽毛。全岛的十分之九无人居住,尚未开发:除了松树、小海湾、寂静、大海,什么也没有。西北角,在两个小港湾周围,聚集着一大群雪白的房屋,蔚为壮观。
但是有两幢建筑确实有碍观瞻,飞机尚未着陆老远就能看到。一幢是庞大的希腊风格和爱德华七世时代建筑风格混合的旅馆,靠近两个港湾中较大的一个。这样一幢建筑放在弗雷泽斯,就像把一辆堂皇漂亮的马车放在一座多利安斯建筑风格 [10]  的寺庙里。与那里的景色同样不协调的另一建筑物位于村庄外围,使得周围的农舍显得特别矮小:一幢气势不凡的长型建筑,好几层楼高,尽管有装饰华丽的科林斯柱式 [11]  外表,还是很容易使人想到它是一家工厂——后来我才发现,这种相似还不仅是视觉上的。
但是整个小岛的面积只有三十平方英里,除了拜伦勋爵学校、费城旅馆和村庄之外,全是处女地。在北部海岸的斜坡上,有一些银白色的橄榄园和梯田,但其余部分均为原始松树林。岛上没有什么古物。古希腊人从来不太喜欢陶罐里蓄水的味道。
缺乏露天水源同时也就意味着岛上没有野兽,很少有飞鸟。除了那个村庄以外,它的显著特征就是寂静。在山坡上,你可能会遇到一个赶着冬季山羊群(夏天没有牧草)的羊倌,山羊都系着铜铃,也可能碰到一个背着大柴捆的弯腰驼背农妇或树脂收集者,但这种情况极为罕见。它属于还未使用机器前的世界,几乎是未出现人类前的世界,哪怕是小小的事件发生——瞥见一只伯劳鸟飞过,发现一条新的小路,望见远处海面上的一只轻帆船——都具有无法解释的意义。这些微不足道的事件似乎因为被这里的僻静孤立起来,受到局限,意义反而放大了。这是世界上最不令人感到害怕的地方,也是最不具有北欧日耳曼民族特征的僻静。这个小岛历来与恐惧无缘。如果有什么鬼魂出没,那也是仙女,而不是怪物。
为逃避拜伦勋爵学校的幽闭恐怖气氛,我不得不常常出去散步。首先,在这里教书有一种幽默的荒诞感。从北面克吕泰涅斯特拉杀死阿伽门农的地方就可以看到这所寄宿学校(据说是遵循伊顿——哈罗公学的办学路线的),学校里的教书先生无疑都是某一个只有两所大学的国家的牺牲品,他们的学术水准比米特福德所说的要高得多。在他们看来,这里的学生不见得比世界上其他地方的学生好,也不见得比他们坏,但是对英语抱彻底的实用主义态度。他们对文学和一切科学不屑一顾。如果我要跟他们一起朗读学校因其而命名的拜伦的诗,他们就打呵欠。如果我教汽车零件的英文名称,直到下课还赶不走他们。他们还常常带来美国的科学教科书,里面尽是些我完全不懂的专业术语。他们期待我能给他们做一个简单的解释。
学生和老师都讨厌这个小岛,他们把住在这里当作一种自我刑罚,唯一的任务是工作,别无其他。我曾经想象,这里会比一所英国学校沉闷得多,没想到却是艰苦得多。这一令人无法摆脱的劳作,这种鼹鼠般对自然环境的麻木,据说是典型的英国教育制度的翻版,真是莫大的讽刺。也许对于生活在世界上最美丽景色之中而变得麻木的希腊人来说,被禁锢在这样一个白蚁巢般的小天地里并不觉得不舒服,但我却难受得要发疯。
有一两位教师是讲英语的,有一些是讲法语的,但我和他们没有什么共同点。我能容忍的教师只有一个迪米特里艾兹,这仅仅是因为他也是教英语的,而且他的英语会话和理解能力比其他任何人强得多。跟他讲话才能超出基本英语的范围。
他带我去逛村里的餐馆,我品尝了希腊饭菜,欣赏了希腊民间音乐。但是那地方白天也总是有一种令人忧伤的气氛。那么多别墅都用木板钉死了,狭窄的街道上人很少,吃饭总是要到那两家好一点的餐馆,走来走去总是碰到同样的老面孔,是一种过时的黎凡特乡村社会,属于巴尔扎克戴圆筒形无边毡帽的奥斯曼帝国时代,不属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我不得不同意米特福德的看法:生活极端枯燥。我试了一两家渔民酒馆,气氛欢快一些,但我感到他们认为我是去猎奇的,而且我的希腊语也一直未能提高到岛上方言的水平。
我打听和米特福德吵过架的那个人,但似乎没有人听说过他或那次争吵,甚至也没有听说过什么“候车室”。米特福德显然在村子里度过了很长时间,结果是除了迪米特里艾兹以外,大家都不喜欢他。仇英心理的余波依然严重存在,而且由于当时的政治局势而进一步激化,这也得忍受着。
我很快喜欢上了周围的山。其他老师则除了必需的日常活动之外,谁也不愿意动一下。学校有高高的围墙,围墙上有铁蒺藜,除星期天外,不准学生越雷池一步。星期天也只能沿着海边的公路走半英里到村里去。山上总是很干净、清新、僻静,令人陶醉。除了自己的无聊之外,无人与我相伴。我平生第一次开始观察自然,遗憾的是我对大自然的语言懂得太少,跟我的希腊语知识一样可怜。我开始用一种新的方式注意石头、飞鸟、花朵、步行、游泳和绝妙的气候,没有任何地面和空中交通——因为岛上没有一辆汽车,村外没有公路,一个月也没有一架飞机飞过——这一切使我感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健康。我开始获得肉体和精神的某种和谐,起码是感觉如此。这是一个幻想。
当我到达学校的时候,艾莉森寄来的一封信已经在那里等着我了。信很简短,一定是在我离开伦敦的那一天上班时写的。
