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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阿丽维安娜,来,我有东西要给妳。」法色之王说。他转向负责投石器的工兵。「如果第一发就投入城内,我就给你十个女人。但如果她没尖叫,你就欠我五个。」

  工兵深深鞠躬,差点拜倒在地。人们还是不清楚该如何对法色之王行礼。

  整个营地的人都跑出来看。快要正午了,大家都知道正午就是最后期限。城墙的炮口都对准他们,但是守军并未在他们于城墙三百步外架设投石器时开火。有些法色之王的追随者待在远处,深怕对方不顾投石器四周的厄吉恩人质开火,抢先摧毁投石器。然而,有更多人挤在附近,不顾自身安全,只想亲眼见证这个奇观。

  丽芙也在这里,不过是法色之王叫她来的。「我不会阻止妳看到战争的现实,阿丽维安娜。这是我们的道路,而妳要了解这条路。我相信妳可以应付残酷的真相。」她听出他在暗示什么:我不像妳父亲,不像克朗梅利亚。

  她值得他如此信任。于是她站在近处观看一切。人群没有和她挤在一起。她的紫黄法师袍确保不会有人胆敢推挤她。驭光法师的地位就像贵族和仕女,有权力,而权力是美德。

  「你说有东西要给我,我的王?」丽芙问。

  「有封寄给妳的信。」他说。「而在妳开口询问前,我当然看过了。」

  他比了个手势,一名随从拿了封信过来。丽芙认得信上字迹。她感到双臂微微颤抖,一路抖到脖子。是她父亲寄来的。

  法色之王说:「该是妳决定自己是什么人,又想要成为什么人的时候了,阿丽维安娜.达纳维斯。」

  工兵开始将超大配重块卷上半空,拿长棍插入木头齿轮,慢慢往下压。配重块上升,慢慢与即将抵达天顶的太阳竞赛。

  丽芙打开已经裂开的封蜡。「我最亲爱的阿丽维安娜,我眼里的光。」光是看见她父亲的字迹,泪水就已经涌入眼中。当基普告诉她科凡死于瑞克顿时,丽芙的世界立刻崩毁。她缓缓吐出口气,眨了眨眼。

  群众既欢乐又紧张。敌军随时都有可能开炮,往四面八方散布死亡,城门也随时可能打开,或许是为了投降,或许是为了进攻,也可能完全没有事情发生。有些人笑得太大声了点。有些人在开睹盘。丽芙听见排队等着被投石器抛出去的女人正低声哭泣。之所以低声,完全是因为不想吓坏依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的孩子。

  她继续读信:「女儿,请回家。我知道妳认为我背弃了我的誓言。我没有。我不能在一封可能会被拦截的信里多说什么,但是等妳回家,我就会告诉妳真相。」他说的是事实,但也令人生气。她之前有和他碰面,也问过他──而他不肯说出他究竟在干什么。现在他肯了?

  因为她现在不在他的控制之下。

  木头呻吟、绳索扯紧,投石器的大配重块来到太阳旁边的顶点位置。不过工兵并没有停下动作,开始迅速跑到前面确认他们的机器能承受这种压力,以及准备装女人的篮子,并警告站在投石器前后的群众让开。

  最后,工兵长来到法色之王面前。「我们准备好了,长官,要装填货物吗?」

  货物。奇特的非人化用语,不是吗?法色之王点头。

  一个老女人被带了上来。她脸颊上有两行泪痕,但此刻没有在哭。丽芙看得出来,她的衣服本来很华丽,而她的皮肤白皙到显然从来没有在户外工作过。一头大波浪银发,棕色的眼睛。在这么多人围观之下,她还是看见了丽芙,直视她的双眼。

  「这是虚张声势,是不是?」老女人问。「或我只是在骗自己?」

  丽芙偏过头去。相信我,她父亲说过。这难道不是另一种要她服从的说法?

