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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鸢尾沼地之祸

索隆败北之后,埃兰迪尔的继承人——其子伊熙尔杜回到了刚铎。他在那里以阿尔诺之王的身份接掌了埃兰迪尔米尔 [129]  ,并宣布自己对北方和南方的全体杜内丹人都拥有至高统治权,因为他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精力极旺盛的人。他在刚铎停留了一年,重整国务,划定国界 [130]  ,但阿尔诺的军队大部分顺着从艾森河渡口通往佛诺斯特的努门诺尔大道,返回了埃利阿多。
待到终于觉得可以抽身返回自己的国度,伊熙尔杜急于动身,并且希望先去伊姆拉缀斯,因为他先前把妻子和最小的儿子都留在了那里 [131]  ,而且他迫切需要向埃尔隆德征求意见。因此,他决定采取这样的路线:从欧斯吉利亚斯向北走,沿着安都因河谷而上,再取道“北方的攀高隘口”奇立斯佛恩-恩-安德拉思,经这处隘口下山抵达伊姆拉缀斯。 [132]  他非常熟悉沿途地形,因为他在最后联盟大战之前经常前往伊姆拉缀斯,还曾率领阿尔诺东部的军队,同埃尔隆德一起从那条路奔赴战场。 [133]  
此行固然漫长,但除此之外只有一条路线,并且还要漫长得多 [134]  ——先向西,再向北,到达阿尔诺的大道口后再向东前往伊姆拉缀斯。若是骑马,走那条路也许同样快捷,但伊熙尔杜没有适合骑的马。 [135]  若在过去,走那条路也许更安全,但索隆已经落败,而河谷的居民曾是助伊熙尔杜取胜的盟友。他所担心的仅仅是天气和旅途劳顿而已,但人们既然出于必要而在中洲外出远行 [136]  ,这二者就非经受不可。
于是,就如后来的传说所述,第三纪元第二年业已过半时,伊熙尔杜于八月(Ivanneth) [137]  初从欧斯吉利亚斯出发,预计在四十天内,也就是九月(Narbeleth)中旬、北方冬季临近之前抵达伊姆拉缀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美尼尔迪尔 [138]  在大桥东门处与伊熙尔杜告别:“祝您此行迅速,愿您出发之际的阳光始终照耀您的前路!”
随伊熙尔杜同行的有他的三个儿子埃兰都尔、阿拉坦和奇尔扬 [139]  ,还有二百名久经沙场的近卫军官兵,均为阿尔诺的坚强人类。他们越过达戈拉德,之后向北进入大绿林以南辽阔空旷的地区,至此一路都是风平浪静。在出发后的第二十天,他们远远望见了覆在前方高地顶上的森林,树木隐约显出八月(Ivanneth)时节的金红色彩。就在那时,天空暗了下来,一阵阴风挟着豪雨自鲁恩内海吹来。雨一直下了四天,因此当他们来到位于罗瑞恩与阿蒙蓝克 [140]  之间的河谷入口时,伊熙尔杜率众离开了河面涨水、流速湍急的安都因河,爬上东岸的陡坡,目标是邻近黑森林边缘处那些西尔凡精灵开辟的古老小路。
如此,在旅程的第三十天下午,他们途经金鸢尾沼地 [141]  的北面边界,沿着一条通往瑟兰杜伊的国度(当时那里仍归他统治)的小路 [142]  而行。晴朗的一天正在过去。远方的群山上空有云聚拢,迷蒙的太阳正向云中沉落,将云映得彤红一片,谷地的道道沟壑已被灰影笼罩。杜内丹人在歌唱,因为当天的行军即将结束,前往伊姆拉缀斯的漫长路途也已走完了四分之三。在他们右边,山顶的森林赫然耸现在上方,陡峭的山坡一直降到路边;但从小路往下降入谷底的坡度较缓和。
就在太阳沉入云中之际,杜内丹人忽然听到了难听的奥克叫嚷,看见他们高声喊杀着冲出森林,顺着山坡而下。 [143]  天光暗淡,奥克的数量只能猜测,但他们显然人多势众,数倍乃至十倍于杜内丹人。伊熙尔杜下令架起“桑盖尔”,这是一道由两列战士密集排成的盾墙,倘若两翼遭到包抄,两端均可向内弯折,必要时最终可以闭合,成为环形。假如地势平坦或居高临下,伊熙尔杜就会指挥部下排成名为“狄尔耐斯” [144]  的阵型,向奥克发起冲锋,希冀杜内丹人凭借强大的力量和武器杀出一条血路,驱散惊慌失措的敌人,但此时这并不可行。一种不祥的预感降临到他心上。
