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西奥妮小心地展开蝴蝶剩下的部分。这条消息是用钢笔写上去的——用的是艾默里放在床头的那支黄铜色调的钢笔。她一见那优美得毫无瑕疵的笔画，还没等大脑反应过来上面说了些什么，就忍不住先笑起来。
希望你找对了自己的房间，而不是走进了女仆的住处。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果酱和冷面包更能让男人赏识女人了。
西奥妮放下蝴蝶，从她的包里抽出几张纸。她打包的时候放了一摞纸进去，一个聪明的折匠应该随身携带自己的物资。她在一张正方形的白纸中间写上她的回答。
如果你雇一个厨师，就不会这么孤苦无依。普利特就有一个！我得写封信给魔法师阿维斯基，感谢她将我分配给你而不是他。真不知道本尼特怎么能绷紧上唇 (1) ，和他一起工作这么久。
她犹豫着，思考自己是不是该注意称谓。然后耸耸肩，将正方形纸片折成一只纸鹤，在其腹部塞了一枚法新以增加它的重量，免得它被晚风吹跑。接着，她又用艾默里寄来的纸蝴蝶的一部分折了纸链咒。因为纸鹤很小，所以她只折了一节链环。
“锁住。”她命令。锁链紧紧缠住纸鹤的身体，但没有束缚它的翅膀。这个魔咒的用处在于，只有在纸链上写过字的人，才能打开这只纸鹤。其他人如果想要尝试展开它，就会毁了它。
西奥妮将指令传达给纸鹤，将它送出窗外，看它在最后一缕日光中渐飞渐远。
“茴香”在她的脚踝边呜呜叫着。被忽略了大半天之后，它不出所料地开始抱怨。如果没别的事可做，当西奥妮等待她的纸符飞越伦敦时，它可以带来不少乐子。
这栋房子大部分的客房中都没有安装电灯。西奥妮多点了几根蜡烛，将一双打成结的长袜扔来扔去，让狗去捡回来，就这么玩了一会儿。然后她溜进盥洗室，洗脸换睡衣。虽然她没打算离开房间，但还是裹了一件长袍在身上。在陌生的地方，为了防范窥视者汤姆(2) ，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茴香”嗅着她，在它那靠魔法实现的呼吸声的间歇中，西奥妮意识到这栋大宅到底有多么沉寂。如果有人在两层楼下的厨房中掉了一把叉子，她都能听见。
她搓着胳膊，想抖落浮起的鸡皮疙瘩。由于本尼特的房间就在她的房间之下，他能听见她的地板嘎吱作响。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西奥妮的眼皮越来越沉。这时，一只灰蝴蝶从翕开的窗户飞了进来，再次优雅地落在早餐餐桌上。艾默里也像她对纸鹤做的那样，在这只纸符身上绑了一节保护隐私的链环。不过，虽然折纸的技艺是相同的，他的链环还是比她的更为精致。
她展开蝴蝶，读道：
你如果继续这么耐心，我会做得更好。西奥妮，别让他将你的考试延期。你已经准备好了。我对你信心满满。
还有，我希望你不要过多地关注年轻的本尼特的嘴唇。
她又读了一遍消息，露出甜蜜的笑容。艾默里划掉了“年轻的”几个字，她用拇指摩挲着那道黄铜色的修改痕迹。
西奥妮离开餐桌，从抽屉中找出粉色的唇膏，仔细地涂抹在嘴上，然后将唇印印在另一张正方形纸的中间。
她在纸上写“只关注你的”， 然后折好纸鹤，低声命令：“呼吸。”
魔法师贝利雇用的厨师似乎并不负责早餐，所以第二天一大早，西奥妮亲自来到厨房。当然，这儿的厨房也非常宽敞，有两个烤箱、三台魔法冰箱、一处带高脚凳的吧台、一个酒柜，还有一张款式简单的长桌一直延伸到厨房尽头。橱柜和木头地板的颜色搭配得当，厨房的工作台上除了正常的水池之外，还有一个专门用来做准备工作的水池。
当本尼特顶着一头刚洗过的湿发，握着报纸走进厨房时，西奥妮刚开始煮鸡蛋和搅拌荷兰酸辣酱。“看来你很适应嘛。”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背面掩住打呵欠的嘴。他拉开一把高脚凳坐下，展开社会新闻那一版，“你在，嗯，做什么？”
