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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时间了,指尖在布料中摸索,心脏狂跳。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崔斯坦移动的速度比我快好几倍,我确信他是率领了国王的人马来抓我回去。

  皮肤忽然触及某种尖锐的物体,我兴奋地拔出刀子,用牙齿咬住。「打火石,打火石,你在哪里?」我口齿不清、嗯嗯啊啊地自言自语,试图对抗恐慌。

  他快到了。

  一颗尖锐的石头卡在两根肋骨之间,我飞快地扳起来,不让自己想象石头怎么会嵌在那个地方。崔斯坦相距不远,再不快点找到光源,他就要追上了。

  接下来要找煤油灯。顾及锐利的刀锋,我试探地拿起打火石摩擦金属面。没用。

  「别像儍瓜一样。」我骂自己胆小,坚定地相互摩擦。有火星了!我再重复一遍,迅速熄灭的火星不足以帮我找到煤油灯。显然要靠感觉才行。

  我抓紧手中的宝贝,继续搜寻环境,等我终于抓到煤油灯细长的灯秆时,几乎要喜极而泣。然而太迟了,远处传来靴子的喀喀声,突然灯光一亮。

  「希赛儿?」

  我浑身一僵,崔斯坦的嗓音勾起了令人懊恼、五味杂陈的心情。

  「希赛儿?妳在哪里?」

  沉默只是拖延时间,我终究无法躲过。

  「在这里。」喉咙紧绷到声音沙哑,我咳了一声,再次尝试发音。「我在这里。」

  「妳有受伤吗?」

  我摇头以对,随即领悟他看不见。

  「没有。」

  「我下来了。」

  他的大胆让我忘尘莫及,顺着湿滑的石头一溜而下,停在突出的岩层上面,看来只有一个人。石室瞬间大放光明,我环顾四周,发现如果没有弄丢照明,要逃出这个黏腻的水池其实很容易,望着通往自由的出口,心情错综复杂。我应该要大失所望、气急败坏才对,因为自由就在咫尺可及之处,如果准备得更充分、稍微壮起胆子,此时此刻我很可能已在外头呼吸新鲜空气。然而另一面──我不愿面对的那一面──很高兴他来了。

  他懊恼地哼了一声,我抬起头,发现崔斯坦双手抱胸,怒目相向。

  「因为妳是人类还是因为妳是女人?」

  「什么因为?」我不耐地反问,火气跟着上扬。

  「妳的情绪该死的千变万化!」他气冲冲指控。「前一分钟大喜过望,下一秒很悲伤,然后怒气冲冲,接着又羞愧不已,即使时时检视妳的情绪,还是搞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妳的这些情绪。」

  我双手环抱,脸色阴沉。

  崔斯坦气恼地摊开双手。「我甚至不确定妳是要我把妳从这滩烂泥里救出去,还是不管妳,把妳丢在这里!」

  「拜托,」我反唇相讥。「你又不是来救我──是来阻止我逃走的。再者,我不需要你的协助。」

  「噢?」他眉毛拱起,火气跟着上扬。「所以妳在死妖的粪堆里打滚是因为这里的气味让妳着迷?在迷宫里摸黑前进既有趣又刺激?既然这样,」他气愤地低语。「我们应该用棉花塞住妳的耳朵,把妳一只手绑在背后,这样妳会觉得更有趣!」

  我举起搜索的成果炫耀。「看到了吗?」

  「对,我看到了,」他咄道。「一盏破油灯,煤灯漏得到处都是,还有一个儍女孩即将点燃火苗。」

  凝地,我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漏油在池里形成一条彩虹。

  「看来我们两个都应该庆幸你终于决定要出手阻止。」我根本懒得掩饰心底的怨恨和赌气。

  一股受伤的感觉涌入脑中,我诧异地抬起头来。

  「妳以为我是为了救自己的颜面和脑袋,对吗?」他大声质问,别开脸庞不住地摇头。

  我放开破掉的煤油灯。「不然还有什么?」我问。「出于责任?」我嘲笑地回应。

  他扭头回来看我。「去他的责任。我是为妳而来──因为我担心妳失败,担心妳有三长两短,一想到这里我就受不了。」

  一声惊呼传入耳朵,我模模糊糊地察觉了那是自己不敢置信的叫声,这些话实在太出人意料,即使还不敢确定背后的原因,他的告白改变了一切。

  魔法之绳温暖地卷住我的腰,轻轻将我从黏液中带起,放在崔斯坦旁边,直到双脚站稳才松开。我俯视着差点送命的地方:幽暗的池子微微泛出绿色光芒,就在载浮载沉的白骨和撕碎的布料底下,有一片闪闪发光的黄金。