“索隆或许已死,他的复仇之心却仍留存。”伊熙尔杜对站在身边的埃兰都尔说,“这是狡计谋划!当此之际,墨瑞亚与罗瑞恩都远在身后,而前方的瑟兰杜伊还有四天行程之遥,我们没有希望得到援助。”埃兰都尔深受父亲信赖,故而补充:“何况我们随身携带之物,价值无可估量。”
说话间,奥克已经逼近。伊熙尔杜转身对自己的侍从说:“欧赫塔 [145]  ,我现在将它托付给你保管。”他把埃兰迪尔之剑纳熙尔的碎片和大鞘交给了他。“你要想尽一切办法,不计一切代价,不让它落入敌手,哪怕被人当作弃我而逃的懦夫也在所不惜。带上同伴,快逃!快走!我命令你!”欧赫塔闻言,跪下吻了他的手,然后两个年轻人就向下逃进了黑暗的谷地。 [146]  
眼尖的奥克或许注意到了他们逃走,但未加理会。他们暂停行军,准备发起进攻。他们先是射出一波箭雨,然后骤然大吼一声,采取了伊熙尔杜本来会采取的行动——大群的精锐士兵猛冲下最后一道山坡,杀向杜内丹人,以为可以攻破盾墙。然而盾墙屹立不动。箭射在努门诺尔铠甲上毫无效果。这些强大的人类比最高的奥克还要高大,剑与长矛的攻击距离远远胜过敌人的武器。奥克进攻受阻,乱了阵形,退了回去,留下了成堆的尸体,而尸堆之后,守军几乎未受损失,巍然不动。
伊熙尔杜觉得,敌人正向森林撤退。他回头望去。太阳正沉落到群山之后,红色的轮廓透过云层隐约可见,夜幕很快就会降临。他下令立刻继续行军,但改了路线,朝着更低、更平的地面下行,奥克在那里优势更小。 [147]  也许他相信,奥克在付出昂贵代价退却之后,就会让出去路,尽管他们的斥候可能在夜间跟踪他,监视他的营地。奥克一贯如此行事,猎物掉头反扑时,他们最常见的反应就是惊慌失措。
但他错了。这次攻击并不只是狡诈使然,还包含着强烈又冷酷的仇恨。很久以前,巴拉督尔就派出严酷的爪牙去监视迷雾山脉的各处隘口 [148]  ,山中的奥克因他们而变得强硬,奉他们的号令。虽然他们并不知晓,但两年前从索隆的黑手上斩下的魔戒仍然满载着他的邪恶意志,召唤所有他的爪牙前来援助。杜内丹人刚刚走出一哩远,奥克就又采取了行动。这一次他们并未冲锋,但动用了全部兵力。他们成一道宽大的阵线下山,阵线弯成新月形,很快便在杜内丹人四周合拢,形成一个没有缺口的包围圈。此时此刻,奥克默不作声地保持着距离,不肯进入他们所惧的努门诺尔钢弓 [149]  的射程,尽管天色正在迅速变暗,伊熙尔杜麾下的弓箭手人数也完全不敷使用。 [150]  伊熙尔杜停止了行军。
一时不见动静,然而眼力最好的杜内丹人报告,奥克正在一步步地悄然向内逼近。埃兰都尔走到脸色沉郁、独自而立,似乎陷入了沉思的父亲身边。“父亲 77  啊,那股能够威慑这些丑恶生物,命令他们服从于你的力量何在?”他问,“如此说来,它也无济于事?”
“唉!我儿 78  ,它无济于事。我无法运用它。我惧怕碰它带来的痛苦。 [151]  而且我尚未获得迫使它顺从我心意的力量。我如今方知,那要比我强大之人才能做到。我的骄傲已告破灭。它应当交给三戒的保管者。”
就在那时,号角声骤然大作,奥克从四面八方合围攻击,和身扑向杜内丹人,凶狠得不顾一切。黑夜已经降临,希望黯淡凋敝。人类不断倒下,因为有些体型较大的奥克跳了起来,一次两个,不论己方死活,只求以体重压倒一个杜内丹人,如此一来别的奥克便能用强壮的手爪将其拖出杀死。奥克或许付出了五换一的代价,但这样的代价仍是低廉之至。奇尔扬就是这样被害,阿拉坦则在企图营救他时受了致命伤。
尚未受伤的埃兰都尔去找伊熙尔杜,他正在敌人攻势最猛烈的东面重整队伍,因为奥克仍然害怕他戴在额上的埃兰迪尔米尔,躲避着他。埃兰都尔碰了碰他的肩,他猛然回身,以为有个奥克从后面偷偷摸上来了。
“吾王,奇尔扬死了,阿拉坦快要死了。”埃兰都尔说,“您最后的参谋不但要建议,而且要像您命令欧赫塔那样命令您——走吧!带上您的负担,不计一切代价将它送到守护者们手中,哪怕抛弃您的部下和我也在所不惜!”