西奥妮举起一颗鸡蛋，“你想来点儿吗？”
本尼特长舒一口气，肩膀垮下来，“是的，谢谢你。我饿死了，而且我非常喜欢荷兰辣酱。”
艾默里也是， 西奥妮差点儿脱口而出，但她很快就将这句评价吞进了肚子里。她转口说：“我会尽量不把它煮过头的。要为魔法师贝利也做点儿吗？”
“魔法师贝利已经吃过了。”从厅堂传来第三个声音。普利特维恩·贝利走进厨房。他已经穿戴整齐，仍旧和昨天一样苍白，右手中是一张卷成卷轴的纸。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不满。
“早上好。”西奥妮打招呼，表现得心情愉悦。她需要给这位折匠留下一个好印象，虽然他好像并不在乎给她留下的是什么样的印象。“很抱歉，我该起得更早才是。”
魔法师贝利嘲讽道：“怎么，塞恩将你当作一个佣人吗？帮他做饭、擦窗子、叠衣服？”
为了忍住到了嘴边的驳斥，西奥妮差点儿把舌头给吞下去。然而，出乎她的意料，脸上淡淡的红晕出卖了她——她真的为艾默里做了这些事。但这并不代表她就是个女佣。
“我只是想显得友好些。”她说，声音听起来足够甜美。
“嗯。”魔法师贝利回答道。他将卷起来的纸放在炉子旁边，“特维尔小姐，我这个人从不浪费时间。在我监考你的资格考试之前，你需要完成这张清单上的所有项目。”
西奥妮只好暂停搅拌酱汁——这是相当有风险的一件事，然后打开卷轴。她倒抽一口凉气。“这上面有五六十件物品！”她叫道，然后开始阅读奇怪的要求。1.用来开门的东西。2.能呼吸的东西。14.掩藏真相的东西。
“准确地说，五十八件。”魔法师贝利说，他的脸跟他瘦骨嶙峋的身材一样僵硬，“这是必须达到的标准。我建议你，一旦表达完了你的……善意，立马开始制作。”
西奥妮放下清单，趁着荷兰酸辣酱还没有粘锅，重新开始搅拌，“我需要为每一个编号折一样东西？”
“特维尔小姐，这是一个针对折匠的考试。”魔法师贝利扬起眉毛，接着对本尼特说，“从第15章到第21章的学习报告要在中午之前交给我。”
本尼特说：“我会按时交给您的。”
“一点钟要上课。”
“我知道。”
魔法师贝利点点头，离开了厨房，没有多给西奥妮一秒。
西奥妮嘟囔了两句，将炖锅从炉子上拿起来。难以忍受！难怪艾默里在学校的时候欺负他，我都不想责怪艾默里了。
“做好了吗？”本尼特兴奋地问。还好魔法师贝利的尖刻并没有影响他的学徒的好心情。
当西奥妮将注意力从酱汁上移开，她扫到了本尼特的报纸左下角的一篇文章的标题：《魔法内阁禁止异性师生关系》。
“我……”她拖长了声音说道，偏过脑袋想要阅读报纸上的内容，但是字实在太小。“酱汁差不多好了。”她说，“我能借报纸看看吗？”
“嗯，当然。”
西奥妮放下炖锅，接过想要看的那张报纸，浏览了一遍文章，目光停留在了这一段上：
“（禁止这种搭配的）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更加合乎礼仪。”魔法师朗声明，“我们接到了很多有关异性师徒一起工作的投诉，其中有来自学徒的，来自魔法师的，甚至是来自他们的家人的。当这项规定得到通过——我相信它一定会的——现有的异性师徒将被分开，并重新分配。在今天的英国，在各种丑闻爆发之前，这一措施必须得到贯彻。”
一些投诉？西奥妮沉思道。肯定不是关于她和艾默里的。肯定不是。知道他们的事情的人少之又少。魔法师阿维斯基肯定不会说出他们的事情，对吧？西奥妮知道她妈妈也绝不会吐露一个字。她好像挺能接受自己的女儿跟魔法师之间的罗曼史。
她想起吉娜，心沉了下去。显然，吉娜没渠道向魔法内阁投诉……更何况，难道只凭一条投诉，内阁就会重新制定规矩了吗？西奥妮必须将自己的妹妹往好处想，不然就会被各种各样的可能性搞得神经兮兮的。至少，西奥妮可以这样安慰自己：吉娜太懒了，不会去写投诉报告的。
这种感觉真是太奇怪了。她和吉娜从未像这样别扭过。
“你在看什么？”本尼特问。
