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雷斯林傳奇(上):靈魂熔爐> 4─14

4─14

隔天雷斯林非常早起,晚上睡得不多,直到日出之前几小时才终于稍微入眠。他做了一个梦,但是记不太清楚,却留下些许不安的感觉。只有个模糊印象是他梦见了母亲。

佛林特和坦尼斯也很早起,他们想把商品陈列做到最好,于是将上面雕刻了狮鹫、飞龙或者其他神话动物的漂亮手触摆在最前面的架子上,手工精细的银炼以红布衬托,金质或银质的情人对戒设计成缠绕的常春藤造型,在木头盒子里面闪闪发亮。

佛林特对于现在的陈列不很满意,他一直认为摊位有影子,银器的位置要挪动一下比较好。坦尼斯很有耐心听完他的说词,然后提醒矮人说,昨天他们才看过位置,因为附近一棵大橡树庇荫,依照现在的陈设才可以使阳光打在银饰上反射出最亮的光线。

两个人直到雷斯林决定去盥洗一番都还没达成共识。他在男厕那儿取了桶水泼在脸跟身体上,发着抖换上了白袍。卡拉蒙昨天吸了不少掺有鸦片的烟雾,这时依旧在帐篷中呼呼大睡。

早上空气清新,零星降雪已经白了山头,这时在晨光照耀下散得一片红晕。天空万里无云,看来气温会很暖和,逛街的人一定很多。

佛林特嚷嚷着要雷斯林来看看东西怎么摆,给他们说句公道话,不过雷斯林对这件事情可一点兴趣也没有,对他而言,东西摆到屋顶上也没关系,所以索性装作没听见矮人大吼大叫迳自走开。

他穿过市集地,观察每个人的活动。各家店铺放下遮阳板,将推车推到适合的地方。空气里头有培根和新鲜面包的气味。再过不久这里应该很热闹,但是现在还是一片宁静,只有一些小贩互道早安、聚在一起边吃早餐边聊天,或者开始谈生意。

虽然商人到这里也才第一天,却已经形成一个小团体,有几个领袖人物、一些风声或丑闻,大家的感情好像共患难的兄弟,仿佛是要同心协力对抗敌人……所谓的敌人,指的则是顾客,这时候大家讲得可难听了,但再过一阵子每个人都会露出和蔼的笑容,卑躬屈膝地招待客人。

看着这样一个小世界,雷斯林心头觉得有点可笑,直到他来到糕点店前面。这儿有个年轻女人正将刚烤好的松饼装入篮中,松饼上的肉桂香气和灶子里传出的木头味道相辅相成,雷斯林忍不住过去想问问价钱。他伸手摸着身上所剩不多的硬币,还思考着自己买不买得起时,那个年轻姑娘对他露出微笑,轻轻摇头:“不用给钱了,先生。大家都是自己人嘛!”

松饼随着踏出的每一步温暖着手心,苹果和肉桂的美味刺激着味蕾,这是他吃过最棒的松饼,也让他感觉到成为这个小社会中的一份子或许有点奇怪,但也是件愉快的事情。

海文镇上的街道才刚刚清醒过来,有些小孩跑出家门发出尖锐的叫声,嚷嚷着他们要去市集。不胜其烦的母亲连忙冲出来把他们带回去,顺便洗一洗他们脏脏的小脸。守卫装模作样地四处巡察,他们知道有外人来,希望给大家留下好印象。

雷斯林十分注意附近有没有穿着蓝色长袍的贝佐教徒,远远地看见了便躲到邻街上不想碰面。那些祭司理当无法认出他是昨晚衣衫不整的农家子弟,可是他不想冒险。原本他还考虑换上那装扮才出门,但考虑到必须对勒穆尔解释这回事,于是还是决定能免则免。勒穆尔胆子跟个子一样小,他一定会叫雷斯林放弃计划。而雷斯林没有自信可以承受别人劝退,因为他自己已经背负太多犹豫了。

