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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伊丽莎白醒来时,浑身沐浴在阳光中。尽管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却有一股安详而幸福的感觉笼罩她。她动了动身子,丝质被单擦过她赤裸的肌肤,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她转头看,模糊而明亮的环境变得清晰,原来是一间卧室。墙壁上贴着紫丁香图案的壁纸,精致的家具看起来彷佛被人不小心太用力一靠就会坏掉似的,伊丽莎白猜想这表示它很昂贵。

  房间里不只有她一个人。近处传来令人舒心的瓷器碰撞声。她听了一会儿,然后在床上坐起来,羽绒盖被从她肩部滑下。她困惑地看了看自己。她穿着自己备用的睡袍,手臂上整齐地缠着绷带。不只如此──有人还替她洗过澡、梳过头了。

  她的头阵阵发胀。轻轻触摸,她发现头皮上有个肿块,用指尖一碰就会痛。也许这能说明她为何什么都想不起来。赛拉斯站在房间另一侧,背对着她,正在揭开糖罐的盖子。他一如往常穿着翠绿色制服,看起来在为她泡茶。

  「我在哪里?」她问。

  「妳在少爷家的客房里。」赛拉斯回答。「在遭受攻击后,我们认为把妳带回这里最安全。」

  攻击。她的目光锁定他一尘不染的白手套,感觉血液变成冰。

  昨天晚上的事一股脑儿涌了回来:嗥叫与混乱,闪电与暴雨,再加上她这一趟到铜桥市的旅程记忆,他不知如何地抑制住的记忆。

  她现在清楚地回想起他在旅舍外的树林里如何拦截她,他如何使她忘记他的眼睛是黄色的,不止一次,而是很多次。每当她即将醒悟他的身分,他就把她的思绪岔开。

  「你是个恶魔。」她说。在这精致的房间内,她的嗓音听起来很笨拙,太大声了,在紫丁香和高级瓷器间显得格格不入。

  赛拉斯偏了偏头,算是承认了显而易见的事实。「小姐,妳的茶要加糖吗?」

  伊丽莎白没回答。她挪到床的另一侧,尽可能远离他,然后从床边桌上抓起一个烛台。它很重,是纯银的。「我知道你是什么。」她警告。「你不能再让我失忆。」

  他搅了一下茶汤,便讲究地将茶匙搁在一块折好的布上。「说来凑巧,但被妳说中了。妳对我的影响力有种令人讶异的抵抗力,我很怀疑我还能持续多久。」

  「你说你的影响力是什么意思?」她质问。「你对我做了什么?又为什么要做?」

  赛拉斯转过身来。他只是看着她,她抓着烛台瑟瑟发抖,只消一个惊吓,她就会出于反射动作拿它来丢他的头。过了意味深长的几秒之后,伊丽莎白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有几分道理。

  「人类啊。」他叹气。「超容易激动的生物。至少妳没尖叫,我要向妳说声谢谢。有些恶魔喜欢听人类惨叫和求饶的声音,但我从未培养出对通俗剧的兴趣,除非它安全地局限于歌剧舞台上。」他的目光移向烛台。「顺带一提,那个对妳不会有帮助的。」

  伊丽莎白慢吞吞地把烛台放回床上。她看着赛拉斯穿过房间。当他将托盘放在她身旁时,她畏缩了一下,不过他没碰她便收回身体,两手礼貌地交迭在身后站在那里。这跟他在杂木林里的站姿一模一样。

  她好奇他是否试图降低自己呈现出的威胁性,这想法实在太诡异,她忍不住尖声一笑。

  「怎么了?」他问道。

  「我不知道恶魔可以让自己看起来跟我们一样。我以为……」她不确定自己以为什么。像魔鬼一样有角和鳞片吧。她绝对没料到他会这么漂亮。「是别的样子。」她草草结束。

  他脸上掠过隐约的笑意。他的头发并不像她一开始所想的是用粉染白的。他全身都是完美无瑕的大理石白,包括遮在他那双硫磺色眼睛上方的白色长睫毛。「像我这样的高等恶魔有能力依照主人的心意改变外形。我在公众场合会变成一只白猫,不过在家或要跑腿办事时,松恩少爷喜欢我使用这样的外观。否则的话,如妳所说,我是『别的样子』。」

