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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日子一天天过去。凯尔继续着他悠长的林中漫步,有时独自一人,有时和伊德里斯·普克一起。他们会默默地坐上几个小时,或是谈上几个小时,当然主要都是伊德里斯·普克在说话。他还教凯尔如何钓鱼,如何得体地进食(不要打嗝,不要发声,咀嚼时要闭上嘴巴等等),向他讲述自己曲折离奇的经历,有许多都是讲他自己如何吃亏出糗的,正是这一点让凯尔觉得不可思议。在他的理解中,嘲笑一个成年人会招致毒打,怎么竟会有人自曝家丑呢?晚上,他有时会感到不可抑制的快乐,但究竟是何原因,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伊德里斯·普克继续与他分享白己的人生哲学。“男女之爱是希望之荒谬虚幻的最好佐证,因为再没有什么比爱情承诺得更多而兑现得更少了。”他还会说:“我知道你无需我告诉你这世界是地狱,但请试着理解,男人和女人既是地狱中受难的灵魂,也是制造磨难的魔鬼。”还有:“真正有智慧的人不会因为某些权威说过便轻信一件事。你应该只相信自己亲自确认过的真相。”
凯尔会告诉他圣殿中的生活。
“起初我们怕的并不只是挨打。我们相信他们说的话——就算我们没被抓到做坏事,我们也是生来有罪的。上帝无所不知,所以我们要忏悔,否则,我们会下地狱,永远被地狱之火焚烧。每过几个月,确实有人死去,我们被告知,大多数死去的人都下了地狱。每天的祷告都以‘倘我今晚即死该当如何’结尾,祷告完毕后,我总是无法入睡;有时,我确信,一旦睡着,我就肯定会死,遭烈火焚身。”他停了一下。“伊德里斯·普克,你是多大时知道恐怖是怎么回事的?”
“反正比五岁大得多。是在山羊河战役中,我十七岁。在一次侦查任务中,我们遭到伏击。那是我第一次真正参加战斗。并不是我没有受过训练,事实上我在训练中表现很好,在同级的士兵中能排到前三。德鲁士骑兵冲下山来,队伍一片混乱,喊声震天。我觉得自己的舌头粘在了嘴里,想说话却说不出来。我开始发抖,差点……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屁滚尿流?”凯尔替他说了出来。
“何必这么直白呢?混乱持续了不到五分钟,一切结束后,我发现自己还活着。我连剑都没拔出来。”
“别人看到了吗?”
“看到了。”
“他们说了什么?”
“你会习惯的。”
“他们没揍你?”
“没有。但如果再发生这种情况,我肯定活不长了。”他也停了一下。“你就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吗?”他终于开口问道。
这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他的哥哥,准确点说是同父异母的哥哥,释放他并将凯尔交给他的条件之一就是他必须尽可能多地了解这个男孩一一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为何如此无所畏惧,这究竟是他天赋秉异,还是圣殿的训练所致?
“小时候,我每时每刻都处在恐惧中,”过了一会儿,凯尔回答道。“但后来,我就不怕了。”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当然,这回答并不真实,或者说不完全真实。
“现在你是不是完全不知道害怕是什么?”
凯尔看着他。过去的几个星期对于他来说是全新的体验,他为此感激伊德里斯·普克,并对他产生了类似友谊和信任的感情,这些感情对他来说是陌生的。可要让他放松警惕,还需要伊德利斯·普克付出更长时间的体贴和慷慨。凯尔考虑要不要换个话题,但表面看来,照实回答这个问题不会有什么麻烦。
“对于能伤害我的所有东西,我都会感到害怕。我知道圣殿的救赎者们想要怎样对付我。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可是,战斗——是另外一回事。你刚刚提到什么战役来着?”他看着伊德里斯·普克。
“山羊河。”
“你说你浑身发抖,吓得屁滚尿流。”
“我就没指望你会不揭我的伤疤。”
“对我来说,完全是相反的感觉。我只是异常冷静——所有的东西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之后呢?”
“什么意思?”
“之后会感到害怕吗?”
