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奥斯城的夜晚,我走在街上,望着静静地散发臭气的水面。有限的城市灯火照不到这个黑暗的角落,唯一的光线来自禁止捕鱼的水域周围的那圈闪光的浮标。那些日子里,我在上尉住所的一楼随时待命,然而很少有人需要我;在处理完一天的工作之后,我的另一个分身会守在躺下睡觉的奥恩上尉旁边,以确保她的安全。
每天早晨我都要为奥恩上尉取来洗澡水,帮她穿衣——本地的服饰穿戴起来比她的制服要简单得多。因为天气炎热,她两年前就不用任何化妆品了,化妆品无法耐受高温。
然后,奥恩上尉会向她的几尊守护神像祷告——其中一尊是长着四条胳膊的阿马特神像,四只手里分别拿着代表雷切四大创世概念的圣物。这尊神像摆在楼下的一只箱子上,其他几尊神像(包括接受正义托伦号全体船员朝拜的托伦神以及奥恩上尉的家族信奉的另外几位神祇)则摆在房子的高层,靠近上尉的卧室,每天早晨她都要向这些神祇致敬。“正义之花乃是和平,正派之花乃是美好的思想和行为。”这是每日晨祷的开场白。每个雷切士兵早晨醒来后都会祷告,奥恩上尉也不例外。我的其他上司待在正义托伦号上,与奥恩上尉所在的地区有时差,所以她们的晨祷无法同步,奥恩上尉只能独自祷告。“恩惠之花乃是全知全能的阿马特,我是正义的宝剑……”祷文平淡枯燥,不过只有四段。白天的时候我经常会听到有人低声念诵,仿佛是背后传来的遥远声响。
每天早晨,在雷切境内的所有官方认可的正规神庙里,都会有一位祭司(祭司还兼职公民出生、死亡以及订立各种契约的见证人和登记员)卜算当日的吉凶。家族和个人有时也会自行占卜,虽然她们没有义务遵照官方的占卜结果行事,但官方祭司的占卜结果非常适合作为亲戚朋友之间闲聊的谈资以及八卦的话题。
奥斯并没有所谓的正规神庙——人们都在占地较小的私人圣坛敬拜阿马特和其他神祇,因为伊克特大祭司认为没有必要降低自己所信奉的伊克特神的地位,更不会将伊克特与阿马特相提并论,接受雷切人的信仰,所以奥恩上尉只在自己的住所拜神。花童每天清早会把临时圣坛上的阿马特神像周围的死花清走,换上鲜花——通常是当地常见的那种淡粉色的三瓣小花,生长在屋外角落的泥土里或者青石板的裂缝中。这是最为接近青草的植物,但很讨孩子们的喜欢。近来,湖区的一种蓝白相间的小百合开得十分茂盛,尤其是在那些被浮标围住的禁区附近。
祷告完毕,奥恩上尉会取出一包占卜工具,展开包裹在外面的布——占卜工具是一把沉甸甸的小金属圆饼,她会把它们丢在布上进行卜算。与那些神像一样,这些圆饼也是她的私人财产,是她获得委派时,父母送给她的礼物。
有时候参加晨祷仪式的只有奥恩上尉和当天值班的扈从。但通常情况下其他人也在场,比如镇上的医生和几个在奥斯当地获得了产业的雷切人;还有一些不愿上学或者不在乎是否准时到校的奥斯孩童,她们喜欢听占卜圆饼掉落下来时发出的清脆的撞击声;有时甚至连伊克特大祭司也会过来,与阿马特一样,她所信奉的伊克特神并不要求信徒拒绝承认其他神祇的存在。
占卜圆饼掉到布上之后(有时它们也会从布上滚落,妨碍占卜,这是占卜者最不愿看到的情况),主持仪式的祭司会解读这些圆饼组成的卦象,与经书中的卦象图例相比对,得出卜算结果。奥恩上尉并非总能读懂结果,所以她选择了自己扔圆饼,由我为她解读卦象——正义托伦号的部队毕竟拥有两千年的历史,阅历丰富,几乎每种卦象都见过。
仪式结束后,奥恩上尉开始用早餐——通常是用当地谷物制作的圆面包和真正的茶,然后坐到位于平台的垫子上办公,处理公民的请求,安抚她们的抱怨。
“珍·希南邀请你今天共进晚餐。”有天早晨,我向她汇报。我的分身有的在吃早饭,有的在清理武器,有的在街上巡逻,跟与我搭话的人打招呼。
珍·希南住在上城区。大兼并之前,她是奥斯首富,影响力仅次于伊克特大祭司,但奥恩上尉不喜欢她,“我猜我没有合适的理由拒绝她。”
“至少我找不出这样的理由。”我说。我还有个分身在房子墙外靠近街道的地方站岗,一个奥斯人走过来,看到我之后,她在离我八米开外的地方停住脚步,假装望向我头顶的什么东西。
“还有别的事吗?”奥恩上尉问。
“地区治安官重申了官方禁止在奥斯沼泽的某些区域捕鱼的命令。”
奥恩上尉叹息道:“没错,她确实说过。”
“你需要帮助吗,公民?”我问站在街上犹豫不决的那个人。我知道她很快就要做祖父了,但此事并没有公开向邻居们宣布,所以我假装不知道,只使用了称呼男性公民时的简单敬语。
“我希望,”奥恩上尉说,“治安官能亲自来这里看看,体验一下只能吃她们送来的硬面包和恶心的咸菜的生活,然后再想想到底是否应该设立禁渔区——所有的鱼可全都在那儿了。”
站在街上的那个奥斯人吃了一惊,先是准备拐到另一条街上去,接下来却改了主意。“早上好,雷切人,”她上前一步,平静地说,“也请问候上尉早安。”如有必要,奥斯人都会像她这样装出一副迟钝的样子,变得沉默呆滞,十分让人吃不消。
“我知道禁令事出有因,”奥恩上尉对我说,“治安官不会出错,但是……”她又叹了口气,“还有别的事吗?”
