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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基普没时间立刻去管制图书馆,而且卡莉丝还没联络他,所以他前往下一堂课。上课的老师是塔温莎‧黄金眼。对驭光法师而言,她年纪超大,大概六十岁,对待学生很严格。据说她一年只收三个学生──黄超色谱法师,全部都是。当然,基普在开课好几个月后才来上课。

  他朝黄塔走去,只吞咽一口口水后便穿越高空走道,在几分钟后抵达一间小教室的门口。他停在紧闭的门前。门上有个牌子:「男性止步」。他止步。皱眉。

  基普‧盖尔,杀过神和国王的人,竟然不敢敲门。

  情况完全不同。这就像是走进女厕。

  他低头看着烧伤疤痕满布的左手一下子就握成拳头。拜托,拳头。

  他敲门,很坚决,但是敲得很轻,连敲三下。

  门在他敲第三下前就打开了。

  「你干嘛?」一个拥有金色眼睛和发光皮肤的老女人问他。不难猜出她是什么人。

  「妳好,黄金眼老师,我看到牌子──」

  「看不懂吗?不识字?滚。」她关上门。

  基普想都不想就往前伸脚。门撞上他的鞋子,再度弹开。黄金眼老师已经转身背对他,听到这个声音时浑身一僵。

  教室里有两名年轻女子,坐着,侧头看基普,突然之间面露惊恐神色。

  「不好意思,」基普说。「我是妳的新学生,基普。我想牌子一定写错了。我敢说上面本来要写『非超色谱法师止步』。」

  「那又怎样?」她边问边转身。她看他的样子彷佛他是只昆虫。

  基普一下子没有说话,不太确定她是什么意思。他说:「我是超色谱法师。」

  「超色谱法师男孩就和会说『我爱你』的狗一样,很新鲜,但没有先例。」她甩上门。

  基普忍下来了。因为他刚好觉得自己像是「走到哪里都有特权的小盖尔大人」。整体而言,他大概不配拥有这么多特权。再说,不能上课让他可以在安德洛斯‧盖尔想出办法赶跑他前,进入禁忌图书馆。

  他发现自己挡在门口,外面有个约莫二十岁、相貌普通、眼中微微带有黄色光晕的阿伯尔尼女孩想要进门。他让开。她侧身进门时抱歉地笑了笑,说:「有些事只有驭光者才改变得了。」

  她把门关上。

  几分钟后,基普回到棱镜法王塔,前往昆丁告诉他的一间房。门前有个图书馆员坐在椅子上看书。看到有人来似乎让他很兴奋。「喔,你好!」他说。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支钥匙,然后伸出手。

  基普把红色表格交给他。

  「基普‧盖尔?」图书馆员问。他显然识字,所以基普不晓得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对。」

  「你当时在场。」图书馆员舔舌头问。「他还活着吗?真的活着?他们说他还活着,但他们当然会这么说,是不是?在太阳节前让我们保持希望,对吧?棱镜法王真的还活着?」

  「我发誓。」基普说。「我把他拉出水面。他有在呼吸。区区几个海盗还杀不了加文‧盖尔。」

  图书馆员点头,精神振奋,整个人感觉都放松了。「说得对,说得对。想想他做过些什么事。」图书馆员皱眉看着红窗体。「谢谢你,光是告诉我那个消息,我就很想放你进去。但很抱歉,先生,新规矩。你爷爷下令只有取得他亲自批审许可证的人才能进入这个特别区域。」

  「什么?」他有权下达这种命令吗?

  图书馆员说:「今天早上才收到的,不到两个小时前。」

  两小时前。基普还没想到去找铁拳要签名的大好计划。基普不晓得应该觉得好过一点,因为爷爷的间谍没有厉害到那个地步,还是该觉得糟糕,因为爷爷在基普想出计划前就已经毁了他的计划。

  走到哪里都有特权的小盖尔大人,嗯?

  这让他的帆吃不到风。结果他只去上了一堂课。工程学,这堂课在讨论入射角:镜甲特性及卢克辛的折射。这算是示范做得最好的一堂课,请来武器匠和战争法师上台讲解为什么镜甲的特性能在这个角度对抗蓝卢克辛弹,但是那个角度不行,还有为什么保持镜甲干净会是最大的难题之一,尘土会降低镜甲的反射率。

  有些镜人兵──通常是各总督辖地的菁英步兵或单纯是最有钱的部队──会在护甲外披一件非常薄的棉罩,让他们可以随时擦亮镜甲,有的会在上战场前脱掉,有的就直接披挂上阵。这样会降低气势,一名武器匠说,但是大可以让攻击你的卢克辛武器打烂棉罩。大部分镜人兵都想掌握闪亮护甲对驭光法师造成的心理优势。但是基普认为更有可能的原因在于,如果他们花那么多时间擦亮镜甲,当然一有机会就要把成果展示出来。

  他们当天只有大略讨论一种法色──蓝。这堂课会顺着这个课题深入探讨下去,基普希望每一堂课都能来上。

  但是突然间,所有课程似乎都变成选修性质了。他当然不会去上卡塔尔老师的基础课程,但基本上那是他唯一可以跳过的课。可是在战争的威胁之前有太多事该做,实在不能浪费时间在修读历史和圣徒传记上。

  「卢克辛的艺术用途」?在现在这种情况?他们是在开玩笑吗?