“国王之子啊,”伊熙尔杜说,“我知道我必须这么做,但我害怕那种痛苦,而且我也不能不经你允许就走。原谅我吧!原谅我如此骄傲,给你招来了这样的劫数。” [152]  埃兰都尔吻了他,说:“走吧!快走!”
伊熙尔杜转向西方,从颈上一条细链挂着的小盒里取出了魔戒,但听一声痛呼,他将它戴上了手指,从此之后中洲再无生灵见过他。但西方的埃兰迪尔米尔不会熄灭,突然间,它大放光芒,色作赤红,狂暴炽烈,如同一颗燃烧的星。人类与奥克都害怕地让开去路,而伊熙尔杜拉起兜帽遮住了头,消失在夜色里。 [153]  
这群杜内丹人的遭遇,后来人们只知道这一点:他们不久尽皆战死,幸存者惟有一人,乃是一位被击晕后压在阵亡者身下的年轻侍从。埃兰都尔就这样英年早逝,他日后本来可以成为国王,而且就像所有熟悉他的人预言的那样,他身为埃兰迪尔后代中的菁英,最像他的祖父,本来可以凭着自己的实力、智慧与不沾骄矜的威仪,跻身最伟大的人物之列。 [154]  
再说伊熙尔杜。据传他承受了巨大的痛苦,心如刀绞,但起初他像一头逃离猎狗的雄鹿那样飞奔,一直奔到谷底。他在那里稍停,以确认没有追兵,因为奥克不需要看见,只凭借气味就可以在黑暗中追踪逃亡者。然后他愈加谨慎地继续前进,因为前方的广阔平地伸展开去,没入昏暗,地势崎岖,无路可走,对不熟路途者来说遍布陷阱。
就这样,在夜深人静之际,他终于疲惫地来到了安都因河岸边,因为他这一程走得极快,即便是白日行军、途中不停的杜内丹人,在这种情况下也不可能走得更快了。 [155]  在他面前,乌黑的河水打着旋急速流过。他孤身一人,绝望地伫立了片刻。然后他匆匆抛下了全部铠甲和武器,只在腰带上挂了一柄短剑 [156]  ,就一头扎进了水中。他身强体壮、耐力出众,纵是同一时代的杜内丹人,堪与他媲美的也寥寥无几,但他不抱游到对岸的希望。没游出多远,他就被迫转向,朝着几近北方的方向逆流而行。他全力以赴,却不断被冲往下游乱草丛生的金鸢尾沼地。沼地比他预想的更近 [157]  ,就在他感到水流变缓,几乎成功渡河时,他发现自己置身于大片灯芯草和紧紧纠缠的杂草当中挣扎。在那里,他忽然意识到魔戒不见了。不知是机缘使然,还是充分利用了机缘,魔戒脱离了他的手,消失在他永无希望重新寻获它的地方。起初,失落感势不可挡,他因而不再挣扎,险些就要沉没溺死。但那股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痛苦离他而去。一种极大的负担得以移除。他的双脚触到了河床。他从泥地中撑起身,挣扎着穿过杂草丛,来到距离西岸很近的一个泽地小岛上。在那里,他起身出了水——区区一个凡人,一个在中洲的荒野中茫然失措、无人问津的渺小生灵。然而岛上潜藏着放哨的奥克,他们能够夜里视物。在他们眼中,他赫然耸现,是一团大得出奇的恐怖阴影,还长着一只炯炯如星的独眼。他们向他射出淬毒的箭,接着就逃跑了,但逃跑其实没有必要。因为身无护甲的伊熙尔杜心口与咽喉各中了一箭,一声不响地后仰倒进了水中。精灵与人类都不曾找到他遗体的踪迹。就这样,全体杜内丹人的第二代国王、阿尔诺与刚铎之王伊熙尔杜断送了性命,他是无主的魔戒蓄意造就的第一个,也是世界的那个纪元中的最后一个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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