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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

  我扭过身去、抬头望着艾莉,她似乎对这本魔法书的来历一无所悉。

  「是啊,正看得入迷。」我试着保持平稳的语气,不想被巨魔发现我开启了安诺许卡的日记──以我最近的运势而论,可能还没读完就被他们没收了。「不过有趣归有趣,可惜没有太大的帮助。」

  「噢。」她垂头丧气、肩膀垮下,这模样让我深感内疚。

  艾莉和其他的混血种都对我寄予厚望,截至目前为止,我没有任何表现能够证明自己的价值,但我至少努力不懈,不像他们的领导人崔斯坦那般消极。幸好没有人知悉他对破除咒语的真实看法──万一被发现,一定群起攻击、弃他而去,我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如果答案在书里,历世历代的学者早就发现了。」我轻声说道。「现在,我至少了解……事件的始末。」

  艾莉点头以对。「我们该回去了,今晚您要和国王共进晚宴。」

  我扮鬼脸。「应该说是看他狼吞虎咽。」

  艾莉呵呵笑,随即伸手摀着嘴巴。「有时候您说起话来真是无所顾忌。」

  我耸耸肩膀。「用愚蠢来形容更贴切,不过妳说得对,我们该走了。」

  趁她转身的时候,我把安诺许卡的魔法书塞进衣服的口袋。

  「我阅读的时候,妳在忙什么?」我随口问道。

  女孩嘴角扬起,浅浅一笑。「图书管理员马丁忙完以后,就开始示范他是如何帮所有的图书编目记录。」

  听起来无趣得很,但我闭上嘴巴,不妄加批评,看着她充满渴望地用手指头画过每一本书的书背。

  「混血种可以在图书馆工作吗?」我问。

  「如果所谓的工作指的是清洁扫地。」她斜看我一眼,我微微点头表示理解,可是坦白说,我的注意力全在口袋,感觉魔法书烫得几乎要烧起来,难以想象五百年来它拒绝敞开,直到触及我的血,环扣才就此松开,以及那引人入胜的章节──巨魔篇。

  我尽可能在不致引人注目的情况下,加快脚步穿过厝勒斯的街道,甚至没有抬头看月洞一眼,像往常那样为漫漫长夜哀怨愁烦。一回到寝室,更是直接走进更衣间,确信唯有躲在这里才能安心翻阅,不必担忧被人撞见。

  坐在椅子里,我从口袋掏出魔法书,轻轻咬破指尖,让血滴在环扣上,喀答一声环扣自动松开,我将书页翻到先前停驻的地方。

  内容全是血魔法,边缘留白的地方有一些小字注记:大地的能量对那些不属它儿女的生物毫无影响,任何疾病、瘟疫或毒药一概伤不了他们。

  动物的鲜血或人类的法力一样鞭长莫及,唯有巨魔的血有效,有时候一丁点就够了,有时要大量。不知道安诺许卡的巨魔血从何处而来,巨魔不可能自告奋勇捐血,让她用来对付自己的同胞,但我随即领悟或许这些符咒不是为她自己,而是应其他巨魔的要求。

  我闭上双眼,试着回想安诺许卡的身世和来历。

  她是绝代宠妓,换言之,就是价码不斐的娼妓。有一个闭锁的符咒,可以切断巨魔夫妻之间的联结关系──这种符咒对她的敌人来说显然非常有利,让巨魔对配偶不忠,又不致引起怀疑。还有其他涉及欺骗、偷窥别人想法、影响情绪好坏等等的符咒。最邪恶的咒语是谋杀:

  杀死巨魔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断开他的魔法……只要一品脱的巨魔血和铁质掺在一起就大功告成。

  把混合液泼向另一位巨魔,就能阻挡他的魔法,直到将混合液洗干净为止。因此下手要快,不然就会错失良机,安诺许卡建议,因为巨魔力大无穷,动作又快得出奇,失去魔法只能暂时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翻到最后一页,心跳突然顿了一下。

  诅咒篇。

  这里的笔迹异常扭曲,紊乱得难以辨认,有些地方沾到水渍,墨迹往外晕开,主要在描述她印象中来自家乡的传说,有四个词汇分别画了底线,力道大得差点戳破纸张,包括死亡、欲望和真实姓名。

  这些词汇让人摸不着头脑,死亡──以亚力士国王为例──似乎符合逻辑,她显然知道国王的名字。可是欲望呢?指的是对她的欲望吗?或是安诺许卡自己想加害巨魔的欲望?或是其他的东西?完全不得而知。这些笔记不像前几篇那般明确,她没有详加注记要用什么咒文让诅咒产生效力,也没有说明效力能持续多久,更没有关于震碎山岳的诅咒。看到这里,我不只没有找到解答,反而产生更多的疑问。

