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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我有话要说,妳可能会有点难以接受。」锦绣说。

  卡莉丝才刚洗完澡,换好衣服,锦绣就已经走到营房的弓箭手区。锦绣是卡莉丝在黑卫士里最好的朋友:矮小、强壮、聪明,每次试图释放善意时都表现得尴尬。卡莉丝停下动作,手里拿着梳子。「怎么了?」

  锦绣重重地坐在卡莉丝的床沿。「卡,妳知道那些大家族的贵族仕女一直都想收买黑卫士,当作她们的间谍或叛徒?」

  「我──妳讲这个干什么?」

  「我被收买了。许多年前。」

  「什么?!锦绣,别说了!妳在干嘛?」

  「我很久以前就该做的事。」锦绣神情严肃,却很固执。她手肘抵在大腿上,双手食指交扣。

  「是谁?」卡莉丝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

  「菲莉雅.盖尔夫人。」

  「盖尔夫人收买了妳?」卡莉丝问。她喜欢盖尔夫人,很喜欢。曾经有好几年,卡莉丝都以为她会成为自己婆婆,成为她生命里最接近母亲的形象。「她是怎么──不,算了。我不用知道。锦绣,她去世了。妳不用告诉我。」

  「事情的经过也不是很糟。我有两个弟弟被伊利塔海盗掳去,变成划桨奴隶。我家的人根本不知道该从何找起,更别提要支付赎金。我去找她帮忙。她派人追查他们下落,然后亲自支付赎金。她把他们带来这里,让我知道他们没事。她治好他们的伤,然后给他们回家的旅费。我不可能还清这笔债;我是说,我用加入黑卫士的款项帮我家买了一个店面和一座农场,而我说要把这些给她,但她拒绝了。她知道这样会毁了我家。几个月过去了,她完全没有提起此事,后来当她要我提供情报时,我根本没办法拒绝。」

  很脆弱的束缚,完全奠基在锦绣的荣誉和亏欠感上。没错,那正是盖尔夫人的处世风格。她是温和的橘法师,但依然是橘法师。

  锦绣继续说下去,语气单调,彷佛正迎向自己的死亡。「她说只是想要保护儿子,我相信她。他是棱镜法王,所以我想我们拥有共同的目标。这不算真正的背叛,是吧?我心里清楚实情并非如此,所以我现在才会告诉妳。但我没办法告诉铁拳指挥官,我不忍看他失望的眼神。总而言之,她交代给我最后的任务就是:她说等她死后,就把这封信交给妳。」

  锦绣交给卡莉丝一张用盖尔夫人信纸写的信。

  「我不怪她,妳知道。」锦绣说。「她或许毁了我的一生,但那并不是针对我,甚至不是为了保护她的家人。她做这些都是为了七总督辖地。有时候,有人得牺牲,而牺牲的通常都是我们这些小人物,而且不一定会知道原因。小时候,我讨厌这种事,但现在已经看开了。这世界就是这样。」她清清喉咙,站起身来。「我会,呃,我在外面等妳。」

  「可恶,锦绣,妳干嘛不直接把信留在我床上就好了?」

  「我饱受这个秘密煎熬。我不能这样过活,卡莉丝。再也不能了。」

  卡莉丝揉揉脑侧,努力在锦绣出去之后镇定下来。黑卫士不能失去像锦绣这么头脑清楚的女人,就算在平时也不能,更别提是此时此刻,在加利斯顿折损那么多人手之后。她打开了那封信。

  盖尔夫人美丽流畅的字迹写道:「达山爱妳,卡莉丝。他一直深爱着妳。如果妳已经去找他对质了,请花点时间问他当年妳们家惨案的真相。我知道妳不想听这些,但妳的一生都活在一场善意谎言里,而那个谎言就是──妳的兄弟们都是摧毁妳们家族的那场悲剧中的无辜受害者。他们并不是。」

  卡莉丝觉得肚子上挨了一拳。她呼吸急促,撑着要把信读完。盖尔夫人不但承认了加文不是加文,甚至还透露一些卡莉丝不知道的事。或许她也不想知道。

  「妳的女侍盖拉雅把你们私奔的事告诉妳的兄弟。他们在家里布置陷阱,诱骗达山进去。他们锁上所有房门,因为认定他不是红法师,只留下红色光源。只有他逃出来,卡莉丝。或许火是他放的,但门不是他锁的。我不想说死者坏话,卡莉丝,但是我的达山并不该为当晚的事负责。」

