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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麦克很快就明白,从狼镇到工厂的路用人腿比用狼腿难走多了。他带着契丝娜和拉撒利斯走在林中,听见四周声音不断。黄狼带伙伴来了。小咪留守镇上,除了看船,还因为她太壮硕,会大大拖慢他们的速度。拉撒利斯只要一有声响就惊惶失措,不管声音是真是假,但麦克一直盯着他,不让俄国佬有机会开保险,乱扣扳机。

  麦克先钻,接着是拉撒利斯。那家伙趴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说他天生傻蛋,但可不想蠢死。契丝娜最后爬,心想麦克怎么有办法不用铲子挖出这么个洞来。他们在小巷稍作停留,取出背包里的弹匣和两枚手榴弹,将弹匣放进大衣口袋,手榴弹绑在枪背带上。接着他们再度出发,由麦克带头紧贴着墙走。

  他带他们走向战俘工作的地方。两名卫兵应该不难对付,可以从他们和战俘口中问出厂区的细节,但他依然不敢大意,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如临大敌。快到那栋建筑时,麦克听见有脚步声靠近,立刻要契丝娜和拉撒利斯蹲低,自己则是蹲在巷口等待。一名士兵正要弯进小巷,麦克一见到那人的膝盖,就奋力往前一扑,用枪托猛击对方下巴。士兵凌空飞起,重重摔在地上,身体抽搐几下就不动了。他们三人将士兵拖到凹门处,拉撒利斯拔出士兵的佩刀割了对方的喉咙,将尸体像包裹一样扔在门边。他眼里闪着杀气,将刀收到厚大衣里。

  同一时间,狼镇也是刀光剑影。小咪用她切鲸脂的弯刀将牛肉干切成一口大小,拿起一块放进嘴里咀嚼,忽然听见镇上传来狼嗥。

  那叫声尖锐凄厉,随即化成短促的吠叫在码头回荡。小咪不喜欢那叫声。她拿起手电筒和弯刀,走向迷蒙寒冷的屋外。码头没有半点声响,只有海浪沙沙拍打着堤防。小咪站在门口,目光缓缓从左往右看。那只狼又发出声音,这回是一连串凶恶的吠叫。小咪离开屋子朝码头走去,靴子踩得黑泥窸窣作响。她家人的尸骨就埋在这黑土之下。走到码头边,小咪打开手电筒,见到了它。

  一艘深灰色橡皮艇系在她船旁边,上头有三副桨。

  小咪用刀戳了橡皮艇十几下。橡皮艇泄了气,咕噜噜沉入水中。接着她迈开粗短的双腿东倒西歪跑回屋子,一进门就闻到那些家伙身上的香肠和啤酒味。她停下脚步,面对三头更危险的野兽。

  三名纳吹身穿黑色制服,其中一人举着步枪唧唧咕咕说着话。小咪想,人的舌头为何能发出这种声音?另外两名士兵脸上涂着黑色迷彩,同样举枪对着她。小咪知道这些家伙发现他们到岛上了,于是过来准备大开杀戒。

  谁杀谁还不晓得呢。小咪咧嘴微笑,北欧人的冰蓝双眼炯炯发亮。她举起弯刀,说了一声「欢迎!」随即扑了上去。

  麦克、拉撒利斯和契丝娜爬到工房屋顶上,沿着通道走一小段下到楼梯井。拉撒利斯枪没背好,麦克朝俄国佬低喝一声:「枪别乱指!」他带两人走过机器凌乱放置的房间,随即看见两名卫兵还在玩牌,完全沈浸其中。战俘们敲敲锯锯制作板条箱,虽然出于纳粹强迫,还是对自己的手艺感到自豪。

  「待在这里。」麦克告诉拉撒利斯和契丝娜,接着便朝卫兵靠近。其中一名战俘掉了钉子,弯身捡拾的时候发现竟然有人趴在地上,吓得低呼一声,另一名战俘立刻转头朝麦克的方向望来。

  「Ace铁支!」拿到一手好牌的卫兵将牌摊在桌上大喊:「来干掉我啊!」

  「遵命。」麦克说完从那人背后窜了出来,举起枪托扫向他脑袋。卫兵哀号一声跌下椅子,扑克牌散落一地。另一名卫兵伸手去拿靠在墙上的步枪,但冲锋枪的枪管已经抵住他的喉咙,让他的手停在半空中。「起来。」麦克说:「双手抱头跪在地上。」