  「那是路克,」我指着下方。「我被贩卖的代价。」

  崔斯坦沉下脸来。「那是他罪有应得,迷宫通常是贪心者的葬身之地。」

  「任何人都不该落到这种下场。」我低语,想象那种全身麻痹,身体被一片片撕裂的感觉,忍不住全身发抖,再次用泡水的斗篷裹住自己。

  「他欺骗妳,把妳拐到这里卖掉,让妳远离家人,这跟商人贩卖牛肉没两样。」崔斯坦双手握拳,满心怒火,我连带地跟着咬紧牙关。「如果有人该死,无疑就是他。」

  看着一度是路克的枯骨,我发现自己很难恨一个死人,不管他生前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再者,这桩交易的真相还有另一面。

  「究其原由是因为你买了我,就像贵族买牛肉一样。」我语带嘲讽地回道。

  「不是我!」他眼神激动,银色的眸子盯着我不放,让人忍不住颤抖。「我一路抗拒这个安排,我已经说过了。」

  「国王给了你选择,别忘了当时我也在场。」我颤抖地说。「是我亲耳听见你同意的,虽然你满心希望是她不是我,不是吗?」

  崔斯坦叹了一口气,眼中的炽热散去,疲惫地伸手抹脸,低头望着闪闪发光的黄金池。「安蕾丝跟我只是朋友关系。」

  「噢。」我的声音有气无力。

  「我们一直都是朋友,仅此而已,未来也是一样。」崔斯坦说下去。「伪装是为了给我时间和隐私、有机会跟追随者碰面讨论。」

  「噢。」我只能重复道。「还以为在我来之前你和她就是……」看他摇摇头,我停顿了一下。「你有考虑过吗?」我问道,大脑一时难以接纳他所告诉我的事。

  崔斯坦皱眉。「妳真的要继续追问下去?」

  「不。」我迅速说道,伸手压住额头。「安蕾丝也是支持者之一?」

  「不全然,」崔斯坦说道。「但我还是毫无保留地信任她,问题不在她。安哥雷米才是那些希望保持巨魔血缘正统者的首脑。制止人类与巨魔之间的互动和交流,阻止人类跨入厝勒斯城内,商业行为只限于溪水路路口,他还想清除任何血统不够纯正的巨魔。许久以来他就对我的立场存疑,这不是他第一次利用安蕾丝来对付我。」

  他抿着唇苦笑,对公爵的恨意立时刺入脑海里,我跟着心有戚戚。

  「更惨的是,他是我弟弟的监护人。」崔斯坦用力吞咽。「罗南……精神不正常,有严重的暴力倾向,安哥雷米竟然利用罗南的暴力遂行私人目的。」

  「你父亲为什么让安哥雷米照顾他?」我困惑不已。

  「起先,这是……协议的条件之一,为了缔结联盟,但我猜最终的原因是父亲不希望弟弟像我一样……」崔斯坦小声地回答。「所以他就把罗南安置在一个阿姨和我都不会想去拜访的家庭。」

  「安蕾丝的家。」我说。

  崔斯坦点头证实。「这是我得知他部分计划的原因,安哥雷米以为他可以控制罗南,藉此除掉我,立弟弟继承厝勒斯的王位。一旦成功,他就会变成实质的国王,只是少了名分。」

  「你为什么不向国王揭发安哥雷米的阴谋?」我质问。

  崔斯坦摇摇头。「苦无证据。安哥雷米也一样,所以我们陷入僵持,很像恐怖的平衡。」他淡淡地补充。

  我有点难过。「而我正好被他利用,对吗?假如我真的恨你,就不可能在意安蕾丝的存在,偏偏我的反应如他预期,这么一来就危及所有的计划。」

  崔斯坦扮鬼脸。「对,然而那不是妳的错,都怪我,没有事先告诉妳这些,我以为妳一无所知会比较安全,但我错了。」

  我不是一无所知,明知道安哥雷米想置崔斯坦于死地,我却还相信他的挑拨。

  崔斯坦打断我的沉思。「没关系,现在我们非常靠近石块崩落的边界,我可以带妳出去。」他犹豫了一下,加了一句。「如果妳希望的话。」

  我张开嘴巴,想要一口说好,声音却卡在喉咙口。眼前是他永远摆脱、甩掉我的好机会,他却按兵不动,给我选择的自由,由我自己决定。

  「如果不带我回去,你不会惹上大麻烦吗?」

  「当然会,然而那是我的问题,跟妳无关。」

  想到他可能发生不幸,我的心揪成一团,再者这件事是因我的行动而起,更是狠不下心。如果我三思而行、如果我对他有足够的信任,稍微等一等,不到一年,崔斯坦就能登上王位,我也就可以自由离去。当然啦,他也必须信任我才行。