重新分配。 西奥妮蹙眉。如果没能在三周之后通过魔法师资格考试，她或许不能继续在艾默里手下学习。甚至她有可能得离开伦敦。西奥妮只知道一位女折匠，而且有传言说她搬到美国去了。
“西奥妮？”
“哦，抱歉。”她将报纸还回去，顺便递给本尼特一个盘子，让他自己取用早餐。本尼特仔细查看报纸，或许是想找出吸引了西奥妮注意力的文章。为了避免跟本尼特聊天，西奥妮开始检查魔法师贝利给她的清单。在看过五十八件物件之后，她重新看向第一样东西：用来开门的东西。
开门？ 她思索着。用来开门的纸魔咒？但谁会为转动门把手而专门制作一个纸咒？这件事就算不用魔法也可以轻易做到。
我必须得通过考试， 她暗暗责备自己。通不过考试，要付出的代价更高了。
她用清单的一角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自己的嘴唇。犟头能开门。虽然她现在没时间制作一个纸管家，但这想法给了她一个新主意。
2.能呼吸的东西。 赋生咒就可以。这个她闭着眼睛也能完成。
3.讲述故事的东西。 幻象故事。
4.沾粘的东西。
“沾粘？”她重复了一遍。指的是有黏性的东西，还是说要用它来粘其他东西？星状飞镖也许能满足这项要求……但最好还是多提出几种答案。多做准备总好过措手不及。她有种感觉，魔法师贝利是不会给她指明方向的。
“嗯？”本尼特吞下满嘴的鸡蛋，问道。他看了一眼她的清单，“我并不知道这上面说的是什么。”
西奥妮咬咬嘴唇，卷起清单，装进裙子口袋中，“我猜，我将会在这里度过一段非常非常忙碌的时光。”
她又看向报纸，艾默里是否也看到了这篇文章呢？
西奥妮坐在学徒书房角落里的带衬垫的椅子上。魔法师贝利在给本尼特上第二堂折术课。这间书房跟艾默里的图书室差不多大，意味着这是这栋巨大的房子中较小的房间。房间中有一个低矮的书柜，大概装了有半柜子的书。一座窄架子上堆满了家庭作业和笔记本。东墙旁边，有六张桌子——远远超过了需要，排成一排。一扇巨大的多窗格的窗户占据了整面北墙。西墙处则是一个个的小格间，堆放着不同大小、不同厚度的各色纸张。天花板上吊着两盏样式简单的枝形吊灯，每一盏的玻璃灯泡中都燃着被火匠施了咒的火苗，跟伦敦市中心的街灯非常相似。当房间变暗的时候，吊灯就会亮起，并不需要替换灯玻璃和灯芯。但火匠必须一年来两次，更新火苗。这是西奥妮从火魔法的阅读材料中得知的。
然而她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灯上，而是集中在任务清单的第十四项上：掩藏真相的东西。 百叶匣子能够完美地胜任这项任务，除非魔法师贝利希望她对预见之盒施展撤销咒。不过，完成这任务可不需要太多准备。西奥妮只要在预言家使用预见之盒的时候，下达“展开”指令就行。但她觉得考试不会如此简单。
“胡乱撕扯将会毁了纸张。”魔法师贝利坐在樱桃木桌子的一侧，对另一侧的本尼特说道。他俩都端坐着，背挺得笔直。在西奥妮的眼中，这节“碎纸咒”课，未免太过正式。
“仔细看。”他拿着一张没用过的纸说道。真是浪费。
“碎。”魔法师贝利下令，纸张裂成了十几张形状各异的碎片。本尼特将碎片整齐地理成一堆，堆在桌面上。他刚做完这事儿，魔法师贝利就接着说：“这个咒语适用于大小不同的纸张，如果纸符咒有效……”
西奥妮用手指缠起一缕头发。53.逃跑的方法。 艾默里的滑翔机立马浮现在她的脑海——她能将这么大的东西带到考场去吗？她倒是没想出不能的理由，但有种感觉，这张清单上列出的符咒应该都是可以随身携带并在考试时就能施展的。能搭载她的滑翔机太大了，难以转运，而且她还要担心它在转运的路上被损坏。除非她乘坐着它到考场……
隐身纸屑， 她考虑着。一种魔术店魔术师喜欢从折匠手上购买的纸咒。播撒在空中的纸屑能让人实现短程的瞬间移动，但无法使人穿过墙面。她第一次见到这个魔咒是在比利时，艾默里用它躲开了格拉斯。也许这个魔咒能行。
不能使用借镜跃迁术，真是太遗憾了。 西奥妮心想。她用手指抚摸着藏在衬衫衣领下的符咒项链。
“特维尔小姐。”
