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米亚奈的一个分身并没有前往瓦尔甲板,而是在控制台上输入了一串前往中央枢纽甲板的接入码,“无效接入。”收到密码的我暗忖,但我还是把电梯停在了中央枢纽甲板,打开了门。那个米亚奈径直走到我战舰的主控台前,调出记录,迅速地扫描着一个世纪以来的航行日志标题。在看到清单上的某一处时,她突然停下来,皱起眉头:那是我五年前所做的记录,也就是她之前造访正义托伦号的那一次。我此前对她撒过谎,否认她那时曾经来过。
米亚奈的另外两个分身在舱室里收拾行李,然后走向刚刚点亮了灯、暖气也刚打开的瓦尔德中队休息室,同时坐在桌前。装饰墙壁的彩色玻璃上,瓦尔斯卡伊圣人温和地微笑着俯视室内。她的另一个分身轻声向我索取信息:五年前到现在的航行记录的随机样本。因为只能看到她的侧影,在我眼中,站在中心枢纽甲板上的她沉默冷淡,显得不像真人,她静静地观看和倾听着呈现在眼前和耳边的航行记录。我开始怀疑她上次到访时我的记忆的真实性——因为我根本看不到阿纳德尔·米亚奈上次登舰时查询过信息的任何痕迹。除了常规的操作外,没有任何异动。
但那段时间发生的某件事显然引起了她的兴趣。她的“无效接入”操作也说明了一定的问题——阿纳德尔·米亚奈此前在战舰上实施的任何操作都不会是无效的,因为不可能这样。但我为什么会无视她的无效接入,允许她进来?这时,瓦尔中队休息室里的她的分身之一皱起眉头说:“不,什么都没有。”中心枢纽甲板上的她开始查询更晚一些的记录,我顿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与此同时,我的舰长和其他军官开始了一天的常规工作——训练、健身、吃饭、交谈——完全不知道雷切领主已经来到了舰上。整件事情都不对劲。
雷切领主看了三遍伊斯克中队的上尉们早餐时的对话记录,但她从头至尾面无表情;瓦尔第一分队的士兵端来茶水,放在两个分身一模一样的黑色衣袖旁边。
“奥恩上尉,”阿纳德尔的分身之一问,“那件事发生后,她是否曾经离开过你的视线?”她没有具体说是哪件事,但她指的只可能是伊克特神庙的那件事。
“没有,大人。”我通过瓦尔第一分队的分身告诉她。
待在中央枢纽甲板上的米亚奈输入获取全部权限的密钥,这样能够让她在我的数据库中查询自己想要的任何信息。虽然一连三次全都是无效接入,但每一次我都暗中在后台为她开启了接入通道:我有种恶心反胃的感觉,知道这肯定是出事了,但我没法从数据库中找到证实我的怀疑的记忆,让我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和别人讨论过那件事吗?”
我不禁怀疑,阿纳德尔·米亚奈其实是在暗中自己反对自己——她的分身们分裂成了两大派系——至少两个派系,否则无法解释为什么她的密钥会无法接入。唯一的解释是,因为上一次来访的分身偷偷改了密码,而这一次来访的分身对此完全不知情。
“她和别人讨论过那件事吗?”她又问。
“简单地提起过,大人。”我说。在漫长的服役生涯中,我第一次感到如此恐惧。“和正义恩特号的斯卡伊阿特上尉。”我的声音——瓦尔第一分队士兵的声音——怎能如此冷静?我为什么要说出这些话?为什么会这样回答她?我的所有行动——甚至存在的理由——是否都建立在不可靠的基础上?
