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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面对愚昧 2

6(续)

“那个傻瓜!”回忆起那些事情,拉蒙特不禁咕哝道,“你当时在场就好了,迈克,你就能看见他那德性。一听到有人说平行人类在电子通道上起了决定性作用,他就完全失态了。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很奇怪——自己怎么会那么傻,居然自以为有理有据,敢找他当面说出那些话,而且还没料到他的反应。你真该庆幸不用跟这种人一起工作。”
“我是很庆幸。”布罗诺斯基淡淡地说,“虽然有时候你也并不是那么可爱。”
“别抱怨了,这么好的工作还有什么问题。”
“但这工作也没什么乐趣。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之外,还有谁关心你究竟在做什么工作呢?可能只有六个人——如果你还记得的话。”
拉蒙特当然记得。
“嗯,是的。”他说。
 

4

布罗诺斯基看起来是个平和的人,但其实他的朋友们都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他思维敏捷,考虑问题从不半途而废。任何问题他都会坚持找到解决办法,除非在经过彻底研究之后,发现该问题确实无解。
就拿他得以成名的伊特鲁里亚语来说。那种语言只流传到公元一世纪,罗马人的文化侵略使它几乎消失殆尽,什么也没有保存下来,从罗马人的洗劫中幸存下来的碑文都是用希腊文书写的,因为发音不同,给研究工作带来了更大的阻碍。伊特鲁里亚语看起来与周边其他任何语种都没有什么关系,它非常古老,甚至根本就不属于印欧语系。
于是布罗诺斯基采用了迂回战术,转而寻找另一种语言,这种语言看起来应该跟周边语言也没有任何关联,也非常古老,同样不属于印欧语系,但它必须在目前仍然充满生机,而且说这种语言的地区,离原来伊特鲁里亚人生活的地方不太远。
巴斯克语怎么样呢?布罗诺斯基想。于是他把巴斯克语当作了研究的方向。之前也有人这么做过,但最终都放弃了。布罗诺斯基没有放弃。
这的确是一项很艰难的研究工作。巴斯克语本身就是一种很难懂的语言,况且它能提供的帮助本身很有限。随着研究的深入,布罗诺斯基找到了越来越多的理由来证明他的想法。早先居住在意大利北部的人们和居住在西班牙北部的人们之间存在着某种宗教上的联系,他甚至能找到实例证明,早期凯尔特人的一支曾在西欧广泛使用一种语言,而伊特鲁里亚语和巴斯克语都带有这种语言残留的痕迹。在之后的两千年里,巴斯克语不断发展,逐渐被西班牙语同化。首先要做的就是弄清楚巴斯克语在罗马时代的语言结构,然后将它与伊特鲁里亚联系起来,这是一项相当费脑筋的工作。所以当布罗诺斯基最终宣布成功的时候,全世界都为之震惊。
伊特鲁里亚语的翻译本身极其枯燥,而且内容无论如何都说不上重要,主要都是关于日常葬礼方面的描述。但是布罗诺斯基干得非常漂亮,而且事实证明,他的这一成就对拉蒙特而言,意义非凡。
——起初事情并非如此。坦白地说,当拉蒙特第一次听说伊特鲁里亚人这个名称的时候,布罗诺斯基的翻译研究工作已经差不多进行五年了。后来布罗诺斯基来到这所大学做一个年度学术报告,拉蒙特以前经常逃避参加此类学术报告,但这次他参加了。
事实上,他会来并不是因为他预见到了这次报告的重要性,也不是因为对报告内容感兴趣,而是因为他要在罗马语言研究大楼和一个毕业生姑娘约会。他之所以选择这里,则是为了避开特别讨厌的音乐会。约会只持续了一小会儿时间就结束了,令拉蒙特很不满足,但正是这件事把他领进了报告会场。
他很欣赏这场学术报告。残缺不全的伊特鲁里亚文明第一次引起了他的注意,而如何对付一门未被破译的语言则令他着迷。年轻的时候他就很喜欢破译密码,后来,他把这个爱好跟其他一些幼稚的事情一起抛到了一边,转而研究更为神秘的自然科学问题,最终就是研究平行理论。
然而,布罗诺斯基的讲话又将他带回了年轻时代的那些乐趣中,比如说如何将一些随机出现的符号排列组合起来,更何况目前这个问题的难度还会给破解者带来的巨大荣誉。从广义上来讲,布罗诺斯基是一个密码学家,他对挑战未知领域的描述令拉蒙特着迷。
如果第二天拉蒙特没有去见哈兰姆,没有将自己永远置于哈兰姆的对立面的话,布罗诺斯基对学校的造访,拉蒙特年轻时对密码研究的热情,以及与那位迷人的女士的约会这三件事情形成的巧合,都会不留痕迹地过去。
在和哈兰姆的谈话结束一个小时后,拉蒙特决定去见布罗诺斯基。手头的这个问题对他自己来说是那么的简单明了,而对于哈兰姆来说却又是那么不可接受。因此这件事情给他带来了哈兰姆的责难,拉蒙特觉得一定要进行反击——而且就要在这个令他受到责难的问题上反击。平行人类是比人类更聪明的生物——尽管之前大家也没什么证据来证明这一观点,但拉蒙特一直非常确信,因为他认为这已经是非常明显的事实,不需要证明。现在看来他必须找到证据,这已经成为问题的关键。他必须想办法证明这一点,用事实堵住哈兰姆的嘴。
拉蒙特发现,自己已经丢掉了不久之前那种英雄崇拜的想法,这让他心情愉悦。
布罗诺斯基还在学校里,拉蒙特找到了他,并坚持要求见他。
当拉蒙特最终见到他的时候,布罗诺斯基看起来很谦恭。
拉蒙特未加思索地接受了他这种谦恭,匆匆作了一番自我介绍之后,他说:“布罗诺斯基博士,能在你离开之前找到你真令人高兴。我希望能够说服你在这里多停留一段时日。”
布罗诺斯基说:“这不难做到。他们已经在这所大学里给了我一个职位。”
“那您接受了吗?”
