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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照之狱 第四章

    第二天,瑛庚来到了供职的司法府。参与审理的典刑如翕和司刺率由都已经到了。看起来他们都一脸疲倦。
    三个人都到齐后,随身的从属人员都到厢房回避了。掌管刑狱的司法官也不在场。刑狱只能有担当案件审理的司刑、典刑以及司刺三个人参与审理。一切有可能影响他们判断的人都将排除在外。
    最后一个出去的府吏出去时把堂屋的大门关上了。但是过了许久,也没有一个人开口讲话。不用问也知道,如翕和率由也都一脸难色。
    “……老是不说话也不是办法呀。”
    实在不得已,瑛庚率先打破了沉默。
    “先听听典刑的意见吧。”
    如翕轻轻叹了口气。如翕看上去三十多岁,外貌上来说是三个人中最显得年轻的。典刑如翕的职责是将罪犯的犯罪事实解明,根据刑法来定相应的罪名。
    “我没有什么特别要说的。郡司法和州司法做的笔录就已经非常全面了。至少州典刑已经全部调查清楚了,我没有什么要附加的。”
    瑛庚问道
    “典刑您应该见过狩獭了吧。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就是个禽兽。”
    如翕的回答非常简短,而且好像是把那几个字喷出来一样。瑛庚估计触到他最敏感的那根神经了,于是抛开这个问题,继续问道
    “州典刑的记录中尚有目前还不明了的地方。比如说——附近村子里的一家灭门案。”
    当狩獭被问到当时的杀人动机时,回答说因为当时没有什么地方去。在那之前,有人目击到狩獭的另一起杀人案的犯罪现场,所以他不能再在人多的地方出没,于是就打算到无人的村子里去过冬。但是,到了那个村子后,却发现还是有几个人在。所以就将那一家人杀害了。狩獭虽然这么交代,但是没人能够理解。按道理来说,在严冬时期,村子里是没有人住的。如果偶尔有一两家住着人的话,那么再找一家没人的住不就行了吗,那附近的村子可是基本上都是空着的。
    听瑛庚说了后,如翕说
    “如果没有人住的话也就没有粮食,也没有柴火。他当初是想找一个没有人的屋子过冬,但后来见到其中一家还住着人,于是就觉得其实有人住的地方对他更合适。”
    “——对他合适?”
    瑛庚叹了口气,
    “原来是这样啊。——狩獭将那一家的尸体都原样堆放着,难道他没想过杀掉这一家人后他可以换间屋子住吗?”
    “据他说是因为大冬天的,尸体又不会腐臭,没有必要换。”
    一直没有说话的率由摇着头叹了口气。瑛庚也明白他此时的心情。但是,这就是狩獭其人吗?虽然理由令人发怵且有些扭曲,但是在道理上讲得过去。但这样一来,又有了新的疑点。
    “那么骏良那件案子呢。为什么他明明在怀里揣着十两银子还要去杀一个孩子抢那十二文钱呢?”
    “他没有交代。问他的时候他左一句右一句闪烁其词,就是不肯说明白。”
    “他是不是还隐瞒着什么呢?我看有必要把这件事问个清楚。”
    “至于为什么要杀他,他说是为了避免小孩吵闹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但是说到为什么要抢那十二文钱,他只说是无意中杀的。”
    是吗,瑛庚叹了口气。
    “州典刑判断骏良是蓄意谋杀,这点你怎么看?”
    “……我觉得还有些疑问。究竟狩獭是从一开始就有了杀意而尾随其后,还是本来只打算抢钱呢。如果从一开始就有杀意的话那就是蓄意谋杀,如果只是为了抢钱,后来担心会引起骚动而中途起了杀心的话,那应该就算是过失杀人。”
    “他本人是怎么说的?”
    “他说他本来就是打算抢钱的。”
    “但是如果他说本来没有杀意,是怕人多吵闹的话,那么他只要在没人的地方等着人下手不就行了吗?”