  「您身体不舒服吗,夫人?」艾莉站在门外询问。

  「没事!」我大声嚷嚷,把魔法书塞进抽屉,起身走出更衣间,等稍后有空再找更好的藏书地点。

  「蓝色或红色?」艾莉高举手上的两件礼服。

  「蓝的。」这是崔斯坦最喜欢的颜色,虽然他不见得会出席晚宴,喜不喜欢我的穿著都没有关系。

  我们今天在图书馆起争执不是演戏,他真的不想破除组咒,我可以理解他的论点──担忧巨魔在世界上兴风作浪,再次奴役人类。不过这样的想法让我非常吃惊,没想到他把人类福祉放在自己百姓的需要之上,更诧异的是现在的自己竟抱持不同的看法。在我最初抵达这里之时,觉得巨魔邪恶又可怕──有些的确如此──但现在发现大多数的巨魔不是这样:混血种想推翻压榨奴隶的贵族阶层,有些纯种巨魔也像矿产公会那位成员一样另有想法,为了少数人的利益把大多数当成俘虏凌虐显然……违背正义。一旦现任国王驾崩,再也无法伤害任何人的时候,情势就会反转。

  然而崔斯坦并不是儍瓜,他看事情的角度大不相同,是什么原因让他认定历史必然重演?我的想法真的过度乐观,就像天真的儍瓜,不过总有解决的办法吧。

  例如不能违背的誓言。

  灵机一动浮现的念头让我精神为之一振。巨魔必须言而有信,无法违背誓言,有没有可能要求他们发誓重获自由之后,绝对不和人类暴力相向呢?在我看来,这种条件交换相当公平,只不过誓词的内容要审慎研究才行,最终应该可以找到适用的方案吧?

  「都准备好了。」艾莉退开一步,一语把我惊醒。

  我站起来,冲动地环住女孩,给她一个拥抱。「我会继续努力的。」我轻声低语。

  「谢谢。」她低声回应,紧紧相拥。「我对您有信心。」

  至少有人相信,我心想,匆匆穿过皇宫来到国王专属的餐厅。

  「陛下,」我深深屈膝施礼。「阁下。」

  室内只有国王、皇后及女公爵三人及十几名仆人。

  莱莎捧着酒壶站在国王后方,一脸漠然。而崔斯坦如我所料,果然不见人影。

  「妳迟到了。」国王嘴里含着一大口食物,表情不悦地说。

  「对不起。」我赶紧坐进平常的位子里。「谢谢您等我来了才开饭。」

  女公爵开心地咯咯笑,美酒从杯缘溢了出来。「贪吃的人整日狼吞虎咽,好色之徒终夜放荡。邪恶的人不会把时间浪费在礼貌的等待。」

  国王突然停止狼吞虎咽,凶狠地瞪大双眼看向我。「崔斯坦在哪里?」

  「我怎么知道?」我挥手示意仆人多给一份鸡肉。「他来来去去,从来不会事先告知去向。」我像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地回话──安诺许卡的魔法书让我看见巨魔的弱点,他们对我来说似乎不再举世无敌。

  国王放下刀叉,推开餐盘,虽然食物依旧堆得满满的。我突然觉得双手冰冷,硬是靠着意志力咽下口中的鸡肉。

  「我已经受够你们两个的相处模式。」他的身体往后靠,椅子吱嘎作响。「在大庭广众之下吵吵闹闹,完全不顾及你们的行为代表这个家族,更不在乎这对我的形象有何影响。」

  我强迫自己将食物咀嚼咽下去,然后才开口回答。「每次争吵都不是我挑唆的,陛下。非常对不起,或许您的批评和指教应该针对自己的儿子才是。」

  女公爵从皇后肩膀后面瞥了我一眼,目光阴沉,似是对我把箭头转向她的外甥深表不满。

  国王忽地哈哈大笑。「或许吧,但他不在场,不是吗?告诉我,希赛儿,妳认为他一心和妳作对的原因是什么?」

  我犹豫不决,考虑要装儍,但随即改变心意──他会知道我说谎。

  「因为我是人类,陛下,他讨厌我们。」我屏息以对,看他缓缓地摇头。

  「这都是借口,希赛儿,妳被带来这里有一个目的──当妳兴之所至在我的城市里的每一处闲逛,并追求这一位,」他指着女公爵。「绞尽脑汁想出来的荒诞课程时,似乎忘了妳来到这里一开始的初衷。」他喝了一大口酒,隔着杯缘打董着我。莱莎倾身从他肩膀后面倒酒。「亲爱的,在人类里妳算是有姣好的美貌,不管崔斯坦如何推拒,但他终究是个血气方刚、十七岁的大男孩,妳明白吗?」

  「是的。」我低声呢喃似地回应。

  「好极了。」他说。「如果我没看到妳有所改善,不只会取消妳所有的奢华享受,还会把妳关进笼子里动弹不得。」

  我的叉子从指间滑落,当啷一声掉进盘子里。

  「任由妳肮脏腐烂发臭,」他继续说下去。「直到妳明白为什么没有任何活口胆敢违背我。」他勾起嘴角、微微一笑。「现在妳可以滚了。」

  我推开座椅,匆促离开,不想让他看到我脸色发白,虚张声势的假象老早消失无踪。我必须赶紧回去翻安诺许卡的魔法书,及早知道如何能够断开巨魔魔法的符咒。我必须快点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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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恨他!」我大声宣布。「他贪吃、生性邪恶、恐怖又残酷,真希望他被鱼骨头噎死。」