“我正在考虑。可能会接受吧。”
“您一定要接受。听完我要说的话之后,您就会同意的。布罗诺斯基博士,您已经解决了伊特鲁里亚语的难题,接下来您准备干什么呢?”
“那可不是我唯一的工作,年轻人。”他说(他比拉蒙特年长五岁),“我是一个考古学家,伊特鲁里亚人除了语言之外还有很多文化,除了伊特鲁里亚文化之外,还有很多其他古意大利文化。”
“但可以肯定的是,对您来说没有什么东西,比伊特鲁里亚文更有意思、更具挑战性。”
“的确如此。”
“所以您肯定希望做一些更令人激动、更有挑战性,而且会比那些文字重要百万倍的东西。”
“拉蒙特博士,您指的是……”
“现在有一些文字,它们不属于某个消失了的文化,不属于地球上的任何东西,甚至不属于我们的宇宙。我们把它们叫作‘平行符号’。”
“我听说过。我甚至还见过那东西。”
“那么,想必您一定希望能够解决这个问题了,布罗诺斯基博士,您是不是也希望能够弄明白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
“我根本就没有兴趣,拉蒙特博士。因为那本身就不是什么问题。”
拉蒙特充满疑惑地盯着他:“你的意思是说你能够弄懂那些符号?”
布罗诺斯基摇了摇头:“你误解我的意思了。我是说那些符号根本无法理解,没有人能做到,因为根本没有任何研究的基础。如果是地球上的语言,即使它已经消亡,我们仍然能找到一种现存的,或者虽然消亡但已经被破译的语言来作为研究的参照,不管它们之间的联系多么微弱。即使连这点关联都没有,那至少地球语言是由人类创造使用的,它反映了地球人的思维方式。这就使研究至少有了着手之处。而那些平行符号却不具备这样的条件,所以很显然,我们根本就没办法进行研究。不可能解决的问题也就不称其为问题了。”
拉蒙特一直在尽力控制自己不打断他的讲话。现在他再也忍不住了:“你说错了,布罗诺斯基博士。我不是想要就你的专业来教育你,但是对于我在自己专业领域发现的一些东西,你还不太了解。我们是在和平行人类打交道,我们对他们的确几乎一无所知。我们不知道他们什么样子、如何思维,不知道他们生活在怎样的世界里,对这些最基础最根本的东西,我们几乎一无所知。就这一点来说,你的想法是对的。”
“你的意思是,我们只是‘几乎’一无所知,是吗?”布罗诺斯基似乎没有什么反应。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干无花果,打开之后开始慢慢地吃。他请拉蒙特一起吃,后者拒绝了。
拉蒙特说:“对。我们至少知道一件至关重要的事:他们是一种比我们更聪明的生物。首先,他们能够做到跨宇宙物质交换,而我们只是被动地配合他们。”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问道:“你对跨宇宙电子通道有了解吗?”
“一点点,”布罗诺斯基说,“但足以让我理解你所说的,拉蒙特博士,只要不涉及技术细节方面的东西。”
拉蒙特接着说:“其次,是他们给我们传来指示,试图帮助我们建立起我们这端的电子通道。虽然我们还不能理解那些符号,但从中我们得到了足够的提示,然后做出基本的图表,并以此为基础建造通道。第三,他们在某种程度上能够感知我们的想法。比如说,至少他们知道我们为他们放置了那些钨。他们知道放在哪里,并且能够进行处理。与此相比我们则什么也做不了。当然还有其他的证据,但这些已经足够证明,平行人类是比我们更加聪明的生物。”
布罗诺斯基说:“不过我猜你应该是这里的少数派,你的同事们肯定都不接受你的观点。”
“的确是这样。但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也认为显然是你错了。”
“我举出的事实是正确的。那么我根据它们得出的结论怎么会是错的呢?”