魔法师贝利突然叫她的名字，将她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她抬起头，放下摸着符咒项链的手。
折匠皱起眉头，“你没有带笔记本吗？”
她眨眨眼，“笔记本？”
“用来记笔记。”
西奥妮向本尼特投去目光。他挠挠后脑勺，避开了视线接触，“这堂课的笔记？”
魔法师贝利叹了口气，“是的，特维尔小姐。”
“我会‘碎纸’咒，魔法师贝利。”西奥妮说。
“难道复习一遍对你的魔法师资格考试没帮助吗？”
西奥妮感到胸中一口闷气，肋骨仿佛变成了毒蛇，正准备攻击某人。听到折匠的诘问后，她的眉毛明显地倒竖了起来。她竭尽全力地使眉毛平复下来，“我……觉得没什么帮助。我对这个魔咒已经非常熟悉了，成功地使用过许多次。做笔记……太多余了。”
“那我今天会教的其他魔咒呢？明天会教的呢？嗯？”魔法师贝利问，他的脸拉得更长，嘴角似乎都撇到了下巴上，“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经验丰富，已经无法从这些魔咒上得到收获了呢？”
或许是因为生气，一抹红霞就快要染上西奥妮的脸颊，“我并不想失礼。”
“回答我的问题。”
“魔法师贝利……”本尼特小声说。然而即使折匠听到了他在喊他的名字，他也直接忽略掉了。
西奥妮尽可能地坐直了身子，“如果我对自己已经掌握了足够的折艺知识这一点没有信心，我不会开始准备接受魔法师资格考试。是的，我并不认为自己需要笔记本。但如果您教了魔法师塞恩在他的课堂上没提到的东西，我保证会专注地听讲。”
魔法师贝利嗤之以鼻，“如果魔法师塞恩认为他可以在两年之内教会你有关折纸的所有知识，他就太天真了。”
这一次，西奥妮的脸是真的憋红了。“那么，魔法师贝利，这件事您就需要和魔法内阁讨论了。”她回答，一字一句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学徒经过两年的学习，就可以参加魔法师资格考试，是教育委员会制定的规则。我想派翠丝·阿维斯基肯定很乐意听您讲讲，委员会在哪里犯了错误。”
魔法师贝利虚起眼睛。过了好长一会儿，他说：“你出去吧，特维尔小姐。”
太好了， 西奥妮心想，但她不敢说更多的话来表达自己的庆幸。她从椅子上站起来，理平裙子，拿着清单走向门口。她一直忍着不要跺着脚跑起来，不要咒骂这个讨厌的男人。
“天真。”她嘟囔着对自己说。她抿紧嘴唇，希望这番自说自话不要穿过这栋空旷得可笑的房子，传到那个男人的耳朵边。“怪不得这地方这么空。”她皱着眉头加上了一句，“谁会想跟他住在一块儿。”
她摆弄着项链，幻想着立刻返身回到学徒书房，转换成一位火匠。她多么想将火球朝着魔法师贝利的脑袋直直扔去。
她发现“茴香”在她的房间中挠门，它用橡胶脚掌拍打着门框。她将“茴香”抱在怀中，挠它的脖子。
“对不起，小东西。”她说，“我肯定，如果你在魔法师贝利的视野里晃悠，他一定很乐意撤除你身上的魔法。”
“茴香”气呼呼地甩了甩尾巴，然后猛地向窗户蹿去。又有一只蝴蝶停在窗格上，来自艾默里的短消息被折在里面。他讲述自己度过了无聊的一天，还收到一张塔吉斯·普拉夫魔法学校新一届毕业舞会的邀请函。自从有不久之后接手新学徒的可能，他就频繁地接到邀请。不过，他们都希望，这个位置的空缺是出于正常的原因，而不是西奥妮被迫接受重新分配，去和一位女导师住。当然，他宣称自己不打算参加舞会。
噢，她多么想念艾默里。一想到魔法师贝利是怎么侮辱他的，更别提他是怎么讽刺她的，她的怒火又烧了起来。她将“茴香”放在地板上，一拳砸在床垫上。那个男人真是在努力地招人讨厌。
西奥妮将考试所需的折纸任务清单拉开，放在早餐桌上。这张餐桌已经慢慢变成书桌。她最好现在就开始完成任务。她越早通过考试，就能越早离开贝利的“监狱”。
(1) “绷紧上唇”是英国人自维多利亚时期开始提倡的一种性格，其含义包括冷静、克制、严肃、感情不外露等。魔法师贝利就是这种性格的典型。