阳光融化了树叶上的霜,雷斯林也已经抵达勒穆尔的住处。屋子里头安安静静,以这位法师的孤僻程度而言倒也不算奇怪,可是雷斯林这才想到时间尚旱,勒穆尔说不定还在休息。

 

于是他在房子四周悄悄绕了一下,不希望自己吵醒了对方,但也觉得已经花了力气走过来,不希望空手而回。他就这么绕到了房子后面,原本只是想从靠近的窗户看看屋内状况,却很高兴地发现院子里头有人声。

找到围墙低处一块突出的砖头后,雷斯林踏了上去,撑高身子对里头说话:“抱歉打扰了,勒穆尔先生。”

他压低声音就是不希望惊动勒穆尔,但此举徒劳无功,勒穆尔还是丢下手上小铲子,一脸慌张地看着四周发起抖问道:“谁……是谁在说话?”

“是我,先生……是雷斯林。”他心想现在这姿势还真怪异,伸着两只手勉强搭在墙头。勒穆尔也找了一下子才看见客人何在,大声笑了起来想要招呼他,可是雷斯林脚一着地,脸就从视线中忽然消失,差点又吓了他一跳。勒穆尔上前去打开花园的门,邀请雷斯林进来,然后紧张地问起有没有在附近见到蛇。

“没有,先生。”雷斯林微笑着回答,其实心里开始喜欢这个容易紧张、胆子不大的矮个儿。促使他继续实行计划的动机中也有无私的一部份,那就是他希望勒穆尔不要放弃这片心爱的花园。“祭司都在市集地那边找人入教,活动不结束,他们应该就还不会过来烦您。”

“好吧,我也该知足了,就像侏儒会说,‘幸好炸掉的是手不是头’那样。你吃过早餐了没?介不介意把东西拿到花园来吃?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忙。”

雷斯林说自己用过餐,留在花园没有关系。他看了一下,这里的土壤已经挖开四分之一,许多植物堆叠在旁边准备要移植。

“有一半都没办法撑到目的地吧,但总有一些可以活下来。我敢说用不了几年,我就可以整顿出一模一样的花园了。”勒穆尔想要装出轻松的样子,可是看着黑莓、看着樱桃跟苹果树、还有很大的一丛紫丁香时,眼神之中尽是不舍。这些树木太大了,他带不走,只能留在这里。

“说不定您不用搬家,先生。”雷斯林说:“我听说一些人觉得贝佐教是一群骗子,正打算要揭穿这件事情。”

“真的吗?”勒穆尔脸上一亮,可是很快又蒙上阴霾:“没用的,那些信徒很难对付。不过还是谢谢你给我一丝希望。你过来要找什么,年轻人?”勒穆尔精明地打量雷斯林。“谁生病了,要来拿药吗?”

“不是,先生。”雷斯林脸上微红,想不到自己有事相求会这么明显。“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再借您父亲的书来看看。”

“没问题啊,年轻人,那些书已经是你的了。”勒穆尔一脸和气,感受到这股温情的雷斯林当场下定决心不计代价、不计荣辱,一定要将贝佐教绳之于法。勒穆尔继续在花园中走来走去,研究还有哪些植物安全移到新家,哪些必须留下来。他正希望新的屋主可以好好给绣球花浇水。

进了书房的雷斯林花了一些时间又是爱怜又是骄傲地翻阅那些书──是他的书了,以后会变成他书房的收藏──然后也着手进行自己的任务。他毫不费力地就找到需要的咒语,主要也因为勒穆尔的父亲习惯很好,会整理出每一个法术记录在哪一本书上。那个法术的项目下面也写了一些使用说明,大概是大法师留做参考之用,读完之后,雷斯林更确信这与女主祭施展的法术一模一样。

最足以让他肯定的一点,在于这个法术并不需要什么材料,既不需要洒沙子在别人眼睛上,也不用伸手指搓蝙蝠粪之类。裘蒂思昨天也只是念了咒语、比划手势,便完成了施法。她的袖子会那样宽松,应该就是为了隐藏动作。

此刻真正的问题就是──雷斯林能不能施展同样的法术?
 

