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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没事了。」确定战机离开后,麦克说。他深呼吸几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闻到泥土、自己的汗味和苹果花苞的甜香。车外白花遍地,还不停飘落。盖比不停的咳嗽,麦克倾身向前抓住她肩膀,将她从方向盘上拉开。「妳还好吗?」他语带忧心,盖比点点头,两眼迷蒙泛着泪光。麦克松了一口气。他很怕她中弹了,这样一来任务就麻烦大了。「还好。」盖比稍微恢复了一些,她说:「我没事,只是有土卡在喉咙。」说完又咳了几次。刚才这场遭遇,最可怕的就是她只能听天由命,完全无法开枪反击。

  「我们最好快点出发,他们很快就会发现约尔曼头上的弹孔是手枪打的,不是机枪打的。」

  盖比提起精神,用意志力熨平了焦躁的神经。她放下手煞车,顺着原路将奔驰车从草地倒回碎石路上,朝东驶去。散热器轻轻喀啦作响,但其他指针显示汽油、机油和水箱都没问题。麦克像狼一样全神凝望天空,但不再见到飞机划过蓝天,后面也没有追兵。他心想(其实是希望)那些德国士兵和另一名盖世太保还没从惊吓中恢复过来。道路在车轮下迤逦连延,路面突然就从碎石变成了柏油,路标指示此去巴黎还有八公里。他们没再遇到检查哨,两人都如释重负,但还是遇到不少辆进出巴黎的运兵车。

  不久,路旁开始出现高大优雅的行道树,路也由小变宽。最后一间木造农舍过了之后,先是石造和砖造平房,接着是灰色的楼房,上头的雪白雕饰有如糕点上的糖霜。前方,阳光照得巴黎璀璨明亮,教堂尖顶和纪念碑有如金黄的长针,精雕细琢的楼房丛聚簇拥,跟所有大城一样,却带着数百年的荣光。艾菲尔铁塔巍峨矗立,背后的浮云如法国蕾丝般细致,蒙马特的拱顶经年曝晒后深浅不同,有如画家的调色盘红红棕棕。奔驰车驶上立着小天使像的石桥,横越淡绿的塞纳-马恩省河,麦克闻到青苔和鱼的土味。过了贝赫提耶大道,人车变多了。花都有几条环形大道,贝赫提耶是其中之一,依拿破仑麾下的一名元帅命名。但盖比面不改色,直接加入雪铁龙汽车、马车、单车和行人的混战中。不过,大多数人见到气派的黑头车,都自动让出路来。

  盖比驾车在巴黎街道上穿梭。她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手挥赶路人和车辆,麦克则是恣意品尝花都的芬芳。烟味、路旁咖啡馆飘来的牛角面包和咖啡清香、清洁队员铲除马粪时撩起的草味,上千种气息混合交融,有如嗅觉的飨宴,令人心神荡漾。麦克几乎被巴黎的气味淹没了,跟他造访其他城市一样。这里的生活气息浓烈而慑人,跟他在伦敦闻到的潮湿多雾完全不同。他看见许多人交谈,却少有笑容,遑论开怀大笑,因为街上有德国士兵荷枪巡逻,咖啡馆里坐着纳粹军官。军官们斜靠座椅啜饮浓缩咖啡,散发着征服者的自在。许多楼房挂着纳粹标语,在大理石像高举的手臂和乞怜的脸孔上方迎风翻飞。路口有德国士兵指挥交通,还有几条街道设了路障,德文告示写着:小心,禁止进入。麦克心想,故意不用法语不只伤人,更是羞辱,难怪奔驰车驶过时,许多人一脸愠怒。

  除了一般人车,街上还有许多绘有卐字的卡车,炸弹开花似的冲开单车车阵蜗速前进,使得马路更壅塞了。麦克见到几辆军卡,车上满载士兵,甚至还见到两辆坦克停在路边,士兵们抽着烟晒太阳。所有景象都表示德国人自认为不会走了,法国人可以照常生活,但缰绳牢牢抓在征服者手中。他看见一群年轻士兵跟几名女孩搭讪,一名军官挺直腰杆让小男孩擦皮靴,另一名军官大声斥骂,旁边一名侍者拿着抹布惊慌擦拭,因为装着白酒的水瓶打翻了。麦克靠着座椅,消化自己见到、听到和嗅到的一切,感觉灯火之城笼罩着一道沉重的阴影。奔驰慢了下来,盖比摁喇叭催促骑着单车的市民让开。麦克闻到马臊味,转头看见一名宪兵骑马在他左方,马的眼罩上绣着纳粹图案。宪兵朝他敬礼。