  卫兵急忙照办,深怕迟了。

  契丝娜和拉撒利斯走了出来,拉撒利斯用鞋尖踢了踢昏倒在地上的卫兵的肋骨,卫兵低声呻吟,他立刻补上一踹,让卫兵又昏了过去。

  「别杀我!」跪在地上的士兵哀求道:「拜托,我只是无名小卒!」

  「放心,我们很快就会让你变成无头小卒!」拉撒利斯用刀抵着卫兵颤抖的喉结说道。

  「割了他喉咙就没办法问事情了。」契丝娜对俄国佬说。她举起冲锋枪对着卫兵的额头,喀擦扳动枪机,士兵瞪大双眼,吓得泛出泪光。

  「我想这下他会专心了。」麦克转头瞄了战俘一眼,只见他们全都放下工作怔怔站着,像是被催眠一般,脸上既惊讶又困惑。「那些板条箱是要做什么用的?」他问卫兵。

  「我不知道。」

  「你这个骗人的混球!」拉撒利斯握着刀微微使力,卫兵哀叫一声,温热的鲜血滑下他的喉咙。

  「炸弹!几十公斤的炸弹!我只知道这么多!」

  「二十四箱都是?一箱一枚炸弹?」

  「对!没错!求求你不要杀我!」

  「在这里装箱运走?用机场上那架运输机?」

  领子已经被血染红的卫兵点了点头。

  「运到哪里?」麦克继续追问。

  「我不知道。」拉撒利斯再次用力,卫兵倒抽一口气。「我发誓真的不知道!」

  麦克信了他。「炸弹里有什么?」

  「炸药啊,不然还有什么?」

  「别耍嘴皮子。」契丝娜警告他,语气犀利凶狠。「好好回答。」

  「这傻子只是卫兵,什么都不晓得。」

  他们转头看是谁说话。只见那个戴细框眼镜的憔悴灰发战俘上前几步,用浓浓的匈牙利腔说:「炸弹里装的不是炸药,是某种气体。我在这里待了半年,见识过它的威力。」

  「我也见过。」麦克说:「会腐蚀皮肤。」

  灰发战俘微微一笑,笑中带着苦涩。「腐蚀皮肤。」他说:「唉,兄弟,比腐蚀皮肤还可怕。那东西跟癌症一样,会吞噬皮肉。我知道,因为我烧过尸体,我的妻子也是牺牲者。」他眨了眨浮肿的眼睛。「但她已经到更好的地方去了。他们不让我死,跟虐待我没有两样。」他看了看手里的铁锤,将它扔在地上,手用力在裤管上抹了抹。

  「炸弹放在哪里?」麦克问他。

  「我不知道,厂区某个隐密的地点。大烟囱旁有一栋白色房子,有些人说那里是制造气体的地方。」

  「有些人?」契丝娜问:「这里到底有多少战俘?」

  「八十四人。不对,等一下。」他想了想。「丹诺卡两天前死了,剩八十三个。我到岛上的时候,这里超过四百人,但现在……」他耸耸瘦弱的肩膀,望着麦克的眼睛说:「你是来救我们的?」

  麦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决定诚实为上策。「不是。」

  「喔。」灰发战俘点点头说:「那就是为毒气了,对吧?这就是你们来的原因?嗯,那很好。我们早就死了。要是那东西出了这里,我想到就觉得──」

  他话还没说完,铁卷门就被撞了一下。

  麦克心脏猛跳,拉撒利斯吓得一刀划伤卫兵的喉咙。契丝娜将枪口从卫兵额头上移开,瞄准铁卷门。卫兵额头上留下了一个白圈。

  那东西又撞了铁卷门一次,麦克心想是枪托或警棍。接着有人开口:「喂,莱恩哈特,快点开门!」

  士兵哑着嗓子说:「他在叫我。」

  「才怪,他在说谎。」灰发男说:「他是卡尔森,倒在地上的才是莱恩哈特。」

  「莱恩哈特!」屋外的士兵大喊:「妈的,快点开门!我们知道那个漂亮妞儿在里面!」

  之前被枪戳背的女战俘一头黑发,脸色跟纸一样白,从桌上抓起圆头锤紧紧握在手中,关节因为用力发白。

  「拜托,大方一点!」另一名士兵喊道:「别自己爽好不好?」

  「叫他们离开。」契丝娜命令道,虽然眼神峰利,声音却带着一丝紧张。

  「不要。」麦克说:「这样他们就会照我们的方式闯进来。起立!」卡尔森乖乖起身。「到门口去,快!」麦克走在卫兵后头,契丝娜跟在一旁。麦克用枪抵着卫兵的脊骨。「叫他们等一下。」