“邓兹·艾尔在外面,想和你说话。”我的分身之一走进房子,告诉奥恩上尉。
“她有什么事?”奥恩上尉问。
“她似乎不愿意提。”我的分身回答。奥恩上尉向我的分身点点头,表示允许邓兹·艾尔进来。于是,我领着邓兹转过屏风,她给奥恩上尉鞠了一躬,坐在上尉对面的垫子上。
“早上好,公民。”奥恩上尉说,我把她的话翻译成奥斯语。
“早上好,上尉。”邓兹先是慢条斯理地讨论了今天的高温、万里无云的天空和奥恩上尉健康的气色,最后才道出来意:“我……我有个朋友,上尉。”
“什么?”
“昨天晚上,我朋友去打鱼……”邓兹·艾尔欲言又止。
奥恩上尉等了三秒钟,见对方始终不肯开口,就问:“你的朋友打了多少鱼?”你是无法让一个犹豫不决的奥斯人主动讲出重点的,恳求也无济于事,只能诱导。
“不——不多,”邓兹·艾尔说,一丝恼怒从她脸上闪过,转瞬即逝,“你知道,最好的捕鱼点在繁育区附近,而繁育区是禁渔的。”
“是的,”奥恩上尉说,“我相信你的朋友决不会非法捕鱼。”
“不,不,当然不会,”邓兹说,“可是……我不想给她惹麻烦……但有时候她也许还会挖些植物的块根来吃,就在靠近禁渔区的地方。”
禁渔区周围其实并没有块根可以食用的植物,几个月前它们就被挖光了,但人们不会进入禁区偷挖,因为假如那里的植物一下子少了很多,或者完全不见了的话,我们就不得不查明是谁挖走的,而且更要严加看守。奥恩上尉知道这一点,下城区的每个人也都知道。
奥恩上尉耐心地等待邓兹讲完,她再次对奥斯人的盗窃癖心生厌烦,但并没有表现出来。“我听说那东西很好吃。”她大胆试探道。
“噢,没错!”邓兹·艾尔表示同意,“从泥里挖出来之后,马上生吃是最好的!”听到这里,奥恩上尉很想做个鬼脸,但她抑制住了冲动。“你也可以把它们切成块,烤了吃……”邓兹·艾尔顿了顿,露出精明狡诈的表情,“说不定我的朋友可以送你一些呢。”
我知道奥恩上尉对自己分配到的食物很不满意,那一刻,她差点就要答应下来,不过她立刻改口道:“谢谢,不用了,然后呢?”
“然后?”
“你的……朋友,”奥恩上尉边说边抽动手指,通过内部通信系统无声地向我发消息,“挖块根需要去禁区附近吗?”
我从地图上给她指出这个人的朋友最有可能去挖块根的地方——在奥斯全境巡逻时,我见过许多小船在那个地方进进出出,到了晚上,人们还会关掉船灯摸黑干活,仿佛没有灯光照明我就不知道她们在那里干什么似的。
“然后,”邓兹·艾尔说,“她们找到了一些东西。”
有人失踪了吗?奥恩上尉立刻警惕起来,无声地问我,我给出否定回答。“她们找到了什么?”奥恩上尉大声问邓兹·艾尔。
“枪,”邓兹·艾尔声音很小地说,奥恩上尉几乎没有听清,“十多支,以前的枪。”她所谓的“以前”指的是大兼并之前。希斯乌纳的军队已经被我们解除了武器,没有雷切帝国的许可,这个星球上的任何人都不得拥有枪支。邓兹·艾尔的回答过于惊人,奥恩上尉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然后是疑惑、警惕和迷茫。她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奥恩上尉无声地问我。
“最近出现了一些传言,上尉,”邓兹·艾尔说,“也许你已经听说了。”
“总会有传言的,”奥恩上尉说,这句回应完全是老生常谈,我不需要给她翻译,她可以用当地方言讲出来,“否则人们怎么打发时间呢?”邓兹·艾尔做了个手势,表示同意。奥恩上尉逐渐失去了耐心,开门见山地推测道:“有人可能在兼并之前就把枪藏在那里了。”
邓兹·艾尔伸出左手,做了个否定的手势,“一个月前,那里还没有枪。”
难道有人发现了兼并之前的武器,把它们藏在了那里?奥恩上尉无声地问我,又大声问邓兹:“传言里提没提到禁区里为什么会藏着枪?”
