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希斯乌纳,奥斯。那位曾经陪同斯卡伊阿特上尉前往珍·希南家做客的正义恩特号伊萨第七分队的士兵和我一起坐在上尉住所的一楼。除了部队编号,这位士兵还有自己的名字。虽然我知道这个名字,但从来没如此称呼她。斯卡伊阿特上尉本人有时候会简单地称呼手下的人类士兵“第七伊萨”,或者直接叫她们的编号。
我找来棋盘和棋子,和那位“第七伊萨”静静地玩了几局棋。“你就不能让我赢上一两次吗?”第二局结束后,她问。我还没来得及回应,隐约听到楼上传来一阵沉闷的响动,她咧嘴笑道:“看来‘古板上尉’终于可以放松一下了!”说着,她看了我一眼,想知道我是否听懂了她的调侃——总是严肃谨慎的奥恩上尉竟然也会在楼上和斯卡伊阿特上尉做出不那么严肃的事情。看到我面无表情,她的笑容迅速褪去:“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这么说的,只是……”
“我知道,”我说,“我没觉得受到冒犯。”
第七伊萨皱起眉头,左手笨拙地做了个怀疑的手势,戴手套的手指依然抓着五六个棋子。“战舰是有感觉的。”
“是的,当然。”假如没有感觉,智能中枢在做那些不重要的决定的时候,也会陷入无尽的繁琐比较之中——而感觉可以为它的判断提供参考,区分孰重孰轻。“可我说过了,我没觉得受到冒犯。”
第七伊萨低头看着棋盘,放下手中的棋子,端详了它们一会儿之后,她抬起头:“你听说过那些传言吧,关于战舰和人类的区别,你始终是这么一张扑克脸……”
我调动面部肌肉,露出一个微笑,这是我在人类脸上见过无数次的表情。
第七伊萨吓得向后一缩。“别这样!”她生气地说,但声音很低,唯恐上尉们听到我们的对话。
我知道刚才那个微笑的表情并没有模仿错,但吓人的地方在于,上一秒我还面无表情,下一秒却突然笑开了花,这会让第七伊萨的人类士兵们产生困扰。于是,我收起了脸上的笑。
“诸神在上,”第七伊萨感叹道,“你笑起来就像被鬼附身了一样。”她晃晃脑袋,抓起棋子,开始往棋盘上摆,“好了,既然你不喜欢谈论这些事,那我们就再来一局吧。”
夜幕降临。邻居们在街上聊天的声音慢慢变小,最终完全消失——这是因为人们纷纷抱着熟睡的孩子回家休息了。
距离天亮还有四个小时的时候,邓兹·艾尔过来了,我一语不发地来到她的船。她并没有和我打招呼,她的女儿也没搭理我,兀自坐在船尾。船悄无声息地朝远处划去。
神庙里的守夜仪式还在继续,在广场上听来,祭司们的祈祷声就像模糊的低语,时断时续;除了我的分身巡逻的脚步声和水声,上城区和下城区的街道全都静悄悄的。头顶是星光熠熠的漆黑夜空,仿佛是在呼应天上的星光,水面上的禁区浮标和伊克特神庙里的灯也都闪着光。陪同斯卡伊阿特上尉回到奥恩上尉住处的那个“第七伊萨”在上尉家一楼的垫子上睡着了。
楼上,奥恩上尉和斯卡伊阿特上尉躺在一起,昏然欲睡。
除了我们,水面上没有别的船。船的底舱有一捆绳子、渔网、呼吸器和一个拴在铁锚上的圆形提篮。发现我在盯着那个篮子看,邓兹的女儿一脚把它踢到了她的座位底下,我扭头望向水面,凝视那些闪烁的浮标,什么都没说。虽然令人难以置信,但邓兹·艾尔提供的信息——无论是否有所隐瞒或者改动——都相当具有调查价值。