  「等一下!」卡尔森喊道。

  「这才象话嘛!」屋外一名士兵说:「你们两个混蛋以为可以在我们背后偷搞,是吧?」

  铁卷门是用飞轮操作,靠炼滑轮上下。麦克站到门边说:「慢慢把门拉起来。」契丝娜也站到一旁。卡尔森开始转动飞轮,铁卷门慢慢往上。

  这时,在地上装昏迷的莱恩哈特突然从拉撒利斯脚边坐了起来,一手攫着骨折的胸口,另一手伸向牌桌旁的墙上。拉撒利斯惊呼一声,将刀往下猛戳,刺进莱恩哈特的肩膀,但已经阻止不了莱恩哈特的下一步动作。

  莱恩哈特一拳打向墙上连着电线的红色按钮,屋顶某处立刻警铃大作。

  警铃响起时,铁门已经卷起了四分之一。麦克看见四双脚,立刻毫不迟疑地扳开保险,从门下向外扫射,撂倒了两名士兵,让他们痛得在地上打滚。卡尔森松开飞轮,铁卷门开始下降,卡尔森试着从门下钻出去,但契丝娜将他打成了蜂窝,铁卷门直接压在他屁股上。

  拉撒利斯发狠拿刀不停猛戳莱恩哈特。德国人倒在地上,脸上皮开肉绽,但警铃依然响个不停。这时一个人影从拉撒利斯身边跑过,是那名黑发女战俘。她举起铁锤将按钮敲得粉碎,但开关已经启动,警铃不会停了。

  「趁还能跑的时候快点逃吧。」灰发战俘喊道:「快走!」

  没时间多想了。警铃会把厂里的士兵统统引来。麦克奔向楼梯井,契丝娜落后他几步,拉撒利斯殿后,三人才上到屋顶,已经有两名士兵踩着通道朝他们奔来。麦克举枪开火,契丝娜也是,子弹打在栏杆上,两名士兵立刻匍匐掩蔽。步枪喀嚓作响,子弹从麦克他们头上扫过。麦克看见另外两名士兵从后方建筑的通道逼近,其中一人举枪射击,子弹擦过契丝娜的厚大衣,打得鹅毛满天飞舞。

  麦克拿起手榴弹拔掉插销,听着保险丝滋滋作响,等士兵们靠近。一枚子弹砰的打在他身旁的栏杆上。他将手榴弹朝后面来的两名士兵扔去,三秒钟后只见一团白色火光,两个面目全非的人形倒在通道上抽搐。拉撒利斯转身朝前方两名士兵冲去,同时连开了几枪,打得铁皮屋顶火花四溅。麦克发现后方通道又出现三名士兵。契丝娜喀嚓开火,士兵们赶紧蹲下,子弹砰的打在栏杆上。

  屋顶已经变成蜂窝了。一枚子弹打在麦克左方屋顶铁板上,有如火红的烟蒂向上反弹,从他脸旁扫过,距离不到十五公分。这时契丝娜突然惊呼一声坐在地上。「我中枪了!」她又痛又气,咬牙切齿地说。「可恶!」她抓着右脚踝,手上都是血。

  拉撒利斯先朝前面开枪,接着朝后面开枪,一名士兵哀号一声,摔出栏杆跌落到六米下方的路上。麦克弯身去扶契丝娜,忽然感觉自己的厚大衣中了一枪。他们别无选择,只能退回楼梯井了,继续交火只会害他们碎尸万段。

  他将契丝娜拉起来往楼梯井走,一直到了门边,她还在朝身后的士兵开枪。一枚子弹击中拉撒利斯身旁的栏杆,碎片刺伤了他的下颚与脸颊。他一边后退,一边朝屋顶扫射。三人进到楼梯井后,子弹疯狂打在门上,将门从门框上打了下来。麦克感觉左手一阵热辣刺痛,发现手掌被子弹打穿了,整只手麻了,手指不自觉抽搐。但他依然搀着契丝娜,三人从楼梯井退回到工房。两名德军进到楼梯井,还没来得及瞄准就被拉撒利斯两枪毙命。两人滚落台阶,更多士兵涌入楼梯井,几秒钟后一枚手榴弹扔了过来,砰的一声巨响,发出强烈的火光与震波,但麦克他们已经进到厂房,战俘们则是躲在机器和油桶后方。士兵匆匆走下烟雾弥漫的楼梯间,朝厂房开枪。麦克回头望了铁卷门一眼,发现屋外一群士兵手指紧抓着铁卷门边缘使劲往上推,其余士兵则是从底下的缝隙朝屋里开枪。麦克松手放开契丝娜,替枪装上新的弹匣。契丝娜跪坐在地,痛得满脸大汗。麦克满手是血,绝对是穿刺伤。他朝铁卷门下方扫射,外头的德军立刻抱头鼠窜。

