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大厅内响起了音乐声。
在库佩尔先生的指挥下，皇家管弦乐队开始演奏起轻柔的序曲。多梅尼科刚才弹奏的那架漂亮的大键琴和一个诵经台就在乐队的附近。
路易十四坐在一旁欣赏着乐队的演奏。因为患有痛风，他在脚下放了一个软垫子。他本可以活动活动双腿，放松一下，但是他就那样笔直地坐在椅子上，动也不动。教皇坐在他身边，安静的程度简直可以和路易十四相媲美。他今天穿了一件纯白色法袍，外套一件大红色披风，虽无饰物，却显得贵气逼人。
国王、教皇以及英格兰国王和王后都坐在第一排的扶手椅上。他们的后面和旁边是一排没有扶手的椅子，上面坐着国王的家人。还有一些受宠的侍臣坐在旁边的垫脚软凳上。吕西安站在国王的身后，尽管他的前面有一把垫脚软凳，他却并没有要坐下的意思。玛莉·约瑟芬发现了吕西安的习惯：能站着的时候就绝不会坐下，能骑马的时候也绝不走路。
伊夫斯和年龄较小的一些侍臣站在一起。坐在他们前面的是王太子一家以及国王的私生子。沙特尔公爵不在自己座位上坐着，非要跑过来站在伊夫斯的身边。
玛莉·约瑟芬站在夏洛特小姐身后，紧张地等待着序曲的结束。大厅里的温度慢慢升高，玛莉很享受屋子里温暖的感觉，不过夏洛特却已经热得够呛，她满面通红，汗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玛莉·约瑟芬拿出手帕很贴心地替夏洛特擦去了脸上的汗水，夏洛特自己也拿出一把精致的檀香扇，放在脸前扇个不停。
库佩尔先生用宏大的乐声结束了序曲。
“小斯卡拉蒂，请弹奏大键琴！”典礼官大声宣布。
小小的多梅尼科·斯卡拉蒂迈着机械的步伐走到了大键琴的旁边，对着国王优雅地鞠了一躬。他今天打扮得很正式，头戴假发，身着丝绸外套，还佩戴了绶带。观众席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大家都没想到传说中的音乐神童居然如此年幼。
“安托万·加朗先生，请朗读由国王陛下亲自授权翻译的《一千零一夜》。”典礼官继续发号施令。
安托万·加朗是个毛手毛脚的年轻人。他走到朗诵台前，却差点忘了向国王鞠躬。当他打开那本薄薄的皮革书时，又差点把书掉到了地上。幸好他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正在下落的书。好不容易一切就绪，安托万·加朗定了定心神，对着国王又鞠了一躬。朗诵台上，书本上镶嵌的宝石在烛光下熠熠发光。路易十四冲着乐队亲切地点了点头，乐队在库佩尔先生的带领下，又开始了演奏。多梅尼科·斯卡拉蒂也弹着大键琴加入其中。
与此同时，安托万·加朗也大声朗读起《一千零一夜》，他的声音有些飘忽不定，如同耳语般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
尽管安托万·加朗的朗诵才是表演的中心，但玛莉·约瑟芬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甚至希望只听乐队的演奏就好了。因为，乐队所演奏的曲子正是由她谱成的。
乐曲回荡在大厅之中，描绘出《一千零一夜》故事中的场景。烛影摇曳，乐声迷离，听者似乎置身于一片遥远的沙漠之中，开启了冒险的旅程，欣赏沿途中的异域风光。
她曾经无数次在脑海中哼唱过它的旋律，现在终于在多梅尼科的手中变成了现实，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动听。只有天使才能弹出这样的天籁之音。
我之前说得没错，多梅尼科就是上帝派来的天使。 玛莉心想。
玛莉·约瑟芬闭上眼睛，想象着自己处在一个四下无人的地方。侍臣们因站得脚痛而发出的小声嘀咕、花痴女人对他哥哥的赞美、人群的骚动、衣物的摩擦，这些声音在她的想象中慢慢消失。她被乐声所包围，眼前浮现出阿拉伯的异域风光。
“谢赫拉莎德，我的妻子。”加朗继续朗诵着，他的声音现在变得更加自信，“你可以再多活一天，苏丹宣布，给我讲一个故事。然后我就会把你处死，因为女性一定会对自己的丈夫不忠。”
多梅尼科用华丽的乐段结束了演奏，与此同时，加朗也读完了他的故事。
玛莉·约瑟芬睁开眼睛，她的心跳得很厉害。乐队和多梅尼科的演奏，让她的乐曲变得无与伦比的美妙。
加朗、多梅尼科和斯卡拉蒂向国王鞠躬。大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大家都在等待着国王的回应。玛莉·约瑟芬目不转睛地看着国王，希望能从他身上看到享受或者愉悦的迹象。
路易十四率先为他的乐师和翻译官鼓起了掌。大家也都放下心来，纷纷开始表达（或者假装）自己对表演的欣赏之情。大厅里响起一片赞美之声。
库佩尔先生向众人介绍了多梅尼科、斯卡拉蒂以及乐队中的其他成员。加朗也对着人群再次鞠躬。
在一片欢腾声中，教皇是唯一不为所动的人。他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玛莉·约瑟芬心想，像教皇这样的大圣人是不是不能享受世俗之乐呢？
如果不能，那真是太遗憾了。
夏洛特还在用力挥动着扇子。她已经热得有些不耐烦了，不断地打开又合上扇子，在扇面上留下了轻微的折痕。玛莉·约瑟芬赶紧履行自己的职责。她摘下夏洛特袖子上的手帕，小心翼翼地拭去夏洛特脸上的汗水。还好，夏洛特嘴上的口红还没有化得太厉害。
“加朗先生，真是个精彩的故事，十分感人。”路易十四对加朗说道。
“谢谢您，陛下！”加朗脸红了，对着国王深鞠一躬。他把手中的书递给一个侍者，侍者转交给典礼官，典礼官再递给吕西安，最后由吕西安呈给国王。
“没有陛下的赞助，我不可能完成此书的翻译，因此，我把书中的第一个故事抄写了下来，做成了抄本送给陛下，以示敬意。”
路易十四从吕西安手里接过抄本，对于书本上奢华的装饰很是满意：“吾心甚悦！”然后他又把书递给了吕西安。
“能得到您的认可，我荣幸之至。”加朗退到了一边。
“历山德罗·斯卡拉蒂！”路易十四转向了乐师。
历山德罗·斯卡拉蒂快步上前，深深鞠躬。
“斯卡拉蒂，请替我转达对你的赞助人马奎斯·卡皮奥先生的赞美和谢意，感谢他把你和你的儿子派了过来。”路易十四对着小多梅尼科微微一笑：“小伙子，弹得很好！”多梅尼科浑身僵硬地鞠了一躬，就好像一个提线木偶。路易十四拿出一枚金币赏给了男孩。
“库佩尔先生！”
库佩尔先生急忙上前，不停地鞠着躬。
“非常美妙的乐曲，库佩尔先生。我之前还没听过，是为了这个场合新谱的曲子吗？”
“是的，陛下。”
“不错不错，相当大胆的尝试！”
