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章
「再过五分钟日出。」橘法师宣布。他很紧张，透过压在嘴唇下的茶叶吸吐口水。
一打橘法师和黄法师聚集在卢城南墙下等待黎明，紧张兮兮地命令丽芙和她的队伍安静。丽芙的队伍是由四个驭光法师和四个士兵组成，加上她就凑成神圣数字「九」。她希望能带领会汲色的战士，或是擅长格斗的驭光法师，但血袍军的战力无法与黑卫士那种菁英相提并论。
血袍军已经起床，全副武装，但最接近他们的血袍军都在距城墙五百步外的地方。阿塔西人有射程那么远的火炮，但决定节省火药，丽芙只能猜想他们的情况就和血袍军差不多艰困。法色之王海峡南边火炮阵地的火药存量只够让每门火炮发射一发，所以他的策略就是让克朗梅利亚舰队完全避开南岸，沿着他们认定还在阿塔西盟军掌握下的对岸航行。
丽芙要等一切结束后才会知道策略是否奏效，如果她有机会知道的话，因为她的任务只比自杀任务好一点点。她的士兵身穿破烂的皮甲和蓝恶棍佣兵团的褪色蓝斗篷。这支卢城雇用的佣兵团鲜少会自愿接受守城任务，卢城想必付给他们很多钱。
不过，这个佣兵团很符合一般人对只效忠自己钱包之人的期待，愿意与法色之王达成协议──他们拒绝为他作战，因为担心阵前倒戈会影响日后交易，但愿意帮助丽芙的队伍，条件是血袍军攻下卢城后饶他们一命。
就像所有领袖一样，法色之王讨厌佣兵，但却非用他们不可。他认定海盗王帕许.维奇欧背叛了他。那个不中用的海盗宣称他的巨型战舰可以守住南岸，把克朗梅利亚的舰队赶往陷阱。他们听说有人在附近见过他的船，所以，或许他打算等到最后关头才露面。更有可能的是，他和其他海盗一样在外围等待，想等到战斗结束后再攻击残破的战船，抢夺奴隶和财物。
拂晓前，遥远的海面上开始传来炮火声。丽芙不知道有没有她认识的人死在那里。她转身面对城墙，看着阳光缓缓照亮它。
「我以为这种事是办不到的。」她对嚼茶叶的橘眼法师说。
「妳是在克朗梅利亚受训的吧?克朗梅利亚骗妳，公主。」
法色之王手下的驭光法师里，只有橘法师比克朗梅利亚的驭光法师厉害。虽然他们把幻术镶入其他卢克辛里的能力只到克朗梅利亚学生程度，但他们却能办到克朗梅利亚宣称不可能办到的事──操弄感觉。你要亲眼看到用来影响受术者的标记物品，也得对情绪够敏感才行──施术者本身越情绪化，对受术者的影响就越大。不过，这面城墙之所以是他们的杰作，可以分成两方面来看。首先，法色之王混在城里的奸细对这附近的城墙、建筑和街道布置了施术标记。这些标记薄弱到肉眼无法察觉，特别是当背景颜色杂乱时，但效果还存在──直透人心，深入五脏六腑、肝脏变得苍白、在胃里灌水。这座城墙对面的一小块区域内，所有人都恐惧异常。
对被围城的人而言，恐惧并非不寻常，不过这道法术却能帮助他们达到预期效果──人们避开这个区域，那表示会注意这座城墙的人比之前少，而这也表示幻象会持续见效。
丽芙问他们是怎么办到的。他们说把意志灌注到作品里，就像制作魔像一样。这种做法就某方面而言能给魔法灌注生命。当然，克朗梅利亚禁止这类法术。卢克教士认为撕裂意志以施展法术，将会撕裂灵魂，而失去的灵魂永远都无法弥补。
血袍军的看法才是对的。至少他们这么说。
红悬崖上的投石器每十五分钟会投掷一枚巨石，落点都很接近这个区域。橘法师来到墙边安装火药，并算准时间在巨石落地时引爆。
他们暗杀了一个阿塔西队长，买通另一个，承诺城市沦陷后不会伤害他和他的家人。他们在城墙上炸出一个大洞，然后用幻象掩饰。蓝卢克辛覆盖红、黄、橘卢克辛，形成看起来和城墙差不多的幻象。从二、三十步外匆匆一瞥不会察觉有异，但仔细检查就会穿帮。
驭光法师和工兵每天都用厚羊毛毯盖在身上遮蔽镁火炬的光，通宵工作，早上再疲惫不堪、汗流浃背地回来。不过，短短几天内，他们已经打造出一扇隐形城门，以卢克辛支架撑起上方城墙，宽度足以让五个人并排通过。