(2) 英国传说，因偷看奇黛娃裸体骑马而瞎了眼。泛指偷窥狂。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希望你找对了自己的房间，而不是走进了女仆的住处。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果酱和冷面包更能让男人赏识女人了。
西奥妮放下蝴蝶，从她的包里抽出几张纸。她打包的时候放了一摞纸进去，一个聪明的折匠应该随身携带自己的物资。她在一张正方形的白纸中间写上她的回答。
如果你雇一个厨师，就不会这么孤苦无依。普利特就有一个！我得写封信给魔法师阿维斯基，感谢她将我分配给你而不是他。真不知道本尼特怎么能绷紧上唇 (1) ，和他一起工作这么久。
她犹豫着，思考自己是不是该注意称谓。然后耸耸肩，将正方形纸片折成一只纸鹤，在其腹部塞了一枚法新以增加它的重量，免得它被晚风吹跑。接着，她又用艾默里寄来的纸蝴蝶的一部分折了纸链咒。因为纸鹤很小，所以她只折了一节链环。
“锁住。”她命令。锁链紧紧缠住纸鹤的身体，但没有束缚它的翅膀。这个魔咒的用处在于，只有在纸链上写过字的人，才能打开这只纸鹤。其他人如果想要尝试展开它，就会毁了它。
西奥妮将指令传达给纸鹤，将它送出窗外，看它在最后一缕日光中渐飞渐远。
“茴香”在她的脚踝边呜呜叫着。被忽略了大半天之后，它不出所料地开始抱怨。如果没别的事可做，当西奥妮等待她的纸符飞越伦敦时，它可以带来不少乐子。
这栋房子大部分的客房中都没有安装电灯。西奥妮多点了几根蜡烛，将一双打成结的长袜扔来扔去，让狗去捡回来，就这么玩了一会儿。然后她溜进盥洗室，洗脸换睡衣。虽然她没打算离开房间，但还是裹了一件长袍在身上。在陌生的地方，为了防范窥视者汤姆(2) ，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茴香”嗅着她，在它那靠魔法实现的呼吸声的间歇中，西奥妮意识到这栋大宅到底有多么沉寂。如果有人在两层楼下的厨房中掉了一把叉子，她都能听见。
她搓着胳膊，想抖落浮起的鸡皮疙瘩。由于本尼特的房间就在她的房间之下，他能听见她的地板嘎吱作响。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西奥妮的眼皮越来越沉。这时，一只灰蝴蝶从翕开的窗户飞了进来，再次优雅地落在早餐餐桌上。艾默里也像她对纸鹤做的那样，在这只纸符身上绑了一节保护隐私的链环。不过，虽然折纸的技艺是相同的，他的链环还是比她的更为精致。
她展开蝴蝶，读道：
你如果继续这么耐心，我会做得更好。西奥妮，别让他将你的考试延期。你已经准备好了。我对你信心满满。
还有，我希望你不要过多地关注年轻的本尼特的嘴唇。
她又读了一遍消息，露出甜蜜的笑容。艾默里划掉了“年轻的”几个字，她用拇指摩挲着那道黄铜色的修改痕迹。
西奥妮离开餐桌，从抽屉中找出粉色的唇膏，仔细地涂抹在嘴上，然后将唇印印在另一张正方形纸的中间。
她在纸上写“只关注你的”， 然后折好纸鹤，低声命令：“呼吸。”
魔法师贝利雇用的厨师似乎并不负责早餐，所以第二天一大早，西奥妮亲自来到厨房。当然，这儿的厨房也非常宽敞，有两个烤箱、三台魔法冰箱、一处带高脚凳的吧台、一个酒柜，还有一张款式简单的长桌一直延伸到厨房尽头。橱柜和木头地板的颜色搭配得当，厨房的工作台上除了正常的水池之外，还有一个专门用来做准备工作的水池。
当本尼特顶着一头刚洗过的湿发，握着报纸走进厨房时，西奥妮刚开始煮鸡蛋和搅拌荷兰酸辣酱。“看来你很适应嘛。”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背面掩住打呵欠的嘴。他拉开一把高脚凳坐下，展开社会新闻那一版，“你在，嗯，做什么？”
西奥妮举起一颗鸡蛋，“你想来点儿吗？”
本尼特长舒一口气，肩膀垮下来，“是的，谢谢你。我饿死了，而且我非常喜欢荷兰辣酱。”