“你仅仅证明了平行人类的科技比我们发达。这和他们的智力水平又有什么关系呢?你看……”布罗诺斯基站起来脱下了夹克,然后用一种看起来非常舒服的姿势半躺在椅子上,就好像身体上的舒适能够帮助他思考一样。他接着说:“大约两个半世纪以前,美国海军中校马修·佩里率领一支驱逐舰队来到东京港。日本当时还处于闭关锁国状态,他们发现自己敌人的科技水平远远超过自己,在这种情况下进行抵抗是一种愚蠢的做法。一个拥有百万人口的好战的国家,发现自己在面对漂洋过海而来的几艘军舰时毫无办法。这能证明美国人比日本人更有智慧,还是证明西方文明选择了一条正确的发展道路?显然答案应该是后者,因为在半个世纪之后,日本已经成功地学到了西方的科技。又过了半个世纪,虽然在当时的一场大战中遭到过毁灭性打击,但他们仍然发展成为了主要的工业国家之一。”
拉蒙特听着,神色暗淡。他说:“我也考虑到了这个,布罗诺斯基博士。虽然我对日本并不了解——我希望能够有时间读一读历史。但这种类比是错误的。现在不仅是科技的差距,而是智慧层面上的问题。”
“除了猜想,你还有什么证据?”
“最起码是他们给我们的指示。他们迫切希望我们建立起我们这端的电子通道,并且不得不指导我们来做。他们本身并不能穿越宇宙;甚至他们刻有符号的金属片(这应该是一种最有可能在两个宇宙中都稳定存在的物质)都渐渐拥有了很强的放射性,从而不能整块放置——当然,在它产生这种变化之前,我们已经作了备份。”他停下来喘了口气,感觉自己有点过于兴奋、过于急切。他提醒自己一定不能过分吹嘘。
布罗诺斯基很好奇地看着他。“是的,的确是他们给我们的信息。你想从中得到什么推论呢?”
“他们希望我们能够理解。他们不会笨到明知道我们不可能理解,还发送非常复杂的信息。如果不是依靠他们发送的图表,我们根本不可能达到那些成就。所以,如果他们一开始就指望我们理解那些信息的话,只说明他们认为像我们这种科技能力和他们相近的人类(他们应该能够估计到这个——这一点也证明了我的想法)应该拥有和他们相近的智力,从而很容易理解这些符号中包含的信息。”
“这也许只是因为他们太天真。”布罗诺斯基仍然无动于衷。
“难道你觉得他们认为世界上只有一种语言,其他宇宙的智慧生物都使用同一种语言?是这样吗?”
布罗诺斯基说:“即使我同意你的观点,你又指望我能做些什么呢?我看过那些平行符号,我相信每一个考古学家和语言学家都看过。我不认为自己能做什么,而且我肯定别人也研究不出什么来。二十多年了,没有任何进展。”
拉蒙特有些激动:“事实上二十年来,人们根本就没指望过有什么进展!那些电子通道管理者根本就不想弄明白那些符号!”
“他们为什么不想呢?”
“因为与平行人类进行交流的话,很可能会证明他们的确比我们更加聪明,这是那些人不愿意看到的。从而也就会证明人类在电子通道工程上,就像是平行人类手中的木偶,那样对他们的自尊心会是一种伤害。更重要的是,”拉蒙特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那么恶毒,“那样哈兰姆就会失去‘电子通道之父’的荣耀。”
“假设他们想要取得进展的话,又该怎么做呢?愿望和事实之间的差距,你应该明白的。”
“他们可以与平行人类合作。他们能够向平行宇宙发送信息。人们从来没有试着这样做过,但这应该是可行的。在用于置换的金属钨下面附上一块金属,将信息刻在上面。”
“噢?在目前电子通道运转的情况下,他们还会寻找新的钨样本吗?”
“的确不会。但他们会注意到我们放置的钨,而且他们应该意识到我们是为了引起他们注意才放置的。我们甚至可以把信息直接写在金属钨上面。如果他们收到了信息,不管信息本身有没有意义,他们都会结合从我们这里得到的信息给我们回音。他们可能会把他们自己的语言和我们的制作一个对照表,或者他们可能会将他们的文字和我们的混合使用。这样双方就可以实现相互交流。”
“主要的工作则是由他们来做。”布罗诺斯基说。
“是的。”
布罗诺斯基摇了摇头:“没什么意思,不是吗?对我没有什么吸引力。”
拉蒙特看着他,眼睛里闪过一丝怒气。“为什么不呢?难道你觉得这项工作带来的荣誉不足以吸引你吗?还是你觉得这不会给你带来荣誉?你是个什么人,一个荣誉鉴赏家吗?你从伊特鲁里亚文中得到了什么荣誉,见鬼去吧!全世界搞这个的不过几个人而已。你胜过了其他的五个人,或许是六个。然后呢,得到的是他们的不屑和仇恨。还有什么呢?你在这里对着几十个听众发表演说,第二天他们就会忘记你是谁。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别激动。”
“好吧,我不激动。我再去找其他人。这可能会花更多时间,但正如你所说的,大部分工作将由平行人类完成。如果必要的话我亲自去干。”
“他们指派你负责这个项目吗?”