  「妳必须赶紧决定,希赛儿,父亲的士兵随时会追上来,届时逃脱的希望就付诸流水,过了这一次,很难再有下一个机会。」

  抉择,抉择。

  我闭上眼睛,希望鼓起勇气掀开底牌,但我担忧如果让他知道了我真正的想法,他会嘲笑我。或许这些告白只是残酷游戏的一部分,无法分辨真假,但我不能走得不明不白,终此一生让这份感情悬在心头。我不懂他为什么要给我机会离开,一径在心里纳闷着:或许,只是或许,他希望我留下来。

  我可以察觉他怀着浓厚的期待,但这无法帮助我揣摩他想要的答案。

  「你希望我怎么做?」我问。

  他摇头以对。「这要由妳决定。」

  「我知道,」我的指甲掐紧石头。「只是决定之前,我想了解你的感受,还有你对我的感觉。」

  他直视我的眼睛,炙热的眼神令人颤抖。「妳不知道吗?」

  我摇摇头。

  他从口袋掏出一条项练递过来,是妈妈的坠子。

  「你没那么做。」我惊呼。

  崔斯坦摇头。「妳问我怎么做最好,是强行结束还是怀抱希望……我赞成怀抱希望。」他望着远处。「强迫妳的家人相信妳已经离开人世,等于承认失败──就像还没打仗就先撤退,放弃再次见到妳的希望。这种事我做不出来。」

  我眨眨眼睛,努力忍住泪水。「他们还在找我吗……或是认为……」

  「不是每一天,但他们尽可能抽出时间,在山谷间搜寻,至今都没有放弃希望。」

  「谢谢你。」我低语,举起项链,看着坠子摆动旋转,反射出崔斯坦的灯光,晶莹发亮。「你一直放在口袋里?」

  「我总是以奇特的方式反应出自己爱好囤积的倾向。仅有这个东西属于妳。」他微微一笑──不是那种皮笑肉不笑、虚假的笑容,而是让人心情一亮的那种微笑。

  「我注意到妳抵达的那一天身上就戴着这条项链。在妳引吭高歌的第一天晚上,妳站在玻璃花园里的模样就像仙子下凡,是人间最美的女孩,也是漫漫长夜的一道火焰。」

  「我不是……」我想反驳,随即住口。崔斯坦不能说谎,他伸出手,把项链系在我脖子上,链子感觉很温暖。

  「多数人碰到这种情况老早就放弃了──只会蜷缩在角落里哀怨地等死,但妳活力充沛地度过每一天,如此顽强乐观的人真是前所未见。」他动作小心翼翼,像是担心我会拍掉他的手,帮我拨开黏在脸上、潮湿的发绺。「我想要妳留下,希赛儿,但又害怕妳留下来,会郁郁媒欢。」

  我双脚剧烈颤抖,不得不伸手扶着他的肩膀,否则真会摔下去,破坏这一刻的气氛。我终于明白巨魔无惧风险、彼此联结的原因,不只自身感受强烈,对方也能够体会──那种感觉就像溺了水,也不想力争上游、浮出水面。

  崔斯坦环住我的腰,我心甘情愿地任他拉过去,陶醉在这一刻里。然而肩膀背后突然有某种东西引起他的注意。

  他错愕得睁大眼睛,灯光旋即熄灭。

  死妖现身。

  崔斯坦猛然把我拉到另一边,沿着山壁将我往后推,但是迟了一步,某种物体撞了上来,让他踉跄倒退,我们同时跌下突出的岩层,掉进黏呼呼的池子里,巨大冲击的力道把我肺部空气往外挤,痛得我大声尖叫。崔斯坦的魔法──脱离死妖能力抵销的范围,光球便重新亮起,足以让我看清楚那白色庞大的身躯从石块背后硬挤出来,滑下斜坡朝我们逼近。

  吧隆!