玛莉·约瑟芬一直在等国王问到乐曲的事。随着两人对话的展开，她的心中燃起了熊熊怒火。国王以为库佩尔先生创作了这个曲子，而库佩尔先生居然也就默认了！
“是玛莉小姐写的曲子。”小多梅尼科突然插话。
一个平民之子居然敢未经允许就和国王说话！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了！多梅尼科自己也吓坏了，他瞪大了眼睛，把国王赏赐的金币攥在胸前，就好像拿着一枚护身符一样。
“是这样吗？库佩尔先生？”
“是有这个情况，陛下。不过，我又专门修改完善了这首曲子，使它能够达到宫廷的标准。”
路易十四把目光投向了玛莉·约瑟芬。他的目光深不可测，看得玛莉心里有些发毛。她心中叫苦不迭，早知道如此当初在圣西尔的时候，就不把曲子弹给多梅尼科听了。
“克鲁瓦小姐！”
玛莉连忙屈膝，脑海中浮现出一系列疯狂的想法。我该怎么走到国王面前呢？从大臣那边绕过去，还是穿过人群，抑或是从夏洛特的椅子上跳过去？
不过她发现自己实在是多虑了。当她站起身来的时候，吕西安已经走到她面前，向她伸出手来。玛莉挽住吕西安的手腕，在后者的带领下动作优雅地穿过人群，来到了国王面前。幸亏有吕西安在旁边挽着她，不然玛莉觉得自己都快要飘起来了，一直飞到天花板上，坐着战神的马车在云端徜徉。
国王冲着玛莉微微一笑：“克鲁瓦小姐，你可真是个全才！武能驯妖，文能作曲，能与阿波罗做伴的人果然不同凡响。简直就是盖赫夫人的翻版啊！”
“您过奖了，陛下！我哪能和那位夫人相提并论。她是一位真正的天才，而我不过就是个业余爱好者罢了。”
“不必过谦。正好盖赫夫人现在就在巴黎，她可是双喜临门啊！不仅喜获麟儿，还创作了一部新歌剧。虽然我一直没见到她，但想必她会把自己的新作献给我！”
路易十四起身，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脚从垫子上缩了回来。坐着的人见状，也都站了起来。王室成员、外郡公爵和侍臣们全都走了过来，围在路易十四和玛莉的身边。
玛莉·约瑟芬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她现在唯一想到能做的就是行礼，毕竟，在国王面前，礼再多也不为过。于是，她弯下膝盖，对国王和教皇行礼。
教皇把手伸向玛莉。玛莉急忙跪下，亲吻了教皇的金戒指。嘴上感受到了一丝暖意，就好像是上帝通过教皇的身体送来了一股仙气。此次此刻，玛莉的大脑一片空白，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
吕西安在旁边伸出手来。敬畏之心（当然还有饥饿感）早已让玛莉头晕目眩，她抓着吕西安的胳膊才勉强站了起来。
“这首曲子是你谱写的？”教皇开口了。
“是的，教皇陛下！”
“虎父无犬女！当年，你的父母郎才女貌，俨然就是一对璧人。他们也侍奉在我的左右，深得我心。对了，你会唱歌吗？要知道，你父亲当年的歌喉真是举世无双。”
“陛下，我真心希望能有父亲般的好嗓子。”
“那么你呢？克鲁瓦神父？你有你父亲那样的音乐天赋吗？”路易十四转向伊夫斯。
“我对音乐一窍不通。”
“怎么会？”路易十四很吃惊，“不过，你的父亲还是把其他优良的品质传给了你。”
“很明显，自律并不是其中的一种。”教皇的声音冷不丁地冒了出来，“否则你就不会让克鲁瓦作出这首曲子，有失体统！”
“不好意思，教皇陛下，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是？”玛莉·约瑟芬结结巴巴地问道。
“你应当感到羞愧！音乐的目的就是为了赞美上帝，难道你还不懂教会里的规定吗？女性应当寡言慎行！”
“可那是教会里的规定呀！”玛莉·约瑟芬委屈地辩解道。她对这个规定太熟悉不过了，在修道院的日子就是这样度过的，一天又一天，死一般的沉寂。
“在哪里都适用。女性作曲就是对上帝的不敬。路易，你一定得好好管管这种亵渎上帝的行为。”教皇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
玛莉·约瑟芬的喜悦烟消云散，上一秒还在天堂，下一秒就如坠地狱。她的脸因为羞愧而变得通红，心里浮现出疯狂的念头：当初要是让公爵给我抹点粉就好了，这样别人就看不见我羞愧的样子了。
教皇是一个圣人，和他的前任一样，正直无私，高尚圣洁。如果他觉得我做得不对，那是不是就意味着我确实不该作曲呢？
玛莉的身子微微颤抖，双手因为攥得太紧而疼痛不已，眼睛也被泪水模糊了。她很沮丧也很困惑，刚才只不过是问了个问题，为什么就招来了这样的责骂呢？早知会有此番羞辱，还不如当初就待在修道院。
当初在修道院的时候，我还天真地以为是因为马提尼克岛太闭塞，离教皇太远，导致修女们都误解了上帝的旨意，才保持沉默。现在看来，我真是大错特错。玛莉的心中充满了悔恨。
面对教皇的质问，路易十四并不急于回答。他对着吕西安点点头，后者随即拿出几个鼓囊囊的钱袋，赏赐给加朗、库佩尔和斯卡拉蒂。这三人对着国王深鞠一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表兄，我倒是觉得这首乐曲十分动听。”路易十四终于发话了。他的语气不失礼貌，却带着一丝寒意，在场的人都能听出，他有些不高兴了。路易十四对着玛莉笑了一下——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容——虽然他一直抿着嘴，不想让别人注意到他光秃秃的牙龈。“它让我想起了过去那些快乐的时光，还有我曾经作过的曲子。吕西安，你还记得吗？”
“当然，在迎接从摩洛哥归来的使臣时演奏的。能听到你亲手谱曲的音乐，对他来说是一种莫大的荣誉。我们也是。”
“看来，我也曾是一个作曲家啊，岁月不饶人，这么多年都没再碰过音乐了！不过，最近我倒是又想重拾旧业了！”路易十四笑了起来。
教皇原本苍白而古板的脸上有了一丝愤怒的表情，好像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一般。
“靡靡之音，放荡不堪，亵渎上帝，不可饶恕！”他的语气更加严厉。
“教皇陛下，请恕我无理，但是我向您保证，我的妹妹确实是一个纯洁的少女。”
玛莉很感激哥哥为自己的辩护，可是教皇显然不太信服，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玛莉的发饰和低胸的裙子，脸上露出了嫌恶的表情。玛莉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的这身打扮正常男人都会觉得赏心悦目，怎么在教皇那里就变成了厌恶呢？