“没有。那又怎么样呢。或者,这是你不愿参与的另一个原因。纪律问题?没有什么法规约束你去尝试翻译那些符号,我可以一直把钨放在我的书桌上。我不会把我对钨的研究结果向上报告,就此而言我将打破研究规则。但一旦我们成功完成了翻译,还有谁会抱怨呢?如果我能保证你的安全,并且答应为你保密,你会和我一起工作吗?你可能会遭受名誉上的损失,但也许你是更担心自己的安全。唉……”拉蒙特耸了耸肩,“如果我一个人做的话,至少有一个好处:不用操心其他人的安全。”
说罢他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两个人都很生气,但还都尽力忍住怒火,保持着僵硬的礼貌。“我认为,”拉蒙特说,“你会为我们这次谈话保守秘密。”
布罗诺斯基也站了起来。“这一点你可以放心。”他冷冷地说。随后两人简单地握手告别。
拉蒙特没有指望能再得到布罗诺斯基的消息。他开始试着说服自己,亲自动手从事翻译工作才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两天以后布罗诺斯基却来到了拉蒙特的实验室。他略显唐突地说:“我现在准备离开这个城市,不过九月份还会回来。我已经接受了他们的工作邀请,如果你仍有兴趣,我愿意为你所说的翻译工作做点什么。”
话音刚落,布罗诺斯基就昂首离去。拉蒙特几乎来不及表达惊讶和感激,只看到对方脸上那因放弃初衷、让步妥协而来的怒火。
两个人很快成为了朋友,拉蒙特也很快了解到了布罗诺斯基态度发生转变的原因。在他们俩交谈的后一天,布罗诺斯基在教员俱乐部和大学里的一些高级官员一起吃午饭,其中当然也包括校长。布罗诺斯基当场宣称自己愿意接受大学的职位,并会适时递交正式信函。所有人对此都表示欢迎。
校长说:“能够请到您——伊塔斯加语的破译者——这样杰出的翻译学家,这是我们大学的荣耀。我们深感荣幸。”
校长根本没有意识到他的口误,布罗诺斯基的笑容虽然显得有些不自然,但还是勉强撑住了。后来古代历史系的系主任向他解释说,校长是个典型的明尼苏达人,并不是什么学者。而且伊塔斯加湖是密西西比河的源头,所以校长有这样的口误也是在所难免的。
但是由于拉蒙特刚刚就名誉讥讽过他,布罗诺斯基对校长的话还是愤愤不平。
拉蒙特听到这件事情后觉得很有意思。他说:“呵呵,我明白了。于是你对自己说,‘以上帝的名义发誓,我一定得干出点名堂来,让那个木头脑瓜再也忘不了’。”
“差不多是这样。”布罗诺斯基说。
 

5

经过一年的努力,他们收获甚微。他们实现了两个宇宙之间的信息传递。但仅此而已。
“我只要点猜测!”拉蒙特有些激动,“任何最不着边际的猜测都可以。我们都要进行实验。”
“我正是这么做的,彼得。不要这么激动好不好,我在伊特鲁里亚文字上花费了12年时间。难道你觉得眼下这项工作需要的时间会比那个少吗?”
“天!迈克,我们不可能花12年来研究它们。”
“为什么不能?瞧,彼得,我早就料到了你的态度会发生变化的。上个月你可不是真这么认为的。我以为一开始我们就很清楚这项工作不可能很快完成,我们必须要有耐心。我想你应该明白在大学里我有自己的日常工作。我已经问过你好几次了,现在我再问你一次,为什么我们要那么着急呢?”
“因为我确实很急。”拉蒙特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因为我想快点把它弄出来。”
“很好。”布罗诺斯基冷冷地说,“我也想快点弄出来。听着,我猜你不是快要死了吧,不是你的医生说你患有一种致命的癌症吧?”
“没有!”拉蒙特低沉地说。
“那到底是为什么?”
