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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西奥妮穿着荷叶边的衬衣,搭配纯棕色的裙子,衣服外面系着红色的学徒围裙,踮着脚尖站在三脚凳上。她正将一张白纸贴到霍洛威家客厅的东墙上。白纸的顶端紧靠着天花板。这家子人正在庆祝霍洛威先生荣获非洲荣誉军人奖章(1) 。他们申请雇用当地的纸魔法师——艾默里·塞恩,帮他们布置宴会场地。
当然,艾默里把这些“鸡毛蒜皮的任务”通通交给了他的学徒。
西奥妮从凳子上下来,退到房间中央,审视着她的工作成果。为了让她能精心布置宽敞的客厅,大部分家具都被搬走了。迄今为止,西奥妮已经在墙上张贴了二十四张作为基准的纸。另外,还有一大卷一大卷的空白白纸被扔在房间中。她根据霍洛威夫人电报里的尺寸,将这些纸裁好了。
在确认作为基准的纸都对齐之后,她命令道:“连接。”
按照指定好的路线,地面上的二十四张卷成一圈一圈的长纸猛地蹿向作为基准的纸,如同野兔蹿出田野般迅捷。沉重的长纸黏在基准纸上,向下垂着。西奥妮下达指令“碾平”,长纸就像墙纸似的紧贴到墙上。白色均匀地覆盖了整个房间。当然,北面墙壁处的楼梯口被避开了。
霍洛威夫人要求以森林主题来布置房间,象征她的丈夫在非洲参与小规模战役的经历。于是西奥妮在查证了好几本有关当地情况的书之后,将所需要的魔咒写在了长卷纸的背后,并且将纸的顶角折叠了起来。现在,是检验她的创意的时候了。
“描摹。”她命令道。让她欣慰的是,所有纸的颜色都开始变深,变成绿色和棕色。纸张上色和改变形状的方式,就跟当初的纸人偶魔咒一模一样。一大片深邃的森林绿在墙上投射出阴影,浅一点的薄荷绿和黄绿色则勾勒出阳光斑驳地洒在被藤蔓缠绕的树冠上的景致。而橄榄绿则描摹出了一丛丛长在坑坑洼洼的焦茶色、红褐色泥土上的长野草。那泥土地的尽头,就是(霍洛威家的)地板。不远处,红喉潜鸟在嗡嗡飞舞的蚊虫中鸣叫着——至少这已经是西奥妮能够做出的最逼真的红喉潜鸟了。她从未听过红喉潜鸟的叫声,只能根据她在动物园中找到的那些怪异的非洲鸟类的声音来猜测。
西奥妮踏着小碎步绕着房间走,欣赏着她制作的宏大幻境。塑造这幅栩栩如生的壁画的魔法,正出自她的双手。每隔三十秒,长耳松鼠就会从两棵树之间跳出来。每隔十五秒,就会有一阵温柔的微风将树叶和藤蔓吹得沙沙作响。虽然没有握着纸,但她的指尖仍旧能感受到那轻微的刺痛。西奥妮从未对这样的魔咒感到习以为常,仍旧会觉得惊异。
她长舒了一口气。太好了,没出错。如果不能毫无瑕疵地塑造出这样的幻境,她就绝无可能通过下个月就要进行的魔法师资格考试。作为艾默里·塞恩的第二个半学徒,她打算在求学两年整的那天接受考核,时间只有不到一个礼拜了。
退到前门处,西奥妮俯下身子在装满纸咒的大手提袋中翻找,拿出了一个装满星光咒的小木盒。星光咒是很久之前,艾默里的第一位学徒朗斯顿教会她的。那些小小的枕头形状的星星不过一个法新(2) 大,用琥珀色的纸折成。当初卖纸给西奥妮的小商贩将这种颜色称之为“黄金柚色”。西奥妮花三天的时间折了几十颗星星,直到折得她手指抽筋才停下。她真害怕会早早地患上关节炎。她在每颗星星的背面都粘上了一条同样是琥珀色的“之”字形纸条。
她将星光纸咒撒在阴暗房间里反着光的地板上,下达指令:“飘浮。”
星光纸咒就像气泡似的向天花板浮去,而且全都是贴有“之”字形纸条的一面朝上。西奥妮命令它们:“发光。”星光纸咒的内部便有柔和的火光在燃烧。当霍洛威一家人熄灭所有的电灯时,这房间将会浸在一种诡谲却浪漫的光辉之中。