“这些枪威胁不到你们。”邓兹说,她的意思是我们的护甲不会被枪射穿——雷切人的护甲基本上刀枪不入,我只要动动意念就能随时开启自己身上的护甲,我的每个分身体内都植入了护甲生成装置,奥恩上尉也有——但她的装置是装备在体外的。尽管如此,我们并非完全刀枪不入,所以我们在战斗中有时还会在护甲下面穿一层实物盔甲,它重量很轻,带有活动关节,可以保护头部、四肢和躯干。但就算没有这层盔甲,大部分枪支也不会对我们造成多大的伤害。
“这批枪有可能是谁的?”奥恩上尉问。
邓兹·艾尔皱着眉头、咬着嘴唇思索了一下,非常委婉地回答道:“比起我们,坦曼德人更像雷切人。”
“公民,”奥恩上尉说,说出“公民”两个字时,她明显有点咬牙切齿,她向后仰了仰头,又说,“我们在这儿想杀谁就杀谁,”她说得对,我们又不是没在这里杀过人,“不需要偷藏枪支。”
“所以我才会来见你,”邓兹·艾尔强调道,似乎在用最简单的词语给一个孩子解释某件事,“你们杀人的时候,会先诚实地告诉对方为什么要杀她,不会找借口和托辞,雷切人都是这样。但上城区的坦曼德人却不会这样,你们还没来的时候,假如她们想让你死,在杀人之前会先小心翼翼地找个借口。”见到奥恩上尉迷惑不解的样子,邓兹进一步解释道:“她们不会对你老实承认‘你是个麻烦,我们要除掉你’,然后开枪。她们会说‘我们杀你是为了自卫’,等杀了人之后,她们会搜查尸体或者死者的房子,‘顺理成章’地找到武器或者死者图谋不轨的证据。”她说话不仅条理清晰,而且极其诚恳。
“既然如此,那你还说坦曼德人和雷切人相像?”奥恩上尉问。
“因为你们信的神是一样的。”邓兹说。其实并不尽然,但我们鼓励上城区以及其他地方的人这样想。“你们喜欢住在太空,身上裹着厚厚的衣服,很有钱。坦曼德人也很有钱,假如上城区的某个人——”听到这里,我怀疑她说的“某个人”意有所指,“哭着喊着说有奥斯人威胁她,大部分雷切人会相信她的话,而不会相信善于说谎自保的奥斯人的辩解。”
这就是她来找奥恩上尉的原因。这样一来,无论发生什么,雷切当局都会相信这件事与下城区的人无关——假如有人指控她们私藏武器的话。
“无论是谁,”奥恩上尉说,“奥斯人、坦曼德人、莫哈人,都不重要。这里的所有人都是雷切的公民。”
“你说得对,上尉。”邓兹·艾尔面无表情地低声说。
奥恩上尉在奥斯待得足够久,看得出奥斯人的口是心非。她换了个角度试探道:“不会有人杀人的。”
“当然不会,上尉。”邓兹·艾尔说,但声音依旧很小。她的年纪已经一大把了,恐怕目睹过我们以前是怎么杀人的,难怪她害怕我们以后还会杀人。
邓兹·艾尔离开之后,奥恩上尉坐在那里想事情。周围很安静,没人打扰她思考。绿色灯光照亮的神庙内部,大祭司扭头转向我的分身之一,说:“我们过去曾经拥有两个唱诗班,每个班由一百人组成,假如你见到了,一定会喜欢上她们的。”我看过唱诗班表演的录像,有时候奥斯的孩子们也会给我听她们的演唱录音,大都是些拥有五百多年历史的空灵遥远的音乐。“现在今非昔比,”大祭司说,“无论如何,一切最终都会消逝。”我表示同意。
“今晚你去找条船,”奥恩上尉终于开口道,“看看能否查清武器的来历,然后我再决定怎么做。”
“遵命,上尉。”我说。