“没什么……”说罢他匆匆走出了实验室。
最初劝说布罗诺斯基一起进行研究的时候,拉蒙特仅仅是在平行人类是否比人类更富有智慧的问题上,对哈兰姆狭隘的固执感到不满。因此拉蒙特一开始仅仅想要在这方面有所突破。他并没有考虑其他更多的问题——当然,这只是起初的想法。
但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他经历了无数令他愤怒的事情。比如他对设备的要求、对技术支持的要求,以及对电脑使用时间的要求都被搁置了;他需要出访经费,没有人理睬;在跨部门会议上,他的观点无一例外都被大家忽略掉了。
终于,拉蒙特的忍耐到了极限。事情是这样的,亨利·加里森——一个能力和资历都远远比不上拉蒙特的人,被任命为学术顾问,而这个很体面的位子本应该属于拉蒙特。拉蒙特的愤怒达到了顶点,他意识到,仅仅证明自己的正确性是远远不够的。他一定要打倒哈兰姆,将他彻底击垮。
面对着电子通道站那些同事,看着他们对待自己明白无误的态度,每一天,甚至每一小时,拉蒙特的这种信念都愈来愈强烈。拉蒙特火暴的性格决定了他不太需要别人的同情,话虽如此,目前这种情况下他心底还是渴望一点同情的。
加里森感觉很尴尬。他是一个说话温和亲切的年轻人,根本不想找任何麻烦。他来到拉蒙特的实验室,脸上的表情明确地表明了他对拉蒙特的理解。
他说:“你好,彼得。我能跟你谈谈吗?”
“只要你愿意,多久都可以。”拉蒙特皱着眉头,尽量避免和他对视。
“彼得,我没办法拒绝他们的任命,但我希望你知道那不是我主动想要的。我也感到很吃惊。”
“谁让你拒绝了?我可从来没有这个意思。”
“彼得,是哈兰姆要这么干的。就算我拒绝了,他也会找别人,他不会给你的。你究竟对那位老先生做了什么?”
拉蒙特在他旁边踱了几步:“你认为哈兰姆怎么样?他在你的印象里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加里森有些吃惊。他噘了一下嘴唇,用手揉了揉鼻子。“他——”他有些犹豫,拖着长音说。
“一个伟人?才华横溢的科学家?鼓舞人心的领导者?”
“呃——”
“我来告诉你吧。那人就是个骗子!是个伪君子!他骗到了荣誉,骗到了地位,可是他现在怕得要死。因为他知道我已经看穿了他,所以他才会对付我。”
加里森挤出一点尴尬的笑容:“你不会当面找他去说……”
“没有,我什么也没讲。”拉蒙特郁闷地说,“但总有一天我会的。可是他心里清楚,即便我什么也没说,他也知道骗不了我。”
“但是,彼得,让他知道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也没有说他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科学家,但是宣扬这个又有什么意义呢?说得严重点,你的命运掌握在他的手里。”
“是吗?是他的名誉掌握在我的手里。我会将他揭露出来,剥去他骗人的外衣。”
“那你打算怎么做呢?”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拉蒙特咕哝道。其实他自己也一点都不知道该怎么做。
“但这很荒谬。”加里森说,“你是不可能赢的,他会毁了你。虽然他不是爱因斯坦或者奥本海默那种伟人,但在当今世界,他甚至胜过这两位。对地球二十亿人类来说,他是电子通道之父,而电子通道对于人类的幸福生活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所以说你是不可能撼动他的。既然事实如此,如果你还是想要这样做的话,只能说明你疯了。别再固执了,彼得,跟他说几句好话,认个错。不要成为第二个狄尼森。”
“听我说,亨利。”拉蒙特一下子怒了,“省点心吧,不用你管!”
加里森猛地站起来,一句话没有说,走了。拉蒙特又给自己树立了一个敌人,或者说,至少失去了一个朋友。但最终,拉蒙特认为付出的这个代价是值得的,因为加里森的一句话将他的研究引向了一个新的方向。
加里森的话大意上是这样的:“只要电子通道仍然是人类幸福生活的关键所在,那么哈兰姆的地位就不可撼动。”
拉蒙特心中猛地一亮,他第一次把注意力从哈兰姆身上转移到了电子通道上面。
电子通道究竟是不是人类幸福生活的关键,这里面有没有什么蹊跷呢?
拉蒙特对平行理论的历史非常了解,他说的这个“蹊跷”不是凭空猜测的。当他们宣布电子通道的原理就是将宇宙中的电子转移到平行宇宙中去的时候,就有反对者质疑:“如果所有的电子都被发射过去之后,会发生什么呢?”