西奥妮激活了小小的纸蝴蝶,让它们在房间中四处飞舞。她还在地板上撒满了三角形的五彩纸屑。这些纸屑会在客人们的脚边回旋飘浮,给人造成微风习习的幻觉。她甚至还亲自折叠了晚餐时用的餐巾纸,并在其上施咒。这样,当客人们展开餐巾时,它们就会发出绿松石般的微光,并祝福道:“恭喜您,奥尔顿·霍洛威先生。”她还考虑过,将故事幻影(3) 咒加入进来,让大象或是狮子的幻影偶尔闪现。但那样的话,她就得待在宴会上念咒语。更何况,她也担心一些上了年纪的客人会对这种魔法感到不适。几个月之前,她在报纸上读到了一篇文章,讲的是一位老祖母被剧院旁的镜子幻象—— 一列迎面驶来的火车,吓出了心脏病。那是一部正在演出中的美国新剧目的广告,但显然这一广告有欠考虑。在宴会上一旦有客人试图朝纸狮子开枪,整个宴会都会毁了。
西奥妮放飞被激活的鸣禽,并命令它们只能靠近天花板飞翔。正在这时,霍洛威夫人走下了楼梯。她惊叫了一声,还好,接着她就绽出了一个夸张的、露出牙齿的笑容。
“哦,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太华美了!”她叫道,双手紧紧压在脂粉浓重的两颊上,“真是每一分钱都花得值!而且你还是个学徒。”
“我下个月要参加魔法师资格考试了。”西奥妮回答说。然而因为这称赞,她脸上的笑容已经掩不住了。
霍洛威夫人鼓了两下掌,“亲爱的,如果你需要推荐信,我会帮你写一封。噢,奥尔顿一定会非常惊喜的!”她转身面向楼梯,“玛莎!玛莎,暂时别洗衣服了,快过来看!”
西奥妮抓起她的包——已经比之前轻了不少,趁着她雇主的兴奋之情还没有发展到不可控制的程度,离开了霍洛威家。房间的装饰不再需要维护,霍洛威夫人也在这周的早些时候预先支付了支票。毫无疑问,艾默里会分文不取,让她留着这笔不小的收入。虽然通常情况下,学徒只有每月的津贴,其他时候都得免费干活。她会将大部分钱寄给父母。他们终于搬离了磨坊,在波普拉区找了一套公寓住下。她的母亲特别讨厌收到“慈善金”,但是西奥妮顽固地坚持要给。
西奥妮蹲在屋外的人行道上,拿出一张纸,折了一架带有椭圆形翅膀的小滑翔机,在机身中央写下了长街尽头的十字路口的地址。接着,她用一道“呼吸”的指令将滑翔机激活,悄声地将坐标位置传达给它,然后将它释放,让它乘风而去。小滑翔机打了个旋儿,朝着南方飞去。
西奥妮将包挎上肩膀,开始沿着人行道往下走。她款式简约的棕色裙摆摩挲着脚踝,沙沙作响。两英寸高的鞋跟就跟马蹄铁似的敲击着地面,发出嗒嗒声。这里是伦敦郊外的富人区,房子之间有着大片的绿化带。而一大半的绿化带都被精美的石艺或是铁艺栅栏围绕着。有一些上面还有熔铁匠施过魔法的装饰物,比如镍铬恒弹性钢制成的尖桩,当有行人从旁边走过的时候,它们会开始旋转;再比如黄铜制成的门锁,当有预期中的访客靠近时,它们会自动开启。现下,随着时节转换,所有流连不去的冬日痕迹都不见了踪影。五月的鲜花在围栏后整洁的花园中怒放着。有些花甚至完全不顾邻居明确的抗议,长到了人行道和鹅卵石路之间的缝隙里。西奥妮将橘色的头发盘成法式发髻,一阵风吹来,吹乱了其中的几缕。她将吹乱的头发别在耳后。
几分钟之后,西奥妮走到了荷兰路和爱迪生路(4) 交界的拐角处。一辆车驶离了主干道,停在了马路边。西奥妮弯下腰,透过没摇起玻璃的乘客车厢窗户向里看去。
“你好,弗兰克。”她说,“我有好一阵儿没坐你的车了。”
那位中年男人咧开嘴笑了,翻转自己的圆顶礼帽,向她行了一个脱帽礼。他的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架小滑翔机,正是西奥妮之前折的。“一如既往的荣幸之至,特维尔小姐。还是去贝克汉姆镇?”