    “事情是这样的——狩獭知道了骏良要到附近的一家小店去买桃子。他听到了在骏良家的小店门口他们母子两的对话。”
    孩子刚要出门时,他母亲叫住了他,问他有么有把钱带在身上。于是骏良将手掌打开给他母亲看。
    ——桃子一个四文钱,三个十二文,好好的抓在手上呢。
    “骏良的家并不富裕。家里没有什么能力给八岁的骏良零花钱。于是骏良就只能靠帮家里做活来挣点小钱。据说没帮忙干一次活就能得到一文钱。干了十来天终于攒够了十二文钱。因为很想吃桃子,于是就……”
    如翕像哀悼般说着。
    “自己吃两个,再给妹妹一个,骏良是这么打算的。所以才帮父母干活,努力挣着这点小钱。”
    瑛庚点了点头,再次感觉到了胸口的疼痛。好不容易攒够的十二文钱,母亲问他有没有好好拿着,这孩子就——可能有些自豪地给他母亲看。他好像看到了这个带着一脸自豪的孩子的笑脸,以及疼爱着孩子的母亲慈祥的面庞。就是这样一个温馨的对话场面,却决定了这个孩子的命运。
    “狩獭听到了这段对话。如果不马上行动的话,骏良会马上就到卖桃的小店,这中途甚至没有什么人少的地方。于是狩獭尾随着骏良,在他最初通过的一条小路上将他掳走了。”
    “但是,周围的状况应该是一目了然的啊。那么一个人来人往的地方,如果不想引起骚动,应该是从一开始就决定要杀人抢钱呀。”
    如翕点了点头。
    “正是这样。所以州典刑才下了蓄意谋杀的结论吧。但是我还是有不理解的地方。究竟狩獭是不是有了明确的杀意才去尾随骏良的呢?我个人觉得狩獭是一个病态的人。想要的东西就去抢,而且是马上就行动,为了顺利抢到就将人杀死——就是这种感觉。”
    嗯,瑛庚点了点头。如翕所说的感觉非常微妙。但是,确实是谋杀却觉得踌躇不定。究竟是不是蓄意谋杀总要给一个结论,但是不能光凭先入观来下这个结论。总之在第一天审理的时候总得有个收场。——这么想着,瑛庚望着率由。率由看起来六十岁左右,像是一个比瑛庚更加老练的老年人样子,但实际上他的年龄是这三个人中间最年轻的。
    “司刺大人怎么想呢?”
    司刺掌管三赦、三宥及三刺。即如果罪人的罪行在赦免条件之内的话,可以通过申告来减免罪行。三赦是指赦免罪过的三类人。也就是七岁以下的儿童、八十岁以上的高龄者、以及没有判断能力的智力障碍者。
    “首先——三赦是不管用的,这没有必要讨论了。”
    率由说着,瑛庚和如翕都点了点头。
    “同时,他的任何一件凶案都不在三宥范围内。”
    三宥是指不知、过失、遗忘三种。不知是指不知道这种行为是犯罪,或者是不知道这种行为的结果会导致犯罪。比如说在高处抛物,却砸到从下面经过的人,导致其死亡,这种不知道下面有人经过的情况就可以判断为“不知”。过失也就是犯错。比如说本来没有打算从高处扔东西,却不小心将东西失手落下去了,或是本来想避开下面的行人,却由于用力不当而导致砸中行人这种情况就算是“过失”。遗忘就是指忘记。比如说本来知道高处抛物会砸到下面的行人,但忘记了下面有行人这一点,这种情况就叫“遗忘”。——但是,狩獭不在这其中任何一种情况范围之内。
    瑛庚叹了口气。
    “那问题就在三刺了……”
    率由点了点头。
    三刺即“三问”,也就是问君臣、问群吏、问万民。如果有赦免罪过的声音的话,那么罪行就能得到减免。率由执行自己的职务,广泛听取了六官以及其他官吏的意见,同时对百姓们的声音也是洗耳恭听。
    “没有人认为应该赦免,完全没有。百姓都说要判死刑,听说是不判死刑决不罢休。而官吏们虽然大概也是这样的反应,但也有人只要一提到死刑便立即变得诚惶诚恐起来。六官基本上都说要慎重考虑。六官大部分都引用主上的话,但也有相当一部分人说如果这次轻率地使用死刑,恐怕会导致将来死刑的滥用。”
    “果然是这样。……我还真得感谢六官的慎重论。”
    “也并不是说因为有了慎重论就不算三刺。只是,百姓的愤怒绝不容忽视。他们都主张不用死刑誓不罢休。甚至偏激到说出如果司刑要帮狩獭脱罪,那么就把狩獭交给他们自行去处理这种话来。”
    是吗,瑛庚叹了口气。果然,如果不用死刑恐怕就会引起百姓们的暴动。虽然暴动本身是可以镇压的,但是百姓们对司法、对国家的愤怒时镇压不了的。如果真的走出镇压百姓这一步,那么百姓们对司法对国家的信赖也将从此不复存在。
    “被害者的亲属怎么说?”
