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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两人往西南直奔,只要遇到田野或马路,盖比就会将枪上膛,麦克则是竖耳留意任何动静。他们疾行了一个多小时,盖比说:「我们在这里等。」

  他们停在一处空地的边缘。两人隐身林中,麦克看见前方有一栋石头农舍,已经断垣残壁,屋顶也塌了,可能是盟军误轰、迫击炮或武装亲卫军扫荡游击队员的结果。连房子周围的地都被火烧黑了,果园里也只剩几根焦黑的残株。

  「妳确定是这里?」麦克问。废话。她冷冷的目光说明了一切。

  「我们来早了。」盖比跪坐着说,冲锋枪摆在腿上。「得待会儿才能进去……」她顿了一下,看了看手表上的荧光指针说:「再十二分钟。」

  麦克在她身旁蹲下,对她的方向感佩服得五体投地。她是怎么认得路的?显然靠星星,不然就是她把整条路背下来了。不过,虽然他们应该是在约定的时间来到了约定的地方,但这一带就只有这一间废弃的农舍。「妳开过坦克吧。」他说。

  「也不算,我之前交过一个德国情人,他是装甲车长。他教了我很多。」

  麦克扬起眉毛。「很多?」

  她匆匆瞄他一眼,随即撇开视线。他一双眼眸宛如她表上的指针,炯炯望着她。「我只是不得不跟……为了我的国家。」她有些不安地说:「那家伙手上有后勤车队的情报。」她觉得麦克还盯着他。「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就这样。」

  麦克点点头。她称呼那个人叫那家伙,没有名字,不带感情。这场战争就跟刀割咽喉一样干净利落。「刚才村子里发生的事,我很抱歉──」

  「别提了。」她打断他。「不是你的错。」

  「我眼睁睁看着那个老人被踹死。」麦克往下说。他当然见识过死亡,很多次,但靴子踢踹之精准与冷血,还是让他五脏翻搅。「杀死他的那个家伙是谁? 哈泽叫他靴子。」

  「靴子是哈泽的侍卫,武装亲卫军出身的杀手。哈泽死了,他们可能会把他派给其他军官,或许调到东线。」盖比顿了一下,望着冲锋枪管上微微闪耀的月光。「那老人叫杰维瑟,是我叔叔,也是我仅存的血亲。我的父母亲和两个哥哥都在一九四〇年被纳粹杀了。」她平铺直述,不带丝毫感情。麦克心想,她就算感受再深,也和果园里的果树一样被烧光了。

  「我要是知道。」麦克说:「一定会──」

  「不,你不会。」盖比厉声道:「你还是会做同样的事,否则你的任务就完了,你也会没命。我的村子反正会被烧光,村民统统会死。我叔叔很清楚风险,是他带我走入地下活动的。」她转头望着他。「你的任务更重要,死一个人、十个人或整个村子都无所谓,我们有更大的使命要完成。」她转头避开麦克穿透人心的炯炯目光。她心想,只要这么反复告诉自己,就能让死亡更无所谓。但在她烧成灰烬的灵魂深处,她不确定是否这样。

  盖比再次看了看表。「可以进去了。」她说。

  两人穿越空地,盖比举枪预备,麦克左右嗅闻。他闻到干草和烧焦的野草,还有盖比头发的苹果酒香,没闻到皮肤的汗臭味,表示没有伏击的士兵。他随着盖比走进倾圮的农舍,闻到一股陌生的油味。还有金属味,他想。带油的金属?盖比带他穿过盘根错节的断垣残壁,来到一堆灰烬前。他又闻到带油的金属味,就在灰烬周围。盖比蹲下将手伸进灰烬里,麦克听见小门的门枢转动声。灰烬不全是灰烬,还包括伪装成灰烬的塑料块,上色很逼真。盖比手指摸到上了油的飞轮,向右转了七圈,接着手往外拉。麦克听见地板上门闩吱嘎作响,盖比起身将暗门缓缓拉开,塑料灰烬还堆在上头。金属门枢和齿轮闪着油光,底下一排木阶钻入地下。