这扇门没有足够空间让大军拥入，高度也不容骑兵通过，不过他们本来就不是这样计划的。丽芙的队伍入城后一个小时，法色之王会派遣五百名最顶尖的驭光法师和战士通过这条信道，任务是打开南城门，让大军入城。
整体而言，丽芙看不出这个计划有任何失败的可能，但法色之王倒是没这么肯定。他想要先花一天时间对付克朗梅利亚的舰队，隔天再对付卢城，以免舰队靠岸后从后方夹击，而不是直接把补给送入卢城。但他还是赌了一把──想布置陷阱，就得一天内同时应付双方人马。
如果计划失败，丽芙就会在敌军的城市中孤立无援。
「是时候了!」橘法师叫道。当阳光洒落在他们身上时，他和一个蓝法师、一个黄法师同时从不同位置触摸墙面，抓起留在幻象表层的控制点，有如揭开帘幕般地扯下幻象。
「记住法色之王的话，」丽芙说。「我们今日的所作所为都是出于慈悲。自由的代价向来都是鲜血。如果一定要付出代价，最好是让少数人来付。动手要干净利落，不留情面。」
这算不上是什么好演说，不过丽芙从来没做过这种事。她的手下点头，然后领头穿越城墙。她走倒数第二个。如果她死了，他们的任务就会失败，所以首要任务就是保护她，这是身为超紫法师的代价和特权。
她矮身跟着他们。城墙底部厚达十八步，彷佛走不到尽头，而这也是他们不用投石器直接轰炸城墙的原因──得花好几个月才能炸穿城墙。用大炮轰得穿，不过他们没有足够火药，也没有控制硝石矿产。不过，告诉法色之王说这条通道足以容纳五个人并肩而行的人根本是说谎，因为这里的空间矮到丽芙得弯腰才能通过，两手平举就能摸到两边墙壁，如何五个人并肩而行?不过至少能让他们达到目的。丽芙有点庆幸自己能够先行进城，而不是在敌火和法术攻击下和五百个人一起挤进这个小洞。
庆幸自己能够只身潜入敌城。我疯了。
然后，他们走出通道。有些人弄得满身灰尘，其中一个名叫法罗斯的七呎壮汉摀着脑袋，因为撞上通道顶端而血流满面。他们拍开褪色蓝上衣上的灰尘──这服装算是蓝恶棍佣兵团的制服──然后迅速帮法罗斯包扎伤口。
「跟我来。」菲普斯.纳维德说，他是培杨.纳维德──丽芙和克朗梅利亚所有女学生都暗恋的那个英俊老师──的表弟。菲普斯是在卢城长大的，不过棱镜法王战争后，他父亲、哥哥和叔叔全被吊死。他当年十二岁，勉强逃过一劫。
他们跑过街道。由于恐惧魔法，城墙附近的街道上完全没人，但没多久他们就路过一些士兵，对方朝他们点了点头。他们绕过一条街，避开蓝恶棍佣兵团的人──佣兵团中只有少数几个高层清楚他们的计划，任何看到他们的低阶佣兵，都会质疑他们的行为。
此时城内大部分地区都还没受到战争侵袭。法色之王想要为他的战争建立一座新基地，而不是另一座消耗资源的城市，所以命令红悬崖上的投石器专攻几个区域与火炮阵地。许多市集和宫殿都毫发无伤。城内大多是白砖平顶建筑，屋顶可以当作额外房间，特别是在炎热的夜晚，就和提利亚一样。但是中央花园四周建有很多宫殿。卢城在棱镜法王战争期间受到的破坏，早就用他们的财富修补完毕。
但是街上的人看起来都不像是运气好的模样，彷佛恐惧标记已经标满城内所有墙壁。通过三层和四层楼高的宫殿下方时，丽芙看见许多宫殿里都有人拿着长筒望远镜观察海上情况。不过炮火声响只隐约传入这座街道迷宫里。
他们没遇上任何阻碍，一路抵达神庙区。卢城大金字塔突然耸立在他们面前。丽芙立刻看出金字塔和伊度斯宝塔建筑的异同之处。伊度斯人着重高度，大宝塔比大金字塔还高还陡，但是单就宏伟壮丽而论，完全比不过金字塔：刷白的石灰岩完全依照罗盘的方位排列，每个角落都有日夜不停燃烧的大火盆，东面大台阶上覆盖了一层明亮的铜壳，在黎明阳光下如同红金般耀眼，尖塔本身镀以琥珀金，大明镜宛如天际明星。金字塔四面会随着季节交替改变装饰──不过今年因为敌军逼近，还没布置秋季景观。每年夏季，金字塔都会由不同名师设计、布置成一座花园，成为名副其实的花山，由贵族家族轮流出资。
