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涂佛之宴·备宴> 第二章 呜汪 第一节

第二章 呜汪 第一节

潮骚混合在春季的香味中,轻搔着耳朵的汗毛。

空气通透得能将远方景物尽收眼底,总觉得舒爽极了,朱美很久没有像这样,脱下鞋子,光脚踏上地面。

朱美不穿布袜。她不喜欢穿袜,觉得那简直像缠足。真舒服。仿佛冰凉透明的天空自头顶贯穿脚底,就像这样被吸入地面似的。

——我讨厌城镇。

朱美在山中长大。

爬上高一点的地方,就可以看到大海。

朱美觉得这里真是个好地方。

不久前,她还住在逗子。

因为租赁的房屋决定要拆掉了,她暂时前往东京。

但是半个月她就受不了了。

在逗子租的房子,是一栋极为老旧的屋子,总是听得见海潮声,不仅如此,还背负着令人避忌的来历,那里的生活实在称不上舒适,即使如此,还是远比都市艰辛的生活要来得好多了。

她恳求丈夫,带她离开城市。

朱美的丈夫从事的行业,总是在外旅行。朱美对土地没有执着,平素甚至老说无根飘泊不定的生活才适合自己的性子,所以她希望能够和丈夫同行,然而她无法如愿。

朱美在逗子涉及了一起可说是她人生分水岭的重大事件。然后,她犯了罪。虽然不是大罪,却也不是微罪,目前尚未有个结果,所以她必须清楚地交代居所才行。审理、审判等等让她觉得麻烦极了,但是朱美是那种既然犯了罪,就得好好赎罪才行的个性,她非常干脆地接受了现状。

然后,她在这里——沼津——安顿下来。

她原本是要去富士,富士是丈夫的故乡,也是朱美战时避难的疏散地。那里有一些亲戚朋友,丈夫说这样也比较能够安心,但是朱美恳求说既然要搬家,全然陌生的地方比较好。

世事难料。

所以担心也没有用。

不管是过去还是以往,已经过去的事,对朱美来说都无所谓,她觉得人拥有的只有当下。同时她也认为往后的事既然无法预知,而老是看着过去未免也太不干脆。而且回忆这种玩意儿不管是好是坏,总是有点黏稠的感觉。所以对于朱美这种女人来说,与过去有牵扯的地方,未免令人不快。

骏河这里的空气和适合朱美。

她小跳步似地跨出步子。

——好像少女。

不过朱美的少女时代并没有快活跑跳的回忆,但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幸。现在这种年纪还能够像这样跑跳,已经很不错了。

朱美就是这样一个女人。

海风吹拂。

眼前是一片松林。

放眼所及,全都是松树。

松树这种树木,春夏秋冬都是一个样,总是一片青葱,尖尖刺刺,夸示着它的生命力。就是这一点让朱美讨厌。而且她觉得松树从种植时起,就已经不年轻了。就算经过百年,松树还是一样的松树。

松树打从一开始就是年老的,而且永世不变,这种存在令朱美无法理解,也不想理解。

每当看见松树,她就这么想,然后独自一人暗自窃笑。笑自己把植物比拟成人,还一本正经地去思考。

——树不就是树吗?

然后朱美就笑了。

尽管觉得不喜欢、讨厌,朱美还是常来这里。

不晓得是真是假,据说这里的松树有千棵之多。

从狩野川河口一直到田子之浦,连绵不断的千松原——这里就是闻名遐迩的东海名胜,但这里不光是景色优美而已,听说这片松原还是一片防盐林。过去没有这片松原时,海风从骏河湾毫不留情地扑向这一带,对居民造成了无可估计的盐害。海风吹在脸颊上,感觉虽然舒爽,但若是超过一定程度,也会变成荼毒人类的凶器呢——朱美这么想着。