    瑛庚问道。有时犯罪被害者或与被害者相关的人也会申请赦免罪人。罪人如果悔改,向被害者道歉,有时会被认定是有赎罪或是真心悔过,这在三刺上来说是有很大效力的。
    “没有人申请赦免。本身狩獭在犯罪后就完全没有跟被害者的家人有过任何联系,就更别说道歉了。并且被害者的亲属中也有很多人坚定地要求死刑。甚至还有到国府请愿的。”
    “……他们的愤怒我可以理解,但是难道单纯是把犯人杀掉他们就能满足了吗?”
    “正是这样。实际上,有很多人说光是斩首的话还不足以泄愤,应该向芳国那样用种种酷刑来折磨他。狩獭犯罪十六件,死者二十三人的话,就应该处以二十三刀凌迟之刑。”
    凌迟是指一种将罪人身上的肉一刀一刀割下来处死的刑罚。有的是在割肉之后犯人死亡以后斩首曝尸示众,也有的是在犯人死亡之前那一刻腰斩或斩首。根据国家和时代的不同方式也不一样。既有之前就定好刀数的,也有根据被害者的数量来裁定刀数的。此时的芝草,早就调查过其他国家的各种酷刑来讨论究竟该用何种方法来处死狩獭了。
    如翕用愤慨的口气说
    “那些说要凌迟处死的人,到底知不知道凌迟是一种多么残酷的刑罚呀!那可是在一个活生生的人身上割肉呀!这种痛苦将长时间存在。为了将痛苦的时间延续更长,故意避开人身体的要害部位。在别国历史上,甚至还有为了将痛苦时间尽可能延长而预先把罪人加入仙籍。而现在芝草也有人说要仿效那种做法。”
    “但是凌迟这种手法,也正是狩獭所做过的。”
    听率由这么一说,如翕无语了。——是的,狩獭的确曾经将一对夫妇以这种手法杀害了。他认为这对夫妇没有把藏起来的钱财告诉他,于是在妻子面前把她丈夫身上的肉一刀一刀割了下来。先是手指,然后是耳朵、鼻子。之后再割肉,剖开腹部,丈夫由于忍受不了剧痛而死去了。然后妻子也遭受了同样的命运。这对夫妇一开始就说了并没有什么值钱的财物。而且事实上也是没有。他们虽然之前将土地出售换了一笔钱,但是都用来给打算考入少学的儿子当学费了。于是这对夫妇就这么因为本来就不存在的钱财而被白白杀害了。
    “将无辜的人以凌迟的手法杀害,我们又怎么来说凌迟的残酷呢?狩獭自己当然没有资格说,我们这些当时身处局外的人当然也说不了。肯定会有人说如果觉得将狩獭凌迟处死很残酷的话,那么难道狩獭将那对夫妇凌迟杀害就不残酷了吗?”
    瑛庚和如翕都沉默了。
    “我想不到什么办法来过百姓这一关。”
    但是,如翕叹气道,
    “狩獭他自己希望死刑。”
    瑛庚诧异地看着如翕。如翕以无奈的眼神看了看瑛庚和率由。
    “他说如果要将他终身监禁,那还不如杀了他来得痛快。这样的话死刑就算不上是惩罚了,反而成全了他。在这种情况下,你们不觉得监禁才是惩罚他的方法吗?”
