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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经过一通乱七八糟的对话之后,三个人终于达成共识,亨利和克莱斯特都不走,伊德里斯·普克和凯尔一起去见维庞德。
这次,凯尔没等,而是一到就直接被带到了维庞德面前。宰相大人先用了十分钟时间简要讲了一下圣殿的三次袭击和对蒙特努吉特村的屠杀。他把留在村中央木柱上的手套递给凯尔。
“里面有个名字。你知道这个人吗”
“布里兹卡?他是圣殿的头号刽子手,负责处决所有不在信仰仪式惩戒范围内的人。‘公开处决不信教者。”’他的口气明显像是在背诵。“信仰仪式要由比他身份高的救赎者来执行。我从来没见过他用这东西,但他用这个杀人的速度是出了名的。”
“我已经发誓要找到这个人,”维庞德平静地说。
他坐下来,深吸一口气。“这几次袭击似乎都没有意义。对于圣殿的战略,你有什么能告诉我的吗,”
“有。”
维庞德向后靠在椅子上,看着凯尔,觉察到了他的语气不同寻常。
“我知道这次的战略,因为我就是制定战略的人。如果你能把地图给我,我就可以解释。”
“考虑到你刚刚说的话,我不认为把地图给你是明智的。先解释。”
“要是真的想要我帮忙,我需要地图才能解释他们下一步的行动,并找出阻止他们的合适地点。”
“先说个梗概。然后我们再来说地图的事。”
凯尔觉得维庞德不仅仅是谨慎,而是对他有所怀疑——维庞德不信任他。
“大概八个月前,博思科神父把我带到被称为救世主之绞索的藏书馆里,我还从没听说过哪个救赎者会带助修士去那个藏书馆。他让我自由阅读过去五百年来圣殿军事战略方面的所有书籍。然后又毫无保留地把他关于马特拉兹帝国的私人藏品给我看——他的藏品十分丰富。他让我制定一个攻击计划。”
“为什么是你?”
“十年来,他一直教我战争的各种知识。圣殿有个专门的学校就是干这个的,共有两百名左右的学生,学习战略谋划。我是其中最好的。”
“你还真谦虚。”
“我是最好的,这不是谦虚不谦虚的问题。”
“往下说。”
“几周以后,我打定主意,排除突袭。我喜欢意外——作为策略的一种来喜欢,我是说——但这次不行。”
“我不明白。这次确实是突袭。”
“不,不是的。一百年来,圣殿一直在与异端作战——多数情况下是堑壕战,而现在已经陷入了僵局。十几年来,堑壕就没有移动过。需要新的元素来打破僵局,但救赎者们不喜欢任何新鲜事物。他们有条法律规定,只要助修士有任何出人意料的举动,救赎者就有权立即处死他。但博思科不同,他总是在思考,其中一个想法就是,我是不同的,他可以利用我。”
“攻击我们如何能打破与异端的僵局呢?”
“我也想不明白。于是问他。”
“回答是?”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暴打了我了一顿。然后我只好继续完成他交给我的任务。为什么我认为突袭对马特拉兹人没用呢,因为你们作战的方式跟任何人都不同——不同于圣殿,也不同于异端。比如说,圣殿没有骑兵,也没有盔甲。弓箭手是圣殿作战的中坚力量。而你们几乎不用弓箭。我们的攻城机械巨大而笨重,每一个都是在攻城的现场制造的。而你们的城镇大约有四百个之多,城墙比救赎者以前攻击的要厚五倍。”
“攻打约克城的攻城机坏了两台,但他们把四台都烧毁了。这是为什么?”
“你不是说它们第一天就打破了城墙吗?”
“是的。”
“他们在离家很远的地方,在与全新的敌人交锋的实战中测试了新的武器。所以说,即使有两台坏了,另外两台也成功了。”
“但有两台不成功。”
“那就改进——这就是目的。”
“什么意思?”
“如果你没有把握迅速破敌,那么,在敌人的地盘上,依敌人的条件来突袭敌人是毫无意义的。博思科总是打我,因为他说我冒了太多不必要的险。这次不会采用突袭。我知道,圣殿并没有做好准备,我们……”他纠正了自己,“他们需要发动小规模战斗,尽可能了解马特拉兹人是怎么作战的,他们的武器和盔甲如何,然后就撤退。给我一张地图。”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呢?”