  老女人任人将自己绑入网中,毫不抵抗,浑身无力。「把头保持在网子里,」工兵长说。「放轻松。」

  放轻松,我们努力想要赢得女人,女士。

  「准备好了。」工兵长对法色之王轻声说道。

  法色之王指示丽芙上前。他的双眼转成红色,然后是蓝色,接着又变成红色。「告诉我,丽芙。我该等到正午,还是让他们看看忤逆我是什么后果?」

  此刻离正午剩下不到一分钟。丽芙立刻看出法色之王想要惩罚这座胆敢反抗他的城市,想要让他们付出代价,深怕他们过早投降。丽芙还没看完信。她迟疑了片刻,觉得看完信是很重要的事。「如果他们认为你没有信守承诺,或许会坚定反抗的决心。你提出了期限和后果,让他们为这个女人的死亡负责。」基于某种理由,她必须在那个女人死之前看完这封信。

  法色之王松了口气。「对,妳说得很对。我不该先眨眼。」接着,他眼中充满橘色,突然间彷佛很享受自己营造的紧张气氛。

  她发现自己想得没错。他咨询她的意见,是因为她的意见很宝贵。她──她──够聪明、够坚强,值得信赖。不是小孩子。

  她读信。「丽芙,我不知道他们告诉了妳什么谎言,但妳加入了一群怪物。如果和他们待在一起,妳自己也会变成怪物。我们的家毁了,但是回家,丽芙。不管出了什么事。不管妳做过什么事。我爱妳。父亲。」

  回家,承认妳错了。我会用所有妳了解的古老教条感化妳。我会再度让妳回到童年。妳会感到温暖与安全。

  「很丑陋,是不是?」法色之王对丽芙轻声说道,目不转睛地看着城门。

  「我想是──」

  「丑陋,因为他们弄出洛利安那种地方,因为我们打算惩罚一个奴隶主人,这个女人竟然还说我们是怪物。妳觉得她养了多少奴隶?她打过多少奴隶?送过多少人去矿坑或妓院?允许她丈夫对她不忠?丑陋,他们竟然让我们的内心与我们的利益对立。是他们让我们陷入这个局面的,阿丽维安娜。他们建立了这套体系,刻意让我们不能从体制内改变现状,刻意把体系弄成让我们想要打破体系就必须动手杀人。如果我们是怪物,就是以他们的形象创造出来的怪物。」

  所有人的目光通通转向大城门。城墙顶上也挤满了围观群众。

  「不管他们反抗或投降,阿丽维安娜,死在这里的人都会少于洛利安一年中的死亡人数。而我们永远结束了洛利安的悲剧。牺牲,丽芙。一定要有人牺牲。」

  尽管知道不可能,丽芙还是希望城门会在最后关头开启,冒出一面白旗随风飘扬。没有。

  「正午。」一名工兵说道。

  「动手。」法色之王大声道。

  老女人尖叫。「不,拜托!我从来没有──」

  发射栓被拔了起来。大配重块瞬间落下,带动呜呜作响的巨大支柱,长臂向前甩出,绳索以极高速度将篮子抛向天际。绳子的唰唰声被女人的尖叫声盖了过去。

  她以肉眼难以跟上的速度飞越投石器和城墙间的三百步距离,不过丽芙清清楚楚地看到老女人在一头撞上城墙中央前挥手挣扎。

  所有围观群众齐声惊呼,接着欢声雷动,开心地嘲笑那些工兵。在丽芙眼中,一切都很遥远,很恐怖。巨大的棕色城墙上多了一块污点,彷佛巨人打扁手臂上的蚊子。

  丽芙汲取超紫,感受到毫无情绪的一种矛盾式放松。这其中存在着逻辑,足以解释这股恐惧的逻辑。如果进攻这座城市,会有多少人死于第一波攻势?让一个女人轰轰烈烈地凄惨死去──不过是没有多少痛苦地痛快死去──好过数千人死于攻城战中,更别提占领城市后还要杀害好几万人。一旦伊度斯人杀了数千名自由之民,法色之王就绝对无法制止手下展开报复。此战不会像夺回加利斯顿那么和平,因为加利斯顿是这个部队自己国家的城市,想尽可能维持原状以便日后定居。而这座城市将会面临毁灭性的浩劫。

  尽管不再是奴隶,洛利安的奴隶也不是什么清白的人,不是什么被迫成为奴隶、如今想要重返正常生活的农场男孩。很多人在被迫过着矿坑奴隶的凄凉生活之前就是残暴之人。罪犯、海盗、强暴犯、叛逆份子,还有鼓动奴隶造反的人,才会沦落到洛利安。这些人在其中占了多大比例,丽芙不清楚,但即使身穿法师袍,夜里在营地行走,有时还是会让她紧张。把这些男人丢到一座曾经害死他们朋友的城市里?