“是吗？克鲁瓦神父，你真应该好好管束下她的穿着了。”
教皇的责难让玛莉陷入了绝望之中。自己没能让伊夫斯争光，反而又给他招来了麻烦。
“总之，对于女性和正直的男性来说，这首曲子并不适合他们。”教皇下了结论。
“表兄，法国的女性都很聪明，她们有明辨是非的能力。”路易十四回答道。
“聪明得有些过头，只注重享乐，不关心宗教。”教皇仍然不依不饶。
“您不也一样吗？何时又曾关心过她们呢？”吕西安不冷不热地插了一句。
教皇怒气冲冲地瞪着吕西安，不过他却对路易十四说道：“现在连小丑都能来侍奉国王了？表弟，你可真是有雅量，还把你已故王后的宠物们召过来委以重任。”
教皇话音刚落，所有人都惊呆了。之前只是两位位高权重的人为一个无名小辈的一些争执，侍臣们还都看得津津有味，可现在教皇已经把矛头对准了他们中的一个，连国王都惊愕不已。教皇傲慢地把手伸向吕西安，示意他来亲吻自己的戒指。
吕西安看着教皇的戒指，露出一副厌恶的表情。
“现在，你能为我们跳一曲吉格舞吗？小丑先生？”
“没问题，如果教皇陛下能用您神圣的竖琴为我伴奏，那我乐意之至。”吕西安愉快地说道，他的嗓音很轻快，听不出一点愤怒之情。他拄着手杖，悠然自得地站在那里。
“吕西安正替我治理着布列塔尼，你也知道，那个地区一直很难管理。他是我重要的顾问，也是值得信任的朋友，他不会跳舞的。”路易十四说道。
“布列塔尼，怪不得啊！”教皇脸上乌云密布，“一个遍地都是异教徒的地方。”他看向吕西安，脸色更加难看，似乎马上就要雷霆大怒。
吕西安毫不畏惧，坦然接受着教皇的怒火。
“对了，克鲁瓦小姐。”路易十四又说话了，现场剑拔弩张的气氛似乎对他没有任何影响，“你再写一首纪念我父亲的曲子，这首曲子将会在我的周年纪念仪式上演奏。”
“陛下！”玛莉的心中先是一惊，不过她的忧惧之情很快就被斗志所取代。国王对她的赞赏让她把教皇的不满抛到了脑后。
“就以捕捉海妖为主题吧。作为海妖猎人的妹妹，这个任务非你莫属！”路易十四继续说道。
“谢谢您，陛下！”玛莉跪了下来，她的裙子摊在地上，把她围在了中间。她低下头，感觉两条腿都在打战。
“神父不应该去捕猎，神父的妹妹也不应该作曲。”
“请原谅我，表兄。我已经是一个老头子了，我想要的不多，只要我的庆典上能有一只海妖、一首合唱、一个宴会，也就心满意足了。来吧，让我们一起共进晚餐，美味的食物会消除我们之间这点小小的不愉快。”
站起来，快站起来。 玛莉在心里催促着自己，可是她现在连把头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克鲁瓦小姐，请站起来。”吕西安冷冷地说道。玛莉很诧异，她甚至都怀疑吕西安会不会读心术，他总是能正确揣测国王的心思，现在似乎也能读到自己脑海中的想法。吕西安用自己又长又细的手指抓住玛莉的手，想帮助她站起来。
“我也来帮忙！”洛林的声音从旁边响起。他抓着玛莉的另一只手，轻松地把她拽了起来。
路易十四带领着众人向丰收厅走去。教皇瞪了伊夫斯、玛莉和吕西安一眼，也跟着路易十四一起离开了。
玛莉·约瑟芬站在两人的中间，抬起头看了洛林一眼，又低头看了吕西安一眼。
“谢谢你们！”她小声说道。
吕西安松开手，鞠了一躬后就一瘸一拐地离开了。他的手杖敲击着地面，发出咚咚的响声。
“吕西安是个比国王还要注重礼节的老古板！”洛林感叹道。
这时，公爵走了过来，挽住洛林的胳膊。
“走吧，菲利普，我们得去陪着我哥哥了。”
洛林鞠了一躬，把玛莉交给伊夫斯，就和公爵一起离开了。
玛莉也想跟上他们，但是伊夫斯把她拽了回来。屋子那头，库佩尔用淬毒的目光盯着玛莉，眼神里充满了赤裸裸的嫉妒。然后他转过身，指挥乐队演奏起他自己谱写的曲子，曲调动人却稍显平淡。
“你看看你做的好事！”伊夫斯责备她。
玛莉被库佩尔的表情吓到了，再加上刚才教皇对她的一番指责，她早已心力交瘁。现在，自己最亲近的人居然又来指责她，她终于有些忍不住了，语气颇有些不善：“我能做什么？不过就是想替你争光，让国王高兴罢了。”
“你应该知道……”
“我应该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当初，我只不过是把这首歌弹给了小多梅尼科听，他听完后又弹给他爸爸听，然后库佩尔听到了，很喜欢……”现在，他肯定再也不会喜欢这首曲子了， 她在心里默默想着。
“之前，你说过，要竭尽全力支持我的工作，现在你又爱慕虚荣，揽下了这个……”
“我才没有！我是真心实意想要帮助你的。国王的命令我能拒绝吗？”
“他就不该让你再去写什么曲子。教皇都已经明确表示反对，他应该听从教皇……”
“他是法国的国王，有权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奉命作曲也是陛下赐予我们家族的荣誉，虽然和你的没法相提并论，但是这是我能为我们家尽的一份力，也是为了纪念我们的父亲。”
“克鲁瓦神父，克鲁瓦小姐。”
门口传来了吕西安的声音。
“我担心，你们的争吵可能会打扰到国王。另外，克鲁瓦神父，请注意你的言行，现在说不定已经有人把你刚才的那番话报告给国王了。”
“刚才只是我们兄妹两人间的争执，没有别的意思。”玛莉·约瑟芬连忙解释。
他一定是听到了伊夫斯说国王应该听从教皇，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如果传到国王的耳朵里，一定会让他龙颜大怒吧！伊夫斯一定不会有好果子吃的。玛莉心里忐忑不安。
“那如果可以的话就到别处去解决你们的问题。”吕西安说道。
“谢谢您的建议，吕西安！”玛莉松了口气，看来，吕西安不会把伊夫斯的话告诉国王，他只是想提醒下他们：小心隔墙有耳，需谨言慎行。
吕西安匆匆鞠了一躬，离开了。玛莉又饿又累，她没力气再和伊夫斯吵下去了，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和其他人一起去丰收厅参加晚宴，吃点东西填饱肚子。但是伊夫斯还不放过她，把她拖到了墨丘利厅，那里灯光昏暗，四下无人。玛莉都不知道，他们是否能在这里逗留。大厅顶部的壁画中，信使之神墨丘利正坐着公鸡拉着的战车在云海间穿梭，摇曳的烛光照在公鸡的羽毛上，形成了斑驳的光点。
“一旦我完成了解剖，学院那边一定会索要海妖的图片。到时你怎么办？你有时间吗？又来作画，又去作曲？”伊夫斯发问道。
“作曲不会花费我太多时间的。”
“但是作画更重要啊！”
“别担心，我一定能画出来，不会让你失望的。从小你就很信任我，难道现在就不行了吗？”
“你变了。”
“你也一样。”
“教皇反对这种行为。”
“但这是国王的命令啊。”