  除了工程师外,似乎没有任何人愿意对自己承认战争已经真的开始──而且他们可能落败。

  那堂课下课后,基普去吃午饭。他没看到半个新进黑卫士。他们大多在与上课或训练的日程表奋战。基普看到几个月前那张遭人排挤的学生所坐的餐桌。现在那个小团体已经拆伙了。提雅和班哈达离开,融入黑卫士的伟大文化里。基普只有一点归属感,至于有胎记的那个女孩──缇希莉,则因为基普在一场九王牌里输给安德洛斯‧盖尔而被遣返回家。整个团体只剩下阿拉斯了。

  那个男孩一个人坐。基普迟疑片刻,朝他走去。

  阿拉斯在基普坐下前抬头。「你干嘛?」他大声问道。

  「我……要吃饭。」基普说。「我可以和你──」

  「我不需要同情。」

  「只有需要同情的人才会这么说。」基普说,这话在他来得及吞回肚子里前就脱口而出。

  「不要再和我讲话。」

  基普放弃。他找张桌子一个人坐,闷不吭声地吃饭。

  他不晓得该做什么,所以下楼。他晚点还要参加黑卫士训练,但没办法坐着空等。快点开始训练我,卡莉丝。

  他父亲的训练室除了障碍场地重新整理过,几乎和他离开前一模一样。不过吸引基普的是单杠。

  卢城之役前,那根可恶的单杠每天都在羞辱他。他会独自跑来这里练习,不让别人发现自己有多可悲。

  他跳起身来,轻易拉了一下单杠。好吧,这样其实有点作弊。跳起来会增加向上的力道。他又拉了一下。跟着再拉四下。六下?

  六下!

  他落地,第一次,酸痛的肌肉感觉像是进步的证明,而不是失败的惩罚。他包起手掌,走向老沙包,用超紫魔法启动魔光。接下来半小时内,或许一小时,他单纯地在击打沙包中度过。在练习的过程中,谴责和嘲弄的回忆如同残渣般浮出水面,他一个接一个把它们打跑。母亲轻蔑的嘲讽、朗米尔的揶揄、达纳维斯将军的失望、阿拉斯的苦涩,一拳接着一拳。他一开始打得激动而没有章法,打到后来变得冷静又精准。

  他的肢体动作越来越熟练。他出拳的速度变快、打得更精准、更用力、由稳定的下盘、腰部、结实的腹部画出施力的轨迹,如同皮鞭甩出般击中沙包。那感觉……很爽快。

  沙包上方一条皮革接缝处有一小道裂缝,基普幻想是自己打得太重扯出来的。当然不是那样,但是这个幻想让他再接再厉。

  他才刚练完沙包,正在解开布条时,有人把门推开一条缝。是提雅。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她有点羞怯地说。「你这个大笨蛋。待会儿训练的时候你就没力了。然后我们两个八成会被罚跑步。」她扮个鬼脸。「抱歉,说出来和我想得不太一样。」

  基普微笑。「很高兴见到妳,提雅。」

  「我也是。」她迟疑片刻。「很抱歉我不在场。我是说,在甲板上时。你是我的伙伴,但你需要我时,我却不在。我一直觉得很糟。然后你回来了,但是──和我想象中的重逢很不一样。」

  「说起那个……」

  「基普,我、我得保有一点秘密。就算对你也不能说。你能信任我吗?」

  想到提雅时,基普会想到几个月前被自己误认成男生的小女孩。年轻的奴隶、前途茫茫,惹上超出能力范围的麻烦。但同时也会想到有办法精准评估所有黑卫士学员的实力,计算出自己是班上第四强的人,但又没发现这种能力让她占据了多大的优势,或判断得如此精准表示她有多聪明。