  伊丽莎白全身掠过一阵寒意。她想起词典的警告。魔法书说得好像光是与恶魔交谈都很危险。但纳森尼尔花了这么大的心力才将她安全地带到城市来,她不认为如果赛拉斯构成威胁,纳森尼尔会让他们两人独处。她回想在黑瓦德的那一夜,想起赛拉斯轻柔的笑声,想起他们俩像老朋友一样说说笑笑。

  「拜托妳。」赛拉斯的嗓音打断她不安的思绪。「妳不喝茶吗?」

  她迟疑了一下才伸手拿茶杯。她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察觉赛拉斯若有所盼地望着她,热气捧住她的脸。她讶异地瞪大眼睛。「真好喝。」事实上,这是她毕生喝过最美味的茶。出乎她的意料,毕竟这杯茶是由一个──

  她咔啦一声放下杯子,滚烫的液体泼在她手指上。热度与蒸气突如其来地唤起她内心深处的记忆,是那个男人用手摀住她的嘴,他呼出的气湿湿地扑在她脸颊上。然后他就这么不见了,彷佛凭空消失一般。赛拉斯对他做了什么?

  「小姐,我杀了他。」恶魔轻声说。「他原本要对妳做一样的事,而妳也不会是他第一个受害者。我从他身上闻到了──好多死亡。难怪那些魔鬼愿意跟随他。」

  她发出像被掐住脖子的声音。「你可以看穿我的想法?」

  「倒也不是。」

  「那你是怎么……」

  「我在服侍松恩家族的期间,已经观察人类好几百年了。我无意侮辱妳,但你们……并不是很复杂的生物。」

  她打了冷颤。盯着自己的手,盯着那杯完美过头的茶,好奇他光是用看的还能知道什么事。

  「妳不舒服吗?也许妳该多休息。」

  她摇头,不敢看他的眼睛。「我已经休息够了。」

  「既然如此,我有些消息要告诉妳,或许能让妳宽慰一些。」他从床头柜上拿起一份报纸递给她。她戒备地接过来,睨着他的手套,但她看不出他爪子的痕迹。「谋害妳性命的新闻已经登上早报了。」

  伊丽莎白几乎必须再看第二眼确认自己没看错。头版的标题写着「嫌犯……或英雄?」并搭配一幅素描,是纳森尼尔和她站在马车顶端的画面,一群魔鬼从四周包围他们。纳森尼尔的闪电划过用并行线涂满阴影的天空,画家还自作主张地把她的铁棒替换成一把剑。她的目光跳回标题。「这是在讲我?」

  赛拉斯点了一下头。

  她怀着不可置信的心情开始浏览报导。

  根据不具名来源指出,该名年轻女子为伊丽莎白‧史奎文纳小姐,她在抵御恶魔攻击者时展现非比寻常的勇气与活力,甚至还救了一名无助旁观者的性命……据知她是以嫌犯的身分来到铜桥市,被指控犯下数起破坏大图书馆的暴行,不过我们必须质疑魔法会将她列为嫌犯是否明智,因为这起针对她的恶意谋杀行动显示事实正好相反。显然真凶无所不用其极地希望将她灭口……

  随着报导继续大力吹捧:我们可靠的消息来源指出,她单枪匹马打败横冲直撞的邪物,不让它危及古雅的夏莫萧村庄中无辜者的性命。伊丽莎白的脸颊烫得像火在烧。

  然后,令人着恼的是,接续的字段写的是:「纳森尼尔‧松恩大师,奥斯特米尔的头号黄金单身汉──他何时会挑选一位新娘?」

  某种感觉令她困扰。她回到报导开头去读最初的几个句子。「等一下,」她讲出自己醒悟到的事,「这上头说『数起』破坏的暴行。」

  赛拉斯朝她伸出手,她全身紧绷,但他只是将报纸翻到第二页。她扫视报导的后续部分,屏住了呼吸。

  「瑙克菲大图书馆也被攻击了?」她快速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嘴唇跟着动个不停。「『另一只级别八的邪物……死了三个守护员,包括馆长在内……一开始被归类为悲惨的意外,现在则被认为与夏莫萧的事件有关。』这比『眼之书』要早两个星期发生!」她抬头看赛拉斯。「这些消息怎么会让我宽慰?」