我爱你,你无法理解这意味着什么,因为你自己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一个人。这就是本星期以来我一直试图让你明白的一件事。我只想说一句话:有朝一日你坠入情网,请记住今天。记住我吻了你,然后走出房间。记住我沿着街道往前走,一次也没有回头。我知道你在注视着我。记住我做的这一切,我爱你。如果你把我的其他一切全忘了,请你记住这一点。我沿着街道往前走,一次也没有回头,但是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爱得那么深,今天我要恨你到永远。
第二天,她又来了一封信。信封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张撕成两半的支票,在其中一半的背面潦草地写着:“不,谢谢。”过了两天,第三封信来了,兴致勃勃地谈论她刚看过的一部电影,纯属聊天性质。但是在信末她写道:“忘掉我寄给你的第一封信。我当时情绪糟透了。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以后我不再守旧了。”
我当然给她回信,如果不是每天,一个星期也有两三次。我的长信充满了自我开脱,自我辩解,直到有一天她写道:
请别再这样没完没了地谈论你我之间的事情了。告诉我你那边的情况,小岛,学校。我知道你的为人。你还是保持你的本色吧。如果你写你那里的情况,我可以想象自己跟你在一起,和你一起目睹一切。请不要生气。宽恕即忘却。
在我们的来往书信中,信息逐渐取代了情感。她写信跟我谈她的工作,谈她新交的一个女朋友,家庭琐事,电影,书籍。应她的要求,我写学校和岛上的情况。有一天,她寄来一张穿制服的照片。她把头发剪短了,向后挽起,塞在前后有檐的帽子底下。脸上有微笑,但那制服和那微笑结合在一起,给人一种不真诚的职业化感觉。照片明白无误地提醒我,她已经变了,不再是那个我舍不得忘掉的、孤僻不爱说话、无与伦比的艾莉森了。后来是一周一封信。头一个月想起她时的肉体痛苦逐渐消失了。但有时候我知道,我还是非常需要她,愿意牺牲一切,只要能让她在床上躺在我身边。这只是性挫折的表现,不是因为失去爱而感到惋惜。有一天,我想:如果我不到这个岛上来,我也会和她断绝关系。写信已经变成一项例行工作,不再是愉快的事情了,我也不再在晚饭后匆匆忙忙赶回房间来写了。我在教室里匆匆写就,叫一个学生把信送到校门口,赶上最后一分钟交给学校邮递员。
这一学期中,我和迪米特里艾兹一起到雅典去。他要带我到他所喜欢的一所郊区妓院去。他让我放心,那里的姑娘是干净的。我犹豫了一阵,后来——不道德不正是一个诗人的道德责任吗?玩世不恭者那就更不用说了——我去了。我们出来时,天正在下雨,在入口处灯光的映照下,一棵桉树低枝上的湿树叶投下的阴影,令我想起了罗素广场我和艾莉森的卧室。但是艾莉森和伦敦都消失了,死了,被魔法召走了。我已经把他们从我的生活中砍掉了。我决定当天晚上要给艾莉森写一封信,告诉她我不想再收到她的信了。我们回到旅馆时,我醉得厉害。现在我也想不起来自己当时说了些什么。也许我不容置疑地证明了我不值得她等,也许说她使我感到厌倦,也许说我比以前更加孤寂了——而且希望保持这种状态。其实,我只给她寄了一张明信片,什么也没说。后来一天,我又独自到妓院去,可是我渴望的那个黎巴嫩漂亮小妞已经有客人了,其他的我都不喜欢。
十二月了,我们还在互相写信。我知道她有什么事瞒着我。照她的描绘,她的生活太简单了,没有男人,叫人无法相信。收到她的最后一封信时,我并不感到惊奇。我没有料到的是我竟然感到痛苦,感到被出卖。对另一个男人的性嫉妒成分要少于对艾莉森的嫉妒。连续好几天,过去两人柔情蜜意亲密无间的情境、两人完全融为一体的情境,不断地在我脑海里重新涌现出来,有如低级罗曼蒂克电影中的片断。我根本不想记住那些情节,但却忘不了。还有那封我一读再读的信,只用了两百个毫无新意、充满陈词滥调的词,一段罗曼史就这样结束了。
亲爱的尼古拉斯:
我再也熬不住了。如果伤了你的心,我表示抱歉。请你相信,我真的很抱歉。请你不要因为知道自己会伤心而对我生气。我仿佛听到你在说,我不伤心。
我十分孤寂,消沉。我没有告诉过你我孤寂消沉的程度,现在我也不能告诉你。起初,上班的时候我还强撑着门面,然而一回到家我就垮了。
皮特到伦敦来的时候,我又同他在一起睡觉了,这是两星期前开始的。请你,请你相信我,如果我想……你知道我是不会这样做的。我知道你知道。我对他的感觉和以前不同。我对他的感觉和对你的感觉完全是两码事,你不用吃醋。
他头脑不复杂,他能让我停止思想,他能让我不再孤寂。我又重新陷入澳大利亚人在伦敦的生活境地。我们可能结婚。我说不准。
真叫人进退为难。我还是想给你写信,也希望你给我写信。我总是忘不了过去。
艾莉森
对我来说,你永远是与众不同的。你离开那一天我给你写的第一封信,但愿你能理解。
我给她写了一封回信,说我一直在盼她的信,说她是完全不受约束的。但我又把它撕了。如果有什么能伤她的心,那就是保持沉默。我要让她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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