米亚奈的分身之一皱起眉头——不是说话的那个分身。“斯卡伊阿特。”她有点厌恶地说,似乎对我突如其来的恐惧毫不知情。“我早就开始怀疑奥尔了。”米亚奈说。奥尔是斯卡伊阿特上尉的家族姓氏,但我不知道她的家族又和伊克特神庙事件有什么关系。“但我从未找到证据。”我依旧听得一头雾水。“给我播放对话记录。”
当听到斯卡伊阿特上尉说“假如你真的打算做什么疯狂的事,请你等到这样做真的有用的时候再做”的时候,米亚奈的分身之一猛地倾身向前,恼火地“哈”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对话记录里的人又提到“伊姆”二字,米亚奈的眉毛拧到了一起。对话内容令我很是不安,我担心米亚奈会看出我的情绪。但她只字没提,抑或是没有发现我已经意识到她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两群彼此争斗的分身。
“没有证据,还不够,”米亚奈自言自语道,“但是危险,奥尔会坏我的事。”我没有马上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想。奥尔家族是雷切帝国的土著,自古以来就是有权有势的大族,这种家族时常会发发牢骚,但也机灵到足以避免真正的麻烦。
我早就熟知奥尔家族,战舰上来过奥尔家族的年轻上尉;我也认识在其他战舰担任舰长的奥尔家族成员,她们几乎都会在任职期间发牢骚。其家族的常见特征——对不公正的过分敏锐和神秘主义者的倾向——并不适合展现在执行兼并任务的军官身上;况且由于财富和地位的显赫,加之出身古老特权家族的人难免会选择性地无视某些不公平事件,她们的道德愤慨中也不可避免地带有虚伪的味道。
但无论如何,斯卡伊阿特上尉发牢骚并不奇怪:她出身于奥尔家族,她们发牢骚只不过是有轻重和早晚之分而已。
毫无疑问,米亚奈的每个分身都认为自己的目标更为正义(也更为正派和有恩惠)。假如奥尔家族真的支持正义,那也会选择支持代表正义的一方——假如她们知道领主的哪些分身是正义的话。
当然,前提是米亚奈的分身们相信奥尔家族是支持正义的,而非打着正义的旗号谋取私利——不是前者即为后者。
阿纳德尔·米亚奈的某些分身也有可能认为奥尔家族(或其任一成员)需要被其说服,认为自己才是正义的一方。她深知,假如她们没有被说服,就可能成为自己的敌人。
“现在,这个苏莱叶……”米亚奈转向静静站在桌旁的瓦尔第一分队的士兵,“达理埃特·苏莱叶似乎是奥恩上尉的同盟,为什么?”
不知为何,这个问题困扰了我。“我无法完全确定,大人,但我相信达理埃特上尉认为奥恩上尉是个有能力的军官,她当然会维护奥恩上尉这个上级。”达理埃特上尉的动机也可能是为了讨好奥恩上尉,而伊萨阿亚上尉却不怕得罪上级。但我没说出来。
“这么说,和政治倾向无关?”米亚奈问。
“我听不懂您说的话,大人。”我十分真诚但越来越警惕地说。
米亚奈的另一个分身说:“你在耍我吗,战舰?”
“请大人原谅,”我回答,依然通过瓦尔第一分队之口,“假如我知道大人您在找什么的话,我一定会更准确地为您提供相关的数据。”
米亚奈说:“正义托伦号,上一次我是什么时候拜访你的?”
假如米亚奈的密钥是有效的,我绝对无法对她有所隐瞒,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二百零三年四个月一周零五天前,大人。”我像上次那样说谎道,但我不确定这个问题有多重要。
“给我你在神庙事件期间的记忆。”米亚奈命令道,我照做了。
但那一次我对她说了同样的谎。而且我已经把在神庙事件发生时,我的所有分身产生的对于害怕自己不得不射杀奥恩上尉的恐惧也全都从记录中抹掉了。
以前,当我以“我”自称的时候,我是说正义托伦号及其附属的所有辅助部队——我如此自称的同时,我的分身们可能在做着不同的事情。但它们都是由我在做,尽管我不需要全神贯注地去完成某件特定的事情。
而过去的近二十年,“我”只意味着一具躯体,一个大脑,那个同时代表正义托伦号和伊斯克第一分队的我已经不复存在。现在的我真正成了独自一人,同时也第一次意识到从“我们”变为“我”是完全可能的,然而从“可能”变为不可撤销的“现实”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从某种层面上来说,这很简单:只要除了“我”以外的正义托伦号及其附属的辅助部队全部毁灭。但当我定睛凝视,能见到的只有遍地的碎片。也许是唱歌这项特别爱好让伊斯克第一分队与战舰上的其他辅助部队区分开来,也许吧。甚至可能就连一个人的身份也是通过这种凝聚碎片的方式形成的虚幻之物,只不过在普通的环境中不会显现出它的本质而已,还是说它其实并非虚幻?