  「希赛儿!」

  崔斯坦把我往后拖,偏偏裙襬被路克的骸骨钩住,难以动弹,光线再次熄灭,死妖软厚的躯体跟我撞在一起,把我压进池底,金块不规则的边缘刺入背脊。死妖黏滑的身体贴住我的脸龎,压在上方,我慌张地挥拳猛打,拳头陷入怪物柔软的身躯里,毫无吓阻作用。我的肺灼热难当,恐慌在血管中窜流,无意间抓起一根骨头,狠狠地插进怪物的表皮。

  死妖尖叫一声,蠕动地扭开身体,突然有两只手抓住我的斗篷,拚命地要把我拉上去。我大口喘息,终于吸到宝贵的空气,崔斯坦的光球模糊地闪烁着,直到我们挣扎地脱离死妖能力范围外,光线才逐渐明亮起来。

  我死盯着死妖不放,看牠蠕动地爬上突出的岩壁,处在那里,舌头像鞭子一样缩放自如。牠的模样跟花园里的蛞蝓不相上下,没有脸也没有眼睛,不过我敢发誓牠看我们的表情洋洋自得,彷佛猫在戏耍老鼠一样。

  「快一点,希赛儿!」崔斯坦抓住我的手,又拖又拉地穿梭在坑道里面,但我不时回头,转弯之前还看了死妖一眼。

  「牠为什么不攻击?牠在等什么?」

  「等我死掉。」

  我猛然扭头,这时才发现鲜血沿着他的手往下流,滴在地上。

  「不。」我喃喃低语,想起艾莉说的话:死妖的毒液非常致命──即便对我们而言。「你不能死。」

  「我无能为力,」他说。「已经回天乏术。」

  他表情紧绷,心里满是恐惧和伤痛,但我知道他绝不会承认。他认命的言论,让我愤慨得忘记恐惧和惊慌。巨魔很少帮助伤者,通常就是袖手旁观,交由命运决定对方是死是活,但我不是他们,我看过村里聪明的妇人利用天然药草把伤员从鬼门关拉回来,更重要的,我更亲眼目睹父亲救过一位被毒蛇咬伤的邻居,若没有及时处理,那人不可能活命。

  「不要跑。」我把崔斯坦拉住。

  「妳疯了吗?」他嘶声抗议。

  我卷起他的袖子,露出被咬的伤口,伤口很小,但周围的皮肤开始红肿,我从斗篷上撕下一块布料,紧紧绑住他手肘下方。

  「这个就像被蛇咬到,」我低语。「就像被蛇咬到一样。」

  我深吸一口气,举起他的手臂凑向嘴唇,用力吸吮,模仿父亲的做法,一股淡淡的金属气味弥漫在口中,此外还有毒液的苦涩和臭味。

  崔斯坦用力地把手抽回去,表情骇然。「妳想自杀吗?」

  我把毒液吐在地上,再次抓住他的手臂。「这是一般做法,就像被蛇咬伤。」我重复好几次,直到只剩血腥味为止,但红肿未消。

  「刀子。」我命令道。他从靴子抽出小刀递过来。

  「这会痛。」我事先警告,在伤口周围划了好几道刀口,让血流出来,崔斯坦没有畏缩,我可以感觉他的疼痛远比刀伤更严重。

  「你现在不能动。」我说。「必须等救兵来找我们。」

  话一说完,后方隧道就传来唰、唰的声音:死妖开始移动,追踪受伤的猎物。

  「我想这个提议不可行。」崔斯坦说道,用手掌按住额头。

  他的晕眩和痛苦我几乎感同身受,赶紧伸手扶着潮湿的墙壁稳住平衡。「或许真的不是好主意。」

  「我们必须移动。」崔斯坦说道,不肯直视我的眼睛。「时间不多了。」

  ☬

  过没多久,我发现崔斯坦在迷宫迅速移动的秘诀──原来是边跑边利用魔法在前方开道,将崎岖的坑道铺平,变得如同大理石走廊,湿润的空气有如青青草坪;本来要爬上爬下才能通过的石头堆,他在缝隙之间架设发光的平台当桥梁:连一些要手脚并用、四肢着地才过得去的地方,都有漂浮的光球照亮前方的路。他没有驻足,甚至没花时间瞥指标一眼,隧道的地图似乎因着多年的探索深深镌刻在脑海里面,也可能是巨魔一族天生就有这方面的本能。

  然而崔斯坦说得对,我们的时间有限。

  毒液在他的血管中流窜,缓慢而稳定地让感官知觉逐渐麻痹,崔斯坦脚步踉跄的频率渐次增加,在我呼吸急促之时他几乎喘不过气,同时意识开始模糊,似乎搞不清方向。奔跑变成步行、步伐不稳,然后开始跌跌撞撞,最后他整个人瘫软地跪在地上。

