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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这就是我此后的生活了吗?开会、收集情报、听取报告、装模作样?卡莉丝当黑卫士时得担心的背刺,现在完全可以照字面上的意义来解释。而在这里,你永远看不到血。

  不过讲公平点,隐喻的背刺在这里可能会导致数千人死亡,而不只一人。嗯。这个想法让唇枪舌战变得更具分量,对吧?特别是当卡莉丝环顾光谱议会会议厅,发现这些人都没什么了不起的时候。

  法色法王照理说应该是由他们辖地的总督基于强大能力和虔诚信仰选出的。事实上,就和所有权力滔天的职位一样,情况比理论复杂很多。家族忠诚度、公然贿赂,甚至是竞争家族不小心犯错都可能导致克莱托斯‧蓝这种人当选法色法王。而基于任命法色法王的总督或女总督掌握权力的程度不同,法色法王有可能是傀儡、代理人、委任代表或是完全不受控制。

  从前不是这样的。从前总督都是真正的国王,法色法王必须等候总督决策,所以光谱议会就连表决最单纯的事情都要等上好几周。好几任白法王、棱镜法王和法色法王携手合作,致力于同一个目标,把权力集中在这里──克朗梅利亚──这个会议室中。

  尽管如此,卡莉丝还是觉得很无聊。无聊很危险。黑卫士很清楚这一点。无聊会让你懒散、掉以轻心,然后死亡。在安德洛斯‧盖尔身边绝对不能懒散。他们还在等几个法色法王赶来开会。安德洛斯召集这次会议。卡莉丝仔细打量会议桌对面的安德洛斯。

  他看起来有点不同。在过去几周变得不太一样。担任黑卫士期间,卡莉丝总是能靠直觉察觉潜在危机。她的训练教会她翻译那些直觉──不光只是看穿整体威胁,还要看出谁在流汗、紧张、无暇注意身旁的人在做什么。卢城之役过后,卡莉丝越来越觉得安德洛斯是个威胁。

  她把这种想法当作过度警觉、偏执妄想、仇恨厌恶。她嫁给他任性的儿子,他反对此事反对了将近二十年,现在又有更多理由讨厌她了。她有上千个理由将安德洛斯视为威胁。但为什么现在她会把他归类为引发黑卫士本能警觉的那种威胁呢?

  安德洛斯向来是威胁,总是大权在握。但他肉体上的力量已经衰退多年了。而现在……他变了。

  他不再无精打采。事实上,从卢城归来后他变得精神奕奕,是不是?他似乎变强壮了,又恢复盖尔家族宽厚的肩膀,或许纯粹只是因为他站得更直一点,也可能长出了新的肌肉组织──或什么更糟的情况。而且他走路也比之前快多了。为什么?他更老了。他失去了最后一个儿子。正常情况下,这类事情会消磨人的心智,让人更加接近坟墓。但是安德洛斯‧盖尔没有。

  欧霍兰慈悲为怀,他变成红狂法师了。就在他们眼前。他一直以来都好勇斗狠、任性妄为,以致于没人注意到这些转变。红法王变成红狂法师。

  卡莉丝觉得呼吸困难。她熟悉狂法师。她曾和加文一起猎杀他们。有些狂法师可以保持理智几个月。他们是活生生的亵渎,但还是可以赞美欧霍兰。他们几乎可以掩饰一切──但是无法掩饰双眼。

  安德洛斯‧盖尔已经遮掩眼睛多年。遮住光线,隔绝诱惑,他说。万一他其实是在避免其他人发现真相呢?

  卡莉丝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腰间,但阿塔干剑不在那里,另一边也没有碧奇瓦。她呼吸沉重,心跳加速,战斗本能开始窜入体内。他会看穿她,只要看见她的表情,他就会知道。

  没错,那副眼镜和他前往卢城前戴的黑眼镜不一样。这些只是比较暗而已。他已经不是瞎子了。不再需要当瞎子了,因为他不再担心汲色的诱惑──他已经放弃抵抗了。

  她理智的头脑开始察觉早该察觉的线索──安德洛斯会直视其他人,看见用黑眼镜遮眼的人不该看见的细节。失误,对想保密的人而言是懒散的失误。不过或许对红狂法师而言算是可以理解的失误。他们向来不够谨慎。