“不。大多数时候我什么感觉都没有——但痛快地教训了科恩·马特拉兹以后,我感觉很好。现在想起来还是这样。但在比武场上,杀掉对手并不会让我感到愉快。毕竟,他们并没有伤害过我。”他停了一下。“我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了。”
伊德里斯·普克明智地决定见好就收。接下来的几周里,凯尔继续他的游荡,晚上,他们一起喝酒、抽烟、进食,随着凯尔愈来愈能够接受脆皮炸鱼、浇了更多黄油的蔬菜,以及加了奶油的黑莓,他们的食物也越来越丰盛了。
就在凯尔和伊德里斯·普克尽情享受林中平静悠闲的日子时,一对男女一直在关注着他们。然而这种关注既不代表关心也不代表挂念,虽然关注的密切程度不亚于母亲之于孩子,但并无丝毫爱意可言。
在所有既有好人也有坏人的故事里,好人总是不幸的,他们不断犯错,厄运连连。坏人则总是精明的,规划缜密,行事果断,只有到了最后千钧一发之际才失败。在故事里,从力量对比上看,邪恶力量是占据优势的。而现实中,善恶两方都会犯本来轻易就可避免的错误,都会遭背运,走岔路。恶人为恶,与其说出于本意,倒不如说处于脆弱。就算是最冷酷的心也有柔软的部位;最荒凉的沙漠也有水塘、树荫和溪流。一视同仁地浇灌公正与不义之人的不仅有雨水,还有好运和厄运、意想不到的成功和失败。
丹尼尔·卡德伯利背靠一棵桑树,合上了刚刚读的一本书,书名是《忧郁王子》,心满意足地哼了几声。
“安静!”女人说道。她本来是背对着他,专心观察远方动向的,听到书啪的一声合上的声音,才猛地转过头来。
“他在两百码之外呢,”卡德伯利说,“那男孩什么都听不见。”
女人也看到凯尔在下面的河边睡得正香,才不再追究,不过她仍然瞪着卡德伯利。如果换作另外一个人,如果他不是个杀手,以前没有在船上当过奴隶,偶尔给野兔凯蒂当当线人,恐怕他会慌神的。严格说来,她虽然面貌平常,但绝不难看,可她的眼睛,除了敌意再没有别的表情,足可以让任何人觉得不安。
“你想借去看吗?”卡德伯利冲她一扬手中的书。“很不错的书。”
“我不识字,”她答道。她认为他是在嘲笑她,而事实上也的确是。通常情况下,卡德伯利不会蠢到去招惹珍妮弗·布朗凯特。她是野兔凯蒂十分看重的杀手,通常只有难度最大的任务才会派她出马。当野兔凯蒂告诉他他将与谁搭档时,他就沮丧地咕哝了一声。
“天,不会是珍妮弗·布朗凯特吧。”
“我同意,她不是个令人愉快的旅伴,”野兔凯蒂咯咯笑了,“但有很多大人物对这个男孩感兴趣,我也不例外。我的自觉告诉我,会用得上珍妮弗·布朗凯特的本事。看在我的面子上,请忍忍吧,卡德伯利。”事情就这样定了。
去招惹面前这位眼喷怒火的女刽子手纯粹是出于无聊。他们监视那男孩已经快一个月了,而他所做的只是吃、睡、游泳、走路和奔跑。就算可以看《忧郁王子》解闷——这本书他多年来已经看了十几遍了,他也终于焦躁起来。
“我无意冒犯你,珍妮弗。”
“不要叫我珍妮弗。”
“我总要称呼你吧。”
“不,没必要。”她眼都不眨地说,也没有移开视线。她的忍耐力是十分有限的。他耸耸肩膀表示认输,但她仍然不动。他开始在想是不是应该做好准备。就在这时,她终于转过头去,继续盯着熟睡中的男孩,那样子就像一只不喜欢与人为伴的动物。
怪的并不只是她的眼睛,卡德伯利想,还有她眼睛后面的东西。她是个活人,可天知道她是怎么活的。