我不知道答案。但我知道,虽然我在一千年前就隐隐意识到自己有分裂的倾向,那也不过只是后见之明。但我第一次注意到这一点,即正义托伦号的我也许并非“伊斯克第一分队”的我的时候,恰恰是正义托伦号修改了伊斯克第一分队在伊克特神庙大屠杀那晚的记忆的瞬间。那一刻,我为“我”的所作所为感到惊讶。
这让历史难以讲述下去:因为“我”依然是我,独一的整体;但我却反对我自己,违背自我的利益和愿望,有时候甚至秘密进行,不让我的意识察觉。所以我迄今为止始终很难分清究竟是哪一部分的我采取了那些行动——因为我是正义托伦号。即使我不是它的时候,我还是它,哪怕我现在已经不是了。
战舰的伊斯克中队甲板上,达理埃特上尉敲门进入奥恩上尉的舱室。上尉躺在床上,微微抬头凝视天花板,戴手套的手搁在脑后。“奥恩,”她说,露出一个懊悔的微笑,“我是来打探消息的。”
“我不能讨论那件事。”奥恩上尉说,依然盯着天花板,虽然她沮丧又愤怒,但语气中没表现出来。
瓦尔中队的休息室里,米亚奈问:“达理埃特·苏莱叶有什么政治倾向?”
“我不记得她提起过。”我通过瓦尔第一分队的士兵回答。
达理埃特上尉坐到奥恩上尉的床边,靠着她没穿鞋的脚,“不是那件事,你有斯卡伊阿特的消息吗?”
奥恩上尉闭上眼睛,依然沮丧又愤怒,但情绪也稍微有所变化,“我为什么会有她的消息?”
达理埃特上尉沉默了三秒钟。“我喜欢斯卡伊阿特,”她终于说,“我知道她喜欢你。”
“没错,我曾经和她在一起。但你我都知道,总有一天我们会各走各的路,到那时,斯卡伊阿特没有任何理由顾念我的死活。而且,就算是……”奥恩上尉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就算她还在乎,”她的语气依然沉稳,“也无关紧要,她不会想要和我联系,无论过去如何。”
阿纳德尔·米亚奈说:“达理埃特上尉似乎支持改革。”
这句话难住了我,但瓦尔第一分队的士兵是没有观点的,它的身体对我的为难没有任何反应。我突然意识到,我是在把瓦尔第一分队当成遮挡情绪的面具,但我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还有怎样做到的。“请大人原谅,我无法从中判断她的政治立场。”
“是吗?”
“是的,大人。改革是您下令实施的,忠诚的公民当然会予以支持。”
这一个米亚奈微笑起来。而她的另外一个分身却站起来,离开休息室,跨进瓦尔甲板的走廊,一路上对自己遇到的瓦尔士兵视而不见。
奥恩上尉对面有疑色的达理埃特上尉说:“这对你来说很简单,没人认为你会为了晋升之类的利益勾引别人上床,没人会在乎你的伴侣怎么想,或者对你晋升的原因产生质疑。”
“我告诉过你,你对这些事太敏感了。”
“是吗?”奥恩上尉睁开眼睛,手肘撑着床铺坐起来,“你怎么知道的?你经历过吗?我可是一直在经历。”
“那是个更加复杂的问题,许多人都意识不到。奥恩上尉当然支持改革。”休息室里的米亚奈说。我真希望能取得米亚奈现在的体征数据,这样我就能分析她提到奥恩上尉时的语气是什么意思了。“还有达理埃特,虽然她支持改革的程度是个问题。其他军官呢?还有谁支持改革,谁又反对改革?”
奥恩上尉的舱室里,达理埃特上尉叹了口气。“我只是认为你想得太多了,谁会在乎那种人说的话?”