  「当然,我没有更好的方式让妳得知真相。这些年来,我派了好几个人向妳旁敲侧击,但是妳拒绝讨论此事。请原谅我愚昧地尝试让你们言归于好。」

  「我亲爱的孩子,达山以为妳爱上了加文,所以才会和他订婚。他以为妳永远不会原谅他的罪行。裂石山大战过后,我怂恿他尽快娶妳,以免安德洛斯出面干涉。他拒绝,卡莉丝。他说他可以杀死自己的哥哥,他可以对全世界说谎,但他永远不能带一个深爱自己哥哥的女人上床。他不能骗妳。笨孩子,他和妳解除婚约是因为他爱妳。」

  卡莉丝心烦意乱,但没办法不继续看下去。

  「而他至今依然爱妳,卡莉丝。相信我,我后来终于放弃希望,催促他娶其他女人,但他始终忘不了妳。请原谅他,孩子,也请原谅我。我写下这些真相,就等于是把我们家族的命运交到妳手里。如果想,妳可以摧毁达山,这封信就是证据。我不会让任何其他人握有我儿子的把柄,但我没有别的办法。我只希望自己有机会亲口把真相告诉妳,尽心尽力帮助你们两个言归于好,在我死前看看我的孙子。愿欧霍兰之光笼罩妳身,卡莉丝。诚心祝福。菲莉雅.盖尔。」

  卡莉丝的心思顿时无法运转。她又读了一次信,然后质疑自己。她怎么会相信如此荒谬的谎言?相信达山会在他们私奔当晚溜进他们家,锁上所有门放火烧屋?相信他和十几个人结伙干这件事──加文带兵追捕弟弟后,这些人就再也没出现过、也没有被人提起过?

  不,这样合理多了。不然她父亲有什么理由坚持要在那天晚上带卡莉丝出城?因为他知道儿子布置了陷阱,或许还有帮他们一起策划。

  接着计划失控了,他父亲很乐意用屋内所有人的牺牲来掩饰儿子罪行,还和安德洛斯.盖尔同谋,因为这件事可以联合其他贵族家族支持安德洛斯宠爱的儿子加文。这是阴谋,只是和卡莉丝之前想的不一样。

  战鼓开始敲响了,而卡莉丝,既年轻又软弱,单纯地相信那些长辈知道一些她不知道的事。导致战争无法避免、达山罪大恶极的事。

  那之后,卡莉丝就一直努力想要把她印象中的两个加文拼凑在一起:一个是和她订婚,残酷地利用她,然后把她当成垃圾丢掉;另一个是后来和她解除婚约,却对她很好的那个加文。这两种难以解释的变化,令她心生纠结──如果她认识的加文一直都是残酷的浑蛋,她就可以将自己的迷恋归咎于年轻女子被男人的外表、魅力与权力蛊惑的愚行。但真正令她困扰的是他截然不同的矛盾个性 。

  现在,得知真相并没有让卡莉丝为了逝去的岁月和误信谎言而泪流满面,反而让她有股欣慰的感觉。心情宁静。

  她一张张拿起信纸,放到一根蜡烛上。每张都在强光中灰飞湮灭。

  卡莉丝不禁微笑。火纸。盖尔夫人或许信任她,但并不表示她想让这封信难以摧毁。

  达山爱她。达山一直深爱着她。而他心中藏有骇人的秘密,并独自承受那些秘密。他对她的尊重、对她的爱,让他留她在身边,而这么做让很多原本就很困难的事更加困难。如果他有心的话,可以轻易地将她逐出黑卫士。他可以囚禁她。但只要事情和她有关,他从来不肯选择简单的脱身之道。

  她站起身,觉得比过去十六年来都轻松许多,走到门口。锦绣站在门外等她,双手放在身后,好像在藏什么东西。

  锦绣说:「盖尔夫人说等妳看完信之后,不管做何决定,都会需要强大的火力。」她自背后伸出双手,其中一只手拿着一把陈旧的大手枪,另一只手拿着完全以蕾丝制成的宽松美丽衬衣搭配束腹,价值肯定等同于黑卫士一年的薪水。「妳选哪一样?」

  卡莉丝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套衬衣。盖尔夫人!太淫荡了!而且锦绣还在营房中央拿出那玩意儿,看在欧霍兰的份上!「今晚谁负责守卫棱镜法王?」

  「我想是新来的男生。」

  「太好了。」卡莉丝说,面露微笑。

  「卡莉丝,妳打算……」锦绣问。

  「妳是要这样子站在那里,还是要帮我梳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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