  「崔斯坦!」我惊呼一声,扶着他未受伤的手臂环住自己的肩膀,试着拉他起身,却被他推到一旁,平常温暖的皮肤现在异常冰凉,触感黏黏的,双手颤抖不已。

  「这里,」他朝光球招手,它听命地飘过来。「拿去。」他说。

  「不可以!」我立刻反对,但看到他痛苦的表情,还是伸手出去,指尖探入温暖的能量里。奇妙的事发生了,它不像平常那样飘走,反而定形地跟着我的手指移动。

  「带着它离开。」他低声交代,颓然无力地靠着我的身体。

  我让他平躺下来,后脑倚着我的大腿。「我不会丢下你给蛞蝓怪物当食物。」我大声强调,希望虚张声势的信心能够凌驾他能察觉到的,我内心的恐惧。

  「妳必须离开,死妖没找到我们不会善罢干休。」

  「来就来,谁怕谁。」

  「希赛儿!」他虚弱的语气带着强烈的挫折感。「妳留下来毫无意义,举凡被死妖咬伤的都存活不久──我也撑不下去。妳必须离开迷宫,穿过诅咒的封锁,离得越远越好。当我灯光熄灭的时候,距离可以缓和妳的伤痛。」

  我忍不住哽咽。「马克会先找到我们。」

  「那更糟。」崔斯坦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我走了,妳来的目的不复存在,父亲会杀了妳,而且他不会像死妖这样让妳走得痛快。」

  他痛苦地呻吟,泪水从我肮脏的脸颊滚下。

  「带着光球,趁妳还有力气的时候赶快离开。」他奋力地挤出话语。

  「我不能丢下你,不能让那个东西把你活活吃下去。」我低语。「就算要我赔上一条命都可以。」

  「真是顽固透顶……」他轻轻叹息。「那就留到我死了吧,但要答应我,结束的时候妳要找路出去,要活下去。」

  感觉他的惊慌和恐惧已经够艰难,看到脸上那些深刻的纹路更糟,他平常的好斗和自制逐渐流失,惊恐感取而代之地大幅呈现,但此时他却只想到我。

  「不。」我说。「我不承诺任何事情,那就表示放弃,你不会死,你不会死。」

  那一瞬间,崔斯坦的恐惧转为怒气。「不应该这样结束!」

  「那就不要这样!」我低声吼道。

  我从来不曾感觉如此的无助,为什么我没有能力帮助他、让崔斯坦再次康复?

  「希赛儿!」他痛苦地翻滚,骨头相互摩擦着,我不忍地闭上双眼,死妖的影像在脑中浮现,我却毫无能力对付,只能任由牠的利牙刺穿我的身体,接着转向崔斯坦,毒液使我浑身麻痹、无法动弹,却有足够的意识目睹怪物撕裂他的脸庞,残酷的影像令人反胃想吐。

  「不,」我低声呢喃。「不行,不能那样。」我推开他的袖子,检查刀子割开的伤口,那里不只欠缺巨魔平常特有的超自然痊愈的速度,而且还血流不止。我用手压住伤口,试着缓和失血的速度,红色液体却渗出指尖,迅速地染红了我整只手。

  巨魔的血……血的魔法。

  双手不住地颤抖,我试着回忆安诺许卡的咒语,含糊咕哝着不甚熟悉的字眼,结果一点动静都没有。

  「拜托!」我努力召集所有的意志力,用意志力来聚集充斥在崔斯坦血液之中那股陌生的能量。

  「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我大声吟诵。忽地扬起一阵风,在坑道中吹送,我的听力变得越加敏锐,眼睛看得更清晰。「不再流血!」我大叫。接着惊讶地发现崔斯坦的伤口逐渐止血,开口愈合,只剩下白色的疤痕。

  我屏息以对。「崔斯坦?」

  他双眸紧闭,疼痛没有缓解,依旧神智不清,伤口愈合不具任何意义──我没有能力阻止毒液扩散下去。

  走投无路之下,我再一次努力,从四方召唤可用的能量:从膝盖下的石头、从肺部污浊的空气、从脸上流下的水滴,无所不用其极,感觉全身兴奋、能量鼓起,却是白忙一场,因为它们拒绝接纳崔斯坦,他不属于这个世界。

  我溢出揪心的啜泣声──那一瞬间,感觉指尖似乎掌握了全世界的能量,却不能帮助他,这一切毫无意义,我无能为力。

  我轻轻将光球放在他胸前,希望魔法给他温暖,这时候我才发现,本来萦绕在手指间银色树叶般的图腾,彷佛罹患枯萎病的葡萄藤一样,末端逐渐晦暗。

  崔斯坦在垂死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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