  「请进。」一名脸色蜡黄的黑发青年用法文说道。他示意麦克往下走,真的走入地下。

  麦克走下台阶,盖比紧随在后。另一名年纪稍长的男子手上提着油灯站在前方的密道里。他蓄着灰色胡须,颜色有些斑杂。青年关上暗门,从里面将飞轮旋上,锁好三道门闩。密道又低又窄,麦克必须驼背才能跟着提灯的男子。

  他们来到另一段楼梯,这回是石阶,墙壁是古老粗糙的岩石。楼梯走到底是一个大房间,连接数条甬道,蛇一般向外延伸出去。应该是中世纪建造的碉堡,麦克心想。天花板上牵了电线及灯泡,发出微弱的光芒。某处传来沙沙声,感觉像是缝纫机。房里大桌上摆了一张地图,在灯泡下方,麦克走到地图前,发现是巴黎市街图。声音变大了,有人在另一个房间交谈,还有打字机或密码机哒哒作响。一名风姿绰约的年长女子捧着档案夹走了进来,放进其中一座档案柜里。她匆匆瞄了麦克一眼,朝盖比点了点头,便回去做事了。

  「嘿,小伙子。」忽然有个人用英文说,声音跟锯子一样粗和利。「你不是苏格兰人,不过也只能将就了。」

  那人讲话之前,麦克就听见重重的脚步声了,所以没有被吓到。他转身只见一名穿着苏格兰裙的红胡子巨人站在他面前。

  「博利麦卡伦,在此听候差遣。」壮汉说道。苏格兰腔独有的卷舌音让他口沫横飞,在冰寒的地下室里吐出一口白雾。「我是苏属法兰西国王,领土从这道墙到那道墙。」说完哈哈大笑。「嘿,安德烈!」他朝提油灯的男子说:「替我和客人开一瓶好酒来喝喝,如何?」男子消失在其中一条甬道。「那家伙其实不叫安德烈。」麦卡伦一手摀着嘴对麦克说,彷佛透露什么秘密似的:「只是我老是发不出他们的名字,干脆统统叫安德烈算了。」

  「原来如此。」麦克说,应付地笑了笑。

  「你们遇到了一点小麻烦,是吧?」麦卡伦转头对盖比说:「那些畜生这一小时快把无线电给灌爆了。他们差点就逮到你们的狐狸尾巴了,对吧?」

  「差点。」盖比用英文回答。「杰维瑟叔叔死了。」她不等对方表达哀悼之意,立刻接着说:「哈泽也死了,还有几名纳粹士兵。我们这位伙伴枪法很准。我们还解决了一辆战车。那是一辆二号坦克,上头有武装亲卫军第十二装甲师的徽章。」

  「干得好。」麦卡伦在小记事簿上匆匆写了几笔,撕下那一页,然后摁了地图桌椅子旁的小铃铛。「咱们最好让伙伴们知道亲卫军装甲师的小鬼正在四处搜索,二号坦克是旧玩意儿了,他们肯定快没招了。」他将字条递给刚才拿档案进来的女子,女子接过字条又匆匆离开了。「很遗憾妳叔叔遇害了。」麦卡伦说:「他做得非常好。你们撂倒靴子了?」

  盖比摇摇头:「哈泽是首要目标。」

  「没错。不过,想到那个狗娘养的还活蹦乱跳,我还是像成语说的痛心疾首。」他脸圆如月,白得像多佛产的石垩,下颚宽厚,瞇起浅蓝色眼眸注视着麦克说:「过来瞧瞧你要跳进去的圈套吧。」

  麦克绕过桌子走到麦卡伦身旁。麦卡伦比他高了至少八公分,身体就和谷仓的门一样宽。他穿着棕色毛衣,手肘补丁,苏格兰裙是深蓝和绿色条纹,黑卫士兵团的颜色。他胡须蓬乱,色橘近似火花,头发比胡须深色一些。「咱们的朋友亚当住在这儿。」他伸出粗厚的手指,指着迷宫般的街道巷弄间的某个地方。「托巴路上的一栋灰石楼房。呿,巴黎的房子全是灰的,对吧?总之,那家伙住在转角那栋,门牌八号,职业是文件管理器,替一名低阶德国军官工作。那名军官负责纳粹在法国的后勤业务,包括食物、服装、书写纸、燃料和弹药。从高层的补给内容,可以了解不少德军部队的事。」他用手指敲了敲地图说:「亚当每天走路上班,沿着这条路线。」麦克望着麦卡伦的手指从托巴路转到圣法古路,最后到龚贝塔街。「他在这里工作,周围是高墙,墙顶装了刺铁丝。」