  眼前的提雅不是之前那个提雅。基普发现当他透过那些战斗和所有他察觉是谎言的事情成长和改变的同时,竟然莫名其妙地假设其他人都在原地踏步。真是愚蠢。

  提雅身材娇小,但那不表示她是小孩。她的表现比基普一辈子的总和更加成熟。

  「我听说妳拯救了卢易克岬的行动。」基普说。

  提雅耸肩。

  「光阴守卫队长说铁拳指挥官想要颁发奖章给妳。」

  「什么?」

  「显然某个高层人员驳回了他的申请。」

  「驳回黑卫士的事务?谁有权──喔,别告诉我。」

  「没错。」基普说。「所以只要妳不是在帮那个老家伙做事,当然,提雅,我信任妳。妳还是我们这边的人,对吧?」

  她笑了,但是笑声听起来不太肯定。

  「提雅,妳没有……妳没有在帮我爷爷做事,对吧?」

  「基普──粉碎者,我什么都不能告诉你。但我绝对不会出卖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是?」

  她有点尴尬地偏开头。基普很想给自己一拳。这可不是正确的反应。

  「我是说,我只是以为身为我的奴隶──」

  「什么?!」她满脸怒容。

  「等等!等等!等等!」他深吸口气。「我想当妳朋友,提雅。我一直都在担心当我──当我拥有妳的文件时,就表示我们不能当朋友。而我不晓得那种感觉会延续多久。就算是在提交文件之后,妳知道。我不确定会不会一直让妳联想到那个。妳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她看起来气消了点,但还是在生气。「我又不只是奴隶,基普。」

  「我也不只是盖尔家的人,但那个标签就是在,不管我们喜不喜欢。」

  她噘嘴,然后点头。她伸手抚摸她的链坠,基普想问那代表什么意义,但他看得出来那很私人。也许是之前的主人送她的礼物?她脸色好多了,但是她的嘴角还是有点怒意。「我不是想刺激你。你知道,说你是好朋友,就像是说──就像是说……」她皱起眉头。

  「我没有那样想。」基普说,帮她解围。

  「你没有也那么说是因为──别管了。我们可以去打点什么吗?」

  他突然好想握起她的手,但他没有那么做。他为什么突然间觉得这么尴尬、这么嫩?

  提雅说:「你不能和队上其他人说。」

  「我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说我们是朋友的。」基普严肃地说。

  「粉碎者!」

  他微笑,迅速比画三神和四神的手势表示承诺。她也微笑。

  她想要继续说下去,想要解释自己不能解释沾染血迹回到克朗梅利亚的原因,想为自己辩解,但她抛开这个话题,而他将这种做法归功于她的成熟。不成熟的提雅会反复确认此事。或者他该想「当奴隶的提雅会反复确认此事」?或许她向来就是这样,只是因为身为奴隶而没有表现出来?

  好吧,我这辈子起码做对了一件事。

  「我想你,基普。」她微笑,然后丢了条毛巾给他。

  他接下毛巾,笑得好像脸颊要裂开了。

  「你要上去了吗?」她问。

  他擦脸。参加黑卫士训练有个好处,他心想,就算浑身大汗去也没关系。

  他们身后的门突然打开,葛林伍迪走进来。基普的笑容消失。

  「午安,盖尔……少爷。」老奴隶说。一如往常,他细心打扮,看起来像颗老苹果般皱纹满布,散发出拉了一整晚肚子般的愉快气息。

  「葛林伍迪,你气色不错!」基普假笑道,刻意直呼奴隶的名字表达亲近之意。葛林伍迪在外面站了多久?亲爱的欧霍兰呀。

  「你爷爷要见你。」

  「要玩九王牌?」基普问。

  「我想是。」

  「我得先去黑卫士训练。」基普说。「我现在不想和他玩牌。」

  「你想不想无关紧要。普罗马可斯要见你。你会跟我去。立刻。」这个老头似乎很享受激怒基普的感觉。

  普罗马可斯?亲爱的欧霍兰呀,不。难怪他有权封锁图书馆。可恶!

  「不然怎样?」基普问。他就是克制不住,是不是?

  帕里亚奴隶转向提雅。「不然你的朋友就会被退学。」

  「不好意思?」提雅问。

  「没人和妳说话,奴隶。闭嘴。」老奴隶对她说。浑蛋。

  「我不是奴隶了。」提雅大声说。

  「我弄错了。」葛林伍迪说。语气听起来显然没有弄错。

  好了,这回答了一个疑问。提雅没有在帮安德洛斯做事。他不会威胁自己人,是吧?还是说会,只为了确认基普不会让人伤害她?

  安德洛斯有厉害到可以危害自己的牌,深信会有其他人出面救他们?

  基普感觉很恶心,也很害怕。他想要和这种人物斗智?安德洛斯‧盖尔的智力和冷酷就跟神一样。基普看穿了卡塔尔老师在唬人,说她不能开除即将成为黑卫士的人。但是安德洛斯想开除谁就开除谁。他现在是普罗马可斯了。这是场大灾难。

  「我还没准备好。」基普说。

  「他不需要你准备好,他只要你到场。」

  基普暗骂一声。「我真的很讨厌你,葛林伍迪。」他说。

  葛林伍迪微微一笑。「我心碎了,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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