珍·希南住在上城区,越过庙前水渠就是她的家,在那边居住的奥斯土著大多数都是坦曼德人的佣人。那儿的房子和下城区的房屋不一样:有墙壁、有四面都是斜坡的屋顶,每一层的中间部分的墙壁都是凹进去的;气候温和的晚上,所有的门窗都会开着。整个上城区都建在更古老的废墟上。在过去的五十多年中,那里的气温控制得比下城区更好,气候凉爽许多,因此很多居民会穿长裤和衬衫,甚至还有外套,住在此处的雷切移民更倾向于选择传统服装。访问上城区时,穿着制服的奥恩上尉也不会像在下城区那样觉得闷热难耐。
然而,在拜访珍·希南的过程中,奥恩上尉始终觉得不自在。她不喜欢珍·希南,对方很有可能也不喜欢她,虽然从来不曾表现出来。珍·希南之所以提出这样的邀请,只是出于社交需要,因为奥恩上尉是雷切当局派驻本地的代理人。珍·希南并没有大摆宴席,只是简单布置了一餐便饭,出席者只有她本人、她的一个表妹、奥恩上尉和斯卡伊阿特上尉。斯卡伊阿特上尉统领着正义恩特号伊萨第七分队,主要负责奥斯和寇尔德-韦斯的农场,而珍·希南拥有这些区域的大量财产。斯卡伊阿特上尉和她的部队也协助我们维护朝圣季的治安,因此她在奥斯几乎和奥恩上尉一样尽人皆知。
“她们把我的全部收成拿走了。”珍·希南的表妹说,她拥有好几个罗望子果园,离上城区不远。她激动地拿餐具敲着盘子:“全部收成。”
餐桌中央的碗盘里盛满了鸡蛋、鱼(并非来自沼泽湖,而是远处的大海)、五香鸡、面包和炖菜,此外还摆着五六种佐料。
“她们没付给你钱吗,公民?”奥恩上尉问,语速缓慢谨慎,与往常一样,她担心自己讲话时带出口音。珍·希南和她表妹都讲雷切语,没必要翻译,也无须担心在使用性别词汇等方面犯错,如同讲坦曼德语和奥斯语时那样。
“给了,不过,假如我把它们运到寇尔德-韦斯去卖,赚得一定更多。”
过去,像她这样的产业主人经常性命难保,成为职业杀手的目标——杀手的雇主意欲夺取她们的种植园。在大兼并初期,许多希斯乌纳人丧命的原因都不过是挡住了别人发横财的路——她们妨碍了更多的人攫取利益。
“我知道你肯定理解这一点,公民,”奥恩上尉说,“我们目前仍然在设法解决食物配给的问题。在彻底解决之前,我们都需要克服一定的困难。”当她感觉不自在的时候,措辞会变得十分官方,有时非常含糊,让人摸不着头脑。
珍·希南指着一只浅粉色玻璃盘里的东西说:“不再来一个酿鸡蛋吗,上尉?”
奥恩上尉举起一只戴着手套的手,“鸡蛋很好吃,但是不用了,谢谢你,公民。”
尽管珍·希南极力转移话题,主人的表妹却不领情:“水果又不是必需的粮食,不过是些罗望子果而已!况且现在也没有人在挨饿!”
“当然没有!”斯卡伊阿特上尉真心实意地附和道,朝奥恩上尉爽朗地一笑。斯卡伊阿特上尉——暗色皮肤、琥珀色眼睛——是个贵族,但奥恩上尉不是。她手下的一名伊萨第七分队的士兵和我并排站在饭厅门口,她站得跟我一样直。
虽然奥恩上尉很喜欢斯卡伊阿特上尉,而且欣赏她在这种场合下的幽默感,但她没法像后者那样笑得出来,“今年当然没有人挨饿。”
“你的生意比我的红火,表妹。”珍·希南安慰道。她也在上城区附近拥有农场,但她的挖泥船同样停在沼泽里不能动。“我的生意虽然不是糟糕透顶,但总是麻烦太多,回报太少。”
奥恩上尉张嘴想要说话,又闭上嘴。斯卡伊阿特上尉见状,操着无论如何都难以掩饰的贵族口音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未来三年仍然禁止捕鱼,上尉?”