“是的。还是去农舍,谢谢。”她一边说,一边走向后门,“你别出来了。”她看到弗兰克已经抓住了司机座位旁的车门锁,想要出来帮她坐进车中,赶忙补充道。她敏捷地滑进了车后座,拍了拍前面的座位,表示自己已经坐好。弗兰克等了一会儿,直到车流过去,才驶上爱迪生大街。
这儿离艾默里的农舍有四十五分钟车程。汽车行驶时,西奥妮靠着座位靠椅,看窗外的城市闪过。房屋渐渐变得密集紧凑,面积也越来越小。街道和人行道上,刚消磨掉一天的行人也逐渐变多。她看到一位面包师傅在自己的小店铺外吞云吐雾;男孩子们在狭窄的巷弄里玩耍弹珠;一位母亲推着手推车,一个小男孩紧紧抓着她裙子的口袋。最后这一幕让西奥妮想起了她曾学过的一条用来预知未来的咒语,叫作“预见之盒”。她永远不会忘记曾在某个预见之盒中见到的场景——一个温暖而幸运的自己站在鲜花盛开的山顶上,和两个孩子在一起。那两个孩子很可能是她生的。在那幅景象中,站在她身边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指定给她的老师。当然,和自己的导师有一段浪漫爱情的想法让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所以除了和魔法师艾默里·塞恩有过一面之缘的妈妈,她从未向其他人透露过这个关于纸魔法师的秘密。
终于,城市从视野里消失。弗兰克开着小汽车驶上了通往农舍的熟悉的土路。沿着土路,零散地分布着苍翠的树木。西奥妮将视线转移到了树木后面的河道上。这是一条小河,但却仍旧能让她感到不安。二十个月之前,西奥妮曾担忧她和艾默里不得不为了人身安全,离开这座古朴的田园风格的农舍。但他们的敌人有的死了,有的进了监狱,有的被永远地封冻了起来。危险终于下定决心不再骚扰他们。真是让人倍感安慰,若非如此,西奥妮才没法参加考试。如果每隔三个月,她就得为了求生挣扎,怎么能做好参加魔法师资格考试的准备呢?
西奥妮摸到了躺在手提袋角落里的钱包,伸手进去,用指尖摩挲着一面圆形化妆镜的镜盒表面,又描摹着镜盒上镶嵌着的凯尔特风格的蝴蝶结。即使只是随便想想,她也不能这样看轻她的过去……那些惊心动魄的时光……她曾付出的代价是如此巨大。她尝到了羞愧的苦涩滋味。
小汽车停在了农舍旁。从马路上看去,农舍是一座耸立着的闹鬼的破败宅邸。宅邸周围有不知从哪儿吹来的阵阵阴风,还伴随着乌鸦泣啼。艾默里最喜欢用“鬼屋”幻象来伪装他的家,甚至比对“荒郊野岭”或是“鬼气森森的墓地”更为喜欢。去年三月他尝试过“墓地”幻象,在西奥妮的抗议之下,两周之后他就撤掉了。但真正让他痛下决心的原因或许是送牛奶的人被吓得心律不齐。
幻象的结界设在栅栏周围,所以当西奥妮走进大门,魔法就立即失效了,显露出了房子真正的样子:一栋黄砖房,房前是两周前西奥妮和艾默里一起粉刷的黄褐色门廊。一条短小的石头小径围绕着一片纸水仙花园。一只活的燕八哥牢牢攫住缠绕在工作室窗子周围的常春藤。当那只到处乱嗅的纸狗过于靠近它的巢穴时,它会发出尖声鸣叫。
“‘茴香’!”西奥妮大声喊道。那只没有眼睛的纸狗抬起脑袋寻找她。它叫了两声,那声音薄如脆纸,接着它沿着小径,向着西奥妮蹦来,在花砖间的泥土里留下了一堆脚印。如果是几个月前,它可能只能留下点儿淡淡的痕迹。但今年二月,西奥妮为它安了一副塑料骨架。虽然将骨架组合起来的聚酯纤维魔法对不受介质限制的全能魔法师来说是小菜一碟,但西奥妮还是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研究,才制作出了能配合“茴香”运动的骨头和关节。当然,她是偷偷施行这一魔法的。这些研究最好能悄没声儿地进行。