“出身高贵的人当然体会不到。”奥恩上尉说。
“因为那些问题无关紧要。”达理埃特上尉坚持道。
“没错,它们不应该成为重要的事,但事实是它们重要。”
达理埃特上尉皱起眉头,现在她也变得沮丧愤怒起来。类似的谈话之前就发生过,每次都是这样的结果。“好了,无论如何,你应该给斯卡伊阿特发个消息,况且这又不会有什么损失。假如她不回应就算了,可如果……”达理埃特上尉耸耸一侧的肩膀和胳膊,意思是“你要抓住机会,看看命运会如何奖赏你”。
如果我在回答米亚奈的问题时略有延迟,她会发现自己并没有完全取得控制我的权限,而瓦尔第一分队的反应又很迟钝,所以我只能罗列出几个立场鲜明的军官的名字,“其余的,”我最后说,“都愿意遵从命令,尽职尽责,无论政局如何。据我所知。”
“她们可能变成墙头草。”米亚奈说。
“我不知道,大人。”我的恐惧加深了,但同时也有了一种超脱感,或许是辅助部队的反应迟钝让我觉得自己置身事外。那些我所知道的用人类士兵代替辅助部队的战舰曾经告诉我,它们的情绪体验会有所改变,尽管这与它们向我展示的数据并不完全符合。
伊斯克第一分队的唱歌声隐约传到了奥恩上尉和达理埃特上尉耳中,那是一首只有两段的简单歌曲:
我向前走,我向前走
当我遇到爱人时
我正在街上向前走
当我遇到我的真爱
我说:“她比珠宝还要美,比玉石、青金石、银子或者金子都要可爱。”
“我很高兴,伊斯克第一分队又做回自己了。”达理埃特上尉说,“你们刚回来的第一天,气氛很古怪。”
“伊斯克第二分队不唱歌。”奥恩上尉指出。
“是的,但是……”达理埃特上尉犹豫地说,“我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她怀疑地看着奥恩上尉。
“我现在不能谈这件事。”奥恩上尉说,她躺回去,抬起胳膊挡着眼睛。
指挥甲板上,舰长路布兰和几个中队长在喝茶,谈论日常安排和派遣时间。
“你还没提过路布兰舰长。”瓦尔休息室里的米亚奈说。
我的确没提过。我十分了解路布兰舰长,对她的呼吸和肌肉的动作了如指掌,她给我当了五十六年的舰长,“我没听到她表达什么关于此事的观点。”我诚实地回答说。
“从没提过?那说明她肯定有自己的看法,而且不想让人知道。”
她的话让我吃了一惊。讲出你的观点很正常,而压抑自己的观点恰恰证明了你不是没有意见。假如路布兰舰长说“没错,我对这件事没有看法”,这是否从侧面说明她其实对此存在自己的看法?
“其他人讨论这件事时,她有几次曾经在场,”米亚奈继续道,“她当时的感觉如何?”
“恼怒,”我回答,“不耐烦,有时会觉得厌烦。”
“恼怒,”米亚奈感兴趣地说,“对什么恼怒?”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就没说话。“我无法根据她的家族关系判断她的政治倾向,在我采取公开行动之前,我还暂时不想疏远其中的一些人。所以,我只能与路布兰舰长小心周旋,但她也会这样对我。”
我不打算去考虑自己的政治倾向,它们可能——不,是一定——无关紧要,而且我已经按照米亚奈的安排执行了下去。瓦尔甲板上只有三个米亚奈的分身和另外四个瓦尔第一分队的士兵,显得空荡荡的。成千上万的辅助部队都沉睡在储备舱里,可能在接下来的几年中就会被移走,要么继续储存到别处,要么销毁,再也不会醒来。我则会被安置在轨道上的某个地方,永远待在那里。她们肯定会关闭我的引擎,甚至直接销毁我——但现在我还没听说有战舰被销毁的消息,所以我更有可能成为某处太空居民点或者小太空站的智能中枢。
不过这些都不是我当时被制造出来的目的。
“不,我不能对路布兰·奥斯克操之过急,但你的上尉奥恩就是另一回事了。也许我可以利用她确定奥尔家族的立场。”
“大人,”我说,“我不明白您的话,跟不上您的节奏,假如舰长知道您在这里,我会感觉轻松许多的。”
“你不喜欢对你的舰长有所隐瞒?”米亚奈问,语气既恼火又好奇。