  麦克草草点头回礼,心里希望把这家伙拖到林子里,一分钟就好。

  盖比往东走巴蒂尼奥勒大道,穿过公寓和洛可可建筑密布的街区继续直行,过了克利希大道改往北走,接着右转进入昆东街。这一带的马路由粗糙的棕石铺成,住户窗外绳子上挂着衣服,建筑外墙的粉腊褪色了,有些还有裂缝,露出一块块古老的黏土砖,有如发黄的肋骨。这里单车少了,也没有露天咖啡馆或梵谷们在街头卖艺。房子喝醉似的歪歪斜斜靠在一起,孤苦相依,连空气中都飘着苦涩的酒味。荫凉角落有人影望着黑头车驶过,眼神跟伪币一样黯淡。车身扬起的微风吹动了水沟里的旧报纸,泛黄的纸页在肮脏的人行道上空飞舞。

  盖比迅速开过这些街道,到了视线不佳的路口也几乎没有减速。她左转、右转,几条街后再次左转。麦克看见扭曲的路牌上写着拉法吉街。「到了。」盖比说完放慢车速,打了方向灯。

  两名中年男子拉起入口的门闩,将门打开。进去是一条石子巷,只比奔驰车宽个几吋。麦克以为车会刮花,但盖比利落驶进巷里,两侧都没碰到。两名男子关上入口,盖比继续往前,将车驶入屋顶微凹的绿色车库,对麦克说:「下车吧。」随即关掉引擎。麦克下了车,一名棕脸白发、满脸皱纹的男子大步走来,用法文说了句:「请跟我来。」说完便急忙往前。麦克跟了上去,回头发现盖比正打开后车厢取出一只棕色手提箱,关上车厢盖,再将车库关上。先前开门的其中一名男子拴上铁链和挂锁,将钥匙收进了口袋。

  「麻烦快点。」白发男子催促麦克,声音亲切但很坚决。麦克的长统靴踩在鹅卵石上喀喀作响,在寂静中大声回荡。他四周的歪斜房子里没有人打开窗户。白发男子肩膀宽阔,手臂和粗工一样壮。两人来到一道铁门前,门的顶端焊了矛尖。白发男子拉开门闩,麦克跟着他穿过一座小玫瑰园,从后门走进一栋跟知更鸟蛋一样蓝的楼房。门里是一条狭窄的走道和摇晃的阶梯。两人上到二楼,打开另一扇门,白发男子示意他进去。麦克走进房里,地板上铺着五颜六色的百纳地毯,空气中飘着浓浓的新鲜面包和水煮洋葱的味道。

  「欢迎来我们家。」忽然有人说话了,麦克立刻转头去看,发现是一位娇小柔弱的老妇人,花白头发扎成长辫子,浅蓝洋装、红方格围裙,圆框眼镜下一双深棕色的眼眸,看尽一切却什么也不透露。她面带微笑,心形脸上爬满了皱纹,牙齿是淡茶色。「请把衣服脱了。」

  「衣服……脱了?」

  「对,那套恶心的制服,请脱掉。」

  替车库上锁的男子带着盖比走进门。老妇人看了盖比一眼,麦克发现妇人脸色一变。「他们说是两个男的。」

  「她没问题。」麦克说:「麦卡伦──」

  「不准说出名字。」老妇人厉声打断他:「他们说是两个男的,司机和乘客各一个,为什么不是?」她两眼有如枪管指向了盖比。

  「计划变了。」盖比对她说:「我决定──」

  「计划变了就会坏了计划,妳有什么资格做决定?」

  「我说了,她没问题。」麦克对老妇人说,这回轮到他被瞪了。跟他们上来的两名男子站在他背后,麦克觉得他们一定有枪,心里想,两人一左一右,要是他们掏枪,我就各给他们一肘。「我敢替她担保。」他说。

  「那谁又能替你担保呢,绿眼先生?」老妇人问:「这么做太不专业了。」她反复打量麦克和盖比,最后盯住了那女孩。「哈!」老妇人点点头。「妳爱上他了,是吧?」

  「才没有!」盖比满脸通红。

  「啧,也许现在人不用这个词了吧。」老妇人又露出微笑,但笑得很淡。「但爱就是爱。绿眼的,我叫你把制服脱了。」

  「如果横竖要被枪抵着,那我宁可穿着裤子死。」

  老妇人哑然失笑道:「我看你的枪通常都是脱了裤子的时候用的吧?」说完朝麦克撇撇手。「脱吧,没有人会开枪打死谁,至少今天不会。」

  麦克脱下大衣,其中一名男子接了过去,将内里撕开。另一人拿走盖比的手提箱放到桌上,将锁打开,翻弄她带来的便服。老妇人扯下麦克胸前的斯大林战役勋章,拿到灯下仔细检查。「这玩意儿连瞎子都骗不过!」她冷笑道。

  「那是真货。」盖比冷静地说。

  「哦?妳又知道了,小甜心?」

  「我知道。」盖比说:「因为是我割断对方喉咙,从他身上拔下来的。」

  「妳厉害。」老妇人放下勋章。「他就惨了。妳也把制服脱了,小甜心。快点,我年纪大了,没时间跟你们耗。」

  麦克脱了,脱得只剩内衣,盖比也是。「你毛真多。」老妇人打量道:「你父亲是动物吗?」接着对其中一名男子说:「帮他拿新的衣服和鞋子来。」男子走到另一个房间,老妇人拿起麦克的鲁格手枪嗅了嗅枪管,皱起鼻子。她发现枪最近用过。「你们在路上有遇到麻烦吗?」

