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涂佛之宴·备宴> 第六章 欧托罗悉 第一节

第六章 欧托罗悉 第一节

每当面对镜子梳理刚洗好的头发,就想要剪掉,已经想了好几年了。

提起濡湿的头发,试着束在后脑勺。

心头一惊。

好像……过世的妹妹。

放开手,甩头。头发甩出的水滴,一片散乱,得重来了。擦掉粘在水银薄膜表面上的小水滴。

——一点都不想。

妹妹在世时,从不曾觉得像。妹妹英姿逼人、刚毅果决、思路清晰,总是活的抬头挺胸。和自己完全不同,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然后,这才发现自己没办法剪掉头发的理由。

——因为妹妹是短头发。

自己之所以穿和服,也是因为妹妹喜好穿洋服;自己会弯腰驼背,是因为妹妹抬头挺胸。

日复一日,宛如整理仪容的仪式般,将留的极长的头发一丝不乱地扎起来,穿上一层又一层的衣服,以带子紧上,涂上白粉,点上朱红,然后总算是完成了自己这个女人……

人说服装就是文化。那么这些繁杂的化妆、整装过程,就是女人变成女人的仪式。在文化性别差异里,雌与雄是不同的,众人特别夸示某些部分、模糊某些部分,来获得社会上的属性,成为男人或女人。因为是为了这个目的而装扮的。

那么所谓女人的本性,是存在于包裹女人的衣服上吗?

那么……

——现在倒映在镜子里的这个裸女是什么人?

织作茜想着这些事。

她抓住右边的乳房。

没办法脱卸铭刻在肉体上的女性。

因为是男人。妹妹常说,将个人的属性归结于性别,是不智的。妹妹生前积极地参与提升女性地位、扩大女性权力的运动。

茜十分明白妹妹说的道理。

茜也一样,不仅是一个女人,更是一个人;不仅是一般女人,更是织作茜这个个人。如果将个人的人格视为独立人格来尊重,人格当中当然同时具备所谓的女性特质与男性特质,所以只拘泥于生物学上的性别,而扼杀其中一边,绝不是正确的做法。因为是女人,因为是男人——这种话,无疑是从个人身上剥夺个人尊严的歧视用语。但是……

妹妹却叫着“因为是女人”,伸张着女性的权利,吼着“因为是男人”,贬抑着阳具主义,不是吗?

不,这是水平的混乱。

茜靠着自己的肉体触感思考着。

妹妹的发言与妹妹的主义主张并不矛盾。

不能将观念上的——文化上的性别,与肉体的——生理上的性别混为一谈。聪明的妹妹一定是以精确的语言谈论着这些问题。只是……

茜思考。

虽然明白道理,但茜的心中却潜藏着什么,让她无法同意。那或许只是对妹妹的自卑感而产生的毫无来由的敌意,也或许不是如此。

——什么是个人呢?

妹妹死后,茜经常思考这件事。

应该要主张的自我、应该受尊重的个性是什么?说起来,人格是什么呢?那是如此特权性的事物吗?现在的茜怎么样都不认为她有什么依据,能够抬头挺胸地主张“我就是我”。

仔细想想,个人主义或许已经是过时的思想了、宛如想起了什么被遗忘的天经地义之事,呐喊着什么身为个人的自觉、获得人权等口号,这不是好几百年前的事了吗?

即使如此,茜还是没有质疑过这就是近代应有的摸样,所以她自认为她以往也一直贯彻着个人主义。但是她现在认为,这一切都只是妄想。

茜想起来了。

在妹妹举办的女性运动读书会里,有人说过这样的话。

生孩子的是女人,要不要生孩子,应该由女人——生孩子的个人来决定。茜听到这番言论时,也同样感觉不对劲。

所谓胎儿,是体内的他者。那么是女人生孩子,还是孩子从女人身上生下来,着难以判断。不,没办法决定是哪边。

对女人来说 ,生产虽然是在个人意志下进行的行为,却也是无视于个人意志的生理现象。所以茜认为生孩子是女人的任务这种想法,原本就是错的。因为把生产当成任务,等于是在无形中认定精神与肉体是彼此乖难的。