  这样比较好,对所有人都一样,除了几个不幸的女人。牺牲。他们一定要攻下这座城,而这是最好的方法。死一点人比死很多人好,不是吗?为了避免更悲惨的情况,他们得这么做。从战争的角度来看,这是最人道的做法,尽管依然很凄惨。

  在城墙方面没有展开反击的情况下,紧绷的气氛很快就松懈下来。人们开始讨论打赌的事、拿东西吃、在草地上铺毯子野餐。

  法色之王转向丽芙。她又被他的外表震撼到了,不过现在震撼只会维持半秒。他乍看下确实像怪物。不过从头到尾对她都很坦白,即使当真相十分残酷时也一样。特别是在残酷的真相之前。他能看见真正的她,肯定她的价值。尽管她是个提利亚少女,他还是公平地对待她。他说:「我给妳一匹马、两条锡丹纳,还有通行文件。」

  「我不打算──」丽芙开口。

  「我还没说完。如果妳走了,就永远不能回来,会成为我的敌人,我也永远不会相信妳。如果妳现在不走,以后就永远不能走。不管怎么做,妳都要在今天内做出选择。我一直对妳很有耐心,但是我要知道能不能信赖妳。就看今天了。看看我们最丑陋的一面,然后决定。在城市沦陷前决定。接着和我们一起入城,或是踏上妳自己的道路。」

  第二个女人被拖上前时一直在尖叫,音量大到城墙上的人无疑听得见。法色之王命令手下不要阻止她。当她用四肢缠住篮子上的绳索时,工兵又和她奋斗了好一阵子。在投石器强大的力道下,那个女人还是会飞出篮子,不过可能大幅影响飞行的距离和轨道,让工兵再度失败。

  他们解决问题的方法就是把她扯出篮子,然后用石头打烂她的手掌。接着他们又把她的手肘打烂。她一叫再叫,丽芙好希望那个女人可以闭上嘴巴,就此死去。

  但法色之王等待十五分钟过去。时间到时,他说:「动手。」

  配重块落下和长柄端将篮子甩向前方的声响盖过女人惨叫声。或许是甩出的力道逼出了她体内的空气,因为她沉默了一会儿。但飞出去后,他们再次听见她的叫声。

  平心而论,这个女人叫得比之前那个久。工兵调整了发射栓,女人高高窜入空中,深入城内数百步后才落地。

  群众高声欢呼,不过有些人似乎对于没看到像第一个女人那么精采的死法而失望。

  法色之王似乎看够了。他回到帐篷,将现场交给他最宠信的蓝法师,一个名叫拉米亚.科福的年轻人。丽芙手里拿着父亲的信,愣在原地。后面没有了。再看一次信也改变不了什么。这封信里没有隐藏的讯息。

  经历两个小时,死了七个女人之后,城门开了,四百五十名黑袍卢克教士在士兵护卫下走了出来。法色之王的手下和那些士兵在城墙的阴影中会面,王的军事顾问认为守军可能会让武装士兵换上卢克教士黑袍,近距离行刺法色之王。

  结果,那几百个卢克裁决官乖乖接受守卫交接,让他们检查有没有夹带武器,然后顺从地走向法色之王。

  真怪,丽芙心想。自杀倾向。利用他们的自由来失去自由。交出权力。疯了。她再度看向那封信。

  终于带上来时,法色之王亲自接见他们。他骑在自己美丽的白驹「晨星」背上。

  「内塔.迪露西雅,我不知道妳穿上黑袍了。」法色之王对着前排一名女子说道。「妳的牺牲奉献,虽然是信错了神,依然……令人耳目一新。」

  内塔.迪露西雅就是法色之王说过,会持反对意见的城母。如此看来,年轻的行政官终于还是成功了。

  内塔朝法色之王吐口水。「你收买了他。那个小懦夫。那个小叛徒。我就知道你会收买他。」

  「我知道妳是唯一有可能阻止他的人。」克伊欧斯说。「他是怎么赢的,妳运气不好?」

  「他在我的人把他关进牢里前的半个小时,抢先出击。」

  「我用得上愿意不择手段达成目标的女人。」法色之王说。

  内塔一副难以相信她能获得第二次机会的模样。片刻过后,她跪倒在地,毫不在意旁边那些死刑犯的目光。「我的主人,我乐意效劳──能为你服务是我的荣幸。」

  「现在谁是叛徒?」法色之王问,转身背对她。

  「但是我的主人!你说你需要我!」她尖叫道。

  「够了。」法色之王说。

  「我的主人!我的主人!求求你!求求你!」

  「让她闭嘴。」王说。

  一名士兵上前,在她脖子上划了一刀。鲜血喷出喉咙,她立刻瘫倒。她躺在地上,呼出最后几口气。

  丽芙感到一阵恶心,连忙汲取超紫来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不是要杀她!」法色之王说。「我──无所谓。反正她也没资格和这些欧霍兰的仆人平起平坐。」他提高音量。「卢克教士,我厌恶你们深爱的一切,我痛恨你们对七总督辖地造成的影响。但我钦佩你们的勇气。你们的死将拯救双方数千条人命。为了这个,我钦佩各位。壮烈牺牲吧。」