一番唇枪舌剑之后，玛莉和伊夫斯同时陷入了沉默。两人随后穿过墨丘利厅，向丰收厅走去。我一定会出色地完成绘画作品，缓和我和哥哥之间紧张的关系。 玛莉边走边想。
战神厅中，库佩尔正指挥乐队演奏着萨拉邦德舞曲，有一对璧人正翩翩起舞。玛莉一眼就认出，那个身材高大动作优雅的身影就是洛林骑士。洛林和自己的舞伴随着音乐的节拍，时而转圈，时而分离，舞姿动人。
洛林和公爵就这样旁若无人地跳着，完全不在乎乐师投来的目光，也没有注意到克鲁瓦兄妹的闯入。公爵深情地注视着自己的舞伴，洛林则弯下腰亲吻了他，洛林黑色的假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公爵的侧脸。洛林转换舞步时，看到了玛莉好奇的眼神。
他冲着玛莉笑了一下，又将注意力放到了舞步上。
伊夫斯加快了步伐，带着玛莉·约瑟芬急匆匆地离开了这里。他面带怒气，抿着嘴，一路上一言不发。他们经过了戴安娜厅的台球桌，在快到维纳斯厅的时候，停了下来。维纳斯厅离丰收厅已经很近了，里面挤满了正在吃东西的客人。丰收厅那里飘来一股食物的香气，玛莉的口水都快要流下来了。
伊夫斯面对玛莉站着，蓝黑色的眼睛里全是怒气。
“刚才那一幕，你不该看的。陛下的弟弟做出如此……”
“什么样的事？公爵是我见过的最和蔼的人，他怎么就惹着你了？”
“那一吻……”伊夫斯欲言又止，“你还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
“为什么公爵不能亲吻他的朋友呢？夏洛特也经常亲我啊。”玛莉替公爵辩解道。
不过说实话，夏洛特第一次亲吻她的时候，真把她吓了一跳。表达爱意在修道院是被严令禁止的行为。修女们也不厌其烦地告诫她们，要把所有的爱都献给上帝。
玛莉很珍惜她和夏洛特小姐之间的友情。伊夫斯如果一定要横加干涉的话，她一定会抗争到底。
“因为……男性之间是不能那样互相亲吻的。这个话题太尴尬了，我以后不会和你再探讨它了。”伊夫斯涨红了脸。
听到哥哥这样说，玛莉·约瑟芬心里有些难受，不禁回想起小时候那段无拘无束的时光。他们在马提尼克岛的沼泽、田野和沙滩上四处探索，什么也挡不住他们的好奇心。伊夫斯变了，玛莉难过地想，不过她自己不也一样有了改变吗？原先那个可爱的小女孩已经变成了一名成熟的女性，原先无论是什么调皮捣蛋的事情，她都愿意跟在哥哥后面去尝试，现在，她仍然敬爱自己的兄长，但对于哥哥谨小慎微的宫廷做派，她既不认同，也不想学习。
维纳斯厅里温暖而又明亮，伊夫斯领着玛莉穿过闹哄哄的人群，来到了丰收厅。终于可以吃饭了，玛莉如释重负，她饿得手都发抖了。
我应该向伊夫斯表明我的立场，我也有不认同他的时候，他不能把自己的观点全部强加于我。 玛莉心里想着要不要向伊夫斯表明她的立场，可是这样一来，他们就可能吵得连晚饭都吃不上了。
丰收厅的天花板上画着丰收女神的画像。女神周围祥云环绕，她的脸上蒙上了一层薄纱，让人看不清她的容貌。天使围绕在她身边，帮助她分发酒和水果。路易十四就和这瑞泽万物的丰收之神一样慷慨，晚宴上水果、甜点、牛肉，应有尽有，桌子在食物的重压下显得有些不堪重负，不时发出一声呻吟。
玛莉坐定后，仆人走上前为她端来一盘精美的菜肴，有烤羊排、桃子和梨。玛莉抓起一块羊排，小心翼翼地咬了两口。哇，真是太美味了，烤得恰到好处，皮酥肉嫩，口感极佳。
吃完三块羊排和一个桃子后，玛莉终于觉得有些饱了。不过她还是拿起梨津津有味地啃了起来。进宫之前，她连梨都没见过。马提尼克岛的土壤并不适宜桃子、苹果和梨这些水果的生长，现在岛上种的大部分都是甘蔗。
大厅门口出现了洛林和公爵的身影。洛林扫了人群一眼，挽着公爵的胳膊，向玛莉和伊夫斯的方向走来。洛林对玛莉会心一笑，好像刚才那浪漫的一幕已经变成了他俩之间的小秘密。玛莉也向着他和公爵行了个屈膝礼。和玛莉比起来，伊夫斯的行礼就有些僵硬，他微微弯了下身子，显然还在对刚才的那一幕耿耿于怀。洛林和公爵却不以为意，前者仍然礼貌地回礼，后者则微笑着向他们点头致意。
看到大人物大驾光临，仆人们自然不敢怠慢。他们急匆匆地跑过来，给公爵面前摆上了一个金盘子，洛林面前的则是一个银盘子。仆人按照他俩的口味端上了食物：公爵的是他最爱的甜点，洛林的是一块半熟的牛肉。洛林张嘴咬了一口牛肉，用他那洁白又强健的牙齿从骨头上撕下一块肉。红色的肉汁顺着他的嘴角流到了他的手指和衣袖上。
尽管洛林已不再年轻，但看上去仍然十分英俊。国王的牙都掉光了，可是洛林骑士的牙齿都还健在。玛莉甚至觉得，洛林连头发都没掉一根。
洛林戴着时下最为流行的黑色假发，精致的发卷垂落在他的肩膀上。路易十四生病后，头发掉得厉害，不得已他才戴起了假发，没想到却引发了人们戴假发的潮流。而洛林之所以戴假发，绝不是因为脱发，纯粹就是为了追求时尚。洛林身上的衣服由上好的丝绸和蕾丝做成，他的高跟鞋很好地衬托出他的那双大长腿。洛林本来就高，再加上高跟鞋，玛莉觉得和他站在一起特别有压力，讲话都不自在。
此时，洛林正目光灼灼地看着玛莉，他的眼睛像湖水一般蔚蓝清澈。
“亲爱的菲利普，来尝尝这块甜点！”公爵唤了一声洛林的名字。
洛林收回目光，把注意力转回到公爵的身上。洛林的视线移开后，玛莉突然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屋子里的光线都暗淡了下去，虽然水晶灯里的蜡烛仍然烧得很旺盛，散发出浓烈的油蜡味。
公爵拿起一块还在滴着奶油的甜点，想让洛林也品尝一下。公爵显然很享受这块甜点，他的嘴唇上方还沾着碎屑，看上去就像是一颗美人痣。
“味道真不错，快尝尝！”公爵继续推销着甜点。
“待会儿，菲利普，我正吃牛肉呢，会串味的！”洛林指了指自己的牛肉。他把手中的骨头放下，温柔地擦掉了公爵脸上的碎屑。
他们的对话一字不漏地落到了玛莉的耳朵里。洛林的胆子可真大，玛莉心想，居然敢直呼公爵的教名。有趣的是，公爵和洛林两人的教名居然都一样。公爵夫人在场的时候，洛林就不会这么亲昵地称呼公爵。他也绝不会让国王听到这种有失礼仪的称呼。
洛林和公爵的关系是一个不能公开的秘密。如果国王知道此事，一定会大发雷霆，他的怒火是洛林甚至公爵都承受不起的。
玛莉甚至都无法想象吕西安在得知此事后的反应。那个奇怪的人，他对国王如此忠心耿耿，说不定会抬起自己的手杖，狠狠地在洛林的手上敲几下，就像修道院里教管修女惩罚别人时一样。
洛林身带佩剑，而吕西安身上只有一把小小的匕首，两人要真是打起来，还不知道谁会赢呢。要是当初在修道院的时候，我也有一把剑该多好！ 玛莉心想。那时，她只要一走神，就会被教管修女狠狠地敲手指头，如果她哼起歌曲，更是会被修女们猛扇耳光。夜里，女孩子们有时因为怕黑挤在一张床上，这种行为也会被严惩。