  卡莉丝觉得有点害怕──但又有点高兴。如果他是狂法师,就能揭穿他的面具。摘掉面具后,不管他是不是法色法王,就会被立刻解放。然后他就消失了。亲爱的欧霍兰呀,她终于可以摆脱他了。

  她知道一个好女人会为了公公惨死而哀悼,如果公公拥抱疯狂和亵渎,不愿意带着尊严离开人世的话,她还该更伤心──但卡莉丝不是那种女人。她想要安德洛斯‧盖尔死掉,死掉,死掉。如果他在死时遭受羞辱、被人公开谴责,那就更好了。

  在戴莱拉‧橘浑身酒味地走入会议厅时,卡莉丝开始策画如何揭穿安德洛斯,如何在那之前弄到一件武器。被揭穿身分的狂法师向来会迅速采取激烈反应,而以为狂法师仍是挚爱的人往往会因为反应太慢而酿成悲剧。就连黑卫士也一样。

  会议厅内唯一有武器的就是黑卫士。

  或许在这种情况下,魔法才是因应之道。她得注意安德洛斯的皮肤──但那个老谋深算的山羊全身都包得紧紧的,甚至还戴手套。

  这也是证据。

  卡莉丝发誓过不再汲色,但她不打算让遵守誓言──为了让自己活久一点的誓言──变成害死自己的原因。她思考着凝聚绿卢克辛而不让驭光法师和黑卫士注意到的办法。在全世界所有人里,眼前这些应该是最容易察觉这种事的人了。

  但她还是没有其他办法。

  卡莉丝身体前倾,手肘抵住桌面,椅子往后靠,做出最不淑女但是若有所思的姿势。她一个一个打量桌旁的人,不过只是装装样子。她没有在思考;而是在期待。

  白法王被人慢慢推进来,看起来疲惫不堪。卡莉丝坐直,彷佛发现她的椅子挡住白法王的轮椅似地,她站起身来,撞上年轻黑卫士加文‧葛雷林。她道歉地推回椅子,让到旁边,然后坐下,把她扒走的匕首放入口袋。

  一支匕首,对付一个红狂法师。机会不大,但是为了避免自己无法在他攻击前及时汲色,有个备用方案还是不错的。

  「在我们开始开会前,」白法王说,「恐怕我有坏消息要公布。我们的朋友及同事阿莱丝‧葛林维尔今天下午难产去世了。」

  「欧霍兰慈悲为怀。」橘法王说。她伸手遮嘴。

  「不、不、不。」吉雅‧托尔佛说。次红法王是她表姊。

  「怎么回事?」安德洛斯‧盖尔问。

  白法王摇头。「她的医生说她过度紧张,她知道事情不对劲,但她不肯说。她只是担心她的孩子,班欧尼,她为他取名为『我的痛苦之子』。听见他第一下哭声后,她拥抱他,遥望远方,然后失去意识。她再也没醒过来了。」

  「可恶。」戴莱拉‧橘诚心哀悼地说。「我告诉过她不能这样一直生下去。」

  「我们都以自认最适合的方式服侍世界。」安德洛斯低声道。这话本意是用来安慰人,有一瞬间,卡莉丝相信他是真心的。她都忘了变成现在这个老蜘蛛前,他曾是个几乎与他儿子一样充满魅力的男人。

  她看着他,心生怀疑。红狂法师有办法维持这种面具吗?或许哀悼也是一种激情。

  光谱议会成员随白法王一起为逝者祷告,卡莉丝在抑扬顿挫的祷告声中找到一丝宁静。生产时死亡。她还记得自己生孩子的时候。那种痛。她以为自己快要死了。有那么一段时间真的想死。接着她发现她并不痛恨自己,她痛恨的是自己的软弱。她回来,重新打造自己,加入黑卫士,变得勇敢。

  但她还是从那个孩子身边逃离。至今依然在逃避。依然一想到此事就觉得恶心。加文坦承所有羞于启齿的秘密时,她没有告诉加文。他伸长了脖子任她宰割,她则抱着他,听他说话,好像自己很纯洁一样。

