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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流金韶光浮现了银白的色泽,森林白霜闪闪,树木叶子落尽,光秃秃地迎着强风兀自矗立。今年的冬天会很难熬,蕾娜蒂看着变厚的树皮这么说。第一场雪落在十月初,为白殿覆上了一层雪白。

  十一月寒风呼啸,大雪如散弹飞射,威克托一帮人躲在宫殿深处,围着柴火依偎取暖,火不能太大,也不能熄。米凯尔觉得四肢无力,很想多睡一点,但威克托一直拿书里的问题塞满他的脑袋。他没想到这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多问题,连做梦都会梦到问号。不久,他开始梦到外语,德文和英文,因为威克托不断逼他反复练习,不给他任何喘息。但米凯尔的脑袋变灵光了,本能也是。他在学习。

  艾蕾克莎大腹便便,经常整天蜷缩着,其他同伴捕到猎物总会多分她一点。他们从来不在米凯尔的面前变身,总是双脚直立走上石阶和走廊,出了宫殿才会四脚奔跑。他们有时会带回血淋淋的肉,有时则是一脸郁闷空手而归。但宫殿里老鼠很多,常被柴火的温暖吸引过来,很容易捉。米凯尔知道自己是他们的一份子,也接受了,却还是觉得他是原来的那个自己:感觉寒冷,经常难受到可怜的人类男孩。他的大脑和骨头还是不时剧痛,几乎让他飙泪。几乎。他有几次痛得猛吸脖子,但威克托和蕾娜蒂的目光告诉他没资格哭,除非他肠里也长了虫子。

  但改变对他依然是个谜。跟这群人住在一个屋檐下是一回事,但彻底成为他们就另当别论了。他们是怎么改变的?米凯尔满腹疑问,让他要回答的问题更多了。他们会像跳进冰冷黑暗的水里一样,先深吸一口气吗?还是拉长身子撑破人类的皮肤,让体内的狼破茧而出?他们是怎么办到的?没有人主动告诉他,而米凯尔身为菜鸟,又胆小得不敢问。他只知道每回听见他们捕获猎物后发出狼嗥,声音回荡在下雪的森林之上,总是听得热血沸腾。

  暴风雪从北方袭来,在墙外的远方咆哮。鲍莉用尖细的嗓音唱起民谣,描述鸟儿在群星之间翱翔,而她的红发弟弟贝尔义则拿着棍子敲打节拍。风雪压境,日日夜夜怒吼高唱,柴火失去了热度,所有人节衣缩食,肚子也开始唱歌。威克托、尼契塔和贝尔义不得不顶着风雪出去狩猎。他们去了三天天夜,威克托和尼契塔带回了一头半结冻的公鹿尸体,但贝尔义没有回来。他去追猎一头驯鹿,威克托和尼契塔最后见到他,他正忽左忽右追着猎物,就这样消失在了风雪中。

  鲍莉哭了很久,其他人让她尽情发泄。不过,她没哭到食不下咽,拿到带血的肉还是和大伙儿(包括米凯尔)一样狼吞虎咽。这让米凯尔学到另一课:无论遇到多大的悲剧、多惨的折磨,日子依然要过。

  某天早上,米凯尔醒来听见四下一片静寂。暴风雪走了。他跟着其他人走上石阶穿越房间,地板上堆了残雪,头顶上方的树枝也是。殿外阳光耀眼,雪白大地上天色蔚蓝。威克托、尼契塔和法兰可在雪中铲出一条通道通往宫殿中庭,米凯尔随着其他人一起走出去享受凛冽清新的空气。

  他用力呼吸,直到肺部发烫。阳光炽烈,却无法融化白雪分毫。暮冬森林的绝美景致让米凯尔看得如痴如醉,突然一颗雪球击中他的脑袋,吓了他一跳。

  「丢得好!」威克托大喊:「再来一颗!」尼契塔面带微笑,又捧起了一把雪,弓起手臂准备攻击,但扔的瞬间忽然转身将雪球朝六米外的法兰可扔去,打中了他的脸。

  「混账!」法兰可大骂,开始挖雪做雪球。蕾娜蒂挥手一扔,雪球擦过尼契塔的脑袋,鲍莉则是正中红心,雪球打在了艾蕾克莎脸上。艾蕾克莎跌坐在雪地上,捧着大肚子一边吐雪,一边哈哈大笑。