  「亚当还继续工作?」麦克问:「盖世太保不是知道他是间谍了?」

  「没错,我猜他们什么都不会透露给他,只是让他有事做。你看这里。」麦卡伦从地图旁拿起一份档案夹翻开,里面是一迭画质粗糙、放大过的黑白相片。他将相片递给麦克。相片里有两名男子,其中一人西装领带,另一人穿着轻便夹克和贝雷帽。「亚当去哪里,盖世太保就跟到哪里。不是这两个,就是其他人。他们在他家对面的楼房租了一间公寓,随时监控他的住处。我们推断电话线应该也被他们动过手脚,以便监听他的电话。」麦克抬起头,麦卡伦望着他说:「明白吧?他们在守株待兔。」

  麦克点点头:「等着一箭双鵰。」

  「没错,甚至从双鵰摸到整个鸟巢,逼得我们在关键时刻功亏一篑。总之,他们得到消息说亚当掌握了一些情报,当然不希望情报外流。」

  「你知道情报内容吗?」

  「不知道,地下单位没有人晓得。盖世太保一旦查出来他知道什么,就会像对付狗毛上的虱子一样除掉他。」

  那个被麦卡伦称为安德烈的灰须法国人回来了,手里拿着一瓶覆满灰尘的勃艮第酒和三只杯子,放在地图旁便离开了。麦卡伦替麦克、盖比和自己各倒了一杯酒,接着举杯说:「歼灭纳粹,同时纪念亨利杰维瑟。」麦克和盖比也举杯致敬。麦卡伦一口将酒喝干。「所以你清楚自己的麻烦没有?」他问麦克:「盖世太保将亚当关在隐形的牢笼里了。」

  麦克一边啜饮又浓又呛的红酒,一边研究地图。「亚当每天都走同一条路线上下班吗?」他问。

  「对,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详细的时间。」

  「我会用到的。」麦克目光循着交错的街道。「我们必须在亚当上班或下班途中接触他。」他结论道。

  「甭想了。」麦卡伦又倒了一些酒到杯里。「我们已经讨论过了。我们打算开车经过,射死盖死太保那群混蛋,救他远走高飞,可是──」

  「可是。」麦克打断他说:「你们发现要是除了这两个家伙,还有其他盖世太保跟着亚当,他们一定会先开枪毙了他。就算他活着上了你们的车,也不可能逃出巴黎,而且车上的接应不是全身弹孔,就是被盖世太保抓去,这对地下活动可不大好,对吧?」

  「差不多。」麦卡伦耸耸他壮硕的肩膀说。

  「那我们要怎么在途中接触亚当?」盖比问:「只要拦下他,就算几秒也会马上被抓去问话。」

  「我不晓得。」麦克坦承道:「但我觉得必须分成两步才行。首先必须通知亚当有人来帮他了,接着才是把他弄出这里,这部份嘛……」他低哼一声说:「有点麻烦。」

  「对极了。」麦卡伦说。他抛下酒杯,直接拿起酒瓶朝嘴里灌了一口。「四年前纳粹将咱们逼到敦刻尔克海边时,我和我那群黑卫士弟兄就这么说了。要逃出去有点麻烦,能不能做得到,就看神的意思吧。」他苦笑一声。「啧,那群弟兄大半都在九泉下了,而我还在法国。」他又灌了一口酒,将酒瓶重重放回桌上。「老兄,我们什么方法都想遍了。谁找上亚当,一定会被盖世太保缠上,就这么简单。」