  艾莉停止撢灰尘,柔依从衣柜探出头来看个究竟。「怎么了?」

  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等候两姊妹分别坐在沙发两边,才用三言两语简单解释国王在宴会时对我说的话。

  「噢,他是大坏蛋,」柔依双眉深锁,忿忿不平。「威胁您并不公平──这又不是您的错,是王子殿下……」她摊开双手。「我不知道,他是故意和您唱反调?」

  我谨慎地微微点头,据我所知,她们不晓得我们玩两手策略──以为我们的争吵是真的。这一切太错综复杂、令人费解,但我还是保持沉默得好。

  挫折感大得让人头痛欲裂。「我不知道该怎么做。」这些倒是真心话。

  女孩们关心地对看一眼,柔依拿出梳子梳理我的头发,姊姊坐下来帮忙锉光我那已经完美无缺的指甲,虽然没有安慰的拥抱──她们被训练出来的习惯根深蒂固,不敢僭越仆人身分,做出无礼的举动──但流露出的情感是一样的,这让我更加渴望莎宾的陪伴。

  「我想您别无选择,」艾莉说道,把锉刀换成抛光片。「必须遵守国王的命令──我们都一样。」

  「要怎么遵守?」我绷紧下颚。「又不能逼崔斯坦对我好。」这么做会危及他蓄意伪装憎恨人类的假面具。

  「对,」艾莉说道。「您不能。但您可以表现得非常努力,为自己争取时间。」

  「妳有什么建议?」我问,她们笑盈盈的表情让人忐忑不安。

  「我们可以把衣服领口放低,」她说。「然后缩小尺码,让贴身的地方更紧身。」

  「听说有些香水有催情作用,我可以进城买一些回来,同时放出风声说买主是您。谣言必像燎原的野火,闲话最终会传入国王耳里。」

  「这些听起来都好丢人。」我垂头丧气。

  艾莉耸耸肩膀。「丢脸总比被关进笼子好。」

  这句话说得有理。于是我认命地试穿一件又一件的礼服,她们忙碌地插针、卷折、修改,但我心里想的是,这些不是解决之道,我不想争取时间──我要采取行动,叫崔斯坦现在就推翻他邪恶的老爸,而不是一年后再说。安诺许卡的魔法书或许就是催化过程的关键,只要我能找到付之实现的方法,但要这么做,我必须拿到最重要的成分:巨魔的血。

  但这不是唾手可得的东西。

  「太紧吗?」柔依口含着银针问道,我发现自己眉头深锁,立刻强迫自己放松,赶紧摇摇头。她继续工作,我回头思索。

  马克是最好的人选,但他必然会追问原因,我没有把握他不会告诉崔斯坦。双胞胎亦然,就算他们喜欢我,不过依旧是崔斯坦的人马兼挚友,对他无比忠诚。我低头看着柔依和艾莉,她们神情紧绷、专注工作,她们是我的朋友,但她们效忠的对象还是崔斯坦,这一点无庸置疑,她们不会给我任何可能用来对抗王子殿下的东西。再者,我也不敢确定混血种的血液是否会影响符合的效果,因此堤普和他的手下都在排除之列。

  考虑所有的可能性后,最终的关键都回到崔斯坦身上,看来只能跟他开口索求,但我直觉他不会顺利答应,他喜欢掌控情势,而我却总是我行我素,这让他非常头痛。他既不可能给我更多权利,也不够信任我,最终可能只会把魔法书拿走,这样我的筹码就没有了。

  衣服紧得我连叹气都有困难。如果崔斯坦能够给我机会证明我是值得信任的,而且忠贞不二,或许会愿意相信我想掌握安诺许卡的魔法是为了助他一臂之力,而不是要伤害他。真希望他能够了解我对他绝无恶意,而且是非常关心,更愿意尽己所能,竭心尽力来帮助他,因为我……

  我咬住嘴唇,推开那个想法。他不需知道那件事。

  我伸手摀着嘴巴故意打呵欠,再一脸歉然望着忙碌的女仆。

  「累了一天,」我说。「我想上床睡了。」

  等她们离开,屋里只剩我一个人,我悄悄从更衣间拿出魔法书。黑暗中,书的封面摸起来更是邪恶又恐怖,爬回床上开灯后忍不住松了一口气。我用毛毯撑起一个屏蔽的帐篷──以防有人偷窥──才把书页翻开到最后面,慢慢详阅,嘴巴不停地蠕动,喃喃背诵陌生的文字,对我来说这种事像家常便饭──背诵外国歌剧的歌词已经训练有素,成了习惯。

  感觉是命运让图书管理员找出这本书,经过五百年漫长的岁月,由我来开启它,或许崔斯坦说得对,我们不该破除诅咒,但我从安诺许卡留下的笔记汲取知识还是有所帮助,至少可以对付国王。

  第一步要先说服崔斯坦答应帮忙,要这么做必须引诱他回房,我的视线转向挂在衣柜外面刚修改过的礼服。

  或许,我心想。或许这件礼服可以派上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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