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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两场杀戮,两个国王

戴维和赛拉沿着大路向东走。戴维的眼睛直直盯着前方,却极少注意前面有什么。赛拉的头比以往更低一些,似乎她也在为主人的逝去而表示哀悼,以她温柔的尊严的方式。雪在没完没了的暮色中闪光,冰柱从灌木和树上垂下,像凝固的泪。
罗兰死了。戴维的妈妈也一样。他以前是个傻瓜,竟然存有别的想法。现在,当马儿踏着沉重的脚步缓慢走在这冰冷黑暗的世界中,戴维终于对自己承认,也许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妈妈不在了。他只是希望相信另一种可能。就像妈妈病中他履行那些惯例仪式一样,他希望那样可以使她活着。那都是些虚幻的愿望,无根的梦,像他追寻而来的那个声音一样不堪一击。他无法改变他离开的那个世界,而这一个,也在以事情说不定会不同的可能性愚弄了他一番的同时,彻底挫败了他。是回家的时候了。如果国王不能帮助他,那他不得已还可以跟扭曲人做做交易。他要做的就是对他大声说出乔治的名字。
可是,扭曲人不是说过,一切可以回到从前吗?那是个谎言。妈妈已经死了,曾经有她的那个世界一去不返了。就算他能回去,那也只是个她成为回忆的世界。家,现在是一座与罗斯、乔治同住的房子,为了他自己,也为了他们,最好的办法是适应现状。如果扭曲人的诺言不能兑现,那么还有什么他不能违背的?就像罗兰警告的那样:
他话里藏话,说得少,瞒得多。
任何与扭曲人的交易都充满潜在的圈套和危险。戴维只盼着国王能够并且愿意帮他,使他不至于还要跟那骗子进一步打交道。可是到目前为止,他听到的有关国王的消息都让他心生疑虑。罗兰明显没拿他当一回事,连守林人也承认,国王对他的王国的掌控不如从前了。如今,面对勒洛伊和它的狼军的威胁,兴许国王将要受到的考验超出了他可以承受的范围。他的王国将被强势夺走,而他将死于勒洛伊的血口之中。扛着因了解这些现状而产生的重负,国王还会有时间帮这个迷失在这世界的男孩解决问题吗?
还有,那本《失物之书》呢?那里面有什么内容能够帮助戴维重返家园?一张地图,又一棵中空的树,或者,一个能把他变回去的魔咒?可是,假如那本书有魔力,那么国王为什么不能用它保护他的王国呢?戴维希望国王不要像伟大的奥兹魔法师 15  那样,只有烟、镜子和一片好心,就是没有一点真正的为自己撑腰的实力。
戴维就这样迷失于自己的遐思中,对空无一人的大路也已经习以为常,因此当那两个人几乎扑上身来的时候,他才看见他们。是两个男人,身上穿的简直就是破布片,脸上蒙着布,只能看到他们的眼睛。一个手握一把短剑,另一个正张弓搭箭,只待射击。他俩猛地从草丛中冲出来,扔掉伪装在身上的白色毛皮,站在戴维面前,举起武器。
“站住!”拿剑的男人吼道。戴维叫赛拉停下,离他们只有几尺的距离。
手持弓箭的那个斜睨一眼箭的长度,将绷紧的弦放松,放下武器。
“啊?是个小男孩?”他嗓子嘶哑,低沉的声音中带着恐吓的语气。他揭下蒙面巾,露出一张扭曲的嘴,嘴唇被一道垂直的疤痕割成了两半。他的同伴也把头巾往脑后一推。他的鼻子几乎被割掉,剩下的只是一团留了疤的软骨,中间两个洞。
“管他是不是小男孩,他骑的马倒是很不错。”他说,“他跟这样一匹好牲口可没什么关系,有可能是偷来的,所以,拿走不属于他的东西不算罪过。”
他过去牵赛拉的缰绳。戴维牵马后退一步。
“不是偷来的。”他轻声说。
“什么?”那贼说,“你说什么,小男孩?别吭声,否则你活不长久,甚至来不及后悔碰见我们。”
他朝戴维挥舞手中的剑。那剑简单而粗糙,戴维能看见剑刃上磨刀石的痕迹。赛拉嘶叫着,又走了几步远离危险。
“我说过,”戴维重复一遍,“我没有偷马,她不会跟你们去任何地方。现在,离我们远一点。”
“啊呀,你个小……”
那持剑的男人又去抓赛拉的缰绳,这次戴维驾驭她,让她抬起后腿,催她上下蹬蹄。她一蹄踢在持剑男人的额头上,一声空洞、断裂的声响,那人倒地身亡。他的盗贼同伙吓得要死,一时反应不过来。他还想举弓,而戴维已催马上前,抽出了自己的剑。他朝那射手挥剑,剑尖划过那人的喉咙,透过衣服划到下面的肉。那贼脚步踉跄,弓掉落在地,他将手举至脖子,想说什么,但只发出湿湿的、汩汩流水的声音。鲜血顺他的手指往下涌,洒落在雪地上。衣服前襟已经染成了红色,他跪倒在死去同伴的脑袋旁,血流慢慢开始停止,他的心跳没有了。
戴维牵赛拉转身,对着死去的两个人。
“我警告过你们!”戴维大声说。现在他终于哭出来了,为罗兰,为妈妈和爸爸,甚至也为了乔治和罗斯,为所有他失去的,包括那些能说出名字的,以及那些仅仅能感觉到的。“我叫你们离我们远点,可你们不。现在好,看看你们的下场。你们这些笨蛋,你们这些愚蠢的人,愚蠢的人!”