  「昨晚的事大幅改变妳的处境。在新闻媒体激起的公众抗议声中,妳的听证会已经取消了。一旦妳的状况恢复得够好,可以乘车,松恩少爷奉命要带妳直接去见大臣。」

  她不敢置信地坐在那儿,吸着报纸廉价的油墨味和新闻纸的气味。她的脑袋感觉空空的,回荡着赛拉斯的话。「大臣为什么要见我?」她问。

  「我不知道。」近似于怜悯的表情蒙上恶魔雪花石膏般的五官。「也许妳该考虑着装了。如果妳想的话,我可以协助妳。我自作主张地将今日特选改造了一番。」

  伊丽莎白皱起眉头。她最好的洋装挂在衣柜的一个挂钩上,下襬用时髦的丝布加长了。现在它看起来适合她的身高。那是赛拉斯自己做的吗?她摸了摸自己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想起自己稍早之前观察到有人替她洗过澡并换了衣服。她在恍然大悟之际,不禁整个人畏缩起来。

  「是你脱掉我衣服的?」

  「是的,在这方面,我有数十年的经验──」看出她惊恐的表情,他伸出一手以示安抚。「很抱歉,我对人类的身体完全没有兴趣,至少是没有色欲方面的兴趣。我有时候会忘记……我应该早点说的。」

  伊丽莎白可不会被当成儍瓜耍。「我读到恶魔会对人类做什么。你们凌虐我们,让我们流血,吃我们的内脏。尤其是少女的内脏。」

  赛拉斯的嘴唇嵌紧了一些。「低等恶魔才会吃人肉,它们是拥有下流胃口的卑鄙生物。」

  「而你出淤泥而不染?」

  他的嘴唇抿得更薄。尽管他极力忍耐,他黄眼睛里仍闪现受到冒犯的神色,当他开口时,他彬彬有礼、轻声细语的嗓音听起来有点生硬。「高等恶魔只摄取人类的生命能量,即使如此,也是在我们缔结交易换取到该种能量的前提下。其他东西,我们不屑一顾。」

  她向后坐,心脏跳得很用力。慢慢地,她冷静下来。赛拉斯说的似乎是实话。他并没有试图掩饰他很邪恶的事实,只是澄清自己的恶行究竟属于何种性质。奇怪的是,这使她觉得可以信任他,至少就这件事而言。

  她想到纳森尼尔那一绺银发,在十八岁的男孩身上显得很不寻常。

  你取走他多少生命?她好奇。

  「够多了。」赛拉斯说,声音轻到她几乎听不见。「好了,如果妳确定不需要协助……」

  「不用了谢谢。」她急忙说道。「我不用帮忙就能准备妥当。」

  他扬起的眉毛表示他很怀疑,不过他仍然礼貌地鞠躬并退出门外,留下伊丽莎白一个人与上千个疑问和一杯渐渐冷掉的茶待在一起。

  十五分钟后,她打开门,没看到赛拉斯的人影。她将头探出门口,朝走廊另一端望去。尽管她从未在真正的住家里待过多长时间,这栋房子与夏莫萧的那些屋宅相比似乎十分巨大。走廊延伸的距离很长,镶着深色木板,门的数量多得令人吃惊。出于某种缘故,所有窗帘都拉起来,让阳光明媚的大白天像是昏暗的薄暮时分。

  她蹑手蹑脚地走出门,轻飘飘地沿着走廊前进。这栋大宅尽管宏伟,却有股遭到遗弃的氛围。她没见到任何仆人,不管是不是恶魔仆人,空气凝滞到庄园深处的一座老爷钟规律的滴答声,似乎都像心跳一般透过她靴子的鞋底在回响。所有东西都散发淡淡的空灵燃烧气味,彷佛魔法已渗入这栋建筑的根基。

  在迷宫似的走廊间转了几次弯后,那股气味变浓了。她嗅着空气,忽而往左忽而往右,最后终于判定那气味是从某扇关着的门底下渗出来的。那扇门的门板上覆满风吹雪般的柔细灰尘,精细的门把周围的木头布满刮痕,好像有人试着用钥匙开锁时一再手滑。