由于职业的缘故,卡德伯利很熟悉杀手这一群体,毕竟他自己也是其中一员。有必要的时候,他会杀人,很少觉得愉快,有时候并不情愿,甚至会有愧疚感。大多数干这行的人都会不同程度地从中得到乐趣。珍妮弗·布朗凯特不一样,当她杀人时,你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处理掉伊德里斯·普克贿赂士兵们逮捕的那两个人时,他就在旁边,那情景是他从未见过的。那两个倒霉蛋根本不知道自己不过是替死鬼,被释放后,他们钻进离树顶森林半英里处的林子里,准备在那里扎营过夜。两个人拿出壶煮茶,珍妮弗没有征询他的意见——从职业角度来说,这是无理的做法,但他决定不去计较——便径直朝那两人走去,干净利落地捅死了他们。让卡德伯利吃惊的是杀人这件事竟然看上去那么容易。她杀起人来就像做母亲的捡起孩子的玩具一样,轻松又漫不经心,仿佛在做一件乏味的事情。等到他们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一切都已经太迟了。按他的经验来看,哪怕是心肠最硬的杀手也必须,或是想要,为杀人做好心理和身体的准备。但珍妮弗·布朗凯特是个例外。
他的回忆被下方男孩发出的声音打断了。凯尔已经醒了,起身爬了起来,他离开了河岸,往远处退了大约二十码,然后口中低声哇哇叫着,朝河岸跑去,速度越来越快。随着一声大喊,他跃入河中,激起大片水花。几乎是一瞬间,他又浮出水面,被冰冷的河水激得又叫又笑,手舞足蹈地往河岸淌去。他裸着身体,跳上跳下,河水清冷,阳光却温暖,这一切让他感到非常刺激。
“年轻真好,是不是?”卡德伯利评论道,他也不由得被男孩的喜悦所感染。接着他吃惊地发现,自己刚刚说的话真是再正确不过了:珍妮弗·布朗凯特竟然在笑,她的脸变得不一样了,竟有了圣徒般神圣的光彩。珍妮弗·布朗凯特恋爱了。察觉到卡德伯利的目光后,她立刻恢复了常态,谁也不知道刚刚看着那男孩时她看到了怎样的天堂。她瞪了一眼卡德伯利,眼神像鹰,又像凶狠的野猫,她眨了一下眼,又转头看着河面,没有任何表情。
“你认为野兔凯蒂想把他怎么样?”她提了个问题。
“不清楚,”卡德伯利说。“但不会是什么好事。真遗憾,”他真诚地惋惜道,“他看上去真是个快活的小伙子。”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但他仍然因为所看到的而感到不安。怎么说呢,就像是看到一条蛇羞红了脸庞。让你也尝尝滋味,谁让你老觉得自己对别人的事无所不知呢,他想。他很好奇接下来这古怪的事情将会有何发展,但也只好拭目以待,于是他倚着桑树坐了下来。
他并没有等待很久。虽然在珍妮弗·布朗凯特看来他是睡着了,但他可没有傻到那种程度。他的眼睛并没有完全闭上,反而一直在注视着背对着自己的珍妮弗的动作,同时,他也悄悄拔出了刀,手握刀柄,藏在右边大腿下面,这一侧离珍妮弗的视线最远。真正三十分钟,他默默注视着她纹丝不动的背部。这期间,还能听到下面那男孩的喊声、笑声和水花飞溅的声音。珍妮弗转过身,朝他走过来,动作轻巧得未发出一点儿声响,她一手提刀,猛地向他挥出致命的一击。卡德伯利抬起左臂挡住她的攻击,同时扬起握刀的右手就势向上刺去。就在他们扭打着在铺满陈年落叶的地上翻滚时,他还在惊叹这女人的速度竟如此了得。两人继续厮打着,只有他们自己能听得到彼此低沉的喘息声和地上落叶窸窸窣窣被压碎的声音,他们瞪着彼此的眼睛,嘴唇几乎贴到了一起。慢慢地,他的力量占了上风。尽管她用尽全力挣扎、扭动身体,但他死死扼住她,让她动弹不得,眼看就要不行了。但在恨意和怒火之外,珍妮弗还有最后一件可以依赖的武器:她强烈而可怕的爱情。她怎么能弃他不顾而死去呢?她拼死将身体往上一跃,翻到一边,卡德伯利失去了平衡,松开了手,她一跃而起,朝山坡下她心爱的男孩奔去。
“托马斯·凯尔!托马斯·凯尔!”她大喊着。浑身赤裸的男孩刚刚爬上布满青苔的河岸,闻声忙抬起头看,不由地大惊失色。只见一个人张着手臂疯狂地从山上向他跑来,活像神话中的鹰身妖怪,嘴里还不停地喊着他的名字:“托马斯·凯尔!托马斯·凯尔!”