  「妳想打仗是吧?」尼契塔咧嘴笑着朝蕾娜蒂喊道:「我奉陪到底!」说完便拿雪球朝蕾娜蒂砸去,击中了她的肩膀。米凯尔躲在蕾娜蒂背后偷袭法兰可,雪球砸在他两眼中间,让他踉跄后退了几步。「你这个小……畜生!」法兰可大吼,威克托面露微笑,冷静低头一闪,雪球从他头上飞过。法兰可和鲍莉同时出击,蕾娜蒂身上连中两球。米凯尔将冻麻的手伸进雪里,准备再次发动攻击。尼契塔低身闪过蕾娜蒂的轰炸,手忙脚乱爬到新雪还没被人碰过的地方,两手深深插进雪里,准备一次做两颗雪球。

  但他捞出来的不是雪,而是冰冻发红、严重受损的东西。

  蕾娜蒂的笑声戛然而止。法兰可的雪球打在她肩膀上,但她只是愣愣望着尼契塔拿着的东西。米凯尔手上的雪滑落地面,鲍莉惊呼一声,脸上和头发都在滴水。

  尼契塔从雪里捞出来的,是一只被肢解的断手,青得有如抛光的珠宝,而且少了两根手指。大拇指和食指萎缩内弯,还残留着脚爪的形状,手背上覆着一层红色细毛。

  鲍莉上前一步,然后又往前一步,膝盖以下陷进雪里。她眨眨眼睛,一脸震惊,接着哽咽着喊了一声:「贝尔义……」

  「带她回殿里。」威克托对蕾娜蒂说。蕾娜蒂立刻抓住鲍莉的手臂,想带她回到殿里,但鲍莉挣脱了。「进去。」威克托对她说,同时向前一步挡住她,不让她看见尼契塔和法兰可从雪里挖出什么。「快点!」

  鲍莉双脚发软,艾蕾克莎抓住她另一只手臂,和蕾娜蒂一起搀着眼神宛如梦游的鲍莉走回殿里。

  米凯尔正想跟着回去,但威克托厉声说:「你想去哪里?快过来帮忙!」说完便跪下来跟尼契塔和法兰可一起挖雪,米凯尔也凑到旁边,发着抖贡献自己微薄的力气。

  埋在雪里的骨头凌乱暗红,沾满了干涸的血块。肉几乎都被扯掉了,只剩下几片肌肉。威克托很快察觉当中有些是人骨,有些是狼骨。直到死前,贝尔义的身体还在人狼之间拉扯。「你看。」法兰可举起一块锁骨残骸说。骨头上有几道很深的刮痕。

  威克托点点头说:「兽牙。」他们又看到更多证据,肱骨有很深的凿痕、脊骨的断面凹凸不平,显示攻击者的下颚非常有力。

  最后,尼契塔拨开了夯实的积雪,找到了头颅。

  贝尔义头皮没了,颅骨碎裂,大脑也被挖空了,但脸还在,只是缺了下颚,被扯掉了,舌头也被连根拔断。他两眼圆睁,脸颊和额头覆着红毛。尼契塔将头颅拿开前,那双眼就这么瞅着米凯尔。米凯尔在那茫然的眼中见到了彻底的惊恐。他撇开头后退了几步,全身颤抖,但这回不是因为冷。法兰可拾起一根腿骨检视缺口,骨头上还黏着几丝冻结的肌肉。「对方力道很强。」他默默地说:「一口就把腿咬断了。」

  「两只手臂也是。」尼契塔说。他坐在雪地上,望着陈列身旁的骸骨。阳光照得贝尔义脸上光影斑驳,仅剩一只的眼皮上的雪开始融化。一滴雪水有如泪珠滑落他发青的脸颊,让米凯尔看得恐惧又着迷。