“是的。”奥恩上尉说。
“愚蠢,”珍·希南说,“虽然用意是好的,但是愚蠢。你们来的时候都已经看到了,只要开放禁区,鱼会再一次被捞光。奥斯人也许曾经是个伟大的民族,但现在的她们和自己的祖先不一样了。她们没有野心,除了追求短期利益,没有任何理想。除非你让她们知道究竟是谁说了算,否则她们不会顺从。我相信你已经发现了这一点,奥恩上尉,她们天生既懒惰又迷信,很少有例外。也许生活在‘地下世界’的人都是这样的。”她被自己的笑话逗乐了,她的表妹也大声笑起来。
希斯乌纳的那些住在太空中的种族将宇宙划分为三部分,中间的部分是人类活动的自然界,包括空间站和人造居住区;外层的部分是“未知层”,即所谓的“天堂”,是上帝与一切圣洁生物的居所;至于位于希斯乌纳星球(以及所有其他星球)的重力井之内的那部分区域,则属于“地下世界”,是亡者之地和人类不得不逃离的处所:她们认为只有远离那里才能完全获得自由,不被邪恶事物所影响。
你可以从中看出,在坦曼德人眼中,雷切人仿佛就是居住在“未知层”中的上帝,神秘莫测。这也能帮助你想明白,为什么在雷切人听到那些相信重力井区域是“亡者之地”的人笑话崇拜蜥蜴的人“迷信”的时候,会觉得有点奇怪,认为她们是五十步笑百步。
奥恩上尉挤出一个微笑,斯卡伊阿特上尉说:“可你们也生活在这里啊。”
“我不会把抽象的哲学概念和现实混为一谈。”珍·希南说。对于那些知道原本在坦曼德空间站生活的居民跑到“地下世界”后又再回去意味着什么的雷切人而言,假如听到珍·希南说出这种话来,也会觉得奇怪。“不开玩笑。我有一个理论。”
奥恩上尉听说过不少关于坦曼德人针对奥斯人自创的理论,对此也早已习惯。因此她熟练自如地露出客观中立,甚至几乎算得上好奇的表情,极为配合地问珍·希南:“哦?什么理论?”
“请给我们讲讲!”斯卡伊阿特上尉也十分捧场地鼓励道。主人的表妹刚刚舀了一大勺五香鸡肉送进嘴里,听到表姐的话,立刻挥动餐具表示支持。
“她们的生活方式完全公开。房子没有墙,只有屋顶,”珍·希南说,“她们无法拥有任何隐私,根本感受不到自己是独立的个体。你们明白吧,无法区分个人的身份。”
“更不用说保护私有财产了,”已经咽下五香鸡的珍·塔尔说,“她们认为自己有权走进任何一所房子,拿走想要的一切。”
下城区的确存在这样的规则——确切地说是潜规则——不请自来地闯进别人家乃至于盗窃都无伤大雅,类似事件在朝圣季时有发生。
珍·希南表示赞同。“这里的人从来不会真的挨饿,上尉。不用非得工作,只要在沼泽里抓点鱼就能糊口,或者在朝圣季从游客们身上偷点小钱。她们没机会发展出任何野心,不会产生任何追求上进的想法。她们不会——也不能——培养出任何形式的文化修养,从不关注自己的……”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思索着该用哪个词合适。
“内心世界?”斯卡伊阿特上尉建议道,她比奥恩上尉更喜欢这个迎合奉承的游戏。
“就是这样!”珍·希南点头称是,“内心世界,没错。”
“所以,你的理论是,”奥恩上尉的语调再次变得一本正经,“奥斯人并不是真正的人。”
“我是说她们……不是真正的个体。”珍·希南似乎隐约感觉到自己说了什么可能会刺激奥恩上尉动怒的话,但又不完全确定,“她们当然是人。”
“而且,”珍·塔尔毫无眼色地插话道,“她们虽然清楚我们拥有什么,却不明白必须通过努力才能获得这一切,只知道嫉妒、憎恨和指责我们不让她们过上同样的生活,但只要她们努力工作……”
“她们把所有的钱都奉献给了那座半死不活的神庙,然后还要哭穷,”珍·希南说,“她们捞光了沼泽里的鱼,然后归咎于我们。她们也会对你们做同样的事,上尉,假如你们开放禁渔区的话。”
“你们从沼泽里挖出成吨的淤泥,作为肥料出售,这种做法与鱼类的消失没有关系吗?”奥恩上尉忍无可忍地问。其实,肥料销售不过是珍·希南的副业,将淤泥卖给居住在太空的坦曼德人从事宗教用途才是主业。“都要怪奥斯人滥捕滥杀吗?”
“好吧,当然有一点关系,”珍·塔尔说,“但如果她们能够适当地进行资源管理……”
“没错,”珍·希南点头称是,“你们责怪我破坏了捕鱼环境,可我给这些人提供了工作,这是改善她们生活的机会。”
斯卡伊阿特上尉一定是察觉到了奥恩上尉的怒火濒临爆发,她连忙出来打圆场:“管理星球和管理空间站是非常不同的。星球上总有……总有不尽如人意之处,因为地方太大,许多问题很容易被人忽略。”
“没错,”珍·希南说,“但你们可以信任我们。”
“是的,”斯卡伊阿特上尉说,“但我们没法一直保持警惕。我觉得你们可以研发一种足够强大的人工智能技术,用于监控整个星球,但恐怕此前没有人做过这样的尝试。不过,类似的技术已经应用到了空间站……”
奥恩上尉意识到斯卡伊阿特上尉再次将珍·希南引入了她几个月前就曾经误入的陷阱,说:“空间站的智能中枢什么都能看到。”
“这样管理起来就容易多了,”斯卡伊阿特上尉快活地赞许道,“根本不需要担心安全问题。”虽然事实并非完全如此,但她知道眼下没有必要指出这一点。
珍·塔尔放下手中的餐具,“智能中枢什么都能看到?”两名上尉都没说话,“难道连你们……”
“全都能看到,”奥恩上尉说,“我向你保证,公民。”
大约两秒钟的沉默。站在我旁边那位斯卡伊阿特上尉的下属、伊萨第七分队的士兵嘴巴不自然地扭曲着,不知道是觉得痒还是肌肉痉挛,但我怀疑她其实是想笑。军舰和空间站一样,都是由智能中枢进行管理的,雷切士兵的生活完全没有隐私可言。
斯卡伊阿特上尉打破了沉默:“你的侄女,公民,今年会参加素质测试吗?”