不过这个问题很容易回答。即便是最大规模的发射,宇宙中的电子已足够维持万万亿年。而整个宇宙,以及平行宇宙能存在的时间,跟这个时间相比都是微乎其微的。
另一个反对的理由就更加复杂了:我们不可能把所有的电子都发射过去。因为随着电子通道的运转,平行宇宙中的负电荷会越来越强,同理我们宇宙中的正电荷越来越强。这样每一年随着电荷的不断增强,要克服斥力,发射电子就变得越来越难。当然,我们实际上发射的是不带中性的原子,但在这个过程中,原子核周围电子轨道的扭曲,就会产生相应的电荷,再加上随后放射性的变化,电荷还会大幅增加。
如果在发射过程中电荷不断集中,那么它对已经失去电子的原子核所产生的作用,将会迫使电子通道立刻停止运行。当然了,还有一个发散的问题:那些积累的电荷会被发散到地球以外的空间,而且在设计电子通道的时候,人们已有所考虑。
地球上不断增加的正电荷迫使带正电的太阳风更加远离地球,地球的磁场因而不断增强。不过多亏了麦克法兰(拉蒙特认为他才是伟大发现的真正主人)的研究,人们得以知道这种排斥效应已经越过某个临界点。太阳风可以把从地球表面排斥出来的正电粒子越来越多地吹走、吹散在外逸层空间。所以即使电子通道工作频率越来越高,电子通道站越建越多,地球的正电荷却只有微小的增加。地球磁场范围也只是扩大了几英里而已,变化微乎其微。正电荷最终会被太阳风吹走,散布在太阳系广袤的空间里。
即便是这样——即便假设电荷以最快的速度被吹散,宇宙和平行宇宙的电荷差终有一天会达到足够的数值,迫使电子通道停止工作。这个时间,与用尽所有电子需要的时间相比,只有万亿分之一。
这就仍然意味着电子通道还能工作一万亿年。只有一万亿年,但是已经足够了。一万亿年已经比人类能够存在的时间,甚至太阳系存在的时间都长得多了。如果人类真的能存在那么长时间(或者是继人类之后某种更高级的生物),那么他们无疑能够想出别的办法来应付这种情况。在一万亿年里,人们能做很多事情。
拉蒙特不得不承认事实是这样的。
但随即他想到了另一个问题,或者说是另一条思路。它来源于哈兰姆为普通大众写的一篇科普文章,拉蒙特记得很清楚。于是他忍住心中的厌恶,把这篇文章找了出来。研究一下哈兰姆将他的理论系统发展成熟之前都说过什么,这是很重要的。
在这篇文章里哈兰姆称:“由于地球的重力不可避免,我们可以用‘水向下流’的现象来类比我们在开发能源时所遇到的问题。过去,我们利用水流的落差来驱动轮机和发电机等机器运行。但是当水从高处流下以后呢?
“我们只能等水回到高处以后才能再次利用——而这需要做功。事实上,使水回到高处所需的能量,比水从高处流下时我们从中获得的能量要多,因为这个过程中存在着能量损失。幸运的是,太阳帮了我们这个忙。阳光照射使海水蒸发到天空中形成云,最终以雨或者雪的形式落下。广泛的降雨降雪又会形成溪流和泉水,从而保证水总是从高处流下。
“但这个过程是不可能永远维持的。太阳蒸发海水,这个过程需要耗费能量。从原子的角度讲,它也是一个‘水向下流’的过程,只是这个‘水向下流’所蕴含的能量不是地球上的河流所能比拟的。当太阳的能量耗尽时,真不知道什么东西能够再作为补充。
“我们宇宙中所有的能量都在慢慢耗尽,这是我们不能阻止的事实。而且这种向下的消耗都是不可逆的,我们只能借助外界更大的能量消耗,在局部范围内形成短暂的向上趋势。如果我们想要得到取之不尽的能量,那么就要找到一条两个方向都是下坡的道路。而这在我们的宇宙中是不可能达到的,大家都明白一个方向是下坡的话,那么另一个方向肯定是上坡。
“但是事实上,我们完全不必把自己的思考仅仅局限在自己的宇宙中。大家考虑一下平行宇宙。他们也有道路,而且同样一边是上坡一边是下坡。但这些道路和我们的道路是不一样的,所以就会存在这种可能性:从我们的宇宙到平行宇宙的道路是下坡的,而从平行宇宙到我们宇宙的道路还是下坡——这是因为两个宇宙的自然规律不一样。
“电子通道就是利用了这样一条两个方向都是下坡的道路。电子通道……”
拉蒙特又看了看这篇文章的标题:“两个方向都是下坡的道路”。
他开始对这个问题进行思考。这个概念他当然很熟悉,它的热力学结论拉蒙特也很熟悉。但是为什么不考求一下这个假设呢?任何理论都有弱点,如果这个看似正确的假设是错误的,又怎么样呢?如果从另外的假设开始考虑,那结果又会怎么样呢?会是完全矛盾的吗?
就这样,他开始在黑暗中摸索。不出一个月,他找到了那种所有科学家都会有的感觉——无数个看似毫无头绪的拼图残片不经意间各归其位,各种无法解释的现象渐渐有迹可寻——真相迫近眼前。
就是从那时候起,他开始对布罗诺斯基施加更大的压力。
有一天他说:“我准备去见哈兰姆。”
“见他干什么?”布罗诺斯基扬了扬眉毛。
“让他给我泼点冷水。”
“干得漂亮,这就是你的风格,彼得。一天不挨骂就皮痒。”
“你不明白。我就是要他拒绝听我的想法。我不能让他以后有机会说,我没告诉过他,他根本就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翻译平行符号吗?我们还没有完成呢。不要太过着急,彼得。”
“不,不是那个。”拉蒙特不肯再说下去了。
哈兰姆没让拉蒙特轻轻松松就见到他,他拖了几周才安排时间见这个年轻人。而拉蒙特同样也没打算让哈兰姆好过。他大步走进来,须眉倒竖。哈兰姆板着脸在等他,眼睛里含着怒气。
哈兰姆突然开口说:“你所说的危机是指什么?”