  「出了点小状况。」麦克说。

  「我不想知道细节。」她拿起银怀表,摁了上炼柄轴两下,表背掀开后,她望着里头的胶囊,嘴里嘟囔一声,盖上表背将怀表还给麦克。「你可能想带着这个,这年头知道时间很重要。」

  白发男拿了一迭衣服和一双磨损的黑鞋回来。「我们用无线电问了你的身材大小。」老妇人说:「但以为来的是两个男的。」她指了指盖比手提箱里的东西。

  「妳自己带衣服来了,是吧?很好。我们没有替你们准备平民证,在巴黎太容易追查了。不管你们哪一个被逮到……」她目光严厉望着麦克。「别忘了用那只表。」她等麦克点点头表示懂了才接着说:「你们不会再见到这些制服和那辆奔驰,我们会准备单车。非得要车的话,我们再谈。我们钱不多,但朋友很多。你们一律叫我卡蜜儿,而且只能跟我交谈,不准跟这两位先生说话。」她指了指那两名法国男子。两人正在收拾制服,放到有盖的篮子里。「手枪拿着。」她对麦克说:「那东西很难弄到。」她瞪了盖比几秒,彷佛在惦她的斤两,接着转头看着麦克。「我想你们两个都不是新手了。我不在乎你们是谁、做了什么,重点是许多人的性命寄望在你们身上,寄望你们在巴黎行事用大脑,而且小心。我们会尽力帮忙,但只要你们被逮,一切跟我们无关,这样清楚吗?」

  「非常清楚。」麦克答道。

  「很好。你们需要休息的话,房间从这里去。」卡蜜儿指了指走廊和尽头的门,接着说:「我正在煮洋葱汤,想喝的话请便。」

  麦克拿起放在桌上的衣服和鞋子,盖比关上手提箱拎了起来。卡蜜儿说:「你们两个小毛头安份点。」说完便转身走进小厨房,照顾铸铁炉上的锅子去了。

  「妳先请。」麦克说。两人一前一后从走廊步向新的落脚处。盖比推门而入,门枢吱嘎作响。房里一张四柱床铺着白色被子,一张相形之下显得逊色的行军床,床上摆了绿色毯子,空间虽小但很干净,除了天窗还有一扇对外窗,正对着那些醉得东倒西歪的粉蜡楼房。

  盖比理所当然地将手提箱放在四柱床上,麦克看了看行军床,彷佛听见自己的背在哀号。他走到窗边将窗子打开,深吸了一口巴黎的空气。他仍然只穿着内衣,盖比也是,但似乎没什么好急的,不用急着穿上衣服,也不必急着脱掉──如果进展到那一步的话。盖比躺到床上,用干爽的亚麻被子盖着身体,望着麦克站在窗边的背影,让目光在他肌肉、光滑的背和黑毛浓密的修长双腿上游走。「我想睡一会儿。」她将被子拉到下巴说。

  「请便。」

  「这张床上躺不下两个人。」

  「当然躺不下。」麦克同意道。他瞄了她一眼,发现她黑发已经不再挽好塞在帽子里,而是披垂下来,有如细致的扇子覆在鹅毛枕头上。

  「就算我缩着身子也没办法。」盖比说:「所以你一定得睡行军床。」

  「嗯,我会的。」

  她挪好位置,底下的鹅毛垫服服贴贴,被子凉爽,飘着淡淡的丁香。麦克一进房就闻到了。盖比这才察觉自己有多疲惫。她清晨五点就醒,前一晚也睡不安稳。她心里想,我为什么会跟这个男的来这里?她对他几乎一无所知,或者应该说,根本就一无所知。他对她算什么?她想着这些事,眼皮渐渐阖上,张开时赫然发现他就站在床边低头望着她,近得让她肌肤颤栗。

  她一只腿从被子下溜了出来。麦克手指滑过她的脚踝,让她起了鸡皮疙瘩。接着他轻轻握住她的脚踝,将她的腿推回飘着香气的被子里。那一剎那她感觉他的手指彷佛在她皮肤留下了烙印。「睡饱一点。」他说,接着套上一条膝盖有补丁的咖啡色长裤。盖比坐起身子,拉高被子遮着胸部说:「你要去哪里?」

  「去喝碗汤。」麦克答道:「我肚子饿了。」说完他便转身走到门口,将门轻轻带上之后离开了。

  盖比躺回床上,但睡不着,体内一团火燃烧着,神经烦躁。一定是之前躲避战机余悸犹存,她这么告诉自己。经历过那种事之后,谁还睡得着?他们能活着实在走运,明天……

  啧,明天的事明天就晓得了,总是这样的。

  她伸手到床边将行军床拉近了一些。他不会发现的。盖比心满意足,裹着羽毛被让她昏昏欲睡,不由得闭上了眼睛。战机的影子和机关枪的声响在她脑中回荡了几分钟,随即像不好的白日梦一般烟消云散。

  她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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