凯尔在他被诅咒的一生中见过许多异乎寻常的场景,今天的可以算得上是最古怪的之一:一个看不出性别的人,面容狂野,眼神疯癫,喊着他的名字,挥着一把刀向他冲过来,这画面实在恐怖。他慌忙朝放衣服的地方奔去,找到自己的刀,没拿稳,又捡起,当她大喊着跑到他身边时,凯尔刚要一刀挥去,却听见一声尖利的嗡嗡声,接着是一声闷响,像是一巴掌拍在马腹上。珍妮弗喉咙中发出一声尖利的咳嗽,跌跌撞撞地从惊魂未定的凯尔身旁冲过去,撞到一棵橡树上。
凯尔隐身另一棵树后,他的心怦怦狂跳,像是落入圈套的小鸟在扑腾翅膀,同时,他开始寻找逃跑的路径。这棵树的周围是一片没有遮挡的空地,宽度从四十码到六十码不等。他看看那具尸体。现在他能看清楚那是个女人,她身体扭曲,侧脸冲地,倒在树下,背上插了一根三盎司的重箭,箭头没入身体,从胸口钻出。她的鼻子还在流血,每三到四秒,就有一滴掉到地上。能够以这样的力道击中移动的目标并不容易,但也不是不可能。她是从箭射出的方向跑过来的,而如果他现在跑的话,他是有可能跑出射程的,到有遮蔽的地方只需要五六秒。这五六秒中,射手还有机会射出一箭,仅一箭,他必须一击就中。但或许那射手和克莱斯特一样厉害。或是克莱斯特,就有七成多的把握。
“嗨!小伙子!”
死神就在两百码之外,凯尔想。
“你想要什么?”
“你应该说的是‘谢谢’吧?”
“谢谢你。那么你可以滚了吧。”
“好个忘恩负义的小子,我刚刚救了你的命。”
他在移动吗?听上去像。
“你是谁?”
“你的守护天使,朋友。她是个坏姑娘,倒在地上那个,很坏。”
“她想要什么?”
“她想割断你的喉咙,朋友。她就靠干这个吃饭的。”
“她为什么这样做?”
“不知道,朋友。维庞德派我来保护你和他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弟弟。”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没有理由。信不信由你。但别跟着我,我可不想你身上也插根箭,特别是花了这么多力气才让你活到现在。所以,在原地待上十五分钟,我会离开,谁都不会受到伤害。怎么样?”
凯尔考虑了一下:他可以冲过去,追他,抓住他,拷打他,直到问出真相。也可能这途中就挨上一箭。听上去这个男人好像知道他想做什么。还好,还有别的选择。
“好。十五分钟。”
“以名誉担保?”
“什么?”
“算了。记住你需要谢谢我。”
话音刚落,卡德伯利和凯尔就都开始行动了。卡德伯利朝树林更深处退去。凯尔则利用树木的掩护,溜入河中,小心地沿着河岸游走了。
三个小时后,凯尔和伊德里斯·普克一同回来,查看隐藏在一片树荫下的女尸。他们已经花了两个小时搜寻那位自称凯尔恩人的神秘人物,但一无所获。伊德里斯·普克搜查了尸体身上,很快发现了三把匕首、两根绳、一个拇指夹、一个指节铜套,并在她的嘴里左边牙龈处找到了一把用绸子包着的一英寸长的折叠小刀。
“不管她想干什么,”伊德里斯·普克说,“她反正不是来卖晾衣夹的。”
“你相信他说的?”
“你的救命恩人?听上去有几分道理。严格说,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相信他,但事实是,如果他想杀你,过去的一个月里早就动手了。不管怎么说,这事真让人不舒服。”
“你认为真的是维庞德派他来的?”
“有可能。要考虑到你这样的人有可能引来各种各样的麻烦。别在意,我实话实说。”
凯尔没有生气的原因在于他自己也是这样想的。
“那女人怎么办?”最后,他问。
“扔到河里去。”
他们那样做了。从此再也没人听到过珍妮弗·布朗凯特的消息。
当晚,出于安全考虑,两个人挪到室内吃饭,并讨论了白天发生的怪事。
“问题是,”伊德里斯·普克说,“我们能做什么呢?杀掉那年轻女人的人若是想杀你恐怕早就动手了。也可能他们明天会出手。”
“你说过这事让人感觉不太对。”
“维庞德是完全有可能派人来盯着我们的,哪怕不是为了我们的安全,而是出于他自己的考虑。也有可能是因你蒙羞的近卫军雇人解决你。他们有钱,也有那个胆子。看上去那女人想要袭击你,因为她手里拿着刀。有个男人阻止了她,随后消失了。这些就是我们掌握的事实。显然,这几点并不是全部,或许以后的发现会让我们以完全不同的眼光来看待今天发生的事情。但在有新发现之前,也只能暂时那样推断了。不管是留在这里还是去别的地方,我们都有可能被攻击,对手有可能是任何人,心怀恶意,或者想获得酬金。我们推测今天的事告诉我们这些是因为我们自己也可能这么做。你有别的想法吗?”
