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帕来是很独特的法色。」提雅的老师说。「也具有独特的危险性。」
提雅皱眉。她本来以为尽管帕来色是最弱、最没用的法色，至少不会把你害死或逼疯。接着她再度皱眉──因为他们站在黑卫士的一间训练厅里。当时是晚餐时间，训练厅里没有多少矮树。大多是训练班大提雅一届、成功加入黑卫士的新兵，但关键者在附近，正专心踢着一根木桩。他曾和提雅说过这样做会稍微踢碎小腿里的骨头，而身体就会重建这些骨头，让它们变得更强。他让她看过他那双凹凸不平的小腿，看起来很强壮──也有点恶心;她觉得那是自己见过最了不起的景象。但此时此刻，他刻意放慢训练速度，显然在偷听。
「有什么危险?」提雅问。她的私人教师玛塔.马太安斯，已经年过五十，对驭光法师而言，年纪很大。波浪般的黑发变得花白，橄榄色皮肤，上面的门牙都掉了。
「妳会瞎掉或被烧死。」
提雅深吸了口气。喔，就这样?
「要看见帕来色，就得把瞳孔扩大到超过大部分人的极限。妳可以自主办到这点，对吧?」马太安斯老师抿起她薄薄的上唇。
「是的，女士。」
「做给我看。我要确认。」
提雅花了点时间。紧张时要把眼睛放松到看见帕来色的地步并不容易。但她终于看见了。
「很好。」马太安斯老师说。「现在，恢复正常。我想妳从未在这么做时照过镜子?没有吧?看着。」
女人凝视着提雅，瞳孔放大到不自然的地步，虹膜变成超大瞳孔外围细细的棕圈。
提雅做出欣赏的表情。
「这样只能看见次红。」老驭光法师说。她的瞳孔再度放大，扩拉撑张巩膜，整颗眼珠呈现诡异的黑色，眼白完全消失。
提雅畏缩。
女人的眼睛瞬间恢复正常。「那就是妳的眼睛在看帕来色时的模样，阿德丝提雅。我们的眼睛本身就与众不同，晶状体的延展性强，受到欧霍兰祝福，可以看见不同景象。妳能看见超紫色吗?」
「不行。我是色盲，红绿不分。」最好先说清楚。
「太不幸了。」
「妳也是吗?」
「色盲?不，不过这在我们这种人里很常见。我们在光谱中看见的区段远比其他驭光法师来得多。但我们的区段未必与其他驭光法师所见的区段重迭。我主人的老师夏阳.拉萨德，完全看不到可见光谱，但可以透过次红和帕来色行走自如。不过这样很危险。首先，实质的危险是，如果太常在强光下放大瞳孔，会瞎掉，通常是慢慢变瞎。还得特别小心镁火炬和强烈的日光。现在，说够了，来看看妳能做什么。」
于是她们开始练习，马太安斯老师问提雅能看见什么，接着汲色制作卢克辛，辨识光源的远近，然后叫提雅自行汲色。根据马太安斯老师的说法，帕来卢克辛比较接近凝胶，不过是比空气还轻的凝胶。它很适合用来标记目标，因为胶状卢克辛会飘荡分岔、不断绽放出帕来光。
「所以是妳帮我主人标记目标的。」提雅说。她没有早一步想到这点，实在有点愚蠢。当然是这个女人标记的!这附近又没有好几百个帕来法师。
女人的脸变得异常僵硬。
「世界上究竟有多少帕来法师?」提雅问。
「此刻只有两个。」马太安斯老师说。她在没有转头的情况下左顾右盼，神色紧张地望向还在假装锻炼的关键者。「妳与我。」
「但是不可能。」提雅说。「我看见一个男人制作固态帕来卢克辛──」
玛塔.马太安斯嘶吼了一声──像蛇一样地嘶嘶作响。提雅连忙住口。
马太安斯老师放松情绪，冷静地走向出口，指示提雅跟上。当她们走出训练厅，来到克朗梅利亚底下明亮宽敞的洞窟后，她绕过建筑转角，前往没人看见的地方。提雅跟上去，发现老师脸色铁青。
「我不知道妳以为妳看见了什么。」马太安斯老师说。「但妳永远不准向别人提起。懂不懂?」
「我──我很抱歉，但是我不懂。」提雅说。
「妳不用懂，只要闭嘴就好了。特别是这类事情。」
「不!」提雅说。「妳是我老师。教我。想要加入黑卫士，就得学会一切。妳不能藏私。」
「我可以藏私，也会藏私。妳是我的学生，妳要听我的。」
「那我去问铁拳指挥官。」
女人脸色发白。「我要妳仔细想想妳打算做的事，小女孩。」
「去找我信任的人，有权管我的人，问他一个简单的问题，这就是我打算做的事。」提雅越说越怒。
「告诉我妳以为妳看见了什么。小声点。」
提雅把当天的情形说了一遍。
马太安斯老师在提雅说完前，就开始摇头。「不。不。我尝试制作固态帕来卢克辛已千千万万次。根本办不到。」
「但要是办得到呢?」提雅问。
「是呀，要是办得到呢?」玛塔.马太安斯说。
提雅提起双掌，心里的困惑更甚于愤怒。或许汲取帕来色真的会把人逼疯。
马太安斯老师再度左顾右盼，不过附近没人偷听他们谈话。「想想妳所说的事代表什么意义：一种包括驭光法师在内，几乎所有人都看不见的法色──一种可以杀人于无形的法色，不会留下任何证据，看起来像自然死亡。请用妳的小脑袋想一想，世人会如何看待这种魔法。」