“我待在这里,我在告诉你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我们大可以一走了之。”
“假设你告诉我的都是事先设计好的,博思科是幕后的操纵者,而且一直都是。”
凯尔笑了。
“这个说法有意思,也许有一天我会用到。给我一张地图。”
“任何东西,”思考片刻后,维庞德说,“都不得离开这个房间。”
“人们只会听你的,谁会听我的呢?”
“不错——但为了避嫌,如果有任何别的人发现你参与了此事,你会得到绞索作为奖赏。”维庞德走到房间另一端的书架旁,取下一个厚纸卷轴。走回书桌的过程中,他都直直地盯着凯尔,仿佛这就能对一个终生都在隐藏自己想法的人起到威慑作用似的。然后,不管究竟打定了何种主意,他终于下定决心,将卷轴摊开,边缘用威尼斯玻璃镇纸和一本《忧郁王子》压住,《忧郁王子》是他最喜欢读的书。凯尔全神贯注地研究地图,维庞德从未见过他如此专注的样子。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维庞德详细回答了凯尔的问题,诸如四次袭击发生的地点、兵力的强弱和分布等。然后,凯尔不再提问,默默地又看了十分钟地图。
“我想喝杯水,”他说。水很快送了进来,他一饮而尽。
“怎么样?”
“马特拉兹的城镇都有城墙。我知道,若是没有能从一个城市轻松移动到另一个城市的轻便攻城机,想要指望吹吹喇叭就能让城墙坍塌简直是痴人说梦。我告诉博思科,工程师们要制造比以往轻得多的器械,能轻松地搭架和拆卸。”
“你自己设计了它们吗?”
“我?不,这方面我一窍不通。我只知道需要什么样的东西。”
“但他并没有告诉你他同意你的意见,也没有告诉你他事实上把你的计划付诸实践了。”
“是的。刚开始听说这些攻击时,我觉得我要……”他用手在头顶做了几个绕圈动作。“疯了。”
“但你没有。”
“我?我状态好极了。不管怎么说,他们在约克城了解到了需要了解的东西,所以他们走了,还带走了三个马特拉兹人——他们想要的是盔甲,不是人。现在,他们还有一半路就回到圣殿了,那里有工程师等着仔细研究那几套行头呢。”
“你们在无敌堡遭到了惨败。”
“不是我,是圣殿。”
“你有时是用我们来称呼他们的。”
“习惯的力量,大人。”
“好吧,你的计划在无敌堡受挫了。”
“事实并非如此——只能说运气不好。从背后攻击并非在马特拉兹骑兵的计划内,他们只是碰巧在错误的时间回来罢了——不管怎样,对圣殿来说是如此。如果你想让上帝发笑,那么就告诉他你的计划——孟菲斯的放债人不就是这样说的吗?”
“进入犹太区是需要许可的。”
“没人告诉我。”
“说话这么尖刻会割伤自己的。”
“我活得好好的,如果你是这个意思的话。”
“我还是要说圣殿在无敌堡一役失利了。”
“不,没有。”
“怎么讲?”
“死了多少救赎者?”
“两干五百——大约。”
“他们跟你们的骑兵两次交战,剩下的人都逃脱了。他们到那里是为了一测深浅,并不是为了赢得胜利。”
“那么科拉德港呢?”
“你们叫它小孟菲斯,为什么?”
“它建在一个天然港上,与这里的海湾十分相似。那个城市也是沿着海岸线建造,布局也相同——外省就喜欢照搬都城……”他突然停住了。“我明白了,明白了。”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打了个喷嚏。“对不起。那么下一步会怎样?”
凯尔耸耸肩。
“我知道计划中的下一步是什么——可那并不代表他们下一步会按计划走。”
“为什么不呢?目前为止不是基本成功吗?”
“比你说的要好——是成功。我计划的所有东西他们都得到了。”
屋里出现了令人不快的沉默。出乎意料,倒是凯尔先开口说话。“对不起,我身上的傲慢之罪十分深重,这是博思科说的。”
“他说错了吗?”
“很可能没有。”
“你认识这个叫普林赛普斯的人吗?”
“见过一次。他当时是北部海岸战线的指挥官。那边地势多山,打的不是堑壕战。这次的一系列行动由他负责是因为他是圣殿军中能与移动的敌人作战的最佳人选——而且他与博思科关系匪浅,虽然据我所知,他在别处都不受欢迎。”
“你知道原因吗?”