每年这个时刻，花朵理应凋零，百花争艳的盛况不再，但是今年每一朵花都依然盛开，法色之王说这是因为受到绿克星影响。今年，花园的设计是营造太阳依在大金字塔顶端的形象，古阿塔西结合弯曲古文的艺术风格。百合、栀子、白鸢尾、白绣球屈服在雏菊、金凤、金盏花之下。曲折的台阶上，橘玫瑰、百合和郁金香形成太阳的光芒，洒入由风信子和蓝色风铃草组成的天空。中间是各式各样的绿草，底层则是由杜鹃、山茶，以及各色玫瑰组成的迷宫。四面都有水流，顺着奇特沟渠流下大台阶。喷泉喷向高处，然后落在十几步下方的水池中。而这一切都只是短期景观，过季后就会改成其他同等华丽的设计。然而，这些都只是卢城贵族竞争下的产物。
对于能够创造这种景观的庞大财富，丽芙同时感到赞叹与恶心。这座城市很有钱，但他们还是路过了很多乞丐、妓女、残障者、孤儿，而他们才入城短短不过半个小时。
「看呆了。」菲普斯.纳维德轻声说道。
丽芙偏开目光。似乎没人发现她瞠目结舌的模样。白痴。瞠目结舌肯定会泄露身分。
但是其他人似乎都很忙，担心自己的任务，低头前进。又过了两分钟，丽芙和她的手下已经来到大台阶底下。蓝恶棍指挥官等在那里，一个歪鼻蓝眼、没有门牙，名叫帕斯.卡维尔的老家伙，正和带着六名士兵守卫金字塔底的城市队长交谈。
「丽芙!」帕斯叫道。「我就想说会在这里遇上妳。过来。」
丽芙皱起眉头，和手下一起跑过去。「长官，」她说。「我正要去检查还有多少火药──」
「别管那个。我要妳帮我传个讯给塔顶的阿拉文德领主。」
丽芙露出为难之色，故意装傻：「我可以派手下去吗?」
「不，这很重要，只能和他本人说。再说，如果不运动运动，妳的小屁股要怎么保持紧实?」
守卫队长和帕斯一起大笑，丽芙的手下也好像在努力压抑地低声窃笑。
丽芙看向她的手下。「我不知道你们在笑什么。如果我要上去，你们也得跟来。」
他们立刻闭嘴。
守卫队长继续笑，不过看起来有点不自在。「恐怕我只能放两个人上去。如果你们愿意，我们可以帮忙传讯，但不能让武装部队登上大金字塔。」
「我们在打仗。你是在开玩笑吗?」帕斯.卡维尔说。
「我也不想当不知变通的家伙，但是命令就是命令。」守卫队长说。他很年轻，黑头发、蓝眼睛、绑辫须。「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帕斯.卡维尔说。「跳。」
「呃?」队长感到疑惑。
那是讯号。帕斯.卡维尔的护卫和丽芙的所有手下同时攻击阿塔西士兵，拔出匕首刺穿锁甲、折断脖子，凶残地杀害守卫队长与他的手下。一切转眼就结束，守卫尽数死亡，完全没人出声喊叫。
杀光守卫后，帕斯.卡维尔把斗篷翻过来穿，这面斗篷上绣着卢城的老鹰标记，然后充当士兵开始站岗。丽芙和她的手下也都翻过斗篷。帕斯.卡维尔的护卫脱下其他守卫身上的斗篷，然后把守卫迭在一起，尽可能藏好。「用跑的话，五分钟就能抵达塔顶。妳必须在守卫换班前赶到。」
「这些应该是刚换班的守卫。」丽芙说。
「换班人员迟到了。那个我们也没办法。走!」
于是他们开始奔跑，直上台阶。阿拉文德领主的手下迟早都会发现他们。若够幸运，斗篷能让他们在抵达塔顶前不会遭受阻碍──城内士兵大多没有佩戴官方徽记，但只有菁英战士才可以一起晋见阿拉文德领主。不过现在是战时，总是会打破成规。
丽芙发足狂奔。
南方传来炮击声，她看见部分法色之王的部队朝向城门冲锋。这景象差点分散了注意力──她的注意力。
「丽芙，」法色之王昨晚说道。「我一直在测验妳。看我能不能信任妳。」
「我知道。我会说，你当然可以信任我，但我想我不管怎样都会这么说。」