  警铃声停了。某人隔着枪声尖声大喊:「停火!不要开枪!」枪声渐息,不久便完全停了。

  麦克躲到半履带起重机后方,契丝娜和俄国佬则是用油桶做掩护。麦克听见几名战俘怕得呜咽呻吟,还有几名德军将枪重新上膛。工房里青烟弥漫,带着呛鼻的火药味。

  没多久,铁卷门外传来声音,一个人用扩音器大喊:「男爵吗?你和契丝娜没戏唱了,立刻放下武器吧。」

  麦克望向契丝娜,两人四目交会。那人是耶芮克布洛可。他怎么会知道?

  「男爵?」布洛可继续说道:「你不是笨人,绝对不是。你应该知道这栋楼已经被我们团团包围,逃不出去了,你们迟早会被逮的。」他停顿片刻,让麦克他们想清楚,接着又说:「契丝娜?亲爱的?妳应该知道现在的处境,放下武器吧,我们好好聊聊。」

  契丝娜望着脚踝那个发青的洞。她足痛欲裂,整只厚羊毛袜被血浸湿,骨头应该碎了。现在什么处境,她清楚得很。

  契丝娜卸下背包,将它打开。

  「男爵,你真是太让我吃惊了!」布洛可说:「我真想知道你是怎么从法肯豪森脱逃的。我对你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

  麦克看见契丝娜伸手到背包里,拿出了一个小蜡纸包。

  是氰化物胶囊。

  「别这样!」拉撒利斯抓住她的胳膊说:「还有其他办法!」

  契丝娜摇摇头,甩开拉撒利斯的手说:「你很清楚并没有。」说完便要拆开胶囊药包。

  麦克匐匍到她身旁说道:「契丝娜!我们可以开枪闯出去,更何况我们手边还有手榴弹!」

  「我脚踝断了,要怎么出去?用爬的吗?」

  麦克抓住她的手腕,不让她把胶囊放到嘴里。「我背妳。」

  契丝娜浅浅一笑,痛得眼神发黑。「是啊。」她说:「我知道你会。」她摸了摸他的脸颊,手指轻抚他的嘴唇。「但那只是白费力气,不是吗?不行,我绝不让自己像动物一样被人关着和虐待。我太清楚了,我曾经让十几个人──」

  哐啷一声,有东西落在五米外的地板上。麦克转头一看,心脏立刻狂跳,楼梯井的士兵朝工房里扔了一枚手榴弹。

  他们还来不及反应,手榴弹就爆炸了。

  保险丝喷出火焰,接着啪的一声发出强光,随即窜出粉白色的烟。但麦克几秒后就发现那不是烟,因为味道甜得恶心,像是柑橘的气味。是化学气体。

  第二枚手榴弹也爆炸了,就在第一枚手榴弹附近。契丝娜双眼刺痛流泪,举起手将胶囊送向嘴边。麦克顾不了那么多了,一个巴掌将胶囊从她手中打掉。

  毒气有如薄纱罩了下来。拉撒利斯泪眼朦胧抽搐咳嗽,伸手挥打烟雾,挣扎着想站起来。麦克感觉肺部胀到极点,无法吸气。他听见契丝娜咳嗽哮喘,试着扶她起来。契丝娜紧搂着他,但他也没气了。烟雾太浓,根本看不清方向。是希尔德布兰特的武器,他心里这么想着,眼睛被泪水和毒气弄得视线模糊,整个人跪在地上。他听见战俘们也被毒气害得不停咳嗽,接着一个人影从烟雾中朝他走来。是带着防毒面具的士兵。他举起步枪瞄准麦克的头。

  契丝娜瘫倒在麦克身旁,不停抽搐。麦克趴在她身上,挣扎着想再站起来,可是毒气夺走了他的力量。无论那是什么毒气,都威力惊人。麦克葛勒顿感觉烂熟的橘子味充斥鼻间,随即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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