小狗在西奥妮脚边跳来跳去,将前爪搁在她的鞋子上,大幅度地左右摇摆着那条被塑料加固了的尾巴。西奥妮弯下腰,挠它的下巴。
“进去吧。”她说道。“茴香”一狗当先向前门跑去,然后摇着尾巴,把鼻子凑到门缝里,等着她开门。西奥妮一打开门,“茴香”立马跑到玄关尽头,又跑回来,跳进极为凌乱的前厅之中,立马开始咀嚼从那张被磨得最破的沙发垫子露出来的填充物。
西奥妮首先走向艾默里的工作室,这是一间塞满了架子的长方形屋子。架子上放着一摞摞不同厚度、颜色和大小的纸张。攀在窗外的常春藤使屋里的灯光都染上了深邃的碧绿色,农舍似乎被淹没在海底。艾默里的桌子正对着门。桌面上散乱地放着一堆纸、一个便签夹、剪刀和胶水、几本翻到一半的书、一个笔筒,还有一瓶墨水。不过,用散乱来形容也并不准确。每件物品都如同一块拼图,贴合着旁边的物件,而且没有一件东西是歪斜的。在这间狭窄的小屋中,只有桌子这块区域可供工作。桌子也跟农舍其他地方一样,看上去乱七八糟,实则井井有条。西奥妮活了二十一年,从未见过一个这么整洁的囤积癖。现在,屋子里没人。
桌子后挂着一块木框软木板。西奥妮和艾默里都会将自己的工作订单、收据、电报和备忘录钉在上面。所有的东西都有着相同的间隔,远看就像是堆砌的砖墙。当然,这是艾默里干的。西奥妮将布置霍洛威家的订单从黄铜图钉上取下来,走向垃圾箱。在将其扔掉之前,她先下达了指令:“碎。”
订单自动碎成十几条,如同飘雪一样飘入了垃圾箱。
离开房间时,西奥妮反手关上了门,免得“茴香”跑进去将工作室搞得一团糟。接着她穿过厨房和餐厅,走向通往二楼的楼梯。卧室、盥洗室和书房都在二楼。她的卧室是左手边的第一间房。她跨进卧室门,扔下大挎包。
跟两年前她初来乍到之时相比,卧室的布局变化很大。她将床移到了房间深处的一角,紧靠着衣柜。因为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卧室的书桌上度过,有时折纸,偶尔遇到艾默里心血来潮走学术路线的时候写写论文,所以她将书桌推到了窗户旁边。去年冬天,由于无聊,她将地板染成了樱桃色,然后用自己的纸魔法作品装饰了墙和天花板,这是参照艾默里装饰厨房与餐厅的护墙板的风格做的。纸做的玲珑小巧的舞者穿着精致的芭蕾舞裙,好像在墙面上跳舞,它们被预先做好的各式各样的锁链纸咒一个接着一个地串起来。纸康乃馨围绕着她的窗框,有的是红色的,有的是蓝色的。从上面看下去,花瓣层层叠叠,由中心呈螺旋状展开。相同颜色的纸叠的长串花环,给衣柜门镶了一层边。纸做的十二芒星或十八芒星挂在从天花板上垂下的细线上,大小各不相同,有的只有半个拳头大,有的却大如餐盘。从女性时尚杂志上剪下来的纸羽毛、一只逼真得能运动的纸海马和一些星光咒吊在她的床头柜上。床头柜上面放着一个插着红色纸玫瑰的花瓶,那些玫瑰是艾默里在她二十岁生日的时候专门为她折的。一张足有四英尺高的伦敦街道图剪纸贴在床头的墙上,就像一片巨大的雪花——这是前年圣诞节,艾默里亲手为她制作的礼物。纸做的云朵飘浮在房间中央。西奥妮放教材的双层书架上还摆着一个浅粉色的纸绒球。
在一年零十一个月的时间里,西奥妮一点点地完成了这些装潢。如果不是四月份时,她的宝贝妹妹玛歌来访,她压根儿不会意识到,自己创造出了一个童话般的世界。