    率由显得有些狼狈,
    “他嘴上这么说难道就真的是这样吗?就算他现在真的是这么想的,说不定将来把他带到刑场上,他就会怕得屁滚尿流了。”
    “这……可能吧”
    “就算他最后不害怕,那也说不定是在故作镇定。我不认为狩獭真的不怕死。没有人会对自身面对的死亡和恐怖不感到害怕的。不管怎么自暴自弃,内心深处也是一样的。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会显得自暴自弃的样子,不是吗?”
    如翕想了想,摇了摇头。
    “说不定是故作镇定。但我不觉得狩獭是在自暴自弃。我虽然表达不太准确,但我觉得如果狩獭被判死刑他反而会觉得是自己胜利了。”
    瑛庚没有明白这句话意思,率由也没有明白。三人中唯一与狩獭会面过的如翕在想如何用更准确的方法来表达。正在这沉默间,突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以及争吵声传了进来。
    “大司寇——请等一下”
    门外说话的是司法的知音。
    “现在司刑等三位大人正在讨论,即使是大司寇您也不能——”
    知音的话还没说完,门已经打开了。门口站着一脸怒气的大司寇。
    “判决下了吗?”
    瑛庚一边诧异地想着,一边跪地行礼。
    “下官们正刚刚开始讨论。”
    好,大司寇渊雅说着,看了看瑛庚。
    “我先说好,不准用死刑。——这一点你们给我牢牢记住。”
    瑛庚三人面面相觑。当然,在司法程序上有向上级官员询问意向的步骤。首先,司刺执行三刺的时候要先向六官长等高官征求意见。但是不管怎么说,对于案件的论断,只能由典刑、司刺和死刑三个人来进行。
    “大司寇,这不合规矩。”
    知音显得有些气愤。司法的结论是不允许别人来干涉的。即使是大司寇也不例外。大司寇或者冢宰这样手中握有大权的高官可以对已经决定的判决有异议,从而在征询百官意见后将案件押回司法重审,但是,像这样直接指示判决内容是不允许的。——唯一能够例外的是王的宣旨。
    这么想着,瑛庚看了看知音。
    “如此说来,是主上的旨意吗?”
    如果是的话,那就好办了——但是,知音摇了摇头。
    “主上还是那句话,交给司法处理。”
    “但是主上有言在先。”
    渊雅说着推开了知音。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犹豫不决的?即使你们说是考虑到民意,但是这能成为破坏主上好不容易整顿好的法制的借口吗?”
    渊雅一边说着,一边看着瑛庚等人。
    “——用刑,是为了无刑。刑罚的目的并不是惩罚犯人,而是为了将来有一天能够不用刑罚来解决问题。因此,刑罚作为一种措施也叫做刑措,就是这个原因。等到将来不用刑罚而天下也能够长治久安,犯罪分子减少,刑罚也就自然没有必要了。这无疑是一个国家最理想的状态。长久以来,柳国为了这个理想一直走到了现在,难道你们想毁掉它吗?”
    “真的是这样吗?”
    说话的,是率由。
    “那么为什么还会有狩獭这样的禽兽出现呢?这难道不是说明我国的刑罚制度有待改善吗?”
    “禽兽这种字眼不是你们司法官可以用的。”
    渊雅说道。
    “即使有天大的罪孽,狩獭也是一个人。禽兽这个字眼,是把你无法理解的罪人排除在人以外的一种歧视性的说法。如果你一开始就把他划到人以下的类别里面,那么将罪人教化这个初衷就永远实现不了。”
    也不无道理,瑛庚感觉有点惭愧。但是率由却当仁不让。
    “为了十二文钱而杀害一个孩子,这根本就不算个人。”
    “率由”,瑛庚小声提醒他,但率由连看都没看瑛庚。与此同时,渊雅用严厉的目光注视着率由。
    “狩獭这样让人无法理喻的犯人之所以会出现,难道不是你们这些随随便便把人贬低为禽兽的司法的责任吗?将人贬低为禽兽来要求罪人悔改难道会有效果吗?就是因为你们以这种心态来对待犯人,所以犯人才会继续犯罪!”
