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希望你有好好休息，小盖尔。」矮小结实、名叫锦绣的女黑卫士说。她和他一起走在黑卫士队伍的后段。他们的船今早抵达大杰斯伯，而黑卫士最先下船。「今天对你来说会是漫长的一天。」
休息?基普一直在想办法隐藏他的秘密，传家宝，他母亲给过他最后也是唯一的礼物。没人知道他身上有支珠光宝气的白色大匕首，还有优雅华丽的大匕首盒。他当然可以把匕首放入盒里，不过他脑袋里某个偏执的部位十分肯定任何看见这个盒子的人，第一句话就会问他可不可以打开来看看。
他怎么能够拒绝呢?
所以他在夜深人静时，摸黑坐在自己的床铺上，努力不去吵醒隔壁床位的黑卫士。他找了些细绳，把匕首绑在背上。由于手上缠了绷带，他足足花了十分钟才绑好。刀尖向下抵在臀部，藏在衣服里，用腰带固定。
这不是多好的解决方案，却是他所能想出来最好的。折腾一夜之后，他现在正要来个漫长的一天。尽管如此，他还是对锦绣强颜欢笑。她人很好，虽然有个常常断掉的鹰勾鼻，而且还缺门牙。她和海堤一样矮小结实。
他们是最后加入队伍的，排好队后，黑卫士就开始小跑步前进。
基普以为第二次看见克朗梅利亚不会像之前那么震撼。他错了。就连整个被城市覆盖的大杰斯伯岛都还是让他赞叹不已。这座城市里全都是拥有七彩圆顶的白色方形建筑。每个路口都有座高塔，塔顶挂着一面擦拭干净、配备机关的镜子，能将阳光，甚至是月光传导到城内任何区域。人们称之为千星镜。街道都是经过精密计算的直线，尽可能不阻隔光线。
锦绣看他在打量建筑物，说道：「他们总是说大杰斯伯没有黑暗。」她露出没有门牙的笑容。「但并不是真的没有，不过和世界上其他地方相比，这里的黑暗少多了。」
基普点头，省下力气应付跑步。光是刚刚那样回头看她一眼，他就差点撞上一个身穿黑袍的卢克教士。
街上挤了上千名群众──但今天并非市集日或任何特殊圣日，只是大杰斯伯平日景况。这些人来自七总督辖地，从血林深处的红发野人，到身穿羊毛紧身黑衣的伊利塔人、戴稻草帽遮阳的白皮肤鲁斯加人，一直到在层层丝绸与耳环下无法分辨男女的阿伯尔尼人。
然而，不管来自何处，街上的人都有一个共通点：看到跟基普一起小跑步前进的黑卫士时，脸上都出现敬畏之情。人们让道给他们通过，而黑卫士也理所当然地接受。
一开始，基普试着不让自己在这群肌肉结实的黑卫士中显得格格不入，但没过多久，他就只能努力跟上队伍。
「别担心。」锦绣说。令人生气的是，尽管肩膀的宽度几乎和身高一样，她还是跑得脸不红、气不喘。「如果你跟不上，我们奉命背你。」
背我?光是想到那个羞辱的画面，就足以驱使基普继续奔跑。再说，如果让他们背，匕首就会露馅了。
他们终于通过百合茎──大小杰斯伯之间那座蓝色和黄色卢克辛合成的透明桥。当黑卫士抵达六座外塔中间的大庭院时，铁拳下达了一个基普没看见的命令，部队随即朝六个不同方向散开。基普弯下腰，双掌抵住膝盖，努力顺畅呼吸。他缩了一下，压下一句脏话，然后不再以左手支撑身体的重量。
「隐藏的武器只有在随手可以拔出来时才能派上用场。」锦绣说。
基普立刻站直。当然。弯腰会让衣服露出匕首轮廓，而基于工作关系，世界上最擅长看出隐藏武器的人就是黑卫士。
太棒了，基普。了不起。你连把匕首藏在身上一个小时都办不到。
不过她没再说什么。
基普看向离去的黑卫士。铁拳也已经走了。「呃，我现在要干嘛?」他问锦绣。
「我会带你去新房间，然后带你去上课。」
基普心里一沉。一间所有学生彼此认识的教室，而大家都会在他进教室时盯着他看。他会在老师讲解某个他不清楚的主题时突然加入，然后看起来很蠢。他吞了口口水。
我见过海恶魔、面对过狂法师、上过战场、还杀了……而我竟然在担心变成新学生。基普做了个鬼脸，不过并没有让他好过一点。
他跟着锦绣进入中央塔，搭乘配重升降梯上楼。「有人带你熟悉过环境吗?」