他笑了笑。那张伤痕满布的脸笑起来有点恐怖，但她早就习以为常。「不是测验妳的忠诚，现在不是。」黄昏来得有点早，照亮红悬崖，把投石器的影子拉长到彷佛没有尽头。「是在测验妳的能力。我不得不把这个任务交给妳，因为我手下的超紫法师实在太少，而我又需要高强的超紫法师才能执行这个任务。最厉害的超紫法师。我不希望让妳犯险，但为了胜利，我得这么做。如果妳成功了，我会给妳超乎想象的奖赏。」
「我要做什么?」丽芙问。
于是她跑来这里，汗流浃背、气喘吁吁、恶心想吐。她停步片刻，望向大海，若有所感，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
一座巨大的绿岛浮出水面，漂浮在海峡中央。如同污点般的船舰纷纷粉碎翻覆。巨浪涌出绿岛，岛屿中央有根巨柱。她觉得心脏振奋鼓动，体内突然充满野性与力量。绿克星。
她听见南方传来战斗的声响。城墙守军发射火炮和火枪，撼动整座城市。金字塔顶端的士兵还没发现克星或丽芙的队伍，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城墙外的战况。
不过，尽管浑身是劲，冲上台阶还是很累。丽芙速度变慢，两边的男人分别抓住她的两只手臂，帮她跑完全程。他们没有抱怨。他们是战士，受过这种训练，而她没有，这让她感到软弱无助──也有点受困，想要挣脱。但她压抑住这种冲动。
快到金字塔顶时，他们放慢速度。金字塔倒数第二层有一块从下面几乎看不见的方形平台，专供贵族集会和举行宗教仪式。当年卢城皇室就是在这里惨遭屠杀、被推下金字塔的。这里有种满吊钟花的花盆、让贵族保持凉爽的水池和喷泉，还有奴隶从金字塔内部端出水果和美酒。
丽芙队伍中的驭光法师全都戴上他们的眼镜，她也一样。她制作出一个超紫壳，在里面灌注液态黄卢克辛，正如加文.盖尔指导过她的那样。那感觉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你们是什么人?」上方有人问道。是个士兵在质问他们。
一把蓝矛刺穿对方鼻子，插入他的脸，双眼喷出鲜血。丽芙的队伍展开进攻。
金字塔顶的人比丽芙预期中多，不过没有驭光法师。她把光弹抛入人群。光弹爆炸，让半数看向他们的人看不见东西。丽芙的手下──全都称得上是丽芙见过最强的驭光法师和战士，攻势猛烈。法罗斯挥舞两把看起来像短柄戟的斧头，所到之处不论男女、奴隶通通死光。蓝法师左右开弓，发射卢克辛钉刺穿人脸和脖子。菲普斯.纳维德冲向阿拉文德领主，高喊复仇，然后被贵族的贴身侍卫砍倒。
丽芙待在后方投掷闪光弹，心里自觉有点懦弱，不过也很清楚自己的角色无可取代，她的闪光弹举足轻重。她只有一次因为有个发狂的奴隶拿着花盆扑向她而被迫拔枪。结果那个女人摔倒在丽芙脚边，胸口血淋淋的大洞冒着烟。
接着，突然间，任务完成了。四处都有人呻吟，不过战斗已经结束。丽芙的队员剩下五个人，所有人都在检视尸体，解决试图躲藏或爬向武器的敌人。
「有十名士兵从外部台阶上来，」法罗斯说。「内部台阶交给我。」
菲普斯.纳维德在王座旁啜泣。丽芙走到他身边。他的左眼血肉模糊，一支矛贯穿他的肚子，膝盖弯曲的角度也不对劲。
「杀死他了吗?」菲普斯问。「阿拉文德那头猪?他死了吗?」
「死了。」丽芙说。「看起来胯下中了一钉。法罗斯刚刚划开他的喉咙。」
菲普斯哈哈大笑，不过以啜泣收尾。「很好，很好。我追杀这家伙已经十四年了，真希望是我亲手杀死他的。希望……希望我没有理由杀他。妳相信天堂吗?」
「我相信地狱。」丽芙说。
他看起来像是想笑，但脸庞痛苦地扭成一团。「帮我个忙，好吗?我会帮我们两个一起找出答案。」他奋力挤出笑容，以笑容掩饰他的痛苦和恐惧。她告诉自己这是慈悲的做法，但得汲取超紫才能再度移动。她必须这么做。
她动手，干净利落地割断颈动脉和静脉。她提起颤抖的双脚退开。在看清状况前转过身去。
「梯子在这里。」法罗斯叫道。