不过,她也听说此处原本就是一片松林。

听说在以前——不过朱美不晓得是多久以前,也没有兴趣知道——一个叫武田胜赖 的武将把这些松树全部砍伐殆尽了。

真是给人添麻烦。

虽说是为了作战,但是不管理由有多么名正言顺,说穿了只是个人的妄念。

朱美不晓得武将有多伟大,可是那种妄念竟在经年累月后依然影响着后世,这让她觉得十分反感。

时间是会过去的。

所以朱美觉得人也应该死得干脆一点。想要在死后留下些什么,根本是太贪心了。

——简直是贪得无厌。

听说把被砍伐的松林恢复原状的,是比叡山延利寺一位伟大上人的弟弟——一名叫长圆的僧侣。传说那名僧侣偶然路经此地,立誓拯救为盐害所苦的村人,一棵一棵地种下松苗。

明明只是路过而已……

听说僧侣每种下一棵松树苗,先前的就枯萎了。

是因为海风肆虐。朱美觉得要是一般人,应该很快就会放弃了。她不认为单凭一个人能够种起一片树林。所以顺其自然就好。然后长圆不放弃,他念诵佛号,一直不断地、不断地种。这不是常人办得到的。

结果现在成了一大片美林。

居民大为感激,甚至为僧侣兴建寺院。

朱美觉得僧侣很了不起。可是……朱美还是觉得这只是另一种形式的妄念。

这么想,应该会被斥责:“怎么能把救济众生的大愿称做妄念呢?”但是无论动机是什么、结果如何,朱美还是认为只要是超越个人能力范畴的行为,根源全都是妄念。不管结果是谁哭泣、是谁欢喜,那都是后话了,无论是信念还是邪恶,若根本上没有骇人的执着,无论什么样的伟业都无法达成,不是吗?

打消武田胜赖的妄念,是僧人长圆的妄念。

——不管哪边,都一样执念极深。

朱美抚摸粗糙不平的树干。

皲裂的树皮间浮出松脂。

——一千棵份的和尚妄念。

现在依然造福着世人呢——朱美默不作声地说道。

看见大海了。

丈夫今天也不会回来吧。

每当巡回相模,没有半个月是不会回来的。

朱美的丈夫从事巡回贩卖家庭药品的行业。

他富士的老家经营药店,是个如假包换的越中富士卖药郎。这种生意并非一次买断,而是把整箱药品寄放在顾客家,隔些日子再来拜访,只收取顾客用掉的药品费用,是一种赊账买卖。所以要是不经常巡回拜访客户,就做不成生意了。

丈夫一年有半年以上都不在家。

朱美几乎都是一个人。

但她不觉得寂寞。不是因为她习惯独处,只是她知道,即使身在百人之中,只要觉得人终究是自己一个人,仍然是孤单的。

——温暖不是外在的。

她觉得还会向他人寻求慰籍,表示还没有长大。

即使是人生的伴侣,依旧是别人。她认为幸福是追求不来的,而是要珍惜当下才能拥有。所以她不寂寞。

狗在吠叫。

朱美了望松原。

一町 远的地方,有东西在动。

朱美用力伸长脖子,稍微探出身子。

好像是个男子。

男子在跳,但不想欢欣的雀跃。每当男子一跳,手中一条像腰带的绳子就在空中飞舞。不久后,绳子勾到 松树凹凸不平的粗枝上。男子拉扯绳子,捋了几下。

——哎呀呀。

朱美叹了一口气。难得人家神清气爽地在这儿散步,这下子可怎么办才好……

男子将绳子结成环后,再拉了几次,接着低下头来,似乎在寻找什么。

——何必在这种地方……

毫无疑问,男子正准备上吊。他八成是在寻找做为踏脚台的东西吧。仔细一看,绳子所挂的树枝,是棵枝叶繁茂的雄伟青松。若是其他的松树,树枝可能会折断。

阻止嘛,是多管闲事;说教嘛,是不识趣。可是……

——既然碰上了,也是种缘份吧。

朱美穿上木屐。用不着焦急,绳子还没挂好,要是就这样上吊,人绝对会掉下来。

男人不晓得从哪里找来木桶般的东西,站了上去,把脖子伸进圈里。

“啊……小哥,不行呀……”

那个木桶——朱美准备叫道的瞬间,木桶的箍子弹开,整个四分五裂,男子抓着绳子就这么跌了下来,绳子当然也从树枝上滑开了。朱美跑了过去。

男子的腰好像摔着了,他躺在地上挣扎着。

“真是教人看不下去。偏巧不巧在我面前上吊,至少也吊得潇洒些吧。来……”

朱美伸出手去,男子老实地抓住了。

朱美把他拉起来。男子按着腰,露出痛苦的表情。

男子口口声声叫着好痛。乍看下,是个三十五六岁、不到四十的落魄男子。

“什么嘛,看你好手好脚的,不是个英挺的大男人吗?现在这种时势,或许你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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