    “但是——”
    “难道有人会为了十二文钱甘愿去冒死罪吗?面对州司法的审问,狩獭是这么回答的。如果州司法当时就把狩獭当作是人以下的禽兽,那么狩獭根本就不会继续辩解了。将人贬低到人以下的这种行为,实际上就是在制造罪犯!”
    率由沉默了。
    “狩獭在杀那个孩子的时候,不论有多么不可理喻,也总有狩獭他自己的原因。如果能将他的原因解明,那么离拯救他的日子也就不远了。再施以教化,这不是可行的办法吗?”
    “可狩獭说了,没有什么原因。”
    如翕说道。渊雅摇了摇头。
    “他只是这么说而已。可能他本身不善言辞,或者他自己还没有了解自己。应该在这方面继续教育他,与他一起找到那个理由。这样对今后治理黎民、教化刁民都有好处。而且这也是你们司法的责任。”
    如翕沉默了。
    “司法的责任并不是惩罚犯人,而是教化他,使他反省,让他重新做人。这一点你们决不能忘记。”
    渊雅说着望着瑛庚他们。瑛庚打算说什么,但是渊雅背后的知音使眼色示意让他别说,于是瑛庚将话咽了回去。这是知音走到了渊雅前面。
    “大司寇的意思我们已经明白了。”
    渊雅点了点头。
    “不用大辟。——给我记住!”
    放下这么一句话,渊雅转过身去了。知音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头垂得低低的。瑛庚他们也一起低下头。就这么低着头将渊雅送出了大门。足音消失后,知音抬起了头,露出无奈的表情。
    “大司寇虽然那么说了,但是你们还是像以前那样,不要被别人的意见所左右,履行自己的职责就行了。”
    “只是……”
    “主上亲自说过交给司法全权处理,没有必要看大司寇的脸色。”
    率由诚惶诚恐地说,
    “主上说交给司法全权处理,是不是表示主上要收回‘惟大辟不用’这句话呢?”
    知音斜着头。
    “……不知道”
    “怎么能不知道呢……”
    知音对他们摇了摇头,敦促他们赶快坐下。他自己也坐到了一张长椅上。那是审理案件时证人或犯人坐的椅子。不知道知音有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我直接去问过主上‘交给司法处理’这个旨意究竟有何深意,但是没有明确的回答……”
    其实,对要求觐见的知音,王表示已经把要说的都说了,没有必要见了。这样一来不光是知音,瑛庚他们也很为难。后来又多次要求觐见,最后哭着求冢宰和宰辅才终于得到王的接见。
    “但是主上只是又说了一遍‘交给司法处理’。然后我又问是不是表示可以收回‘惟大辟不用’这句话,主上又说交给司法。并说如果司法觉得有必要收回,那也可以。”
    “那么,也就是说死刑还是可行的喽?”
    “我也向主上确认过了。如果你们觉得可行,那么就那么办,包括使用死刑在内。主上说不会有异议。”
    瑛庚的心情很复杂。这能不能理解为王是因为信任司法才将这件案子全权交给司法呢?或者说,这根本就是王在推卸责任呢?说实话,从最开始听到王说“交给司法处理”这句话后,瑛庚就一直抱着这个疑问。这句话并不是因为王觉得很难解决,也不是因为对司法表示信赖,而是王对这件案子根本没有兴趣,只是找了这个委婉的方法来表达。
    究竟是怎么样呢,想着想着瑛庚不免又叹息起来。如翕和率由大概也是这么想吧,屋子里叹息声此起彼伏。
    柳国的王是一个构筑了柳国一百二十余年太平盛世的贤明的王。但最近的有些作为却总让大臣们无法理解。有时甚至表现出对施政没有兴趣而乱来。连这么一个贤明的君主——这个以构建了一个法制国家而让柳国名声大噪的人,竟然也会无视法律而这么乱来,做出一些让人费解的判断。他有时还会提出一些将既有法律无效化的想法而向群臣征求意见,每当这时都会有人站出来提出谏言,但王并不是每次都能听进去。
    知音深深地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主上说了交给司法来处理。那么你们也不要被一些其他事情所左右,继续你们的讨论,不管结果怎么样,我始终是支持你们的判决的。”
    “但是,大司寇那边……”
    瑛庚有些顾虑。
    “既然他是大司寇,那么他对审理提出一些意见也是无可厚非的,但是你们没有服从他的义务。更何况这件案子是主上交付的,那么就算是大司寇也不能违抗。——而且,我将审判结果报告主上后,大司寇会亲自去劝说主上也说不定。”
    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事。大司寇渊雅并不是别人,正是刘王的太子。是一个不光是公共场合,私底下也能够直接跟王交涉的人。
    “能说得动吗?”
