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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惧或许有如虎添翼的效果，可惜魔山底下错综复杂的迷宫让人只能葡匐前进。我们蠕动身体越过石块和碎砾，靴子在松动的石头上打滑，还得随时留意窸窣的沙沙声。死妖紧追不舍，速度似乎足以赶上，却又落在后方。每每以为快要摆脱的时候，绕过转角又听见窸窣滑行的响声，牠们如影随形，迫使我们仓皇倒退，或是改变逃命方向──感觉就像猫捉老鼠、顺便戏弄猎物一番。倘若没有早期留下的刻痕，我们肯定迷失方向，倦怠感逐渐侵入四肢百骸，等到筋疲力竭，死妖也赶上了。
我们站在三叉路口，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拚命喘息，路克仔细检视记号。
「这一条，」他低语。「再走一小段路就是一个小洞，只能匍匐行进，过了之后就是厝勒斯城，死妖进不去。」
吧──隆──
我正要迈步走向他手指的方向，路克把我推到一边，抢先一步抵达窄小的洞窟，趴在地上蠕动身体钻入，小背包卡住边缘，迫使他再次退出来、褪下背包塞进洞里。
刷、刷、刷。
吧──隆──
妖怪逐渐逼近，嘶吼声洋洋得意。
「快点，快点，快点。」我惊慌地催促着，不断回头查看。
刷、刷、刷。
现在洞口只看到路克的双脚，我跪在地上，预备等他让出空间立刻爬进去。
刷、刷、刷。
路克的后脚跟终于失去踪影，我最后回头一瞥，油灯光芒照在转角的妖怪身上，牠的尾端竖起，就像白得发亮的巨型蛞蝓，张开血盆大口，探出细长的舌头，吓得我慌了手脚，不顾一切地钻进洞口，油灯掉在地上，火焰熄灭。
洞窟里乌漆抹黑，伸手不见五指──只听到前面爬行的路克不停地诅咒，后方传来死妖移动的窸窣声。我加快速度，不确定爬了多少距离，也没注意到后脚踝是不是还露在外面，会不会不幸被死妖抓住。
吧──隆──
感觉某种庞然大物撞上脚底，巨大的力道把我往前推挤，撞上路克的脚。我吓得鬼吼鬼叫，「快点!牠来了!」
吧──隆──
我们拚命往前爬，妖怪在石壁里横冲直撞，地道被震得上下颤动，我歇斯底里、又哭又叫，满脸眼泪鼻涕，使劲地推挤路克，试图穿过狭窄的洞穴。
即使他已经抵达另一头并把我拖出洞口，我仍然吓得心惊胆跳，无法立刻冷静下来用脑思考。这一回真的命在旦夕，不只遭人绑架，绑匪还这么愚蠢，竟然没办法安全地把我送到他预计贩卖人口的目的地。一切都是白费力气，我死不瞑目。
「我恨你，」我声音沙哑，用力吞咽着口水再一次重复。「我恨你，」咬牙切齿还不够，我大声嘶吼。「我恨死你了，路克!」
「油灯在哪?」他语气冷静，不带一丝情绪，但我感觉到他捡起系住脚踝的绳索。
「掉在坑道口，跟死妖在一起，欢迎你回头去找。」
他被妖怪吃掉的画面并没有让我更好受，反而留下我孤伶伶地面对漆黑的洞穴，失去时间和方向感，安然离开的机率渺茫至极──最终饿死在这里，没有人知道发生什么事情。
路克呻吟一声。「笨蛋!现在要怎么办?」
他在背包里窸窸窣窣地到处翻找、摸索，彷佛在全黑的环境里还可以看见东西一样。
或许不是黑到完全看不清楚。
遥远的地方现出一道银光，宛如招人过去一样，应该是月光。有月光代表有逃脱的生路。
「放开绳子。」我低声说道，祈祷的能量灌注到说话的嗓音里，带出恐惧所欠缺的力量。
「什么?」
「我说，放开绳子。」
水声滴滴答答，路克的呼吸声变得平稳安静，冷风吹来，皮肤有一股寒意，脚踝的绳子松开了。
还来不及拔腿狂奔，银光已经来到眼前。还有别人在坑道里面。
「搞什……」路克刚要开口，随即嘀咕一声，从背后一个擒抱把我扑倒。
「救命!」我惊呼一声，被他的块头压得无法呼吸，硬是把手肘挤进身体下方，微微挺身，倒抽一大口气放声尖叫。路克的拳头毫不留情的击中我的后脑，脸庞撞向石头地，我的尖叫声已然在石壁周围回荡。救命……救命……救命……
我试着翻身抵抗，路克持续攻击我的后脑，我被打得头昏脑胀、眼冒金星，眼前突然闪过一道光，路克的重量忽然消失，只听见含糊的「哎呦」一声，就看到他倒在旁边痛苦地呻吟，我也跟着哀嚎，全身无处不痛，但应该没有骨折，还能走动。
「我相信协议的内容不包括把人揍得鼻青脸肿，路克先生。」
我直起身体，抬头望着背对月光、站在眼前的人影。
「救命，」我拉着陌生人的斗篷一角哀声恳求，「拜托救救我!他把我掳来这里，预备卖给巨魔!」
「是喔?」他讲话的腔调抑扬顿挫、充满感情，有一丝宫廷的贵气，没想到王公贵族会自甘堕落，也加入寻宝人行列。不过轮不到我批评论断，只要他肯伸出援手就够了，我手脚并用地爬过去，躲在他背后。不管是谁都好过路克那个浑球。
他的后脑上方有一盏灯，不，不是油灯──而是漂浮在半空中的光球，突然转弯悬在我的脸颊旁边，照得我眼花撩乱，这光球的热度不像油灯，只有微温。
「妳的伤势严重吗，卓伊斯姑娘?」
我本来好奇地想伸手去摸光球，听见他这句话，我立即把手缩回来，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姓氏?我直视他的双眼，不对，是单眼，因为他的站姿很特别，脸庞撇向一边，仅仅露出侧面。年纪似乎和我哥哥不相上下，长得英俊非凡，银灰色的眼眸映出球体的光芒，火光似乎来自人体内部，我从来不曾见过那样的眼睛。
「恕我眼拙，先生，您知道我的名字，我却不知道您贵姓。」我心跳加速，直觉不太对劲，恐惧勾起自保的敌意，像小狗迎敌似的龇牙咧嘴、上下打量对方。他是何方神圣?跑来魔山底下的石窟里搞什么勾当?
「请见谅，姑娘，我忘了自我介绍，我是马克‧毕伦，柯维尔伯爵。」说完，他的注意力转向路克。「你的任务是把她毫发无伤地带来这里。」
「她还活着就不错了，我们差点被死妖吞进肚子里。」路克反唇相讥。
「以你们两个相处的模式，没有碰上半打死妖紧追不舍算走运了。这一路你们大声嚷嚷，吵得天翻地覆，即使远在厝勒斯都听得一清二楚!」
「不，」我喃喃自语。「不，不，不。」直觉叫我拔腿就跑，可是要往哪里跑?漆黑不见五指，没有灯光，背后有死妖挡路，前面是这人来的地方。他是……我站起身，怯弱地缩向墙壁。
「你……他是……」我颤抖地声音说。
「没错，希赛儿。」路克终于发现我结结巴巴、自言自语。「他是巨魔。」
「可是你说他们都是妖……」我咄道。
巨魔突然转过脸来，和我面面相觑，妖怪两个字卡在我喉咙，让我只能发出尖叫声。路克说得没错，他真的是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