如果当时我有一把剑，看谁还敢欺负我！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在库佩尔先生的指挥下，皇家管弦乐队开始演奏起轻柔的序曲。多梅尼科刚才弹奏的那架漂亮的大键琴和一个诵经台就在乐队的附近。
路易十四坐在一旁欣赏着乐队的演奏。因为患有痛风，他在脚下放了一个软垫子。他本可以活动活动双腿，放松一下，但是他就那样笔直地坐在椅子上，动也不动。教皇坐在他身边，安静的程度简直可以和路易十四相媲美。他今天穿了一件纯白色法袍，外套一件大红色披风，虽无饰物，却显得贵气逼人。
国王、教皇以及英格兰国王和王后都坐在第一排的扶手椅上。他们的后面和旁边是一排没有扶手的椅子，上面坐着国王的家人。还有一些受宠的侍臣坐在旁边的垫脚软凳上。吕西安站在国王的身后，尽管他的前面有一把垫脚软凳，他却并没有要坐下的意思。玛莉·约瑟芬发现了吕西安的习惯：能站着的时候就绝不会坐下，能骑马的时候也绝不走路。
伊夫斯和年龄较小的一些侍臣站在一起。坐在他们前面的是王太子一家以及国王的私生子。沙特尔公爵不在自己座位上坐着，非要跑过来站在伊夫斯的身边。
玛莉·约瑟芬站在夏洛特小姐身后，紧张地等待着序曲的结束。大厅里的温度慢慢升高，玛莉很享受屋子里温暖的感觉，不过夏洛特却已经热得够呛，她满面通红，汗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玛莉·约瑟芬拿出手帕很贴心地替夏洛特擦去了脸上的汗水，夏洛特自己也拿出一把精致的檀香扇，放在脸前扇个不停。
库佩尔先生用宏大的乐声结束了序曲。
“小斯卡拉蒂，请弹奏大键琴！”典礼官大声宣布。
小小的多梅尼科·斯卡拉蒂迈着机械的步伐走到了大键琴的旁边，对着国王优雅地鞠了一躬。他今天打扮得很正式，头戴假发，身着丝绸外套，还佩戴了绶带。观众席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大家都没想到传说中的音乐神童居然如此年幼。
“安托万·加朗先生，请朗读由国王陛下亲自授权翻译的《一千零一夜》。”典礼官继续发号施令。
安托万·加朗是个毛手毛脚的年轻人。他走到朗诵台前，却差点忘了向国王鞠躬。当他打开那本薄薄的皮革书时，又差点把书掉到了地上。幸好他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正在下落的书。好不容易一切就绪，安托万·加朗定了定心神，对着国王又鞠了一躬。朗诵台上，书本上镶嵌的宝石在烛光下熠熠发光。路易十四冲着乐队亲切地点了点头，乐队在库佩尔先生的带领下，又开始了演奏。多梅尼科·斯卡拉蒂也弹着大键琴加入其中。
与此同时，安托万·加朗也大声朗读起《一千零一夜》，他的声音有些飘忽不定，如同耳语般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
尽管安托万·加朗的朗诵才是表演的中心，但玛莉·约瑟芬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甚至希望只听乐队的演奏就好了。因为，乐队所演奏的曲子正是由她谱成的。
乐曲回荡在大厅之中，描绘出《一千零一夜》故事中的场景。烛影摇曳，乐声迷离，听者似乎置身于一片遥远的沙漠之中，开启了冒险的旅程，欣赏沿途中的异域风光。
她曾经无数次在脑海中哼唱过它的旋律，现在终于在多梅尼科的手中变成了现实，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动听。只有天使才能弹出这样的天籁之音。
我之前说得没错，多梅尼科就是上帝派来的天使。 玛莉心想。
玛莉·约瑟芬闭上眼睛，想象着自己处在一个四下无人的地方。侍臣们因站得脚痛而发出的小声嘀咕、花痴女人对他哥哥的赞美、人群的骚动、衣物的摩擦，这些声音在她的想象中慢慢消失。她被乐声所包围，眼前浮现出阿拉伯的异域风光。
“谢赫拉莎德，我的妻子。”加朗继续朗诵着，他的声音现在变得更加自信，“你可以再多活一天，苏丹宣布，给我讲一个故事。然后我就会把你处死，因为女性一定会对自己的丈夫不忠。”
多梅尼科用华丽的乐段结束了演奏，与此同时，加朗也读完了他的故事。
玛莉·约瑟芬睁开眼睛，她的心跳得很厉害。乐队和多梅尼科的演奏，让她的乐曲变得无与伦比的美妙。
加朗、多梅尼科和斯卡拉蒂向国王鞠躬。大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大家都在等待着国王的回应。玛莉·约瑟芬目不转睛地看着国王，希望能从他身上看到享受或者愉悦的迹象。
路易十四率先为他的乐师和翻译官鼓起了掌。大家也都放下心来，纷纷开始表达（或者假装）自己对表演的欣赏之情。大厅里响起一片赞美之声。
库佩尔先生向众人介绍了多梅尼科、斯卡拉蒂以及乐队中的其他成员。加朗也对着人群再次鞠躬。
在一片欢腾声中，教皇是唯一不为所动的人。他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玛莉·约瑟芬心想，像教皇这样的大圣人是不是不能享受世俗之乐呢？
如果不能，那真是太遗憾了。
夏洛特还在用力挥动着扇子。她已经热得有些不耐烦了，不断地打开又合上扇子，在扇面上留下了轻微的折痕。玛莉·约瑟芬赶紧履行自己的职责。她摘下夏洛特袖子上的手帕，小心翼翼地拭去夏洛特脸上的汗水。还好，夏洛特嘴上的口红还没有化得太厉害。
“加朗先生，真是个精彩的故事，十分感人。”路易十四对加朗说道。
“谢谢您，陛下！”加朗脸红了，对着国王深鞠一躬。他把手中的书递给一个侍者，侍者转交给典礼官，典礼官再递给吕西安，最后由吕西安呈给国王。
“没有陛下的赞助，我不可能完成此书的翻译，因此，我把书中的第一个故事抄写了下来，做成了抄本送给陛下，以示敬意。”
路易十四从吕西安手里接过抄本，对于书本上奢华的装饰很是满意：“吾心甚悦！”然后他又把书递给了吕西安。
“能得到您的认可，我荣幸之至。”加朗退到了一边。
“历山德罗·斯卡拉蒂！”路易十四转向了乐师。
历山德罗·斯卡拉蒂快步上前，深深鞠躬。
“斯卡拉蒂，请替我转达对你的赞助人马奎斯·卡皮奥先生的赞美和谢意，感谢他把你和你的儿子派了过来。”路易十四对着小多梅尼科微微一笑：“小伙子，弹得很好！”多梅尼科浑身僵硬地鞠了一躬，就好像一个提线木偶。路易十四拿出一枚金币赏给了男孩。
“库佩尔先生！”
库佩尔先生急忙上前，不停地鞠着躬。
“非常美妙的乐曲，库佩尔先生。我之前还没听过，是为了这个场合新谱的曲子吗？”
“是的，陛下。”
“不错不错，相当大胆的尝试！”
玛莉·约瑟芬一直在等国王问到乐曲的事。随着两人对话的展开，她的心中燃起了熊熊怒火。国王以为库佩尔先生创作了这个曲子，而库佩尔先生居然也就默认了！