“没有。”
“那么讨论就到此为止吧。”
意识到待在室内也没多大意义后,凯尔走到外面,点上一根烟。他明白,伊德里斯·普克的宿命论自有道理,但毕竟不他的命被别人惦记着。正如他自己所说,每个哲学家都可以忍受牙痛,除非他自己的牙也痛。他心事重重,差点没有注意到一只鸽子正在露台的桌子上走来走去啄着面包屑。
“别动,”伊德里斯·普克在他身后悄声说道,他举着一片面包,慢慢靠近那只鸟,鸽子啄食他手中的面包时,他小心地抚摸着它的身体,然后紧紧捉住了它。他把鸽子翻过来,从鸽腿上取下了一个小金属管。凯尔好奇地看着他。
“是信鸽,”伊德里斯·普克说。“维庞德派来的。喏,抓住它。”他把鸽子交给凯尔,然后拧开了金属管,从里面取出了一张纸,看了起来。他脸色一沉。
“一队救赎者绑架了天鹅颈公主阿贝尔。”
凯尔大吃一惊,涨红了脸,这个消息让他不知所措。
“为什么?”
“上面没说。问题是她当时在康斯坦兹湖,离这里大约五十英里。回到圣殿最快的路线是穿过科迪那山口,从这里往北八十英里。如果他们走这条路,我们必须找到他们,并把消息传给维庞德派出的部队。”他看上去既担心又不解。“说不通啊,这无异于宣战了。救赎者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不知道。但肯定是有原因的。如果没有博思科的首肯,这件事是不会发生的,而博思科永远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嗯。没有月亮,他们无法夜间行进,我们同样也不行。现在收拾东西吧,睡上一觉,黎明再出发。”他深吸了一口气。“上帝知道,我们几乎不可能赶上他们。”
第二天,伊德里斯·普克坚持要到天亮得可以看清东西时才出发。凯尔认为摸黑行动虽有危险,但这个险值得冒,可伊德里斯·普克不肯让步。
“如果马在黑暗中崴伤了脚,我们就哪里都去不了了。”
凯尔不得不承认这话是对的的,他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只能用嘟哝声表示不满。伊德里斯·普克不去理会他的烦躁,又等了二十分钟后,他宣布出发。
接下来的两天里,他们只有在进食或马需要休整时才停下休息。凯尔不停地催促,希望能够加快行程。伊德里斯·普克则坚称,就算凯尔可以,马和他这把老骨头也受不了。两个人加两匹马都需要赶上救赎者,当然,这要在他们真的能被赶上的前提下,还要保证至少有一匹马有足够的体力返回,将敌方的数量和方位报告给后面的马特拉兹部队。
“你似乎一点也不担心那女孩嘛,”凯尔说。
“错,正是因为我担心,才必须按我的方式行动——因为我是对的。再说了,天鹅颈公主阿贝尔又算你什么人?”
“她跟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但如果我能出点力帮忙就出她,或许元帅会对我更慷慨些。另外,我的朋友还在孟菲斯当人质呢。”
“我不认为你有任何朋友——不过是形势所迫你们才走到一起的。”
“我救了他们的命,我认为那够朋友了。”
“好吧,”伊德里斯·普克让步了。“我还以为你这英雄当得心不甘情不愿呢。”
“也的确是。”
“那么你到底是怎么样的,凯尔少爷,天性高尚或是迫于无奈?”
“我一点儿也不高尚。”
“随你怎么说。但我想知道,是否在你心里,某个英雄的雏形正在出现。”
“什么叫‘雏形’?”
“某个东西刚刚开始显现,刚刚开始形成,那就叫雏形。”
凯尔笑了,但笑声并不愉快。
“如果你想的是这个,我希望你不会很快弄清楚。”
伊德里斯·普克对此不置可否。
第二天,他们来到通往科迪那山口的路上。严格说来,那算不上一条路。
“自从救赎者们封锁了边境,这条路已经六十年没人走过了。”
“圣殿离科迪那山口有多远?”凯尔问。
“你不知道吗?”
“他们又不会把地图摊开来随处放。所有可能帮助我们逃跑的东西都是严格管理的。直到几个月之前,我还认为孟菲斯城在千里之外呢。”
如果此时伊德里斯·普克没有被一只金色和红色相间的漂亮蜻蜓吸引了注意力,他就会从凯尔的表情看出那男孩在撒谎。亏他还认为凯尔现在已经对他坦诚相待了呢。“我是说,”凯尔补充道,“在我来到这里并意识到这个错误之前。”现在,伊德里斯·普克终于注意到凯尔的语气不自然。
“怎么了?”
“没什么。”
“随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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