  法色之王转向看守他们的士兵。「绑起来,手脚都绑。全部。」有些教士哭出声来,不过没人反抗,没人尖叫。接着,在数百名士兵带着绳索前来捆绑不反抗的卢克教士的同时,他转向四周的围观群众。

  「我的兄弟姊妹,今天是新秩序的第一天!」欢呼声打断了他,他必须等到群众安静下来。「今天,我们踏出离开黑暗的第一步。」再度欢呼。在丽芙看来,如果这些欢呼有造成任何效果的话,大概就只有让克伊欧斯对于自己无法讲完话感到不耐烦。她看出他不常和大批群众说话,特别是在胜利与屠杀过后、情绪亢奋的群众。「我们一直受制于克朗梅利亚和她的卢克教士。我们还要继续忍受这种情况吗?」

  「不要!」少数几个人叫道。

  「我们要让克朗梅利亚告诉我们该怎么做吗?」

  「不要!」更多人叫道,终于跟上他的节奏。有点像是一搭一唱,不过这次针对的对象是卢克教士,不是这些人本身。

  「我们要安安静静地步入黑暗吗?」

  「不要!」这一回,所有人齐声呼喊,甚至连远得不可能听见法色之王提问的人也加入。

  这就是暴民,丽芙心想。这就是怪物。不过怪物是可以驾驭的。

  「我们的未来近在眼前。我们的胜利近在眼前。他们就在那里!」他指向城市,此刻正在开启的城门。

  时间算得很准,丽芙心想。不过话说回来,或许他一直拖延时间,直到看见城门准备打开。无论如何,干得好。安排得很棒。

  欢声雷动,不过法色之王还没说完。「我们和我们的未来之间有一群卢克教士挡路。」他指向他们。「要让他们阻止我们吗?」

  「不要!」

  「我说,前进。我说,直接踏过那些打算阻止我们的人。」

  「好!」

  「如果一定要有人牺牲,那就让他们的人牺牲!」

  「好!」

  「你们跟我一起吗?」

  「跟!」

  他看向丽芙,轻声问道:「妳跟我来吗?」

  她吞咽了口水,又看了那封信一眼,然后把信丢在泥土地里。「走吧。」

  于是,看在欧霍兰的份上,他们踏上去了。士兵把绑好的卢克教士摊在路上,整批大军踏过他们前进。部队步伐整齐,毫不理会脚下的人体,彷佛他们只是走在崎岖的土地上,没把地上的活人放在心上。

  士兵走过后,轮到法色之王的白袍法师。他们长长的白袍边缘掠过地上鲜血,染上一层血红色彩。

  然后是剩下来的人。有些试图绕过还在呻吟惨叫的男女。其他人则故意踩下体和手指,还拿石头敲碎脑袋。没过多久,一切就都无关紧要了。尸体血肉模糊,和地上的泥土混在一起,整条路都一片血红。后来丽芙听说不知道算是好运还是坏运,有些卢克教士一直到被部队最后沉重的马车铁轮压过去时才气绝身亡。

  部队入城,胜利欢呼,沉浸在一股无所不能的气氛里。他们很快就会离开,不过现在已拥有绰号,在鲜血和战役中赢来的绰号、基于残酷无情而获得的绰号。有人称他们为「渎神者」,于是他们就是渎神者。有些人称他们为「卢克教士猎人」,于是他们成为卢克教士猎人。有些人叫他们「红袍法师」,将白袍上的鲜血视为邪恶象征。他们接受了所有绰号,然后继续前进。而在这部队当中,所有驭光法师都很珍惜袍缘上的血,即使洗过之后,也会在袍缘沾上牛血,重现那些血迹。这样做会让长袍有股臭味,特别是集体行军时,但他们宣称那是自由的味道,他人的牺牲。有些人小声叫他们畜生。他们则自称刀枪不入,自称「血袍军」。

  当晚,丽芙凭借着自己的身分地位,入住一名伊度斯贵族的豪宅。她喝醉了,当辛穆于午夜过后再度跑来敲她房门时,她没有拒他于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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