    率由的声音很低。大概不太容易吧,知音回答道。
    大司寇渊雅被称作刘王以上的刘王。——当然,这是在大臣们之间才这么称呼。大概是为了向享有贤君美誉的父亲表现出他的对抗心。渊雅有时故意表现出自己比父亲更有王者风范。现在他坚定地表示不能用死刑,可能也是出于这种心态吧。
    不论大事小事,一旦王有任何决断,渊雅就会表现出好像他自己从一开始就这么认为似的来游说大臣。如果大臣们对王的决断抱有疑义,即使王接受大臣的意见而打消自己想法,渊雅也决不妥协。决断已经变成了渊雅的决断,不管是道理还是正义都在自己身上,觉得进谏王的大臣和接受大臣意见的王都是错误的。甚至以太子的特权跑到王的寝宫来“纠正”王。
    ——但是,不幸的是,渊雅并不是一个像王那么杰出的人物。甚至可以说,如果王不做决断,渊雅什么也决定不了。更甚至,他连自己的意见都没有。在王作决定之前,他总是左一句右一句来看王的脸色。一旦王作出决定,他就像自己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想的一般拿来当作自己的主张,从而开始四处游说。就这样追着父王的思考,把它当成自己的思考,更有甚者,他会比王更加执着于这个决定并自己附加一些论据,将事情扩大化。但是那都是些脱离了现实的大道理,而且由于是先有结论才找论据,因此牵强附会的地方太多,将实物逻辑本末倒置的情况也不在少数。一边唾沫横飞地说着司法的理想,却又一边侵犯着理想的根本——司法的独立性。至于听取他人的意见从而重新审视自己意见,渊雅根本没有这个度量。这是因为他的意见也根本就不是他自己的,所以这很理所当然。
    因此不论渊雅怎么想说服他的父亲,也从来没有成功过。王每次都只是苦笑着数落他一番,但渊雅同样不能接受,反而认为已经超过了自己的父王。
    以目前为止的先例来看,王不见得会听渊雅的劝说。这么一来,——决定权还是在瑛庚他们手上。
    如翕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我这么说可能有些不敬,为什么主上还如此中用太子呢?”
    一旦将决定说出口就顽固不化,任何意见都听不进去。但是,所谓政治,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改变的。对于下面那些官员来说,冥顽不灵的渊雅在很多时候更像是一个障碍。尽管如此,王还是重用渊雅。臣下们经常私下议论:还好天官长和春官长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但不幸的是,地官长和秋官长等重要职位都是依渊雅的意思安排的。
    这个嘛,知音苦笑道。
    “这恐怕就是父子情深吧。就连那么伟大的人也不能将亲情置于国家大事之后啊。”
    所有这些,让瑛庚感到非常黯淡。现在,渊雅的存在使他感到心里负担很重。他非常清楚司法的理想,为了追求这个理想瑛庚自然也是不遗余力。但是,关于狩獭这案子,却又是另一码事了。正因为它们是两码事,所以瑛庚他们才这么为难。而理解不了的人却又偏偏是大司寇,这真是一个极重的负担。更糟的是王已经渐渐对施政失去了兴致。如今政治错轨,国家正在倾斜——。
    (原文翻译作者:一世阑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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