「上次指挥官直接带我去打谷机室。算是没有。」
「真可惜，我们今天也没时间。我喜欢看新人呆头呆脑的模样。」她咧嘴而笑，不过是友善的笑容。「简单来说，每座塔里都有提供给他们本色的驭光法师居住的住所，还有大部分训练设施，不过大家分享军营、办公室、储藏室，还有图书馆。每座塔底层都有特殊用途：蓝塔是精炼厂和玻璃熔炉，绿塔是花园和兽栏，红塔是娱乐园和温室，黄塔是医务所和惩戒区，次红塔是厨房和牲畜场，棱镜法王塔则是大殿堂。记住了吗?」
他希望她是在开玩笑。他在踏出不算太高的冷清楼层时，不太肯定地笑了笑。她带他走过走廊，来到一座营房。「找个空床。」她说。
营房里空无一人，沿着墙壁摆了两排空床。每张床的床脚都有个放置私人物品的箱子。
「请告诉我睡床是否有一定的尊卑顺序。」
「睡哪张床没有一定的尊卑顺序。」她语气平淡地说。
「妳在撒谎?」他问。
「对。」
「这里最烂的床位是哪张?」
「后面，距离门口最远的床。」
他走向最后那张床，接着想起一件事。他停步。「我其实没什么行李。」他只有一件斗篷、一个华丽的匕首盒，还有那支匕首。
锦绣清清喉咙。
「干嘛?」
「你不能带武器进教室。」
喔，糟了。
「我们还要去裁缝那里，帮你弄套克朗梅利亚制服。」
他该怎么做?把如此贵重的匕首留在营房里?锦绣只知道他身怀匕首。他们刚离开战场，所以携带匕首并没有什么大不了。但如果让她看见那支匕首，肯定会呈报上去。他不能让她对匕首感兴趣。
「我要，呃，我得脱下上衣才能取下匕首。妳，呃，能不能转过去?」基普问。
她转过身去，没有发出任何笑声。
基普迅速走到自己的床位，脱下上衣，解开匕首。他穿回上衣，难看地折起斗篷。他打开箱子，里面有条折好的薄毯。基普把斗篷和匕首盒放进箱子，然后把箱子放回床脚。
「好了没?」锦绣问。
「呃，还没，再一下下。」
基普东张西望。营房里约莫有六十张床铺。没人睡的床──基普附近的床──都没铺床单，置物箱也塞在床底。有人睡的床都铺好床单，箱子放在床脚。
这里没有可以藏东西的地方，没有任何隐私。
基普把匕首塞在床垫底下，迅速铺好床，试图压平皱褶，让它不要隆起得太明显。接着他朝锦绣走去。
「提醒你一下，」锦绣说。「藏在床垫底下的东西最容易失窃。恶霸和小偷总是先找那里。」
我实在太不擅长这种事情了!我应该告诉我父亲匕首的事。就算他拿走匕首，总也好过让个十六岁的白痴偷走。可恶，老妈，妳就不能给我个小坠饰就好了吗?
基普回到他的床位，拿出匕首，然后环顾四周。他走出五排床铺，来到一张没人睡的床前，打开那张床下的箱子，然后把匕首塞在毯子底下。聊胜于无。他将箱子塞回床下，扮了个鬼脸。
「好极了。」他说。「接下来呢?」
接下来是去找裁缝，基普得脱衣量身。裁缝都是女人，其中一个相貌迷人的为他量身，当她在只穿内裤的他面前蹲下时，他直接面对着她的乳沟。之后半个小时，他都忙着看天花板和祈祷。当基普终于要离开，感谢欧霍兰没让他的身体出现任何不恰当的反应时，另一个女人清清喉咙，拿了一条干净的内裤给他。「你偶尔也要洗洗内裤，」她意有所指地说。「还有腋下。」
他差点羞愧至死。
他们强迫他去擦澡──他很不高兴地遣走帮他擦澡的奴隶──然后换上新的白短衫、白裤子，还有新内裤，一名高塔奴隶把他的衣服拿回营房。接着他们去找某个官方人员注册，要基普在一大堆表格上签名，然后锦绣带他去餐厅很快吃了一顿不算丰盛的午餐，又向他介绍每层楼的厕所在哪里。
接着，她带他去上第一堂课。「我可以跟你进去，也可以在外面等。你决定。」她说。
「在外面等。拜托，在外面。」有个私人保镖跟着真的很难为情。他看着教室里面，试图掩饰紧张，其他学生路过他身边。他的肚子还是饿，好想吃个派。「有没有什么，呃，我该知道的事情?」
「没有人期待你会知道任何事。」
啊，那我或许会超乎某些人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