“是玛莉小姐写的曲子。”小多梅尼科突然插话。
一个平民之子居然敢未经允许就和国王说话！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了！多梅尼科自己也吓坏了，他瞪大了眼睛，把国王赏赐的金币攥在胸前，就好像拿着一枚护身符一样。
“是这样吗？库佩尔先生？”
“是有这个情况，陛下。不过，我又专门修改完善了这首曲子，使它能够达到宫廷的标准。”
路易十四把目光投向了玛莉·约瑟芬。他的目光深不可测，看得玛莉心里有些发毛。她心中叫苦不迭，早知道如此当初在圣西尔的时候，就不把曲子弹给多梅尼科听了。
“克鲁瓦小姐！”
玛莉连忙屈膝，脑海中浮现出一系列疯狂的想法。我该怎么走到国王面前呢？从大臣那边绕过去，还是穿过人群，抑或是从夏洛特的椅子上跳过去？
不过她发现自己实在是多虑了。当她站起身来的时候，吕西安已经走到她面前，向她伸出手来。玛莉挽住吕西安的手腕，在后者的带领下动作优雅地穿过人群，来到了国王面前。幸亏有吕西安在旁边挽着她，不然玛莉觉得自己都快要飘起来了，一直飞到天花板上，坐着战神的马车在云端徜徉。
国王冲着玛莉微微一笑：“克鲁瓦小姐，你可真是个全才！武能驯妖，文能作曲，能与阿波罗做伴的人果然不同凡响。简直就是盖赫夫人的翻版啊！”
“您过奖了，陛下！我哪能和那位夫人相提并论。她是一位真正的天才，而我不过就是个业余爱好者罢了。”
“不必过谦。正好盖赫夫人现在就在巴黎，她可是双喜临门啊！不仅喜获麟儿，还创作了一部新歌剧。虽然我一直没见到她，但想必她会把自己的新作献给我！”
路易十四起身，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脚从垫子上缩了回来。坐着的人见状，也都站了起来。王室成员、外郡公爵和侍臣们全都走了过来，围在路易十四和玛莉的身边。
玛莉·约瑟芬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她现在唯一想到能做的就是行礼，毕竟，在国王面前，礼再多也不为过。于是，她弯下膝盖，对国王和教皇行礼。
教皇把手伸向玛莉。玛莉急忙跪下，亲吻了教皇的金戒指。嘴上感受到了一丝暖意，就好像是上帝通过教皇的身体送来了一股仙气。此次此刻，玛莉的大脑一片空白，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
吕西安在旁边伸出手来。敬畏之心（当然还有饥饿感）早已让玛莉头晕目眩，她抓着吕西安的胳膊才勉强站了起来。
“这首曲子是你谱写的？”教皇开口了。
“是的，教皇陛下！”
“虎父无犬女！当年，你的父母郎才女貌，俨然就是一对璧人。他们也侍奉在我的左右，深得我心。对了，你会唱歌吗？要知道，你父亲当年的歌喉真是举世无双。”
“陛下，我真心希望能有父亲般的好嗓子。”
“那么你呢？克鲁瓦神父？你有你父亲那样的音乐天赋吗？”路易十四转向伊夫斯。
“我对音乐一窍不通。”
“怎么会？”路易十四很吃惊，“不过，你的父亲还是把其他优良的品质传给了你。”
“很明显，自律并不是其中的一种。”教皇的声音冷不丁地冒了出来，“否则你就不会让克鲁瓦作出这首曲子，有失体统！”
“不好意思，教皇陛下，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是？”玛莉·约瑟芬结结巴巴地问道。
“你应当感到羞愧！音乐的目的就是为了赞美上帝，难道你还不懂教会里的规定吗？女性应当寡言慎行！”
“可那是教会里的规定呀！”玛莉·约瑟芬委屈地辩解道。她对这个规定太熟悉不过了，在修道院的日子就是这样度过的，一天又一天，死一般的沉寂。
“在哪里都适用。女性作曲就是对上帝的不敬。路易，你一定得好好管管这种亵渎上帝的行为。”教皇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
玛莉·约瑟芬的喜悦烟消云散，上一秒还在天堂，下一秒就如坠地狱。她的脸因为羞愧而变得通红，心里浮现出疯狂的念头：当初要是让公爵给我抹点粉就好了，这样别人就看不见我羞愧的样子了。
教皇是一个圣人，和他的前任一样，正直无私，高尚圣洁。如果他觉得我做得不对，那是不是就意味着我确实不该作曲呢？
玛莉的身子微微颤抖，双手因为攥得太紧而疼痛不已，眼睛也被泪水模糊了。她很沮丧也很困惑，刚才只不过是问了个问题，为什么就招来了这样的责骂呢？早知会有此番羞辱，还不如当初就待在修道院。
当初在修道院的时候，我还天真地以为是因为马提尼克岛太闭塞，离教皇太远，导致修女们都误解了上帝的旨意，才保持沉默。现在看来，我真是大错特错。玛莉的心中充满了悔恨。
面对教皇的质问，路易十四并不急于回答。他对着吕西安点点头，后者随即拿出几个鼓囊囊的钱袋，赏赐给加朗、库佩尔和斯卡拉蒂。这三人对着国王深鞠一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表兄，我倒是觉得这首乐曲十分动听。”路易十四终于发话了。他的语气不失礼貌，却带着一丝寒意，在场的人都能听出，他有些不高兴了。路易十四对着玛莉笑了一下——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容——虽然他一直抿着嘴，不想让别人注意到他光秃秃的牙龈。“它让我想起了过去那些快乐的时光，还有我曾经作过的曲子。吕西安，你还记得吗？”
“当然，在迎接从摩洛哥归来的使臣时演奏的。能听到你亲手谱曲的音乐，对他来说是一种莫大的荣誉。我们也是。”
“看来，我也曾是一个作曲家啊，岁月不饶人，这么多年都没再碰过音乐了！不过，最近我倒是又想重拾旧业了！”路易十四笑了起来。
教皇原本苍白而古板的脸上有了一丝愤怒的表情，好像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一般。
“靡靡之音，放荡不堪，亵渎上帝，不可饶恕！”他的语气更加严厉。
“教皇陛下，请恕我无理，但是我向您保证，我的妹妹确实是一个纯洁的少女。”
玛莉很感激哥哥为自己的辩护，可是教皇显然不太信服，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玛莉的发饰和低胸的裙子，脸上露出了嫌恶的表情。玛莉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的这身打扮正常男人都会觉得赏心悦目，怎么在教皇那里就变成了厌恶呢？
“是吗？克鲁瓦神父，你真应该好好管束下她的穿着了。”