提雅轻舔嘴唇。世人的反应会跟她一样，惊恐。
「每当有人神秘死亡，就会有人怪罪帕来法师。每当肥胖的贵族心脏病发，就会有人怀疑是他的敌人所为──所有贵族都有敌人，而大部分贵族都很肥胖。先想想这种情况会对政局造成什么影响，当任何人死亡都有可能是暗杀时。然后想想这会对帕来法师造成什么影响。等教廷当局派遣卢克裁决官铲除帕来法师时，他们所持的理由可不会只是因为光谱议会认定我们是异教徒而已。」
教廷当局会派卢克裁决官去追杀帕来法师?「所以确实办得到。妳承认了。」尽管喉咙紧缩，提雅还是说道。
「我什么都没承认。我从未见过固态帕来卢克辛，也做不出来。我不相信有人办得到。数百年前，有些帕来法师帮碎眼杀手会做事。当杀手。我猜他们可能是用毒药杀人，不过藉由对外宣称他们可以无声无息杀人、不留任何线索，他们收到了更多合约。但是接下来，死的人越来越多之后，情况就失去控制。这就是为什么帕来法师销声匿迹。妳这个蠢女孩。不是办不办得到，而是因为世人害怕帕来法色的威力比想象中更强大。这就是我们一不小心就会被归类为异教徒的原因，为什么图书馆刻意抹除对我们的记载，而现任白法王得费心克制教廷当局的原因。她相信所有光都是欧霍兰的礼物，但每个年代都有迷信的人。他们称之为黑暗之光，欧拉兰──隐藏之光。他们说那是来自黑暗之王的礼物，只能用火焰驱逐的黑暗。妳懂吗?只能用火焰驱逐的黑暗。」
「焚烧。」提雅轻声说。
马太安斯老师突然冷静下来。「我曾见过她一次，妳知道。白法王。她向我道歉，说驭光法师对待帕来法师，就像愚蠢的世人对待所有驭光法师一样。她说她在想办法克服这点，但要好几个世代的努力。她是个好人。妳绝不能用愚蠢的谣言颠覆她的努力。克朗梅利亚可能永远不会再出现对我们这么友善的人。此事比妳我更加重要。这是为了未来几代的帕来法师着想。妳的主人已经问过我各式各样的问题，而我得撒一千个谎才能让她相信是妳在胡思乱想。下次遇上她时，妳就告诉她，妳在去见她的路上又看见了那道帕来法术。把它描述成一道光，不过没看见汲色者。说那道法术凭空出现，装出困惑的模样。如果她问起，就说妳还没向我提过此事，但妳会提。说妳还没向我提过那个死女人的事。我告诉她帕来法师常常会看见光线，说那是我们法色的副作用。妳要让她相信妳看见的景象只是意外。如果不这么做，帕来法师将会再度灭绝。」
「是，老师。」
「那我们就开始吧。我要看看妳可以标记多远的目标，还有妳可以把看穿衣料的目光限制在多小的范围。」马太安斯老师说。
「老师，」提雅说。「到底是怎么办到的?我是说，理论上要怎么做?我不会再提起此事了，我保证，但是，拜托。」
老女人抿抿薄薄的嘴唇，再度环顾四周。「根据传说，如果驭光法师拥有知识和强大的意志，不但能把帕来卢克辛变成固态，还能塑造成细到让人被扎了也不会有感觉的针。然后，驭光法师会在目标的血液里添加一小颗石头。理论上，这颗小石头最后会引发知觉丧失──现在医生称之为中风。但是帕来卢克辛本身不会伤害任何人。我试过割伤自己，然后用帕来卢克辛接触血液;帕来没有毒。」
「但是妳说的情况和我看到的一模一样!」提雅说。在女人的怒视下，她压低音量。「抱歉。」
「我要说的就是，妳一定是读过同一个故事，不过忘记了。疲惫的驭光法师经常会产生幻觉。我们这些利用光线汲色的人，眼睛常常会看见奇怪的东西。」
提雅难以相信这个女人竟然能刻意盲目到这个地步。她努力维持充满敬意的语气。「老师，我的主人认为有可能办到这种事吗?她相信妳，还是相信我?她会要我去对别人做那种事吗?」
马太安斯老师看起来像是吞了一口酸酒。「关于妳家主人，我很清楚两件事。她对于把人带上床的兴趣，远比跑到得付大钱才能进入的禁忌图书馆看尘封的古老典籍大得多。危险的知识往往隐藏在沉闷的文法和隐晦的文字底下。她没有耐性去参透秘密。所有人都听说过黑暗法师和暗夜施法者的愚蠢传说。没人知道那些故事是在讲我们。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有责任不提醒他们。这也是我要妳在公开场合汲色时戴暗色眼镜的原因，或是迅速汲色，不让其他人看见妳的眼睛。」
「第二件事呢?」提雅问。
「有些人能够享受无声的胜利，但妳的主人不是这种人，她并不想无声无息地铲除盖尔家族。等她确认帮助棱镜法王的私生子，还是伤害他，对盖尔家族造成的伤害比较重后，一定会要妳动手，不管妳或她会因此付出多少代价。她非常看重报仇。所以别和那个基普走得太近，妳或许得背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