“不。但我读过他所有的作战报告。他作战的风格似乎表明他很有主见。而独立思想可不是上层喜欢的。博思科保护他,这是我听说的。”
“既然他有主见,为什么需要你告诉他怎么做呢?”
“这你要问博思科了。”凯尔指指地图。“他们现在在哪里?”
维庞德指了指地图上某处,那里距疮痂地最北端约有一百英里。
“他们应该是想穿过疮痂地到达圣殿。”
“看上去的确如此,但带领军队,哪怕人数不多,在夏天穿越疮痂地也过于冒险。”
“那么说,那不是你伟大计划中的一步喽?”
“那恰恰是我计划中的一部分,他们应该做出途经黑赛尔森林向疮痂地进发的样子,这样你们就会先赶到那里设下埋伏。但进入森林后,他们会立刻向西,经斯达姆福特桥渡河,向西海岸的厄洛尔港进发。火烧小孟菲斯的那支舰队会在港口与他们汇合。就算没有成功汇合,据我从图书馆所读的资料中可知,这一段是浅滩,如果需要,他们可以划船过去。”他指着地图上的一个河口说。“即使由于天气原因舰队被耽误了,只要他们渡过巴林河口,数百名救赎者也可以拖延大部队几日。”
维庞德长时间地看着他,一言不发,这种态度开始让凯尔不安,继而气恼起来。他正要开口,维庞德先向他提了个问题。
“你怎么指望我能相信你呢?竟会有人要求你这样一个毛头小子为如此大规模的战斗制定计划,而且还严格执行,照搬了每个细节,我倒宁可相信一些更可信的。”
听到这话,凯尔变得面无表情,他死人般的面孔让维庞德记起了他是怎样带着冷酷的笑容结果掉所罗门·所罗门的,不禁开始后悔自己的语气过于直接。这个男孩难说是个精神正常的人,他想。但凯尔突然发出了短促的笑声,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你见过犹太区的放债人下棋吗?”
“见过。”
“下棋的多是老头,但也有孩子,年龄比我还小得多。有个孩子总是赢——即使是一头小发卷、一嘴白胡子、戴着滑稽的帽子的老拉比特也比不过他。所以,拉比特说——”
“据我理解,应该是拉比吧。”
“哦。我还在奇怪怎么有人叫兔子呢。不管怎么说,这个拉比,他说象棋是上帝的礼物,帮助我们看到他神圣的旨意,这个连字都不识几个的孩子就是一个征兆,让我们相信万事万物背后皆有神旨。而我,我有两个本事:第一,我杀人就像你打碎一个盘子那么容易,第二,我看着地图,或是站在一个地方,就可以看出如何攻击或防御它。这对于我来说,就像下棋对于犹太区的那个小男孩一样。尽管我不太确定这到底能不能算是上帝的礼物。如果你不相信我,随便。损失是你的。”
“那么,你会怎么阻止他们呢?”他顿了顿。“如果你想这么做的话。”
“首先,我不会让他们到达巴林河口,否则就无法再追上他们了。但我需要从这里到这里的更详尽的地图,”他指着一块大约二十平方英里的区域,“还有两三个小时思考一下。”
他应该相信面前这个古怪的人,还是就这么算了?面临危机时,半数情况都是静观其变为好,对于此,维庞德的父亲有一句爱说的玩笑话,“别随便做什么,”他会说,“站在原地别动。”
“在隔壁房间等着,我会亲自把地图拿给你。离窗户远点。”
凯尔站起来,朝那间隐秘的书房走去,但正当他要关门时,维庞德拦住了他,问道,“那场屠杀,也是你计划中的一步吗?”
凯尔表情怪异地看着他,虽然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但那并不是被冒犯的样子。
“你认为呢?”他平静地反问了一句,关上了门。
维庞德望着自己的异母兄弟。“你今天话很少啊。”
伊德里斯·普克耸耸肩。“有什么可说呢?你要么相信他的话,要么不相信。”
“你信吗?”
“我相信他这个人。”
“有什么区别吗?”
“他总是对我说谎,因为他不愿意冒不必要的风险。太过保密有时是个错误,一个他仍在犯的错误。”
“我自己并不认为那是个很大的缺点,”维庞德说。
“但那是因为你和凯尔一样,也是个喜欢秘密的人。”
“如今的情况呢?”
“我认为他说的是实话,”伊德里斯·普克说。
“我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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