  威克托起身,两眼闪着怒火,双拳紧握缓缓扫视四面八方。米凯尔很确定威克托心里在想什么:他们不再是森林中唯一的狩猎者了。有人在注意他们,而且知道他们栖身何处。那东西咬断了贝尔义的骨头,拔舌挖脑,还将遗骸送回这里奚落他们,甚至意图挑衅。

  「把尸体裹好。」威克托脱下鹿皮斗篷递给法兰可说。「别让鲍莉见到。」说完便刻意裸着身子,昂首阔步朝森林走去。

  「你要去哪里?」尼契塔问道。

  「追人。」威克托答道,双脚踩在雪上窸窣作响,随即拔足狂奔,在雪地上留下长长的身影。米凯尔见他穿梭在树木和多刺的灌木丛之间,灰发在他壮硕白皙的背上飞舞,看见他脊椎开始弯曲,接着便消失在林中。

  尼契塔和法兰可将骸骨收到斗篷里,最后才将缺了下巴、无声尖叫着的头颅放了进去。法兰可起身,将裹着骨头的斗篷挟在腋下,脸色憔悴阴暗。他瘪着嘴望着米凯尔,嘲弄地说:「你拿吧,毛小子。」说完便将斗篷塞进米凯尔怀里。男孩被那重量一压,立刻跪在了地上。

  尼契塔想伸手帮忙,但法兰可抓住那蒙古人的手臂说:「让毛小子扛吧,谁叫他这么想成为我们的一份子!」

  米凯尔望着法兰可,在他眼中见到了讪笑,等着看他出糗。他感觉一把火从心底窜起,爆裂成满腔怒气,让他肌肉紧绷,捧着斗篷站不起来,才起身一半就脚底打滑又跌回地上。法兰可往前走了几步,不耐地说:「快点!」尼契塔不情愿地跟了上去。米凯尔咬牙挣扎,手臂酸痛,但他尝过痛的滋味,这点酸疼根本不算什么。他不要让法兰可看笑话,不要让任何人看笑话,绝不。他一口气站起来,将贝尔义的骨骸抱个满怀,摇摇晃晃往前走。

  「别人说什么就做什么,这才是乖小子。」法兰可说。尼契塔伸手想接过骨骸,但米凯尔不肯,坚持抱着沉重的斗篷朝白殿走去。他闻到贝尔义遗体上结冻血块发出的铜味,还有鹿皮的味道,比血腥味更重、更甜一些,加上威克托带着麝香的咸咸汗臭。但冰冷的空气中还有另一个味道,在他走到殿门口时飘过他的鼻前。那气味原始狂野,带着残酷与狡诈。是动物的气味,但跟米凯尔这群人的味道不同,天差地远。他发现味道是从贝尔义的骨骸上发出的,是屠杀他的那头野兽的臊味,而威克托此刻便是循着这股气味,在暴风雪雕凿出来的平缓大地上追捕凶手。

  一场恶斗是免不了了。米凯尔感觉背上像是被人抓了一爪。法兰可和尼契塔也感觉到了。他们左右逼视树林,张大所有感官急速搜集和分析讯息,这已经是他们的第二天性了。贝尔义不是他们当中最壮的,但动作敏捷、头脑机灵,将他碎尸万段的家伙显然比他更快、更聪明。那野兽就在某处,森林里的某个地方,静静观察他们,看看他们对他送上的死亡大礼会是什么反应。

  米凯尔蹒跚跨过门坎走进殿里,看见鲍莉跟蕾娜蒂和艾蕾克莎站在一起。她望着他怀里的斗篷,发出无言的喘息。蕾娜莉立刻上前接过裹着骨骸的斗篷,挟着它离开了。

  日落星出,在夜空中熠熠生辉。白殿地底,一小堆柴火劈啪燃烧,米凯尔和其他人围在火前依偎等待。殿外风起,呼啸扫进走道。他们继续等待,但威克托始终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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