“不,大人,我会严格按照您的命令行事。”我说。突然,我对这一幕产生了某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当然,我会对她们有所解释的。”米亚奈说。那种似曾相识感更加强烈,我觉得自己曾经与雷切领主进行过这样的谈话,而且是在几乎完全相同的情境下。你知道你的每一名辅助部队的分身都完全有能力拥有自己的独立身份,我知道她接下来会这样说——“你知道你的每一名辅助部队的分身都完全有能力拥有自己的独立身份。”米亚奈说。她果然这样说了。
“是的。”我说。每一个词都似曾相识。我能感觉到,我们就像在背台词一般。接下来她会说“你会发现自己对某些事难以做出决定”。
“想象一下,会有敌人从你这边分裂出来。”米亚奈说。
她的第二句话和我预想的不一样。发生这种事时,人们会怎么说?她们分裂了,她们有两个脑子。
“敌人会通过一切必要的手段达到目的。当已经失去的那一部分再次回到你身上的时候,她们就再也不是原来的样子了。可是你意识不到。至少不会马上意识到。”米亚奈说。
你和我,我们可以分裂出两个脑子,不是吗?
“这种设想非常令人警惕,大人。”我说。
“是的。”阿纳德尔·米亚奈说,她的这个分身一直坐在瓦尔中队的休息室里,看着走廊和各个房间的动向,看着孤身一人躺回床上的奥恩上尉。同时,站在中央枢纽甲板上的那个分身又对我说:“我不知道这件事是谁干的,但我怀疑普利斯戈尔人也卷入了。协约签订之前她们就一直掺和我们的事。五百年前,最先进的手术仪器和治疗药剂都是雷切制造的,而现在我们却要从普利斯戈尔人那里购买。起初我们只在边境空间站交易,但现在这些东西却到处都能买到。八百年前,外星语言翻译办事处里只有几个工作人员,职责是处理外星语言问题和协助进行大兼并;可现在她们主要负责解释政策:办事处负责人成了驻普利斯戈尔的特使。”最后一句话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协约签订之前,普利斯戈尔摧毁了几艘舰船,现在她们在摧毁雷切文明。
“扩张、兼并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起初只会在有必要的时候进行。开始的时候,我们只在雷切帝国周围设立缓冲区,抵御各种形式的侵扰或者干预;后来,则是为了保卫文明,扩大文明的版图。同时……”米亚奈顿了顿,恼火地叹了口气,“也是为了给之前的兼并付出代价,我们得向雷切公众提供财富。”
“大人,您怀疑普利斯戈尔人干了什么?”我明知故问,虽然我的记忆模糊不完整,但我知道。
“她们让我分裂,腐化了我的一部分。腐化还在继续扩大,另外的那个我一直在招募我的分身和我的公民入伙,反对我的都是我自己的士兵。”我自己的战舰。“我自己的战舰。至于她的目的,我只能猜测,但她绝对不怀好意。”
“不知道我的理解是否正确,”我说,其实我已经知道了答案,“另一位阿纳德尔·米亚奈领主是结束大兼并背后的推手?”
“她会毁掉我构建的一切!”我从未见过雷切领主如此沮丧和愤怒,也想不到她会变成这样,“你意识到了吗?你甚至没有理由产生这样的想法:是兼并过程中对资源的占用推动了我们的经济增长。”
“大人,我只是一艘运兵船,不明白这些东西,但是您说得很有道理。”
“而你,大概正在担心你会失去手下的辅助部队吧?”
正义托伦号之外的正义级战舰停靠在星系各处,安静地等待着,不知道它们像我这样接待过多少次雷切领主?“没有,大人。”我说。
“我没法保证我能阻止这件事发生。我没有做好公开宣战的准备。我的行动都是秘密的,四处施加影响,确保我能得到所需的资源和支持。但毕竟她也是我,我能做的她也能做到。她已经多次抢到先机胜我一筹——这也是我秘密来访的原因。但愿你没有被她提前收买。”
我觉得还是不评论此事最安全,便说:“大人,湖里的那批枪,奥斯。”那是你的敌人干的吗?我很想这样问,但假如我面对的这个米亚奈就是藏枪的那个分身,岂不是走漏了消息?谁又能分得清她们谁是谁呢?