一个皱皱巴巴的信封放在她的枕头上。在扔下挎包的同时,西奥妮拾起了信封,用手摸了摸,感受了下里面装着什么:是她从《今日魔法师》的购物目录上订的橡胶纽扣。她将这封小小的包裹藏在了书桌最下面的抽屉中,那儿还藏着一本书——《火系魔法的精确运算方式》和一些其他的魔法材料。都是些她不想暴露在别人视线之中的东西。接着,她快步朝艾默里的卧室走去。
她敲门,然后打开门,却发现房中空无一人。书房里也没人。
接着,头顶传来砰的一声。
“又在搞什么了不起的魔咒了。”她低声对自己说,打开了通向三楼楼梯间的门。由于三楼的面积很小,所以层高被加高了。艾默里不会经常研究威力很大的魔咒,可西奥妮敢打包票,他一旦开始,又是二十四小时不见人影。
今年三月,他刚完成了长达七英尺的纸质“大象”气吹式步枪。他将枪捐赠给了谢菲尔德(5) 的男童孤儿院。她很想知道他正在做的事又源于什么古怪的念头。
在第三层楼遥远的角落中,艾默里的纸骷髅管家犟头被挂在一条钉在天花板上的套绳中,悬在一堆卷起来的纸管道、窄布条和裁剪成对称形状的纸上。艾默里穿着他最新的长款外衣,棕色的那件,站在凳子上,将一只六英尺长的蝙蝠翅膀粘在犟头的脊椎骨上。
西奥妮眨眨眼,消化了一下看到的场景。说真的,她本不该这么惊讶。
“我以为自己还有好些年才能看到死亡天使呢。”她将双手抱在胸前,说道,“虽然现在我看到的只是半个。”
站在凳子上的艾默里摇晃了两下,双手扶紧犟头左翼末端的硬纸板,回头看去。当他这么做时,他乌黑的头发扫过下巴,蓝绿色的眼睛如同午后的阳光般熠熠生辉。
即便到了如今,西奥妮依旧会迷失在那双眼睛中。
“西奥妮!”他一边喊道,一边转身继续他的工作,完成了左翼的安装,“我没想到你去了一小时就回来了。”
“她的要求并没有我们担心的那么复杂。”一缕笑意溢出西奥妮的唇角,她问道,“介意解释下你为什么要把犟头变成条龙吗?”
艾默里从凳子上退下来,活动了下他的肩膀,“今天我接待了一位小贩。”
“小贩?”
“卖鞋油的。”他解释道,然后摸了摸下巴上的胡碴,“我必须得说,价格非常合理。”
西奥妮点点头,“所以犟头就需要翅膀了。”
他露出了一个坏笑,“自从我搬到这里以后,就再没见过小商贩。”他一边解释,一边拍落衣服和裤子上的纸屑,向西奥妮走来,路过了他的第二版大型纸滑翔机——第一版被西奥妮弄丢了(6) 。“显然,这地方的幻象没有之前那么瘆人了。我必须得把这种变化归咎于约瑟夫·康德拉(7)  的流行。既然我们决定不再使用墓地幻象,我想或许能用犟头,也就是你刚才说的‘死亡天使’,这名字真贴切,使之后那些盘根究底的人躲远点儿。”
西奥妮笑起来,“你要让他待在外面?下雨了怎么办?”
“嗯,”艾默里一边摸着他一侧的修长鬓角,一边说,“看来我得将翅膀做成可拆卸的才行。我觉得这个想法应该是可行的,是吧?”他笑了起来,是那种最为真诚的微笑:笑意不仅溢出嘴角,更是直达眼底。接着,他握住西奥妮的双肩,郑而重之地在她的嘴角落下一个吻。
“现在,”他将西奥妮散下的一缕头发别在了她的耳后,继续说道,“我想知道,怎么做才能说服你今天晚上做腰子馅饼(8) ?”
“腰子馅饼?”西奥妮重复道,挑起了眉毛,“我们竟然还有腰子这玩意儿?”
“从今早开始有的。”他回答道。
西奥妮佯装震惊地捂住了嘴,“某人不会是亲自去买食材了吧?”
“我之前去和普拉夫学校的董事会成员开会,为了那些学徒们。”他耸了耸肩,“我选了个孩子,付给他钱,让他帮我采买。他干得不错。”
西奥妮翻了个白眼,但笑容却未褪去,“好吧好吧,但我得马上进厨房才来得及。而且我提醒你,我现在还站在这儿呢!”