艾默里也是， 西奥妮差点儿脱口而出，但她很快就将这句评价吞进了肚子里。她转口说：“我会尽量不把它煮过头的。要为魔法师贝利也做点儿吗？”
“魔法师贝利已经吃过了。”从厅堂传来第三个声音。普利特维恩·贝利走进厨房。他已经穿戴整齐，仍旧和昨天一样苍白，右手中是一张卷成卷轴的纸。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不满。
“早上好。”西奥妮打招呼，表现得心情愉悦。她需要给这位折匠留下一个好印象，虽然他好像并不在乎给她留下的是什么样的印象。“很抱歉，我该起得更早才是。”
魔法师贝利嘲讽道：“怎么，塞恩将你当作一个佣人吗？帮他做饭、擦窗子、叠衣服？”
为了忍住到了嘴边的驳斥，西奥妮差点儿把舌头给吞下去。然而，出乎她的意料，脸上淡淡的红晕出卖了她——她真的为艾默里做了这些事。但这并不代表她就是个女佣。
“我只是想显得友好些。”她说，声音听起来足够甜美。
“嗯。”魔法师贝利回答道。他将卷起来的纸放在炉子旁边，“特维尔小姐，我这个人从不浪费时间。在我监考你的资格考试之前，你需要完成这张清单上的所有项目。”
西奥妮只好暂停搅拌酱汁——这是相当有风险的一件事，然后打开卷轴。她倒抽一口凉气。“这上面有五六十件物品！”她叫道，然后开始阅读奇怪的要求。1.用来开门的东西。2.能呼吸的东西。14.掩藏真相的东西。
“准确地说，五十八件。”魔法师贝利说，他的脸跟他瘦骨嶙峋的身材一样僵硬，“这是必须达到的标准。我建议你，一旦表达完了你的……善意，立马开始制作。”
西奥妮放下清单，趁着荷兰酸辣酱还没有粘锅，重新开始搅拌，“我需要为每一个编号折一样东西？”
“特维尔小姐，这是一个针对折匠的考试。”魔法师贝利扬起眉毛，接着对本尼特说，“从第15章到第21章的学习报告要在中午之前交给我。”
本尼特说：“我会按时交给您的。”
“一点钟要上课。”
“我知道。”
魔法师贝利点点头，离开了厨房，没有多给西奥妮一秒。
西奥妮嘟囔了两句，将炖锅从炉子上拿起来。难以忍受！难怪艾默里在学校的时候欺负他，我都不想责怪艾默里了。
“做好了吗？”本尼特兴奋地问。还好魔法师贝利的尖刻并没有影响他的学徒的好心情。
当西奥妮将注意力从酱汁上移开，她扫到了本尼特的报纸左下角的一篇文章的标题：《魔法内阁禁止异性师生关系》。
“我……”她拖长了声音说道，偏过脑袋想要阅读报纸上的内容，但是字实在太小。“酱汁差不多好了。”她说，“我能借报纸看看吗？”
“嗯，当然。”
西奥妮放下炖锅，接过想要看的那张报纸，浏览了一遍文章，目光停留在了这一段上：
“（禁止这种搭配的）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更加合乎礼仪。”魔法师朗声明，“我们接到了很多有关异性师徒一起工作的投诉，其中有来自学徒的，来自魔法师的，甚至是来自他们的家人的。当这项规定得到通过——我相信它一定会的——现有的异性师徒将被分开，并重新分配。在今天的英国，在各种丑闻爆发之前，这一措施必须得到贯彻。”
一些投诉？西奥妮沉思道。肯定不是关于她和艾默里的。肯定不是。知道他们的事情的人少之又少。魔法师阿维斯基肯定不会说出他们的事情，对吧？西奥妮知道她妈妈也绝不会吐露一个字。她好像挺能接受自己的女儿跟魔法师之间的罗曼史。
她想起吉娜，心沉了下去。显然，吉娜没渠道向魔法内阁投诉……更何况，难道只凭一条投诉，内阁就会重新制定规矩了吗？西奥妮必须将自己的妹妹往好处想，不然就会被各种各样的可能性搞得神经兮兮的。至少，西奥妮可以这样安慰自己：吉娜太懒了，不会去写投诉报告的。
这种感觉真是太奇怪了。她和吉娜从未像这样别扭过。
“你在看什么？”本尼特问。
重新分配。 西奥妮蹙眉。如果没能在三周之后通过魔法师资格考试，她或许不能继续在艾默里手下学习。甚至她有可能得离开伦敦。西奥妮只知道一位女折匠，而且有传言说她搬到美国去了。
“西奥妮？”