丽芙快步赶向他，爬上梯子。大明镜下有个小平台。但是当丽芙来到大明镜前时，她立刻知道这不是普通的镜子。这面镜子不光是大──直径至少十五步──还一尘不染。镜面上没有尘土、没有刮痕。铁镜框上刻有古老符文，在岁月的侵蚀下颜色变深。
站在金字塔顶，丽芙可以看见城墙附近的战斗。法色之王的五百部队尽管死伤惨重，还是穿越了那条地狱般的血腥通道，开始击退附近士兵。火枪掀起阵阵黑烟，士兵的惨叫声就连这里都能听见。但是血袍军正在推进，逐渐占领据点。再过半条街，他们就会抵达一座市集，让他们的优势战技有更宽敞的战线可以发挥。接下来不用多久，他们就会抵达城门。但是战役尚未结束，而城墙上的阿塔西人似乎拥有射不完的火枪，不断拿枪出来，发射，然后接过装填好的新枪继续发射，不停减少攻城部队的人数。
丽芙偏开头去。她的任务在这里。她瞇起双眼。明镜在她眼中彷佛嗡嗡作响。奇怪。她低头看向镜座，发现一个黑面板。她用超紫卢克辛试探，感觉明镜微微震动。黑面板中似乎有隐形的小拉柄。
我在干什么?她看着奔向金字塔顶的士兵。这就是她的最终试炼。这就是她生下来要做的事。成功达成任务，法色之王就会给她梦寐以求的东西。她将不再是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人们永远不能忽视她、鄙视她、小看她。
他们将会打赢卢城里的战役，而城外海战的胜负也取决于她在这里的作为。这就是她让克朗梅利亚为轻视她、利用她威胁她父亲、逼她破除誓言、玷污一切而付出代价的机会。
超紫卢克辛丝深入黑盒子，找出其中的拉柄，拉──镜子转向，差点打断她的脑袋。她释放卢克辛，镜子立刻停止。她再度汲色，拉动另一根拉柄，镜子开始倾斜。她拉另一根，镜子闪了一闪，转为蓝色。
「快点，女士，他们已经杀过来了!」下面有人叫道。
「快了!」她大叫。
丽芙利用超紫卢克辛拉动另一根拉柄，绿滤镜浮出镜面。接下来就只要拉动前两根拉柄调整方向就好了。她用大明镜捕捉太阳光芒，反射到海湾上。她上下左右调整方位，不知道是否调到正确位置，还是已经过头了。她在光线瞄准远方海面、越过卢易克岬时心生感应，但那肯定是因为自己过度感应。那里与正确方向相去甚远。她把光线转向海湾，上下调整，慢慢寻找。
接着，她感觉到一股震动──随即消失。她调转光线，往回调一点点。感觉到，开始共鸣了。片刻间，明镜从镜子变成了某种截然不同的东西。
明镜聚集所有阳光，朝克星输送一道生气勃勃的绿光。光线清晰可见，强烈耀眼。这样不对劲;甚至不可能。镜子绝不可能于光天化日下反射出肉眼可见的光线。或许在雾里、浓烟中或是晚上，肉眼可以看见镜子的反光，但是破晓之后不可能。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
但当它透过完美的频率振动、如同音乐般共鸣时，丽芙的感知力便穿越大明镜本身──她看见了在海上颤抖的高塔，彷佛距离不到百步，而非数千步之遥。
一看到这个景象，她立刻知道克伊欧斯.怀特.欧克弄错了。能力试炼对她而言轻而易举，但这是忠诚度的试炼，因为她看见了克星上的基普、卡莉丝，还有加文.盖尔，而她知道如果遵守法色之王的命令，她会害死他们。
如果她要掌握改变世界的力量、如果想在鲨鱼和海恶魔口下拯救数万名无辜女子，她就得眼睁睁看着朋友死去。她之前曾哀求法色之王拯救基普和卡莉丝──在加利斯顿用血袍军的性命换取他们活命的机会。不到半年前，她的朋友还值得她放弃誓言和几个陌生人的性命，现在值得为了拯救他们而放弃一场打造全新、纯净、不同世界的美梦吗?
「妳知道阿提瑞特需要什么吗?阿丽维安娜。」法色之王昨晚问过她。
「牺牲?」她问道。
「光。所有神都在光中降世。」
于是，她在泪水中带来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