船刚刚驶入浮标围起来的禁区,邓兹·艾尔的女儿就戴上了呼吸器,滑进水里,一只手拿着绳子。这个湖并不是特别深,尤其是在目前这个季节。过了一会儿,她浮出水面,爬回船上,我们拽住绳子,拉上一只板条箱——虽然箱子出水之后拉起来比较麻烦,但我们三个还是设法把它翻进船舱,同时确保不把太多的水带进来。
我擦掉箱盖上的污泥,它是雷切人制造的,外观并不起眼。我找到锁扣,把它扳开。
箱子里的枪——光滑的长条形,透着危险的死亡气息——是坦曼德军队在大兼并之前曾经使用的样式。我知道每把枪上都有唯一的编码——我们收缴过的每一把枪的编码都会登记在册并且上报,所以,我可以查询枪支档案,看看它们是已经收缴的武器,还是漏网之鱼。
假如它们已经被没收过,事情就严重了,情况会变得比现在还要复杂。
奥恩上尉目前处于NREM[1]睡眠阶段,斯卡伊阿特上尉似乎也处于这个阶段,假如不想打扰她们,我可以自行查询档案,这也是我分内之事。但我没有这么做,一方面是因为,就在昨天,伊姆空间站的总督滥用职权、贪污受贿的丑闻曝光了,而此前雷切的公民们根本不相信有这种事,这件事足以让我提高警觉,行事更为谨慎;另一方面,邓兹·艾尔暗示我们,这批武器也许跟上城区的坦曼德人脱不了干系。虽然上城区的人不会知道我查询过枪支档案,但假如此事还和别的人相关,难保不会走漏风声,假如这些知情者通知了坦曼德人怎么办?邓兹·艾尔和她女儿安静地坐在船舱里,神色冷漠,一副万事不关心的模样。
我很快就与正义托伦号的智能中枢建立了对接——除了身为伊斯克第一分队的士兵之外,我也是中枢本身,而当年正是正义托伦号上的几千名辅助部队士兵执行了兼并奥斯的任务。为了避免引起敌人警觉,我不能直接查询官方的枪支档案,但我可以调用智能中枢的记忆,查询这批武器是否曾被我们收缴过。
查询结果出来了,它们的确是已经被收缴上去的武器。
我的分身进门的时候,奥恩上尉还在睡觉,一只手搭在裸露的肩膀上。“上尉。”我轻声说。与此同时,船上的我合上板条箱,告诉邓兹:“回城。”
奥恩上尉猛地睁开眼,“我没睡着。”她迷迷糊糊地说。船上,邓兹·艾尔和她女儿沉默地拿起船桨,开始往回划。
“那批武器是收缴过的,”我低声告诉奥恩上尉,不想吵醒斯卡伊阿特上尉,也不想让任何人听到我说了什么,“我认出了上面的序列号。”
奥恩上尉睡眼惺忪地看了我一会儿,然后才反应过来,“可是……”接着她完全醒了,转向斯卡伊阿特上尉,“斯卡伊阿特,醒醒,出事了。”
我把枪送到奥恩上尉的住所二楼。从那个第七伊萨身边经过时,她睡得正香。
“你确定吗?”斯卡伊阿特上尉跪在敞开的板条箱旁边问,她没穿衣服,戴着手套,手里端着一碗茶。
“这些武器是我亲自收缴的。”我回答,“我记得它们。”我们都压低了声音,外面的人不会听到。
“这么说,它们本来应该被销毁的。”斯卡伊阿特上尉说。
“可是并没有销毁,”奥恩上尉说,她顿了顿,抱怨道,“噢,该死,这可不妙。”
我暗中提醒她:“注意语言,上尉。”
斯卡伊阿特上尉皱起眉头,“去把它们收好,”她苦笑道,“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有人制造这样的麻烦?”