教皇的责难让玛莉陷入了绝望之中。自己没能让伊夫斯争光，反而又给他招来了麻烦。
“总之，对于女性和正直的男性来说，这首曲子并不适合他们。”教皇下了结论。
“表兄，法国的女性都很聪明，她们有明辨是非的能力。”路易十四回答道。
“聪明得有些过头，只注重享乐，不关心宗教。”教皇仍然不依不饶。
“您不也一样吗？何时又曾关心过她们呢？”吕西安不冷不热地插了一句。
教皇怒气冲冲地瞪着吕西安，不过他却对路易十四说道：“现在连小丑都能来侍奉国王了？表弟，你可真是有雅量，还把你已故王后的宠物们召过来委以重任。”
教皇话音刚落，所有人都惊呆了。之前只是两位位高权重的人为一个无名小辈的一些争执，侍臣们还都看得津津有味，可现在教皇已经把矛头对准了他们中的一个，连国王都惊愕不已。教皇傲慢地把手伸向吕西安，示意他来亲吻自己的戒指。
吕西安看着教皇的戒指，露出一副厌恶的表情。
“现在，你能为我们跳一曲吉格舞吗？小丑先生？”
“没问题，如果教皇陛下能用您神圣的竖琴为我伴奏，那我乐意之至。”吕西安愉快地说道，他的嗓音很轻快，听不出一点愤怒之情。他拄着手杖，悠然自得地站在那里。
“吕西安正替我治理着布列塔尼，你也知道，那个地区一直很难管理。他是我重要的顾问，也是值得信任的朋友，他不会跳舞的。”路易十四说道。
“布列塔尼，怪不得啊！”教皇脸上乌云密布，“一个遍地都是异教徒的地方。”他看向吕西安，脸色更加难看，似乎马上就要雷霆大怒。
吕西安毫不畏惧，坦然接受着教皇的怒火。
“对了，克鲁瓦小姐。”路易十四又说话了，现场剑拔弩张的气氛似乎对他没有任何影响，“你再写一首纪念我父亲的曲子，这首曲子将会在我的周年纪念仪式上演奏。”
“陛下！”玛莉的心中先是一惊，不过她的忧惧之情很快就被斗志所取代。国王对她的赞赏让她把教皇的不满抛到了脑后。
“就以捕捉海妖为主题吧。作为海妖猎人的妹妹，这个任务非你莫属！”路易十四继续说道。
“谢谢您，陛下！”玛莉跪了下来，她的裙子摊在地上，把她围在了中间。她低下头，感觉两条腿都在打战。
“神父不应该去捕猎，神父的妹妹也不应该作曲。”
“请原谅我，表兄。我已经是一个老头子了，我想要的不多，只要我的庆典上能有一只海妖、一首合唱、一个宴会，也就心满意足了。来吧，让我们一起共进晚餐，美味的食物会消除我们之间这点小小的不愉快。”
站起来，快站起来。 玛莉在心里催促着自己，可是她现在连把头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克鲁瓦小姐，请站起来。”吕西安冷冷地说道。玛莉很诧异，她甚至都怀疑吕西安会不会读心术，他总是能正确揣测国王的心思，现在似乎也能读到自己脑海中的想法。吕西安用自己又长又细的手指抓住玛莉的手，想帮助她站起来。
“我也来帮忙！”洛林的声音从旁边响起。他抓着玛莉的另一只手，轻松地把她拽了起来。
路易十四带领着众人向丰收厅走去。教皇瞪了伊夫斯、玛莉和吕西安一眼，也跟着路易十四一起离开了。
玛莉·约瑟芬站在两人的中间，抬起头看了洛林一眼，又低头看了吕西安一眼。
“谢谢你们！”她小声说道。
吕西安松开手，鞠了一躬后就一瘸一拐地离开了。他的手杖敲击着地面，发出咚咚的响声。
“吕西安是个比国王还要注重礼节的老古板！”洛林感叹道。
这时，公爵走了过来，挽住洛林的胳膊。
“走吧，菲利普，我们得去陪着我哥哥了。”
洛林鞠了一躬，把玛莉交给伊夫斯，就和公爵一起离开了。
玛莉也想跟上他们，但是伊夫斯把她拽了回来。屋子那头，库佩尔用淬毒的目光盯着玛莉，眼神里充满了赤裸裸的嫉妒。然后他转过身，指挥乐队演奏起他自己谱写的曲子，曲调动人却稍显平淡。
“你看看你做的好事！”伊夫斯责备她。
玛莉被库佩尔的表情吓到了，再加上刚才教皇对她的一番指责，她早已心力交瘁。现在，自己最亲近的人居然又来指责她，她终于有些忍不住了，语气颇有些不善：“我能做什么？不过就是想替你争光，让国王高兴罢了。”
“你应该知道……”
“我应该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当初，我只不过是把这首歌弹给了小多梅尼科听，他听完后又弹给他爸爸听，然后库佩尔听到了，很喜欢……”现在，他肯定再也不会喜欢这首曲子了， 她在心里默默想着。
“之前，你说过，要竭尽全力支持我的工作，现在你又爱慕虚荣，揽下了这个……”
“我才没有！我是真心实意想要帮助你的。国王的命令我能拒绝吗？”
“他就不该让你再去写什么曲子。教皇都已经明确表示反对，他应该听从教皇……”
“他是法国的国王，有权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奉命作曲也是陛下赐予我们家族的荣誉，虽然和你的没法相提并论，但是这是我能为我们家尽的一份力，也是为了纪念我们的父亲。”
“克鲁瓦神父，克鲁瓦小姐。”
门口传来了吕西安的声音。
“我担心，你们的争吵可能会打扰到国王。另外，克鲁瓦神父，请注意你的言行，现在说不定已经有人把你刚才的那番话报告给国王了。”
“刚才只是我们兄妹两人间的争执，没有别的意思。”玛莉·约瑟芬连忙解释。
他一定是听到了伊夫斯说国王应该听从教皇，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如果传到国王的耳朵里，一定会让他龙颜大怒吧！伊夫斯一定不会有好果子吃的。玛莉心里忐忑不安。
“那如果可以的话就到别处去解决你们的问题。”吕西安说道。
“谢谢您的建议，吕西安！”玛莉松了口气，看来，吕西安不会把伊夫斯的话告诉国王，他只是想提醒下他们：小心隔墙有耳，需谨言慎行。
吕西安匆匆鞠了一躬，离开了。玛莉又饿又累，她没力气再和伊夫斯吵下去了，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和其他人一起去丰收厅参加晚宴，吃点东西填饱肚子。但是伊夫斯还不放过她，把她拖到了墨丘利厅，那里灯光昏暗，四下无人。玛莉都不知道，他们是否能在这里逗留。大厅顶部的壁画中，信使之神墨丘利正坐着公鸡拉着的战车在云海间穿梭，摇曳的烛光照在公鸡的羽毛上，形成了斑驳的光点。
“一旦我完成了解剖，学院那边一定会索要海妖的图片。到时你怎么办？你有时间吗？又来作画，又去作曲？”伊夫斯发问道。
“作曲不会花费我太多时间的。”
“但是作画更重要啊！”
“别担心，我一定能画出来，不会让你失望的。从小你就很信任我，难道现在就不行了吗？”
“你变了。”
“你也一样。”
“教皇反对这种行为。”
“但这是国王的命令啊。”
一番唇枪舌剑之后，玛莉和伊夫斯同时陷入了沉默。两人随后穿过墨丘利厅，向丰收厅走去。我一定会出色地完成绘画作品，缓和我和哥哥之间紧张的关系。 玛莉边走边想。