那个射手的嘴一张一合,看他嘴唇,是在说什么,可是发不出声音。他的眼睛盯着男孩。戴维看着他眼睛渐合,好像那射手不大理解对他说的那些话,以及他跪在雪地里,被自己的血包围,是怎么一回事。
接着,他的瞳孔缓缓放大,安静下来,死亡给了他一个解释。
戴维从赛拉背上下来,检查她的腿,确信她在刚才的冲突中没有伤到自己。看起来她没受伤。戴维的剑上有血,他想在其中一个人的破衣服上擦血,可又不想碰到尸体。他也不想用自己的衣服擦血,那样的话,他们的血将染在他身上。他打开包裹,找到一块弗莱彻包奶酪给他时用的薄布,用它擦掉了剑上的血。他把染了血的布丢在雪地上,然后把两个男人的尸体踢到路边的沟渠里。他太累了,顾不上把他们好好埋起来。突然,他感到肚子叽哩咕噜响,嘴里一阵发酸,皮肤油光光的,都是汗。他踉踉跄跄离开尸体,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呕吐起来,吐了又吐,直到最后,除了满口酸气外,什么也吐不出来了。
他杀了两个人。他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可他们现在因他而死了。在峡谷杀死路普和狼,甚至在女猎手的木屋里对付她,在荆棘堡对付女巫,都没有像这样影响他的心情。没错,他是导致了别人的死,可现在是,他至少亲手杀死了这两人中的一个,用剑尖刺进他的肉体。另外一个算是死在赛拉的蹄下,可当时是戴维骑在马背上,并催促她这样做的。他甚至连想也没想自己在做什么,事情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正是这种伤人的能力比其他任何事情都让他忧心。
他用雪擦了擦嘴,然后骑到赛拉背上,催她前行,把整件事——而不是关于这事的回忆——留在了身后。路上,厚厚的雪片开始飘落,落在他的衣服上,赛拉的头上、背上。没有风。雪缓慢地、直直地落下,在碎冰上又覆上新的一层,也覆盖了路、树、灌木丛和尸体,活着的,死去的,没有分别地在它的面纱之下。两个贼的尸身很快穿上了白色的寿衣,他们将待在那儿,没人发现,无人哀悼,要不是有个动物的湿鼻子寻到气味翻出他们的遗骸,恐怕他们要待到来年春天了。狼发出一声低吼,狼群突来,森林顿时活了。它们撕肉啃骨,强壮而迅捷的狼填饱肚子的时候,孱弱的那些则在为残渣碎骨而厮咬打斗。不过,它们数量太多,这么一顿薄食实在太少。狼群数量已然膨胀,已经壮大到数千匹了。白狼来自遥远的北方,它们已经完美地融入了冬季景色之中,只有黑色的眼睛和红色的嘴会暴露它们的存在;黑狼来自东方,据老婆婆们说,是兽类的躯壳装了女巫与魔鬼的灵魂;灰狼来自西边的森林,比其他两种要高大,速度却慢一些,它们只和本帮来往,不信任别的狼群;最后一种是路普,穿着像人,饥饿如狼,企图像国王一样君临天下。它们待在大部队以外,在森林边缘观看它们的低等同胞撕咬死去盗贼的内脏并为之打斗。一只母狼从路那边走过来,嘴里叼着一块薄布,上面是凝固的血迹。血的滋味使它垂涎不已,它所能做的就是忍住,不要在来的路上把它嚼烂了一口吞下。此刻它把薄布丢在首领的脚边,顺从地退回。勒洛伊拾起布片放到鼻前嗅一嗅,死人的血味浓烈而刺鼻,但它仍能从中辨别出男孩的气味。