“还有,她们是怎么做到的?”奥恩上尉问,她似乎忘记了喝茶,茶碗一直放在旁边的地板上。“她们把武器藏进沼泽的时候,没有任何目击者。”我查询过最近一个月的巡逻记录,找不到疑点,邓兹·艾尔和她女儿也是后来才发现箱子的。
“假如怀疑对了人,‘怎么做到的’很容易查清。”斯卡伊阿特上尉说,“我们自然会找到线索。嫌疑人肯定不是有权访问正义托伦号智能中枢的高级军官,否则她们会把收缴这批枪支的记录抹除的。”
“她们也可能是忽略了这个细节。”奥恩上尉提醒道,“抑或是故意为之。我们还是回到‘为什么’这个问题上来吧,好吗?‘怎么做到的’目前并不重要。”
斯卡伊阿特上尉抬头看我,“给我讲讲珍·塔尔的侄女在下城区遇到的麻烦。”
奥恩上尉看着她,皱起眉头:“但是……”斯卡伊阿特上尉伸出手来,示意她先不要说话。
“她没遇到任何麻烦,”我说,“她坐在庙前水渠旁边,往水里丢石头,在神庙后面的店铺里买了茶,除此之外,没人和她说过话。”
“你确定?”奥恩上尉问。
“她一直在我的视线里。”我说。要是她下次再来,我肯定会更加严密地监视她。
两名上尉沉默了一阵子。奥恩上尉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看来是真的害怕了。“她们这是想要栽赃陷害下城区的某个人……”
“煽风点火,”斯卡伊阿特上尉说,她想起了自己的茶,端起碗来呷了一口,“真是不自量力。”
“是的,我明白。”奥恩上尉说,她没有注意到自己完全忘记了掩饰口音。“可这些有权接触收缴枪支的幕后黑手,她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指了指箱子里的枪,“难道是为了帮助下城区造反吗?”
“这似乎正是问题所在,”斯卡伊阿特上尉说,两人静默了几秒钟,“你打算怎么做?”
奥恩上尉犯了难,抬头看我:“还有别的吗?”
“我可以让邓兹·艾尔再带我去调查。”
奥恩上尉果断地说:“我先写一份报告,但不会马上递交。暂时停止进一步的调查。”虽然奥恩上尉的一言一行都会记录在案——奥斯的每个人也都戴着用于监视的追踪器——但不会总是有人关注她的言行。
斯卡伊阿特上尉低低地吹了一声口哨,“会不会有人给你下套啊,亲爱的?”奥恩上尉迷茫地看着她。“难道是珍·希南?”斯卡伊阿特上尉继续道,“看来我可能低估了她。还有,邓兹·艾尔这个人可信吗?”
“就算有人想要赶走我,也应该是上城区的人,”奥恩上尉说。我心里同意她的判断,但没说出来。“但这不可能,要是这事的罪魁祸首——”她指指那个箱子,“真的想让我离开这里,只要下个命令就完事了。珍·希南没有这么大的能力。”最近伊姆的新闻对她的启发很大——那些揭发总督贪污的人都被判了死刑,丑闻捅出来时,很多人已经被杀了。“奥斯的人不可能做到,除非……”她欲言又止。除非有人帮忙——来自最高层的人。
“没错,”斯卡伊阿特上尉立刻会意,“这么说,幕后黑手来自高层,谁会是受益者?”
“侄女。”奥恩上尉沮丧地说。
“珍·塔尔的侄女会是受益者?”斯卡伊阿特上尉疑惑地问。
“不,不,传言不是说她被人威胁了吗?但我什么都不会做,我会告诉她们查无此事。”
“因为确实什么都没发生。”斯卡伊阿特上尉附和道,她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意识到没法通过我给那个孩子报仇,她们就去了下城区,决定自己摆平这件事。雷切兼并奥斯之前,她们都是这么处理问题的。”
“然后,”斯卡伊阿特上尉说,“她们发现了这些枪……”她摇摇头:“这些事似乎没法串联到一起。不过,假设你的推测是对的,那谁是受益人?不会是坦曼德人,除非她们是罪魁祸首。她们尽可以控诉此事,但无论从湖里找到什么,假如她们借机挑起暴乱,仍然要接受洗脑。”
奥恩上尉摆摆手:“那些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搞到这些枪的人,肯定有能力让坦曼德人摆脱罪责。”
“啊。”斯卡伊阿特上尉立刻明白了,“至多稍微罚她们一点款。毫无疑问,幕后黑手是高层人士,十分危险。可这是为了什么?”
奥恩上尉看着我。“去找大祭司帮忙,把我的口信带给她:虽然现在不是雨季,但是请你派人时刻守在风暴警报器旁边。”神庙屋顶安装着一个响起来震耳欲聋的警报器,会在风暴来临之前启动,通知下城区的居民放下家里的挡雨篷。警报一响,肯定会吵醒那些没有安装自动挡雨篷的住户。“请她做好准备,听到我的通知后,马上拉响警报。”
“妙极了,”斯卡伊阿特上尉说,“暴民们至少得先安置好自家的挡雨篷才能闹事,然后呢?”