“受您一篇文章的启发,我又有了新的发现,先生。”拉蒙特冷冷地说。
“噢?哪篇文章?”哈兰姆马上问道。
“《两个方向都是下坡的道路》,就是您在《青少年生活》上面发表的那篇。”
“那篇文章怎么了?”
“我相信电子通道并不是‘两个方向都是下坡的道路’——希望您允许我使用您的比喻。这个现象并不完全符合热力学第二定律。”
哈兰姆皱了皱眉:“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能给您解释得很清楚,先生。我会就两个宇宙列出方程式,并证明它们之间的相互作用。前人们不曾考虑过这些——我认为这是一件很不幸的事情。”
说着,拉蒙特直接走到了触摸屏前,一边飞快地写着方程式,一边向哈兰姆解释。
拉蒙特知道哈兰姆会感觉受到羞辱而愤怒,因为他不懂这么高深的数学。拉蒙特是故意的。
哈兰姆发起了牢骚:“年轻人,现在我没有时间来跟你深入讨论平行理论。这样吧,你回头给我送一份完整的报告来,希望你现在能够作一些简要的陈述。”
拉蒙特从触摸屏前走开,表情中明显带着蔑视。他说:“好吧。热力学第二定律描述的,是一个不可避免地由两个极端向平衡靠拢的过程。水不仅仅从高处流下,真正发生的是重力势能的平衡。如果将水压到地下的话,它也会冒出地面来。如果将两个温度不同的物体放在一起,二者的温差同样可以做功,而最终结果是它们的温度会稳定在一个中间值上,热的物体温度降低,而原本冷的物体温度升高。温度的升高和降低都是热力学第二定律的平衡现象,在一定的环境下,两者自发向中间的平衡点靠拢。”
“不要在这里教我这些基本的热力学原理,年轻人。你到底想说什么?我的时间很有限。”
拉蒙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慢条斯理地说:“电子通道运转之所以能够做功,同样是势能平衡的结果。在这里,所谓高低两端就是两个宇宙的自然法则。而维持法则存在所需的条件——不管这些条件是什么,都在这个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向另一端靠拢。最终的结果就是两个宇宙的法则会趋同——成为现在两边法则的一个折中。这样的话,我们的宇宙将会发生难以预料的巨大变化。这种变化必然会到来,所以我们一定要慎重考虑,是否应该立即停止电子通道,并且永久性地停止这项计划。”
拉蒙特此刻最希望看到的是哈兰姆大发雷霆,不让自己再作任何进一步解释。但哈兰姆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他从椅子上跳起来,把椅子都给掀翻了。他一脚踢开椅子,向前走了两步,来到拉蒙特跟前。
拉蒙特小心地把自己的椅子也往后挪了挪,站了起来。
“你这个白痴!”哈兰姆咆哮道,压抑不住的愤怒几乎让他有点口吃,“难道你以为这个屋里会有人不明白自然法则的均等化吗?你这是在浪费我的时间,只为了说一些我在你吃奶时就知道的事情。好了,滚出去,我随时恭候你的辞呈。”
拉蒙特离开了,他已经达到了目的。不过哈兰姆对待自己的态度还是让拉蒙特感到很愤怒。
 

6(尾声)

“无论如何,”拉蒙特说,“我已经告诉他了,他不听是他的事。我要采取下一步行动了。”
“下一步?是什么?”布罗诺斯基问道。
“我准备去见巴特参议员。”
“你是指技术环境委员会的负责人?”
“就是他。这么说你知道他了。”
“谁会不知道他啊。但是有一点,彼得,你有什么能令他感兴趣的东西呢?我再问你一遍,不说那翻译,你脑子里到底在思考什么呢?”
“我没法解释,你不懂平行理论。”
“那么巴特参议员他懂吗?”
“可能知道得比你多一点吧,我认为。”
布罗诺斯基指着拉蒙特说:“彼得,咱们不要再胡闹了。也许我手里也有些信息是你并不知情的。如果我们对着干的话,就没法在一起工作了。你要当我是伙伴,是我们这个团队中的一员,那么告诉我你究竟在考虑什么,而我也会告诉你一些事情。要不然的话,干脆停下别干了。”
拉蒙特耸了耸肩,说道:“好吧,如果你想听的话,我就告诉你。既然我已经敢拿到哈兰姆面前说,大概我的确是对的。问题的关键就是电子通道传送的是两个宇宙的自然规律。在平行宇宙中,微观层面强作用力的强度是我们这里的百倍,这就意味着原子核裂变在我们这里,比他们那里更容易发生,而核聚变则是他们那里更容易。如果电子通道运转的时间够长的话,那么最终会达到一个平衡点——两个宇宙的强作用力一样,这个平衡点的数值大约是我们宇宙目前强作用力的十倍,而是他们目前的十分之一。”
“大家会理解这个吗?”