  伊丽莎白踌躇不定。她可不打算去碰魔法师家里一扇看起来很不祥的门。不过也许……

  她屏住呼吸,弯下腰将视线对齐钥匙孔。房间里是暗的。她凑向前。

  「史奎文纳小姐。」赛拉斯轻柔的嗓音在她正后方说。

  她猛然转身,重重撞上墙壁,牙齿都震得格格作响。赛拉斯怎么能如此无声无息地行动?他昨天晚上就是这么对那男人的。在他杀了那男人之前。

  赛拉斯的表情一片淡然,像是用大理石雕成的,不过他的语气仍一如往常地客气。「我无意吓着妳,但恐怕最好别接触这房间为妙。」

  「里头有什么?」伊丽莎白的口腔变得像骨头一样干。

  「妳不会想看见的东西。请往这里走。」

  他带着她循原路回去,然后走下一道很宽的弧形楼梯,这道大楼梯铺着丝绒地毯,地毯一路铺到两层楼底下的门厅。她上方悬着未点亮的枝形吊灯,其上的水晶在昏暗光线中闪着微光,她的脚步声在方格状的大理石地板上踩出回音。这里的宏伟让她联想到童话故事中空无一人的城堡。她用想象力揭去冷落造成的阴郁盖棺布,取代为灯光、笑声和音乐,她好奇这栋房子明明可以那么美轮美奂,为什么却被维持在这种状态。

  「松恩少爷马上就来和我们会合。」赛拉斯说。然后又补上一句:「如果妳想的话,可以四处看看。」

  伊丽莎白未经允许,早已穿过门厅并拿起一支纯水晶做的烛台。她心虚地把它放下。她在这么做的时候,纳森尼尔的灰眼睛反射在水晶刻面上,被复制了十几次,她不禁倒抽一口气──不过当她迅速转身,却没人站在她身后。

  水晶映射出的是挂在墙上的一幅肖像。而肖像中的男人老到不可能是纳森尼尔,不过他们两人长得很像,包括黑发中有一绺银发。另一方面,他的笑容……则温暖、和善又坦率,比她在纳森尼尔脸上看过的任何笑容都要开心得多。

  「那是少爷的父亲亚历斯泰尔‧松恩。」赛拉斯说明。「他在世时是由我服侍他的。」

  他死了,她心中一惊,醒悟道。一定是。她突然间觉得直视他的眼睛很不自在。她的目光无意间飘向画家笔下坐在亚历斯泰尔膝上的白猫。牠是一只优雅的长毛猫,正在舔牠的脚掌。

  空气扰动了一下,接着赛拉斯已站在她身边,审视着下一幅肖像,这幅肖像画的是身穿紫丁香色礼服的金发女人。这次伊丽莎白在她的表情中认出纳森尼尔的特质了,是她的眼睛因为未说出口的笑话而压抑笑意、闪闪发亮的模样。这种眼神出现在她脸上看起来很讨喜,而不带嘲弄之意,彷佛燃烧着爱的光芒。

  赛拉斯说:「他的母亲夏绿蒂。」

  伊丽莎白的心被伤感牵动。「她很美。」

  「当然。」

  伊丽莎白瞥了赛拉斯一眼,张开嘴想说些哀悼之词,但他面无表情,仍然盯着那些肖像。她立刻觉得很蠢,自己竟然差点向恶魔致悼──这个生物根本没爱过他们任何一人,因为恶魔感觉不到爱,或同情,或失落。

  他默默地指向第三幅也是最后一幅肖像。

  伊丽莎白走向前仔细看。画里是一个男孩,年约七岁,苍白而表情凝重,高高的黑色衣领用钮扣扣起,箍着他的脖子。他看起来非常严肃。也许这是身为松恩家族子嗣所必须背负的重担吧。他是否早在那时候就知道巴塔萨的故事了?想到纳森尼尔是个小孩感觉很奇怪。他也曾天真无邪。

  「原来他不是天生就有一绺银发。」她终于说,望向赛拉斯。

  「对,那不是天生的。银发是我们交易的记号。每个魔法师都有一个记号,专属于服侍他们的恶魔的特殊记号。不过这幅肖像里的人不是松恩少爷,而是他弟弟麦瑟米连。他在这幅画完成的一年后去世了。」