“这事还不一定发生,”奥恩上尉说,“无论如何,我们总有办法。”
第二天早晨,消息传来:雷切领主阿纳德尔·米亚奈在未来的几天里将要访问奥斯。
三千年来,阿纳德尔·米亚奈以绝对的铁腕统治雷切,她居住在十三个行省的众多行宫里。每次进行大兼并,她都会亲临现场——之所以能做到这一点,是因为她拥有好几千个彼此联系的分身,所有的分身都是她自己,而最近她一直待在希斯乌纳星系。当兼并发生时,她的一些分身就在帝国舰队的主舰——巨剑级战舰阿马特号上。她是雷切的立法者,也能够凌驾于一切法律之上。她是军队的最高指挥官、阿马特神教的最高大祭司、雷切所有家族的终极赞助人。
她竟然要在这个时候造访奥斯。其实,大兼并结束后,她早就应该来,却迟迟没有露面——虽然奥斯的面积不大,而且早已风光不再,但作为每年的朝圣季的焦点,也算得上是个重要的城市——人们对此也一直觉得有些奇怪。论到奥斯的重要性——这么说吧——尽管奥恩上尉有伊克特神庙的大祭司撑腰,但出身比她更好、影响力更大的军官们都希望得到她的职位,一直企图取而代之。
虽然雷切领主早晚得来,但时间选择得有些古怪:现在离朝圣季开始还有两周,届时会有成千上万的奥斯人和游客在城市中活动。假如在那个时候来,领主更有可能给伊克特的信徒们留下深刻印象。因此,阿纳德尔的提前到来,让人不得不把此事和最近发现的那批枪支联系到一起。
无论枪支的藏匿者是谁,她们要么反对雷切领主,要么受其指使。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将此事上报的好机会。直接报告给她可以免除许多麻烦——不会有人从中作梗,或者借机告知幕后势力其计划已经暴露,为我们抓捕她们制造麻烦。
因此,听到阿纳德尔要来的消息,奥恩上尉松了一口气,虽然这意味着接下来的几天她都要穿着全套制服整装待命。
与此同时,我也在加紧监听上城区的风声——这比在下城区监听困难得多。坦曼德人本来就喜欢关门闭户,知道隔墙有耳,她们更加谨言慎行,没有人会傻到公开讨论敏感问题,一般都会私下密谈。我也在尽己所能地监视珍·塔尔的侄女——奥恩上尉去珍·希南家赴宴之后,那个孩子就从来没离开过珍·希南的房子,但我可以查看她身上的追踪器的数据。
我和邓兹·艾尔及其女儿一连两天夜探沼泽湖,并且又发现了两箱枪支,但我仍然无从知晓是谁在什么时候藏匿了它们。邓兹也小心谨慎地闭口不提我所知道的那些常在这个区域偷偷捕鱼的渔民名字——反过来说明,这些人在过去的两个月里可能来过这边。
“我很高兴米亚奈领主能来这里,”当天晚些时候,奥恩上尉平静地告诉我,“我不认为自己应该处理这样的问题。”
与此同时,我注意到,只有邓兹·艾尔会在晚上到禁区去。在下城区,尽管遮雨篷上的安全锁扣可以防止砸到路人,没人会坐在或者躺在遮雨篷可能会落下来的地方——不过,这只是雨季的惯例,到了旱季时就没人在乎了。
雷切领主是中午抵达的,步行:她的一具分身走着穿过上城区,径直去了伊克特神庙。她看起来上了年纪,头发花白,宽阔的背部有点驼,接近黑色的面部皮肤布满皱纹——正因如此,她没有带保镖,损失这样一具行将就木的苍老躯体无关痛痒;而且使用这样的分身可以让雷切领主相对自由和安全地活动,因此无需保镖。
她没穿雷切的传统服饰——镶嵌珠宝的外套和长裤,也没穿希斯乌纳坦曼德人的罩衣或长裤加衬衫,反而裹着奥斯人的腰布和头巾,没穿衬衫。
一看到她,我就通知了奥恩上尉,上尉立刻赶往神庙。抵达那里时,大祭司正俯伏在广场上,迎接雷切领主。
奥恩上尉迟疑了。大部分雷切人从未见到这种场合下的阿纳德尔·米亚奈。当然,在大兼并期间,领主的身影无处不在,但撞见轻装简从的领主的情况并不多见。按照法律,无论出于何种原因,任何公民都可以前往省级行宫就某一案件寻求申诉;但在这种情况下,该公民必须得到相应的指导,了解自己应该如何行事。也许像斯卡伊阿特上尉那样的人会知道如何让阿纳德尔·米亚奈注意到她,同时又不显得莽撞失礼,但奥恩上尉做不到。
“领主大人。”奥恩上尉跪在地上说,因为恐惧而心跳得很快。
阿纳德尔·米亚奈转过脸来,挑起眉毛。
“恳请大人原谅,”奥恩上尉说,不知是制服过于厚重还是神经紧张的缘故,她有点头晕,“但我必须向您汇报。”
领主的眉毛挑得更高了。“奥恩上尉,”她说,“是吗?”