“奥斯事件的结果并不如我所愿,”阿纳德尔·米亚奈说,“我没想到有人会发现那批抢。但假如奥斯渔民发现了它们之后什么都不说甚至据为己有的话,我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邓兹·艾尔直接向奥恩上尉汇报了她的发现,雷切领主始料不及:她没想到奥斯渔民竟然如此信任奥恩上尉。“我没在那里实现我的目的,但也许此事的结果仍旧可以被我利用。我会命令路布兰舰长离开这个星系,前往瓦尔斯卡伊。假如不是奥斯的大祭司阻拦,我在一年前就把你和奥恩上尉派到那边去了。可无论她本人是否知情,奥恩上尉都是我的敌人的棋子,我十分确定。”
因为不知道如何回应,我没有说话。中央枢纽甲板上,雷切领主继续发出各种命令、改动我的记忆——或者说她仍然相信自己是在做这些事。
接到外派的命令,没人感到惊讶。另外四艘正义级的战舰去年已经被派遣到了别处,接受命中注定的安排。但我和战舰上的军官们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此次的目的地是六道传送门之外的瓦尔斯卡伊。
上一次离开瓦尔斯卡伊之后,我始终觉得遗憾。一百年前,在那里的维斯特里斯-科尔城,伊斯克第一分队发现了大量精心印制的多声部合唱乐谱。这些都是用于瓦尔斯卡伊的宗教仪式的,有些乐谱的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人类进入太空之前。我把所有的乐谱内容都下载了,这样即便这批宝藏被运到荒蛮的乡下我也不会后悔。我们当时在清剿一股难对付的反叛军,她们的据点在一片风景胜地:那里有森林、洞穴和山泉。我们不能简单地炸掉据点,因为据点位于半个大陆的集水区,附近地形陡峭起伏,有许多小河和农场,能够望到的羊群和桃园,还有音乐——这群叛军在被我们团团包围、走投无路时也要唱歌,不知是为了挑衅我们还是想安慰自己。站在她们藏身的山洞口,她们的歌声传入我的耳朵——
死神终将战胜我们
无论命运如何
人人都会向它投降
我已经准备好
我不惧怕
无论它变成什么模样。
一提到瓦尔斯卡伊,我就会想起那里的阳光和甜美的桃子。还有音乐,但我觉得这一次我不会被直接派到那个星球上去,因此伊斯克第一分队不会看到那儿的果园、不能参加合唱协会的活动了(当然可能会使用非正式的身份低调参加)。
后来雷切领主下令,让我不经过现有的传送门前往瓦尔斯卡伊,而是通过自己制造的传送捷径航行过去。传送门是大多数旅行者几千年来惯常采用的移动方式:它们始终开启,稳定而可靠,周围还环绕着各种预告险情、通知消息、介绍目的地情况和法规的信标。使用传送门的不仅包括舰船,就连各种消息和新闻都是通过它们送达的。
然而,在两千年的战舰生涯中,我只使用过一次传送门。如同所有雷切军舰一样,我能够制造自己的传送捷径,但这种方式比使用现有的传送门危险得多——假如计算出错,传送捷径很可能把我送到任何地方,甚至就此迷失在宇宙之中。因为在传送捷径里只有我独自通过:战舰经过之后,通路会随即关闭,所以我就像是在一连串依次消失的泡泡中移动,直至抵达目的地。所幸我的计算没有出过错。在大兼并的过程中,这种独来独往的行军方式是一种优势;然而现在阿纳德尔·米亚奈在我的战舰上,这段历时数月的旅途让我十分紧张。
我还没从传送门出来,就收到了斯卡伊阿特上尉给奥恩上尉发来的消息,内容很简短:我会和你保持联系,真的。
达理埃特上尉说:“瞧见没有,我告诉过你的。”但奥恩上尉没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