主人的表妹点点头。假如农场可以自给自足,她是不需要谋取任何职位的。她的继承人也不需要——坦曼德的富人拥有的土地足以供养许多继承人,然而珍·塔尔的侄女在大兼并中失去了父母。
“这些所谓的素质测试,”珍·希南问,“你们都参加过,对吗,上尉?”两名上尉点点头。只有通过了素质测试才能参军或者进入政府任职——但想要获得某些特定职位,还需要满足其他额外的要求。
“毫无疑问,”珍·希南说,“我猜你们都在当年的测试中大获成功,但我怀疑希斯乌纳人并不适合这种测试。”
“为什么这么说呢?”斯卡伊阿特上尉有点揶揄地问。
“有什么问题吗?”奥恩上尉问,态度依然僵硬,她对珍·希南的怒意仍未散去。
“嗯,”珍·希南拿起一块漂洗得雪白柔软的餐巾,擦了擦嘴,“据说,上个月在寇尔德-韦斯,所有参加了公务员测试的候选人都是来自奥斯的少数族群。”
奥恩上尉困惑地眨眨眼睛。斯卡伊阿特上尉则微微一笑,“你的意思是,”她看着珍·希南,但话是直接针对奥恩上尉的疑问说的,“你认为测试存在偏见?”
珍·希南叠起餐巾,放到自己的碗旁边。“得啦,上尉们,我们还是敞开天窗说亮话吧,你们来这里之前,占据这一类职位的奥斯人很少,这是有原因的。当然,每隔一段时间,也会出现例外——比如说大祭司阁下,她是个非常值得尊敬的人,不过我向你们保证,她仅仅是个例外而已。所以,当我看到二十个奥斯人即将成为公务员,却没有坦曼德人的份的时候,我没法不去猜想,测试要么有缺陷,要么……嗯。我还不由自主地回忆起来,你们过来兼并我们的时候,是奥斯人先向你们投降的,所以我不能怪你们对她们……有所奖励,但你们这样做是错误的。”
奥恩上尉一语不发,斯卡伊阿特上尉问:“假设你前面说的都对,但为什么要说我们这样做是错误的呢?”
“就像我说过的那样,她们不适合在当局任职,虽然也有例外,但是……”珍·希南摆了摆戴着手套的手,“要是素质测试的偏袒这么明显,人们会对雷切的选拔制度失去信心。”
奥恩上尉更加沉默,脸上的怒意十分明显,斯卡伊阿特上尉的笑容却更灿烂了:“要参加素质测试了,你的侄女紧张吗?”
“有一点!”珍·希南的表妹说。
“可以理解,”斯卡伊阿特上尉说,“这是一位公民的人生转折点,但她不需要害怕。”
珍·希南冷笑道:“不需要害怕?下城区一如既往地恨我们。现在,如果不绕道寇尔德-韦斯进行转口贸易,我们就只能去下城区找你才能做生意,否则就无法签订任何合法的商业合同,上尉。”根据雷切帝国的法律,假如业务往来的其中一方为垄断经营,那么,她必须拥有近期获得的特许权(而且这项权利存在很大争议)。如果没有,那么所有的商业合同都必须在阿马特神的圣坛(奥斯的阿马特圣坛位于奥恩上尉的住所)前签订才算合法。“在人满为患的朝圣季,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们只好要么多绕一整天的路,先把货物运到寇尔德-韦斯,要么冒险到下城区去。”
珍·希南是寇尔德-韦斯的常客。她到那里去一般是为了拜访朋友或者巡视自己的商铺,上城区的所有坦曼德人皆会如此,早在大兼并之前她们就有拜访寇尔德-韦斯的习惯。“你们现在还有什么没有上报给我的困难吗?”奥恩上尉问,语气中的愤怒和僵硬依然难以抑制。
“嗯,”珍·塔尔说,“其实,上尉,我一直想提来着。我们已经来这里好几天了,我侄女似乎在下城区遇到了一点儿麻烦。我已经警告过她最好别到那里去,但是,你知道,青少年总有逆反心理。”
“她遇到了什么麻烦?”奥恩上尉问。
“哦,”珍·希南说,“你知道的,就是辱骂和威胁什么的——当然很多内容是空洞的,可能纯粹是为了吓唬她,但那孩子吓坏了。”
珍·塔尔的侄女正是两天前坐在庙前水渠边叹气的那个孩子,我还和她搭过话,但她把头扭到一边,不想搭理我,于是我就走开了,但我确定下城区的人并没有找她的麻烦——我没发现任何问题。我暗中向奥恩上尉发消息报告。
“我会注意她的。”奥恩上尉说,同时对我动动手指,表示知道了。
“谢谢你,上尉。”珍·希南说,“我就知道我们可以信任你。”
“你的想法很有趣。”奥恩上尉试图放松自己过于紧张的下颌,我能看出她的面部肌肉越来越紧绷,假如不加以干预,她很快就会觉得头疼。
走在她身边的斯卡伊阿特上尉大声笑起来:“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请原谅,亲爱的,可你越是生气,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所在,珍·希南就越是会误解你。”
“怎么会?她难道不是在询问我的意见吗?”