“哦，抱歉。”她将报纸还回去，顺便递给本尼特一个盘子，让他自己取用早餐。本尼特仔细查看报纸，或许是想找出吸引了西奥妮注意力的文章。为了避免跟本尼特聊天，西奥妮开始检查魔法师贝利给她的清单。在看过五十八件物件之后，她重新看向第一样东西：用来开门的东西。
开门？ 她思索着。用来开门的纸魔咒？但谁会为转动门把手而专门制作一个纸咒？这件事就算不用魔法也可以轻易做到。
我必须得通过考试， 她暗暗责备自己。通不过考试，要付出的代价更高了。
她用清单的一角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自己的嘴唇。犟头能开门。虽然她现在没时间制作一个纸管家，但这想法给了她一个新主意。
2.能呼吸的东西。 赋生咒就可以。这个她闭着眼睛也能完成。
3.讲述故事的东西。 幻象故事。
4.沾粘的东西。
“沾粘？”她重复了一遍。指的是有黏性的东西，还是说要用它来粘其他东西？星状飞镖也许能满足这项要求……但最好还是多提出几种答案。多做准备总好过措手不及。她有种感觉，魔法师贝利是不会给她指明方向的。
“嗯？”本尼特吞下满嘴的鸡蛋，问道。他看了一眼她的清单，“我并不知道这上面说的是什么。”
西奥妮咬咬嘴唇，卷起清单，装进裙子口袋中，“我猜，我将会在这里度过一段非常非常忙碌的时光。”
她又看向报纸，艾默里是否也看到了这篇文章呢？
西奥妮坐在学徒书房角落里的带衬垫的椅子上。魔法师贝利在给本尼特上第二堂折术课。这间书房跟艾默里的图书室差不多大，意味着这是这栋巨大的房子中较小的房间。房间中有一个低矮的书柜，大概装了有半柜子的书。一座窄架子上堆满了家庭作业和笔记本。东墙旁边，有六张桌子——远远超过了需要，排成一排。一扇巨大的多窗格的窗户占据了整面北墙。西墙处则是一个个的小格间，堆放着不同大小、不同厚度的各色纸张。天花板上吊着两盏样式简单的枝形吊灯，每一盏的玻璃灯泡中都燃着被火匠施了咒的火苗，跟伦敦市中心的街灯非常相似。当房间变暗的时候，吊灯就会亮起，并不需要替换灯玻璃和灯芯。但火匠必须一年来两次，更新火苗。这是西奥妮从火魔法的阅读材料中得知的。
然而她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灯上，而是集中在任务清单的第十四项上：掩藏真相的东西。 百叶匣子能够完美地胜任这项任务，除非魔法师贝利希望她对预见之盒施展撤销咒。不过，完成这任务可不需要太多准备。西奥妮只要在预言家使用预见之盒的时候，下达“展开”指令就行。但她觉得考试不会如此简单。
“胡乱撕扯将会毁了纸张。”魔法师贝利坐在樱桃木桌子的一侧，对另一侧的本尼特说道。他俩都端坐着，背挺得笔直。在西奥妮的眼中，这节“碎纸咒”课，未免太过正式。
“仔细看。”他拿着一张没用过的纸说道。真是浪费。
“碎。”魔法师贝利下令，纸张裂成了十几张形状各异的碎片。本尼特将碎片整齐地理成一堆，堆在桌面上。他刚做完这事儿，魔法师贝利就接着说：“这个咒语适用于大小不同的纸张，如果纸符咒有效……”
西奥妮用手指缠起一缕头发。53.逃跑的方法。 艾默里的滑翔机立马浮现在她的脑海——她能将这么大的东西带到考场去吗？她倒是没想出不能的理由，但有种感觉，这张清单上列出的符咒应该都是可以随身携带并在考试时就能施展的。能搭载她的滑翔机太大了，难以转运，而且她还要担心它在转运的路上被损坏。除非她乘坐着它到考场……
隐身纸屑， 她考虑着。一种魔术店魔术师喜欢从折匠手上购买的纸咒。播撒在空中的纸屑能让人实现短程的瞬间移动，但无法使人穿过墙面。她第一次见到这个魔咒是在比利时，艾默里用它躲开了格拉斯。也许这个魔咒能行。
不能使用借镜跃迁术，真是太遗憾了。 西奥妮心想。她用手指抚摸着藏在衬衫衣领下的符咒项链。
“特维尔小姐。”
魔法师贝利突然叫她的名字，将她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她抬起头，放下摸着符咒项链的手。