“当然可以了,每个人都能理解。从一开始就很明了。即便是哈兰姆都能明白。正因为如此,那个混蛋才会激动。我跟他讲的时候,就好像他以前没听过一样,所以他都快气炸了。”
“但这又怎么样呢?如果强作用力互相平衡了会很危险吗?”
“当然了,你以为呢?”
“我不知道。那么达到平衡需要多长时间呢?”
“按照目前的速度,需要大约十的三十次方年。”
“这是多长一段时间呢?”
“足够一万亿个我们这样的宇宙一个接一个诞生、存在、衰老和灭亡。”
“上帝!那么彼得,这又有什么问题吗?”
“因为我认为,得到这个官方数字所作的某些假设是错的。”拉蒙特很慢,但很认真地说,“如果运用另一种我认为是正确的假设,那我们就有麻烦了。”
“什么样的麻烦?”
“假设地球将在五分钟之后变成气体,你认为这算不算麻烦?”
“因为电子通道?”
“因为电子通道!”
“那平行宇宙的人们呢?他们也将身处险境吗?”
“肯定!虽然是不同的危险,但肯定有危险。”
布罗诺斯基站了起来,开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他一头棕色的头发又密又长,因此他曾经被人戏称为“棕头哥”。现在他正双手抓着头发,说道:“如果平行人类比我们更聪明的话,他们还会开启电子通道吗?他们肯定比我们还要早知道危险的存在。”
“这个问题我也考虑过,”拉蒙特说,“我的猜测是,他们一开始启动电子通道时跟我们一样,也是只看到了眼前的好处,后来才开始考虑后果的严重性。”
“但你说你已经知道了后果。他们会比你知道的还晚吗?”
“这取决于他们有没有去研究,以及什么时候才开始研究这一过程的结果。电子通道实在太诱人了,大家很难会愿意去破坏它。甚至连我都不想去研究,如果当初不是……那么,迈克,你有什么发现呢?”
布罗诺斯基停了下来,专注地看着拉蒙特说:“我想我们的确是发现了些什么。”
拉蒙特心里一阵狂喜,他凑上前来抓住布罗诺斯基的袖子。“是关于那些平行符号吗?快告诉我,迈克!”
“是在你去见哈兰姆的时候。我不太知道该怎么办,因为我不敢确定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
“现在怎么样?”
“仍然不能确定。他们传送过来一块金属,上面刻着四个字母……”
“噢?”
“……是用拉丁字母写的。我们能够看懂。”
“什么字?”
“就在这儿,你看!”
布罗诺斯基像变戏法一样拿出了一片金属薄片。上面刻的文字跟以前那些纤细复杂的、螺旋形并闪着不同光泽的平行符号都不一样——而是四个宽大的、像小孩子笔下一样歪歪扭扭的字母:F-E-E-R。
“你认为这代表什么意思呢?”拉蒙特茫然地问道。
“到目前为止,我能想到的就是‘恐惧(FEAR)’这个词的误拼。”
“这就是你为什么要反复问我的原因?你认为在平行宇宙中也有人对此感到非常害怕?”
“自上个月以来你明显越来越兴奋,这也是我要问你的原因之一。我可不喜欢被蒙在鼓里。”
“好了,现在我们不要急于下结论。你很善于处理这类不完整的信息。难道你不认为这说明了平行人类也开始对电子通道感到害怕吗?”
“不一定。”布罗诺斯基说,“我不知道他们能从多大程度上感知我们的宇宙。如果他们能知道我们为他们放置了钨;如果他们知道我们的样子;也许如果他们还能感知我们现在的想法,那么或许他们是想打消我们的疑虑,告诉我们没有理由害怕。”
“那样的话他们为什么不在上面写‘不要害怕’呢?”
“因为他们对我们的语言掌握还不够。”
“嗯,看来我是不能带着它去见巴特了。”
“要是我的话就不会。这东西太不确定了。事实上在我从平行宇宙获得更多的信息之前,是不会去见巴特的。天知道他们会说什么。”
“不行,迈克,我不能再等了。我知道我是正确的,我们没有时间了。”
“好吧,但是如果你去见了巴特,就等于完全断了自己的后路,你的同事们永远不会原谅你。你有没有考虑过先告诉这里的物理学家们一声?如果是一群人向哈兰姆施压的话,比你一个人要强很多。”
拉蒙特坚定地摇了摇头说:“不可能。这里都是些势利的软蛋,没有一个人敢挺身反抗。试图说服他们去向哈兰姆施压,无异于期待一堆煮熟的意大利面条能干出些什么事情来。”
布罗诺斯基的脸上少见地露出了严峻的神情。“你说的没错。”
“我知道。”拉蒙特一样脸色铁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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