战神厅中，库佩尔正指挥乐队演奏着萨拉邦德舞曲，有一对璧人正翩翩起舞。玛莉一眼就认出，那个身材高大动作优雅的身影就是洛林骑士。洛林和自己的舞伴随着音乐的节拍，时而转圈，时而分离，舞姿动人。
洛林和公爵就这样旁若无人地跳着，完全不在乎乐师投来的目光，也没有注意到克鲁瓦兄妹的闯入。公爵深情地注视着自己的舞伴，洛林则弯下腰亲吻了他，洛林黑色的假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公爵的侧脸。洛林转换舞步时，看到了玛莉好奇的眼神。
他冲着玛莉笑了一下，又将注意力放到了舞步上。
伊夫斯加快了步伐，带着玛莉·约瑟芬急匆匆地离开了这里。他面带怒气，抿着嘴，一路上一言不发。他们经过了戴安娜厅的台球桌，在快到维纳斯厅的时候，停了下来。维纳斯厅离丰收厅已经很近了，里面挤满了正在吃东西的客人。丰收厅那里飘来一股食物的香气，玛莉的口水都快要流下来了。
伊夫斯面对玛莉站着，蓝黑色的眼睛里全是怒气。
“刚才那一幕，你不该看的。陛下的弟弟做出如此……”
“什么样的事？公爵是我见过的最和蔼的人，他怎么就惹着你了？”
“那一吻……”伊夫斯欲言又止，“你还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
“为什么公爵不能亲吻他的朋友呢？夏洛特也经常亲我啊。”玛莉替公爵辩解道。
不过说实话，夏洛特第一次亲吻她的时候，真把她吓了一跳。表达爱意在修道院是被严令禁止的行为。修女们也不厌其烦地告诫她们，要把所有的爱都献给上帝。
玛莉很珍惜她和夏洛特小姐之间的友情。伊夫斯如果一定要横加干涉的话，她一定会抗争到底。
“因为……男性之间是不能那样互相亲吻的。这个话题太尴尬了，我以后不会和你再探讨它了。”伊夫斯涨红了脸。
听到哥哥这样说，玛莉·约瑟芬心里有些难受，不禁回想起小时候那段无拘无束的时光。他们在马提尼克岛的沼泽、田野和沙滩上四处探索，什么也挡不住他们的好奇心。伊夫斯变了，玛莉难过地想，不过她自己不也一样有了改变吗？原先那个可爱的小女孩已经变成了一名成熟的女性，原先无论是什么调皮捣蛋的事情，她都愿意跟在哥哥后面去尝试，现在，她仍然敬爱自己的兄长，但对于哥哥谨小慎微的宫廷做派，她既不认同，也不想学习。
维纳斯厅里温暖而又明亮，伊夫斯领着玛莉穿过闹哄哄的人群，来到了丰收厅。终于可以吃饭了，玛莉如释重负，她饿得手都发抖了。
我应该向伊夫斯表明我的立场，我也有不认同他的时候，他不能把自己的观点全部强加于我。 玛莉心里想着要不要向伊夫斯表明她的立场，可是这样一来，他们就可能吵得连晚饭都吃不上了。
丰收厅的天花板上画着丰收女神的画像。女神周围祥云环绕，她的脸上蒙上了一层薄纱，让人看不清她的容貌。天使围绕在她身边，帮助她分发酒和水果。路易十四就和这瑞泽万物的丰收之神一样慷慨，晚宴上水果、甜点、牛肉，应有尽有，桌子在食物的重压下显得有些不堪重负，不时发出一声呻吟。
玛莉坐定后，仆人走上前为她端来一盘精美的菜肴，有烤羊排、桃子和梨。玛莉抓起一块羊排，小心翼翼地咬了两口。哇，真是太美味了，烤得恰到好处，皮酥肉嫩，口感极佳。
吃完三块羊排和一个桃子后，玛莉终于觉得有些饱了。不过她还是拿起梨津津有味地啃了起来。进宫之前，她连梨都没见过。马提尼克岛的土壤并不适宜桃子、苹果和梨这些水果的生长，现在岛上种的大部分都是甘蔗。
大厅门口出现了洛林和公爵的身影。洛林扫了人群一眼，挽着公爵的胳膊，向玛莉和伊夫斯的方向走来。洛林对玛莉会心一笑，好像刚才那浪漫的一幕已经变成了他俩之间的小秘密。玛莉也向着他和公爵行了个屈膝礼。和玛莉比起来，伊夫斯的行礼就有些僵硬，他微微弯了下身子，显然还在对刚才的那一幕耿耿于怀。洛林和公爵却不以为意，前者仍然礼貌地回礼，后者则微笑着向他们点头致意。
看到大人物大驾光临，仆人们自然不敢怠慢。他们急匆匆地跑过来，给公爵面前摆上了一个金盘子，洛林面前的则是一个银盘子。仆人按照他俩的口味端上了食物：公爵的是他最爱的甜点，洛林的是一块半熟的牛肉。洛林张嘴咬了一口牛肉，用他那洁白又强健的牙齿从骨头上撕下一块肉。红色的肉汁顺着他的嘴角流到了他的手指和衣袖上。
尽管洛林已不再年轻，但看上去仍然十分英俊。国王的牙都掉光了，可是洛林骑士的牙齿都还健在。玛莉甚至觉得，洛林连头发都没掉一根。
洛林戴着时下最为流行的黑色假发，精致的发卷垂落在他的肩膀上。路易十四生病后，头发掉得厉害，不得已他才戴起了假发，没想到却引发了人们戴假发的潮流。而洛林之所以戴假发，绝不是因为脱发，纯粹就是为了追求时尚。洛林身上的衣服由上好的丝绸和蕾丝做成，他的高跟鞋很好地衬托出他的那双大长腿。洛林本来就高，再加上高跟鞋，玛莉觉得和他站在一起特别有压力，讲话都不自在。
此时，洛林正目光灼灼地看着玛莉，他的眼睛像湖水一般蔚蓝清澈。
“亲爱的菲利普，来尝尝这块甜点！”公爵唤了一声洛林的名字。
洛林收回目光，把注意力转回到公爵的身上。洛林的视线移开后，玛莉突然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屋子里的光线都暗淡了下去，虽然水晶灯里的蜡烛仍然烧得很旺盛，散发出浓烈的油蜡味。
公爵拿起一块还在滴着奶油的甜点，想让洛林也品尝一下。公爵显然很享受这块甜点，他的嘴唇上方还沾着碎屑，看上去就像是一颗美人痣。
“味道真不错，快尝尝！”公爵继续推销着甜点。
“待会儿，菲利普，我正吃牛肉呢，会串味的！”洛林指了指自己的牛肉。他把手中的骨头放下，温柔地擦掉了公爵脸上的碎屑。
他们的对话一字不漏地落到了玛莉的耳朵里。洛林的胆子可真大，玛莉心想，居然敢直呼公爵的教名。有趣的是，公爵和洛林两人的教名居然都一样。公爵夫人在场的时候，洛林就不会这么亲昵地称呼公爵。他也绝不会让国王听到这种有失礼仪的称呼。
洛林和公爵的关系是一个不能公开的秘密。如果国王知道此事，一定会大发雷霆，他的怒火是洛林甚至公爵都承受不起的。
玛莉甚至都无法想象吕西安在得知此事后的反应。那个奇怪的人，他对国王如此忠心耿耿，说不定会抬起自己的手杖，狠狠地在洛林的手上敲几下，就像修道院里教管修女惩罚别人时一样。
洛林身带佩剑，而吕西安身上只有一把小小的匕首，两人要真是打起来，还不知道谁会赢呢。要是当初在修道院的时候，我也有一把剑该多好！ 玛莉心想。那时，她只要一走神，就会被教管修女狠狠地敲手指头，如果她哼起歌曲，更是会被修女们猛扇耳光。夜里，女孩子们有时因为怕黑挤在一张床上，这种行为也会被严惩。
如果当时我有一把剑，看谁还敢欺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