折匠皱起眉头，“你没有带笔记本吗？”
她眨眨眼，“笔记本？”
“用来记笔记。”
西奥妮向本尼特投去目光。他挠挠后脑勺，避开了视线接触，“这堂课的笔记？”
魔法师贝利叹了口气，“是的，特维尔小姐。”
“我会‘碎纸’咒，魔法师贝利。”西奥妮说。
“难道复习一遍对你的魔法师资格考试没帮助吗？”
西奥妮感到胸中一口闷气，肋骨仿佛变成了毒蛇，正准备攻击某人。听到折匠的诘问后，她的眉毛明显地倒竖了起来。她竭尽全力地使眉毛平复下来，“我……觉得没什么帮助。我对这个魔咒已经非常熟悉了，成功地使用过许多次。做笔记……太多余了。”
“那我今天会教的其他魔咒呢？明天会教的呢？嗯？”魔法师贝利问，他的脸拉得更长，嘴角似乎都撇到了下巴上，“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经验丰富，已经无法从这些魔咒上得到收获了呢？”
或许是因为生气，一抹红霞就快要染上西奥妮的脸颊，“我并不想失礼。”
“回答我的问题。”
“魔法师贝利……”本尼特小声说。然而即使折匠听到了他在喊他的名字，他也直接忽略掉了。
西奥妮尽可能地坐直了身子，“如果我对自己已经掌握了足够的折艺知识这一点没有信心，我不会开始准备接受魔法师资格考试。是的，我并不认为自己需要笔记本。但如果您教了魔法师塞恩在他的课堂上没提到的东西，我保证会专注地听讲。”
魔法师贝利嗤之以鼻，“如果魔法师塞恩认为他可以在两年之内教会你有关折纸的所有知识，他就太天真了。”
这一次，西奥妮的脸是真的憋红了。“那么，魔法师贝利，这件事您就需要和魔法内阁讨论了。”她回答，一字一句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学徒经过两年的学习，就可以参加魔法师资格考试，是教育委员会制定的规则。我想派翠丝·阿维斯基肯定很乐意听您讲讲，委员会在哪里犯了错误。”
魔法师贝利虚起眼睛。过了好长一会儿，他说：“你出去吧，特维尔小姐。”
太好了， 西奥妮心想，但她不敢说更多的话来表达自己的庆幸。她从椅子上站起来，理平裙子，拿着清单走向门口。她一直忍着不要跺着脚跑起来，不要咒骂这个讨厌的男人。
“天真。”她嘟囔着对自己说。她抿紧嘴唇，希望这番自说自话不要穿过这栋空旷得可笑的房子，传到那个男人的耳朵边。“怪不得这地方这么空。”她皱着眉头加上了一句，“谁会想跟他住在一块儿。”
她摆弄着项链，幻想着立刻返身回到学徒书房，转换成一位火匠。她多么想将火球朝着魔法师贝利的脑袋直直扔去。
她发现“茴香”在她的房间中挠门，它用橡胶脚掌拍打着门框。她将“茴香”抱在怀中，挠它的脖子。
“对不起，小东西。”她说，“我肯定，如果你在魔法师贝利的视野里晃悠，他一定很乐意撤除你身上的魔法。”
“茴香”气呼呼地甩了甩尾巴，然后猛地向窗户蹿去。又有一只蝴蝶停在窗格上，来自艾默里的短消息被折在里面。他讲述自己度过了无聊的一天，还收到一张塔吉斯·普拉夫魔法学校新一届毕业舞会的邀请函。自从有不久之后接手新学徒的可能，他就频繁地接到邀请。不过，他们都希望，这个位置的空缺是出于正常的原因，而不是西奥妮被迫接受重新分配，去和一位女导师住。当然，他宣称自己不打算参加舞会。
噢，她多么想念艾默里。一想到魔法师贝利是怎么侮辱他的，更别提他是怎么讽刺她的，她的怒火又烧了起来。她将“茴香”放在地板上，一拳砸在床垫上。那个男人真是在努力地招人讨厌。
西奥妮将考试所需的折纸任务清单拉开，放在早餐桌上。这张餐桌已经慢慢变成书桌。她最好现在就开始完成任务。她越早通过考试，就能越早离开贝利的“监狱”。
(1) “绷紧上唇”是英国人自维多利亚时期开始提倡的一种性格，其含义包括冷静、克制、严肃、感情不外露等。魔法师贝利就是这种性格的典型。
(2) 英国传说，因偷看奇黛娃裸体骑马而瞎了眼。泛指偷窥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