  伊丽莎白向后退,手臂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这栋房子感觉像一座陵墓,冰冷而空荡荡的廊道充满鬼魂。纳森尼尔所有的家人都去世了。词典上的话回到她脑海中:这是因为与恶魔的交易一旦敲定,对那个恶魔来说最有利的状况无非是主人死去……

  「他们都出了什么事?」她小声说,这次不确定她真的想知道答案。

  赛拉斯静止不动。

  他过了一会儿才回答,而当他开口时,低如耳语的嗓音像雾一样飘过门厅。「夏绿蒂和麦瑟米连在一场意外中同时丧生,对魔法师的妻子和儿子来说,那实在是毫无道理的悲剧。我知道妳在想什么──意外发生时,我并不在他们附近。才过了两、三个月,亚历斯泰尔也随他们而去,而那一次我确实在场。那一年对少爷来说很难熬。」

  「你杀了他。」伊丽莎白说。「亚历斯泰尔。」

  赛拉斯的回答像吐了一口气,几乎不比远处老爷钟的滴答声更大声。「对。」

  「纳森尼尔知道?」

  「他知道。」

  伊丽莎白努力理解这项信息。「而他还是──他仍然决定──」

  「在事情发生之后,他直接跟我缔结交易让我服侍他。他当时才十二岁。那仪式对他来说势必很可怕,不过当然,他跟我早已熟识了。」赛拉斯脚步轻盈地飘向镶板上一块空白处,那里有个空位留给最后一幅肖像。他抬起戴着手套的手,轻轻碰触墙面。「妳要知道,松恩少爷出生时我在场,我听到他说出第一句话,看到他跨出第一步。松恩少爷死的时候,我也会在。」他说。「不论是在哪一种情况下。」

  伊丽莎白再退后一步,差点撞上衣帽架。纳森尼尔告诉过她,有可能获得他头衔的其他人都死光了,但她没料到是这种情形。绝对没想到他在年仅十二岁时就彻底孤单地活在世上,拿自己的寿命与杀死他父亲的恶魔交易。这个恶魔有朝一日也会杀了他。

  有一阶楼梯吱呀响,伊丽莎白转头看。纳森尼尔正走下楼梯,一手插在口袋里,另一手轻轻掠过扶手。他看起来英气逼人,身穿昂贵的订制西装,绿色花缎背心的剪裁凸显了他强健的肩膀和细窄的腰身。她目不转睛,试着将他满不在乎的镇定与刚才得知的事情结合在一起。他不卑不亢地回视她,扬起一眉彷佛在挑战她。

  他走到底部时,赛拉斯立刻朝他走去。他以专业贴身男仆的沉默效率,动手微调纳森尼尔的服装:整理他的袖口、拉直他的衣领、抚顺外套的下襬。然后他微蹙着眉,解开纳森尼尔的领巾,从他脖子上一把抽掉。

  「一定要这么紧吗?」纳森尼尔抗议,同时赛拉斯用一连串复杂的结重打领巾,戴着手套的手指在布料上灵活而有自信地移动着。

  赛拉斯可以轻而易举地用那个把他勒死,伊丽莎白惊讶地想。然而纳森尼尔看起来彻底放松,很信任仆人的服务,彷佛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把手放在他喉咙上是每天都会发生的事。

  「如果你想保持时尚的话。」赛拉斯回答。「而我们可不想重演葛温多林夫人事件。」

  纳森尼尔发出嘲弄的哼声。「我哪知道那样打领巾表示我有意追求她?我可不是整天闲着没事干,只顾着钻研用手帕和领巾传递秘密讯号。」

  「要是你听我的建议,我就会提醒你了,而你也就避免被人往脸上泼香槟的窘境──不过事后我听好几个人说,那是那场晚宴上他们最喜欢的部分。好了。」他向后一步,欣赏自己的手艺。

  纳森尼尔反射性地抬起手想摸领巾,看到赛拉斯瞇起黄眼睛警告他,又放下手。他歪嘴一笑,大步穿过门厅走向伊丽莎白,靴子咚咚地敲在大理石地板上。

  「史奎文纳小姐,妳准备好了吗?」他问,并朝她伸出手臂。

  伊丽莎白的心跳停了一下。她或许对纳森尼尔做出了错误的判断,但她原本的一项假设是对的。确实有个魔法师希望她死。而他正在外头的某处伺机而动。

  她冷到骨子里,点点头并勾住他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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