“你还在生气呢。”斯卡伊阿特上尉亲热地挽着奥恩上尉的胳膊,“我知道你是在生我的气,对不起。她确实问的是你,而且十分拐弯抹角。显然,她只对你的回答感兴趣。”
“回答她的却是你,”奥恩上尉说,“而且你的回答也十分拐弯抹角。”
我走在她们身后,和伊萨第七分队的那位士兵一起,越过前面的街道和庙前水渠向远处望,可以看到我的另一个分身站在广场上。
斯卡伊阿特上尉说:“我说的都是实话。我告诉她,战舰上的上尉们大部分来自古老的上层家族,这些家族拥有巨大的财富和人脉,她在寇尔德-韦斯的熟人们或许对此也有所提及。至于她对你的态度,一方面,因为你并非来自那样的家族,她们会对你有偏见,甚至讨厌你;另一方面,你的确指挥的是辅助部队,而不是普通的人类军队。通常,贵族老顽固们会莫名其妙地看不惯辅助部队,因此顶层的贵族很少有成为军官的——她们离不开辅助部队的保护,却瞧不起军官的出身。所以,珍·希南对你的看法很矛盾。”虽然天色已晚,我们经过的那些房屋都已经关门熄灯,她却依然把声音压得很低,只有非常靠近才能听得清。上城区和下城区十分不同,街上几乎没有人;而下城区的街道上即使在深夜也会有人坐着,其中甚至还有很小的孩子。
“而且,”斯卡伊阿特上尉说,“她是对的。啊,我当然不是指她认为奥斯人愚蠢是对的,绝对不是,但她对素质测试提出的质疑没有错。你自己也清楚,测试的过程和结果非常容易受人操纵。”听到这里,奥恩上尉被斯卡伊阿特上尉的话激怒了,她甚至有种遭到背叛的感觉,但她什么都没说。斯卡伊阿特上尉继续道:“几个世纪以来,只有那些有钱和有关系的人才更有可能通过素质测试,得到特定的职位,比如政府官员。然而最近的五十到七十五年里,情况有所变化,底层出身的候选人也能成为官员了,不是吗?”
“我不喜欢你提出话题的方式,”奥恩上尉试图从同伴的臂弯里抽出自己的胳膊,“没想到你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不,不,”斯卡伊阿特上尉抗议道,她不但没有松开胳膊,反而勒得更紧了,“可我说的绝对是事实。既然如此,这说明是以前的测试受到了操纵,还是现在的测试受到了操纵?”
“你认为呢?”奥恩上尉反问道。
“以前和现在都是受到操纵的。我们的朋友珍·希南并没有完全意识到这个问题,她只知道假如想要做成一件事,必须适当地打通关系,也清楚想要通过素质测试同样需要求人帮忙。而且她恬不知耻——你听到她说‘奥斯人是因为通敌才受到了奖赏’这种话了吧?言外之意是她的族人——坦曼德人——其实比奥斯人更擅长通敌!你应该也注意到了,虽然她和她的表妹都不打算送自己的孩子参加测试,参加者只有那个失去父母的侄女,但这至少说明她们企图在政府里培养自己的家族势力。所以,假如我们向她索要贿赂,告诉她这样就能让她的侄女通过测试,珍·希南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同意。而她今天竟然没有主动行贿,这一点着实令我意外。”
“你不会收受贿赂的,”奥恩上尉抗议道,“你绝对不会这么干。”
“我根本不需要受贿,那个孩子肯定能通过测试,然后去地方首府受训,获得一份公务员的肥差。假如你问我的话——没错,我确实认为奥斯人靠着投敌得到了奖励,但是,现在那场难以避免、令人不快的大兼并已经结束了,我们希望人们开始意识到成为雷切人是有好处的,惩罚那些没有及时投降的家族毫无意义。”
她们沉默着走了一段路,在水渠边停住脚步,胳膊依旧挎在一起。
“要我送你回家吗?”斯卡伊阿特上尉问。奥恩上尉没回答,她望着远处的水面,气还没有消。神庙的斜坡屋顶上的绿色天窗灯光闪烁,照耀着神庙门口的广场,倒映在昏暗的水面上——依照传统,现在正是守夜的时节。斯卡伊阿特上尉充满歉意地微笑道:“我惹恼了你,请给我弥补的机会。”
“当然。”奥恩上尉说,轻轻叹了一口气。她从来都无法拒绝斯卡伊阿特上尉的要求,因为她从来找不到真正的理由拒绝她。她们转了个弯,沿着水渠向前走。
“公民和非公民,”奥恩上尉说,声音很低,两人之间的气氛依旧有点压抑,“有什么区别?”