勒洛伊最后一次闻到男孩的气味,是在荆棘堡的庭院里,是侦察兵们带他去的。它们察觉到什么,被里面的情形吓着了,不肯爬上塔楼的阶梯,可勒洛伊上去了,与其说是出于弄清上面情况的强烈欲望,不如说是在向手下展现它的勇气。女巫被击败了,这塔现在也不过是立在这座古老堡垒中央的一具空壳而已。原来的塔身仅剩的是塔顶的一间石屋,里面到处都是死人的遗骸,化灰四散的,是曾经的一些物件。屋子正中是一方高筑的祭台,上边躺着罗兰和拉斐尔的遗体。勒洛伊熟悉罗兰的气味,便知那男孩的保护人如今死了。它曾试图把两个骑士的尸体撕成碎片,以亵渎他们的休憩地,不过它知道,那是动物干的事,而它已不是动物。它将尸体原样不动地留在那里,尽管它绝不会向它的副官承认这一点,不过离开那石屋和塔楼,它真的很高兴。那儿有某种它不能理解的东西,让它感到不安心。
现在它爪子里握着沾血的布片站在这儿,对它正在猎捕的男孩怀着某种程度的敬意。你成长得多快啊,勒洛伊想。不久以前你还是个胆小害怕的孩子,现在你却在全副武装的骑士战败之处打了胜仗。你取了那些人的性命,然后将剑擦净,准备下一场杀戮。不过你还是得死,可以说很可惜。
勒洛伊一天天越来越像人,越来越不像狼了,或者说是它如此要求自己。它身上仍有尖细的毛,耳朵还是尖的,牙齿也还锐利,可是它的狼鼻子现在只相当于嘴巴四周隆起的一块,面部骨骼也在重组,使它更像一个人类,而不那么像狼了。它极少用四条腿行走,除非迫不得已需要加快速度的时候,或者闻到某种气味后短暂地被兴奋冲昏了头脑。有众多部下供使唤有一个好处:马的体味虽浓,比男孩和男人的气味要浓烈得多,最近的降雪也意味着常常失去他们的行踪,但是,因为有为数众多的侦察兵,每一次又能很快找到。它们跟踪他到过村庄,勒洛伊当时想全军上阵攻击那村子,但是它们找到了马和男人向东的足迹,知道两个人已不在村子里。它的一些路普仍然劝它袭击村子,因为狼群正饥饿,但勒洛伊明白那样只会浪费宝贵的时间。况且,这也比较符合它的心机,吊足狼群的胃口,引而不发,那样,等到攻击国王城堡的时候,它们会因饥饿而更加残忍。它想起站在护村墙上,公开藐视狼军的那个男人,勒洛伊敬佩那种姿态,正如它敬佩人类特征中的很多方面一样。这就是它为自己的转变感到如此惬意的原因,不过这不能阻止它回到村庄,让他们看看想要压倒它会有怎样的下场。
男孩和男人离开大路的时候,狼群曾一时失利,因为勒洛伊猜测他们会直接去往国王的城堡,于是在它意识到自己失策之前,已经浪费了半天的时间。接着,戴维离开荆棘堡的时候,好运气又一次降临,使狼群错失了他的踪迹,因为狼群对森林异常警惕,拿不准住在树里面的那些隐藏的活物会怎样,因此绕过森林最深处,这才到达堡垒。一旦勒洛伊确信里面无人生还,它就派了十二个侦察兵跟随戴维穿过森林,而狼军主力部队则沿一条较远但较安全的路线朝东边国王城堡前进。侦察队再次和狼群会合的时候,只剩三名活着。七名被栖居树中的生物给杀了,另外两名——最让勒洛伊感兴趣的就是它们——被发现时,它们的喉咙被切断,鼻子被割掉了。
“那扭曲人在保护那男孩。”勒洛伊最信任的副官听到消息之后咆哮起来。它也一样,正在变得像一个人,不过它的变化比较缓慢,也不那么明显。
“他以为找到了一个新国王呢。”勒洛伊答道,“但我们在这儿,就是要终结人类国王的统治。那男孩永远不会称王。”
它吠叫一声,命令它的路普们集合全军,同时冲那些反应不够迅速的家伙怒吼、撕咬。它们的时代不远了。城堡离这儿不足一天的行程,它们一到那儿,就会有足够的肉给所有的狼吃,新王勒洛伊的血腥统治即将开始。
勒洛伊也许正在变成动物之上、人类之下的某种东西,但在他内部深处,它将永远是一匹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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