艾默里在放开她之前捏了下她的肩膀,“他们希望能够早做打算。自从派翠丝离开,毕业率一塌糊涂。”
西奥妮点点头。一年半之前,魔法内阁的教育部向魔法师阿维斯基提供了一个职位,阿维斯基从塔吉斯·普拉夫魔法学校辞职了。
西奥妮回到一楼。焦躁不安的“茴香”正守在楼梯间的门口,等着被放上楼去。腰子被纸包着,塞在厨房里的被施了五彩纸屑冷冻咒(9) 的冰柜中。西奥妮将包裹上的圆形小纸片拍掉,开始动工。她不停地用水冲洗腰子,直到水变清澈。然后将腰子和月桂叶、百里香和洋葱一起放入炖锅中油炸。趁着油炸的当口,她赶紧将番茄切成小方块,然后捣碎,又加了点儿代替芥末酱的醋进去——芥末酱用完了。
鉴于她没有什么紧急的学习任务,西奥妮决定增加一道甜点。她打碎了几颗蛋,准备做焦糖布丁。西奥妮从霍洛威夫人的某个佣人那儿听说,这道甜点将在宴会上出现,搞得她现在特别想吃。她不停地搅拌着奶油、蛋黄和糖,直到胳膊酸得不行,然后将搅拌好的布丁倒入两个小模具中,放进烤箱,紧挨着腰子馅饼。
等两道菜肴烘烤完成,西奥妮将它们端出烤箱,摆上餐桌。她侧耳听了听艾默里的脚步声,发现他并没下来,于是打开放着烹饪手册的橱柜,从《法式佳肴》的封皮上拿起一个小火柴盒。盒子里有几根火柴。她取了一根放在左手中,右手则握着一只木勺,念道:“由天所生之介质,汝主相召。吾与汝相连之日,即解约之时。”
这已经不是西奥妮第一次解除自己与魔法介质间的契约了,甚至也不是第二次。这种契约关系本该是永远无法破坏的。她放下勺子,用手按住胸口,念道:“由人所铸之介质,吾召唤汝。吾与汝相连之日,即订约之时。”
最后,她点燃火柴,默念道:“由人所铸之介质,汝主相召。汝与吾契,不归尘土,不违此约。”
接着,她咬紧牙关,将手指伸进了火焰中。还好,她并没有被烫伤,说明契约已经立成。火匠从不会被他们自己点的火烧伤——不用说,这是精通此种魔法的一点儿附赠好处。
在火柴彻底熄灭之前,她在火焰中的皮肤有轻微的刺痛感,出乎意料地,这种感觉令她舒服。然后,她将火柴盒塞进围裙口袋。等她使用完火系魔法,她还要用火柴来解约。
打开烤箱,西奥妮下达“生火”指令,一簇火苗慢慢地出现。接着,她继续命令道:“燃烧。”她食指指尖上的那一小簇火焰越烧越高。
火匠的魔法是西奥妮最后尝试的一类魔法。因为一点儿微小的失误就可能伤害到她,又或是烧掉整栋房子。第一次尝试火系魔咒时,她将脚泡在浴缸中。幸运的是,她受到的唯一伤害是一个丑陋的水泡。现在,她只敢尝试动静很小的新手魔咒。
她用这束小小的火焰将焦糖布丁的表面烤得焦黄。这时,楼梯上传来了艾默里的脚步声,她急急忙忙地吹灭了火,其实她只需下达“停止”口令便行了。
“闻起来不错。”艾默里说道,踏进了餐厅,“啊,我刚才太投入了,都忘记摆桌子了。”当他看到她已经摆好了餐桌,赶忙加上了一句。
“反正我在烘烤这个馅饼的时候,也得找点儿事情做。”西奥妮一边说,一边用毛巾将腰子馅饼端上了餐桌。
艾默里用手指的背面轻抚她的脖子,惹得她的肩膀一阵颤抖。“谢谢。”他说道。
她笑了,能够感觉出自己的双颊泛红,有轻微的火烧般的刺痛感。艾默里拉开了她的椅子。她坐下,解开围裙,搭在椅背上。
西奥妮心不在焉地将手伸进她的口袋中,手指摆弄着火柴盒。等晚餐结束,她得尽快重新订立和纸的契约。当然,艾默里肯定不会在进餐的时候搞突击小测验,至少不会是在她刚替他完成霍洛威家宴会的装饰任务后。
她用叉子叉起一块腰子馅饼。在某种程度上,这种魔法——也就是契约解除法——像是在作弊。
如果教会她这种魔法的人还活着,说不定也会有相同的感受。

 

(1) 非洲荣誉军人奖章创立于1902年,由英国政府颁发,奖励在非洲服役的军人。
(2) 1961年之前的英国货币。
(3) 一种纸魔法,能够让人物呈现出幻影般的效果。
(4) 伦敦真实存在的地名。
(5) 谢菲尔德位于英国的中心,建在七座山之上,坐落于英格兰南约克郡,是伦敦以外英国最大的八座城市之一。
(6) 详见第二部。
(7) 英国小说家,作品以惊悚见长。
 
(8) 牛腰或者猪腰做的馅饼。
(9) 详情见第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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