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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四章

  安德洛斯.盖尔站在他的舱房里,仔细打量自己。他站着,没穿上衣,没戴兜帽,没穿斗篷,没有黑眼镜,帘幕拉起。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双臂,最后看向眼睛。他已经掩饰好几个月的破碎斑晕消失了。他依然保有法色──次红、红、橘和黄──散布在明亮蓝眼中央的虹膜里,但已经恢复平衡。

  他曾见过盲眼刀的功效──并不是这个样子。那支匕首是杀戮工具。但当他看着自己的肩膀,完全没有伤口,连破皮都没有。他又看了看眼睛,肯定这是某种幻觉。但是斑晕还在,而且很稳定。他觉得精力充沛,身体状况比过去十五年、二十年都还要好。他之前得努力克制才能阻止红魔法把他逼疯──而在最后那段日子里,他并不确定自己占了上风。

  现在他又恢复成正常的驭光法师了,起码还有十年不会粉碎斑晕的多色谱法师。

  这情况,这情况改变了一切。

  □

  黎明前不久,基普被冲到岸上。他并不是自己游过来的。过去几个小时里,他都只能让自己漂在海上,保持呼吸。他在沙滩上爬到不会再被海水卷走的位置,然后像条搁浅的鲸鱼般瘫倒在地。

  中午时分,他被搜他口袋的人吵醒。他立刻挣扎,甩开对方的手,深怕遭到攻击。他坐起身来,发现起码有十几具尸体被冲到海滩上。

  搜他口袋的人哈哈大笑。基普眨了眨眼,抬头看他,但那年轻人背对刺眼的阳光。他身穿肮脏的白上衣,还有用许多彩色饰带装饰的斗篷,手里拿着一把手枪。

  「喔,我找对海滩了,是不是?」年轻人说。「我真幸运,是不是?」

  基普望向海滩,看见年轻人的小船。他八成是在海上看见海滩躺满尸体,于是决定过来大肆搜刮。基普很渴。「你有水吗?」他声音沙哑地说。

  「船上有。还有吃的。」

  基普奋力起身。年轻人没有动手扶他。接着他想到了。他听过那个声音。他瞇眼看向背光的年轻人。「喔,不。」他说。

  「反应有点慢,是不是?」辛穆说。他上前一步,一拳打在基普脸上。

  基普摔倒,重重坐在沙上。他检查自己的鼻子,眼中泪水直流。往好的方面想,他的鼻子没断。他缓缓站起,走向小船。他足足喝掉半水袋的水。他头痛欲裂,可能是宿醉。他以前没宿醉过。而且还晕光。他全身无处不痛。他肋骨附近有一条长长的伤口,左手的刀伤也在抽痛。

  基普考虑要不要攻击正揉着自己手掌的辛穆:他打基普打到手痛。但是辛穆手上有枪。他会发现基普试图汲色──此刻汲色吸引人的程度就和下水道的馊水差不多──而且基普觉得自己的身手就像一百二十岁的老人。基普曾见过这家伙汲色,很久以前。他一点也不怀疑辛穆会开枪。他上船。

  「解下腰带,交给我。然后从衣服上撕一块布,绑住你的眼睛。」辛穆说。「慢一点。」

  基普照做。他感觉到辛穆把船推入海里。基普扑向前去,扯下遮眼布。

  辛穆一手抓住在水中沉浮的船头,正要爬上船来,而手枪则对准基普的脸。「后退。后退!」他说。「我没啥耐性,如果你不在五秒内回去坐好,遮起眼睛,我就会对你的脸开枪。」

  基普承认失败,坐回板凳,拉回遮眼布。他差一点就成功了。差一点。失败的斗篷轻易盖在他无力的肩膀上。差一点基普。又是这样。

  不。那不是事实。他已经不是那个基普了。他不笨。他不弱。他不是懦夫。没有人排挤他。

  他成功加入黑卫士。全世界最强的战士和驭光法师都接纳了他。他父亲接纳了他。他对抗过国王、狂法师,还有神。他犯过大错:他曾愚蠢、软弱、是个懦夫、遭人排挤。要不是他,他父亲不会中那一刀。但他也在其他人都无能为力的情况下救回落海的父亲。基普一直戴着「差一点」这副眼镜看待一切。但是介于妓女之子和棱镜法王之子中间,还有另一条道路,一条中间之道。他并不算是真的基普屠神者,也不再是那个饱受朗米尔欺压的男孩。再也不是了。我的行为界定我的价值,而我是粉碎者。

  只愿意透过一片眼镜看待世界的人,永远都会活在黑暗中。任何有耳朵的人都该听见真理。

  该是我打破老眼镜的时候了。

  「拿起船桨。」辛穆说。基普在盲目摸索船桨时,听见辛穆爬上船的声音。接着他感到卢克辛包覆他的双手,把他和桨固定在一起。「你先划一个小时,我就会给你食物和水。来吧!旅途还长着呢,兄弟。」

  基普开始划船。他左手划得很难受。「兄弟?」他问,语气冷静、坦然,一点也不畏惧。

  「我祖父安德洛斯.盖尔要我前往克朗梅利亚。他说他剩下的家人都失踪了。说他在考虑收养我。说他有远大的计划。」他稍停片刻。「怎么,你不知道?我是卡莉丝和加文的儿子。我是辛穆.怀特.欧克。」

  基普的心脏自胸口坠落,把船板打了个洞,然后在沉入海底的过程中压死了几十条鱼。

  他听见检视手枪的金属磨擦声,以为辛穆终究还是决定要杀了他。接着辛穆哈哈大笑。「老天呀,我也太走运了。」他对自己说。「你看看?这把枪里没子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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