  她的孩子,她儿子──尽管她哀求他们不要这么做,但他们不小心对她透露性别──现在流落在外,身处血林的森林深处,就在一群狂法师军团的行军路线上。她很想吐。

  妳不能永远逃避下去,卡莉丝。

  「很抱歉打断致哀的时刻,」安德洛斯‧盖尔终于在祷告结束后开口。「可惜我们都知道,不管我们有多需要时间,近期内的危机不容搁置。」

  「喔,真是够了,安德洛斯,」戴莱拉说。「有什么事快说。」

  卡莉丝握住口袋里的匕首。红狂法师,被人不客气地顶嘴?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擦枪走火,但……

  安德洛斯面露哀伤的笑容。「戴莱拉,我很抱歉,」他说。「我一直对妳很不客气。不能感同身受。妳过去几个月一直在忍受压力,而我只有增加妳的负担,没有帮妳分忧。我乞求妳原谅。」一开始,卡莉丝以为他在嘲讽戴莱拉,卑鄙、冷酷地挖苦她。但他表现得像是在安慰人,语气也很诚恳。

  有人靠上椅背,发出喀拉声响,宛如火枪声一样响亮,整间会议厅的人都听见了。

  安德洛斯‧盖尔凝望自己大腿,彷佛深感羞愧。「过去几年我过得很辛苦。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力量减弱。为了保持理智而不再汲色,对我来说就像彻底与欧霍兰的荣耀隔绝开来一样。外在的黑暗令我虚弱,逐渐遮蔽我的内心。我一心只想着自己。我不该那样对待你们,各位法色法王,我虐待亲人──我最后一个儿子和妻子。现在他们俩都离我而去。我妻子不顾我的反对参加解放仪式。偷偷离家,因为她担心──而她有理由担心──我不会允许她离开。当我失去最后一个儿子时──」他突然住口,彷佛说不下去。

  他抬头,转动眼镜后的眼珠望向白法王。「妳与我争斗多年,」他语气哀伤地说。「多年以来,我一直抗拒妳的智慧。多年以来,我都处于粉碎光晕的边缘。我开始戴手套、黑眼镜,不光只是为了遮蔽光线,也是为了遮蔽你们的目光。不让你们知道我有多接近那团火焰。」他轻叹一声,卡莉丝紧握匕首,怀疑他是不是要突然发难,大开杀戒。

  「是时候,」安德洛斯说。「公开真相了。」

  卡莉丝摆好姿势,双脚移动到椅子两侧,随时准备跳起。

  安德洛斯脱下他的长手套。「上次开会时,我羞于启齿,但当时我已经介于临界边缘,而当我们祷告祈求奇迹时,我对欧霍兰会帮助我们──还有帮助我,只抱持芥子般的信念。」他抬头,脸上线条分明。「但今天我是来告诉各位欧霍兰无所不能。而祂很善良。我在祷告时睡着,深信没有东西救得了我,准备等到醒来就自杀。我睡着。我作梦。在梦中,欧霍兰告诉我尽管年老力衰,祂还是能战胜我的衰弱。祂在我的弱点中放大。祂拥有拯救我的力量。我们是世俗的躯壳,但能为祂的荣耀出力,祂会给我们力量服侍祂的意志。」安德洛斯脱下手套,丢在桌上。他拉开兜帽。「我祷告,我睡觉,我作梦,我听见神的旨意,我重生。」他解开斗篷,丢在椅子上,然后拿下黑眼镜,丢在桌子上。

  卡莉丝知道安德洛斯‧盖尔已经六十几岁了──因为摆明活不长,驭光法师通常都很早婚,也会尽快生孩子──但是在她心中,她相信他至少已经九十几岁了。他很老、很衰老,已经一脚踏进坟墓。

  但这个安德洛斯‧盖尔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她无力的手指放开偷来的匕首。

  安德洛斯‧盖尔身穿卢克辛红的上衣,以金色锦缎突显宽厚的肩膀、挺直的背脊。他剪短了之前的长发,洗干净还梳理整齐。他本应松垮的皮肤似乎恢复年轻紧实。但那一切都算不上是真正的奇迹。他把双手放在桌上,然后转到反面。

  手掌和手背都未受卢克辛玷污。当他一一面对所有法色法王,最后终于直视卡莉丝时,看见了真正的奇迹──安德洛斯‧盖尔的斑晕尚未占据瞳孔的一半。他看起来像是还能继续汲色十年的男人。