尽管生而为人,女人却被盛装在女人这个器皿当中,而因为被囚禁在这个器皿当中,就无法自由地进行精神活动,这实在是太没有道理了——这种主张茜也不是不明白。但是现在的茜认为,女人这种东西,说穿了只是用来生孩子的器皿罢了。生孩子的身体与“女人”这种东西,打从一开始就是同义的。器皿当中其实什么也没有装。只是器皿本身不愿意承认自己就是器皿罢了。隆起的胸部、柔软的皮肤、身体的设计全都是为了生孩子——为了能够生孩子而形成的。

未有幻想观念中的“个人”与身体分离时,身体这个器皿才不是本质。这种情况,身体的功能与衣服无异。所以如果要从根本的部分贯彻个人主义,等在尽头处的现实,会是必须将肉体的性别也视为文化差异来看待。

没办法脱卸铭刻在肉体中的女性。

追根究底,如果不切掉这个乳房,缝合性器,改造肉体本身,就无法逃离它的束缚。

男人也是一样。

茜觉得,如果能够因此获得幸福,那当然无妨。

——幸福。

什么是幸福呢?

茜年轻时曾经修习药学。

那个时候,她曾听教授说过。

人的喜怒哀乐,全都视脑内物质分泌的多寡而定。就连崇高的母性,也是由于某种激素的分泌所造成。要是那种激素停止分泌,就算是禽兽也会放弃育儿,不再疼爱自己的孩子。对生物来说,鱼儿也只是一种生理现象。主张只有人不是如此,是一种傲慢吧。那么……

什么是爱呢?

爱不是什么不可侵犯的、形而上学的真理。

而是可以还原为物理、形而下的生理现象。

这样……就好了。即使如此,也不代表爱不存在。只是不必要的过剩幻想消失罢了。不,人应该了解那才是爱。

人身为生物,天性就是如此。人的身体是无法控制的自然,意志处于自然的统治下。那么先了解自己的身体,才是认清个人的第一步吧。

——这个身体就是我。

什么寻找自我,根本是胡说八道。

精神与肉体密不可分。累计肉体的经验,就等于活着。将非经验的观念视为先天的真理,并不一定能够过得幸福。肥大的观念只会折磨身体而已,就是因为一味追求观念的“个人”这种幻想……

结果,茜变得满身疮痍。

即使不去思考,幸福就在这里,

不必追求,安居之所就在此处。

——这个身体就是我的归宿。

失去妹妹,失去母亲,失去所有的家人后,茜总算发现了这件事。

——如果是妹妹,会说些什么呢?

他会笑我,说这才是放弃思索的愚昧个人主义吗?还是会训斥我,说这样无法改变社会构造?或是藐视我,问我事到如今还说这种理所当然的话?

或许聪明的妹妹早已再明白不过,更洞悉了遥远的未来也说不行。茜觉得一定是这样的。

好像和妹妹聊聊。

虽然这已经不可能了。

茜连一次都没有和生前的妹妹好好地议论过。不只是妹妹,茜一直避免着与任何人发生语言冲突。

除了一个人以外……

茜不后悔,她已经决定不后悔了。

织作茜自豪地注视着自己倒映在镜中的裸体。然后不再盘起头发,应该是生平第一次……穿上了妹妹的洋服。

她穿上洋服,并没有什么象征性的含意,只是觉得有种重新来过的感觉。家人过世后,茜的时间变得徒然地漫长,或突然地缩短,有时候还会在她悲伤哭泣时停止;不过,此时她总算有种时间恢复平常速度的感觉。

她把长发在后面束起来。

也不化妆了。

——没必要粉饰了。

茜穿上宽领黑衬衫与黑长裤,离开房间。在这栋大的荒谬的摘自迎接客人,今天也是最后一次了——预定中最后一次。

——那个人不适合作为最后一个访客。

虽然已经见过四、五次面,但茜怎么样都无法对对方怀有好感。即使如此,她还是准备了茶点。

风振动玻璃,发出极为刺耳的声音。春天以来,天候一直不稳定。

不久后,那个老人小题大做地率领着随从前来。几乎所有的随从都在屋外等待,茜觉得实在多余。

老人名叫羽田隆三。

他在社会上的地位崇高,但与茜没有什么关系。

老人一看到茜的模样,便眨了眨埋没在皱纹里的眼睛,抽动了几下鹰钩鼻。

“这到底是怎么啦……?”

茜知道老人的视线从自己的胸部移动到腰部。

(本章未完)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