“是的,大人。”
“今天晚上,我会参加伊克特神庙的守夜仪式,明早再找你说话。”
奥恩上尉愣了一会儿才明白领主的意思。“大人,我只需要一点点时间,此事不宜耽搁。”
雷切领主好奇地歪了歪头,“我明白,你是这里的管理者。”
“是的,大人,只是……”奥恩上尉慌张地斟酌着合适的词句,“现在,上城区和下城区的关系……”她再次顿住。
“这是你的职责,”阿纳德尔·米亚奈说,“而我会履行我的职责。”她转过身,从奥恩上尉身旁走开了。
雷切领主竟然在公开场合让负责当地治安的军官下不来台,无视对方“有要事汇报”的请求,扬长而去,简直莫名其妙——奥恩上尉自问并没有做过什么错事,以至于遭到如此羞辱。而且还有更多的问题令她忧心:虽然枪支事件可以等到次日一早再与领主沟通,但雷切领主阿纳德尔·米亚奈来到奥斯,步行穿过上城区的消息已经传开。上城区的居民们纷纷涌出房门,聚集在庙前水渠的北岸,想要一睹雷切领主的真容——打扮得像个奥斯人,与大祭司一起站在伊克特神庙门前。听到围观的坦曼德人的窃窃私语,我意识到,在这个特殊时刻,枪支事件已经让位于另一个更加紧急的问题。
上城区的坦曼德居民大都身强体健、衣食无忧,拥有店铺、农场和果园,即使在大兼并刚刚结束时物资紧缺、食物昂贵的动荡时期,她们也能让家人吃饱。几天前的那个晚上,珍·希南曾经说“这里没有人挨饿”——她当然对此深信不疑,因为她和她所熟悉的坦曼德人都没有尝过挨饿的滋味,也相对轻松地度过了大兼并。就像斯卡伊阿特上尉说的那样,她们的孩子也都能通过素质测试飞黄腾达。
然而,现在这些坦曼德人却眼睁睁地看着雷切领主身穿奥斯人的衣服,穿过上城区,走进伊克特神庙——这是公开向世人宣布她对奥斯人的尊重,同时也是对坦曼德人的羞辱。围观的坦曼德人心中的不满溢于言表,甚至开始愤怒地起哄:这出乎我的预料,或许也出乎雷切领主的预料,但奥恩上尉已经预见到了这一幕——当她看到大祭司俯伏在雷切领主面前的时候,她就意识到了。
我离开广场,穿过上城区的几条街道,来到坦曼德人聚集的地方。那儿站了六七个我自己的分身,我没有拔枪,也没威胁她们,只是对那些靠近的人说:“回家吧,公民们。”
大多数人转身走开了,虽然她们表情不悦,但没有进行实际的抗议;其余的人过了一段时间才离开,仿佛在挑战我的权威——尽管在不久之前的大兼并期间,那些胆敢在过去的五年里反抗雷切统治的人要么被杀,要么学会了控制这种往枪口上撞的冲动。
大祭司站起来,陪同阿纳德尔·米亚奈步入神庙。她向奥恩上尉投去了一种旁人难以理解的目光,而后者依然跪在广场的石头地面上。雷切领主连看都没有看她。
[1] 即慢速眼球运动睡眠(Non-rapid eye movements),睡眠的一种类型。——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