  这不可能。一定是魔咒,橘魔法造成的幻觉。

  「摸摸看,」他说。「仔细看。戴莱拉,这是魔咒吗?」

  「不──不。」她说,一副说不出其他话来的模样。

  吉雅‧托尔佛真的摸了安德洛斯。她摸他的手掌、手,神色赞叹。其他人不需要更多证据。

  「赞美欧霍兰。」克莱托斯说,即使安德洛斯过去几分钟言行看起来不像精心策画好的,克莱托斯提起欧霍兰之名肯定是。这话把卡莉丝带回现实。安德洛斯‧盖尔,不管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依然还是安德洛斯‧盖尔。她不该只因为有不可能的事情发生就降低警觉。他是盖尔家的人;不可能的事情总是会发生在那个可恶的家族里。

  当然,现在我也是盖尔家的人了。可恶。

  安德洛斯保持安静,直到看起来有人快要开口时,他才说:「欧霍兰交付了一项使命给我,赐给我达成使命的力量,所以今天,我请求光谱议会遵从祂的指示。我将会除掉这个异端,这个亵渎真神的法色之王;而要达到这个目的,我就得成为普罗马可斯。」

  感觉有点操之过急,但或许安德洛斯‧盖尔认为再拖下去没有意义。

  「我提名安德洛斯‧盖尔出任普罗马可斯。」克莱托斯‧蓝说。

  「我附议。」安德洛斯说。

  「程序问题!」戴莱拉说。「我们有满足法定人数吗?新的绿法王尚未任命、棱镜法王失踪、阿莱丝甚至还没安息。」

  「普罗马可斯投票只需要当前法王多数通过。」安德洛斯说。

  卡佛‧黑点头,确认规则就是如此。会议桌旁的人立刻开始考虑此事的意义。黑法王没有投票权。白法王只有在票数相同时投票。次红法王去世,尚未任命接班人,而加文失踪,移居先知岛的流亡提利亚人代表的票也一起失踪,多数通过表示五票里他只需要三票就行了。

  他继续说:「此事肯定难如登天,尽管如此,欧霍兰还是给了我们一条前进的道路。你们全都认识我很多年了,很清楚欧霍兰的行事作风。你们都知道当前的危机。我认为没必要继续考虑。我请求直接投票。」

  克莱托斯投赞成,当然。安德洛斯投赞成,宣称放弃投票就太假了。剩下的就是吉雅‧托尔佛‧黄及戴莱拉‧橘。他只需要一票就好了。如果两票都都不投他,白法王就会投票。

  「我反对。」戴莱拉‧橘说,双手于胸前交扠。「这是你最后一次把我当傻子耍──」

  「现在不是发表演说的时候,」安德洛斯插嘴。「是投票的时候。吉雅?」

  吉雅脸色一沉,连心眉皱成一团,脸上连换了数十个表情。「我不能阻挡欧霍兰的意志。放下成见不提,我觉得这是货真价实的奇迹。我投赞成票。」

  所有人再度开始呼吸。

  「表决结果是通过。」白法王说。她语气平淡,面无表情。「我们明天会在大殿堂宣誓就职。可以接受吗,准普罗马可斯?」她问。

  「当然可以,高贵的女士。」安德洛斯‧盖尔微笑。他完全没有掩饰胜利之情。

  他们休会。卡莉丝起身,走出会议室。她在加文‧葛雷林进入会议室时把匕首还给一脸困惑的年轻黑卫士,不过在她来得及出口训斥他前,看见一条熟悉的身影沿着走廊踉跄而来。

  「凯莉雅?」她问。这个娇小的女人不但心思灵敏,而且还是个驭光法师。凯莉雅一直是第三只眼的左右手,也是达纳维斯将军──现在是达纳维斯总督了──在统治加文新成立的总督辖地先知岛时,不可缺的帮手。「妳来这里做──喔不。」

  「妳要叫我凯莉雅‧绿,提利亚的科凡‧达纳维斯总督指派的法色法王。」女人笑着说。「我的船几小时前才靠岸。本来应该会更早抵达的,但是在码头有点骚动。我错过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这就是安德洛斯那么赶的原因。他发现有张否决票正在赶来的路上。只要一张票就足以摧毁他的计划。码头上的骚动?安德洛斯的手下趁光谱议会开会时拖延凯莉雅。

  就差了这么三分钟,历史就此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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