“前者开化,后者不开化。”斯卡伊阿特上尉笑道。这个笑话只在雷切人中流行——雷切语中,“公民”和“开化”是同一个词,成为雷切公民,意味着开化。
“所以,从米亚奈领主赋予希斯乌纳人公民权的那一刻开始,她们就成了开化的文明人。”奥恩上尉说,虽然她知道斯卡伊阿特上尉多少有些利用了语言的特点答非所问,“我的意思是,假如某一天,你的伊萨中队向辱骂雷切的奥斯人开枪——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干得出来,我还知道你们干过更恶劣的事——的话,按照你的理论,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因为她们不是雷切人,没有开化。”为了避免造成“公民”和“开化”的意义混淆,奥恩上尉特地转换成自己比较熟悉的奥斯本地方言,“一切行为都能够以‘开化’的名义得到合理化。”
“好吧,”斯卡伊阿特上尉说,“但这样做更有效率。你不得不承认,现在大家都不敢对我们说不敬的话。”奥恩上尉表情严肃,一语不发。“你为什么会这么问?”斯卡伊阿特上尉问她。于是,奥恩上尉把自己前一天和大祭司的对话告诉了她。
“啊。好吧。你当时没反驳?”
“那又有什么用?”
“当然没用,”斯卡伊阿特上尉回答,“但这并非你没有反驳的原因。而且,就算辅助部队不打人,也不受贿、强奸或者枪杀无辜……人类部队也会干这些坏事……一百年前,正是那些被她们伤害的人被转化成了辅助部队,你知道我们还有多少库存的辅助部队吗?为正义托伦号准备的库存就至少够用一百万年。就这种意义而言,被害者没有白死。所以,区别在哪里?虽然你不喜欢我的回答,但这就是事实:你的奢侈总是来自别人的牺牲。文明的诸多优点之一就是,假如一个人不愿看到这一幕,那她可以选择不看。你能够完全自由地享受文明的好处,同时避开让你感到良心不安的东西。”
“你的良心不会不安吗?”
斯卡伊阿特上尉开心地笑起来,仿佛她们是在讨论十分轻松的话题,比如某个游戏或者一家不错的茶叶店。“当你长大之后,意识到自己本来就该处于金字塔的顶端,那些底层家族的存在就是为了你的家族服务的,你会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应当,其他人就应该为了你的人生做出牺牲,天经地义。大兼并期间发生的那些事,虽然程度不同,但本质是一样的。”
“我不这么认为。”奥恩上尉简短而愤慨地表示。
“啊,当然,事实并非如此。”斯卡伊阿特上尉说,语气温和下来。我十分肯定,她真心喜欢奥恩上尉。我知道奥恩上尉也喜欢她,哪怕斯卡伊阿特上尉有时会说些激怒她的话,比如今晚。“你的家族已经做出了一些那样的牺牲,虽然不多。也许这让你更倾向于同情那些可能为你做出牺牲的人。我明白,想到自己的祖先也经历过大兼并带来的苦难,那种滋味并不好受。”
“而你的祖先从来没有那种经历。”奥恩上尉咬牙切齿道。
“好吧,她们中的一部分也许没经历过,”斯卡伊阿特上尉承认,“但她们也不是正统的雷切人,”她停下脚步,把奥恩上尉拉到一边,“奥恩,我的好朋友,别为那些你无能为力的事情心烦。现实就是这样的,虽然你无法改变它,但也没必要责备自己。”
“你刚刚说过,我们都是这样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斯卡伊阿特上尉和蔼地说,“不过你仍然会这么想,对不对?听着——这里的情况会变好的,因为我们在这里。而且许多人的生活已经有所改善——比如本地居民和被流放到这里的人,甚至还包括珍·希南,哪怕她现在仍然不满意坦曼德人不再是奥斯的管理阶层。但她迟早会适应的,她们都会适应。”
“那死了的人呢?”
“她们已经死了,没必要为她们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