  「你们一定有他的相片吧。」麦克说。盖比翻开另一个档案夹,递给他一迭黑白相片,全是正面和侧面照,制作身份证的那种。里面的男子没有笑容,身材修长纤瘦,金发,四十多岁,面容苍白憔悴,细圆框眼镜。亚当是那种会混入白壁纸的人,身上没有任何明显的标记,五官没有个性,一张脸见过就忘了。会计师,麦克心想,或银行员。麦克浏览打字机撰写的法文档案,了解代号亚当的家伙。身高一米七八,体重六十二公斤,双撇子,兴趣包括集邮、园艺和歌剧,有亲戚在柏林,一个妹妹住在……

  麦克回头盯着两个字:歌剧。「亚当在巴黎会去听歌剧吗?」他问。

  「爱去得很。」麦卡伦答道:「他没什么钱,但几乎全砸在那个像猫叫春的无聊玩意儿上了。」

  「他和另外两个人共享一个包厢。」盖比看出麦克问话的用意了。「需要的话,我们可以查出是哪一个。」

  「我们有办法传讯息给他那两名票友吗?」

  盖比想了想,然后摇头说:「不行,太冒险了。就我们所知,那两个人不算他的朋友,只是跟他合租包厢的公务员,也许其中之一是盖世太保的手下。」

  麦克将注意力转回亚当的相片,直到确定自己记下了那张面无表情的平淡脸庞的所有细节。他想,那张脸庞底下藏着非常重要的情报。他已经闻到了,就像闻到麦卡伦口中的酒味和盖比皮肤上的硝烟味一样清楚。「我会想办法接触他的。」他说。

  「大白天吗?」麦卡伦扬起火红粗眉说:「在纳粹的监视下?」

  「对。」麦克答得斩钉截铁。麦卡伦瞪眼看着他,麦克不为所动。麦卡伦瞪了他几秒,随即低哼一声撇开目光。麦克还不晓得该怎么达成任务,但非得想出办法不可。他心里想,他跳下那架该死的飞机可不是为了临阵喊卡,就只因为任务看来不可能达成。「我需要身份证和路检用的通关文件。」他说:「我可不想还没到巴黎就被逮了。」

  「跟我来。」麦卡伦带他走过其中一条甬道来到另一个房间。房里一台相机架在三脚架上,还有两人在桌前干活,小心翼翼用墨水替伪造的纳粹通关证和身份证收尾。「你在这里拍照,我们会把你的证件弄得像使用很久了。」麦卡伦向麦克解释:「这两个小子都是老手。好了,下一站。」他走到另一个房间,麦克看见架子上摆满了纳粹制服、深灰和草绿色布料,还有帽子、头盔及军靴。三名妇人坐在缝纫机前忙着绣缝扣子和佩章。「你的角色是通讯官,负责维持通话畅通。你必须对德军电讯系统了如指掌,连睡梦中都能正确报出单位和地点,才能离开这里。你只有两天密集特训,同时等上头的德军搜索结束。司机会载你去巴黎,照例是安德烈。我们有一辆人事车保养得亮晶晶的,就藏在这里不远。老大说你德文说得很溜,所以从么八洞洞开始,你就只能讲德文。」说完他拿出怀表啪的翻开表盖。

  「换句话说,你只剩四小时左右盥洗和睡觉,你应该蛮需要的。」

  麦克点点头。四小时睡眠对他来说绰绰有余了,而他只想赶快洗掉脸上的伪装和泥土。「你们这里有淋浴设备?」

  「也不算。」麦卡伦似笑非笑,瞄了跟着他们过来的盖比一眼。「这地方是古罗马人兴建的,西泽还在当大王的时候。他们就爱泡澡。盖比,妳可以照顾咱们的新朋友吗?」

  「这里来。」盖比说着走出房间,麦克跟在后头。

  「盖比。」麦卡伦等盖比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才说:「妳做得非常好。」

  「谢谢。」盖比用法文回答,完全不带得到称赞的喜悦之情。她轮廓鲜明的脸上满是尘土,一双宝蓝色眼眸显得格外突兀。她注视着麦克葛勒顿,目光里只有冷静的、纯属公事上的崇敬。杀手对杀手的眼神,麦克想,心里暗自庆幸两人是同一国的。「跟我来。」她对他说,两人一起走进冰寒的甬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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