法术本身难度不高,不需大法师等级才可以使用,说穿了是个学徒也会的咒语。然而雷斯林连学徒也不是。他才正式踏上这条路没多久,尚未接受法师试炼,所以也不能当学徒。根据议会的规定,必须通过试炼,才可以使用这类魔法,条例上相当明确指出这一点。

此外议会的规定也清楚做出另一项要求──议会的法师若遇上叛逆法师,也就是不服从议会规定的法师,应当与对方理论、使对方归顺于议会,或者在极端的情况下夺去对方性命。

裘蒂思是不是叛逆法师呢?这是雷斯林晚上反覆思索的问题。说不定她是黑袍法师,以法术为恶,蛊惑人心、诈财取物。黑袍法师信奉努塔瑞,原本就以魔力干坏事,但却是议会所承认的一份子。对于多数圈外人来说,要理解并且接受所谓的黑暗力量并不容易。雷斯林不禁想到自己也针对这件事情与史东争辩过。

“法师知道世界必须维持平衡。”雷斯林试图解释:“白昼之后就是黑夜,唯有两者交替才能常保生命延续。也因此,法师议会对光明与黑暗有同等的尊重,并据此要求所有法师都遵守议会的律法,我们的律法已经实施了好几世纪,目的是保护魔法以及使用魔法的人。法师效忠的目标,第一顺位是魔法本身,其他的东西都排在后面。”

想当然尔,史东无法认同。

就雷斯林的逻辑而言,黑袍法师当然可以乔装其他身分并且以咒术为恶,同时也容于议会之中,但此事有一重大例外:议会绝对不愿意看见有人利用法术推崇伪神。努塔瑞身为黑月、黑魔法之神,性格之善妒也广为流传,对于追随者要求绝对的忠诚。所以雷斯林也无法想像,努塔瑞怎可能容许贝佐教徒如今的言行举止。

更何况裘蒂思对于魔法诸多诋毁,恫吓施法者,还宣传魔法为邪道的谬论。光是这一点就可以让她遭议会判刑。雷斯林对于她叛逆法师的身分已不再怀疑,但他自己在获得对应阶级之前就施展法术,同样也违反议会的规矩,只是他自认站得住脚,一切行动是为了揭发骗局、惩罚叛乱者,而且也可以重振法术在这个世界的声望。

放下心中疑惑后,他终于立定决心着手实行计划,在书房里找了一阵,才翻到有个篮子里面卷了不少羊皮,取了一张在桌面摊平,用书本压好角落。可惜的是装有羊血墨汁的瓶子已经干了,但雷斯林早就考量过这种可能性,于是抽出他跟哥哥借来预防万一要用的短刀摆在桌上。

准备工作结束,他准备要耗费苦心将书中咒语抄写到羊皮卷上。雷斯林也希望自己可以单靠记忆就施展出法术,然而这个法术相当复杂,比起目前学过的都要难上许多,所以他也不敢大意。雷斯林还未具备在紧要关头施法的经验,他不确定自己对于压力有怎样的反应,虽然希望自己不会出错,但他并不想过分自信。

他现在有时间也有独处的环境,他可以将全副心力用在抄写卷轴的工作上头。首先他要将咒文看过一遍,确定自己知道每个字的发音,因为他一定要能念出这些字、而且一定要正确,无论是抄写还是施法,这都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翻开书、找到了法术,雷斯林大声念诵每个字母,然后拼出每个单字,一次又一次直到自己听起来正确无误,好比是吟游诗人调琴那样反覆斟酌。目前一切顺利,也相当有成就感,但到了第七个字则不然。这第七个字是他从来没听过的字,有好几种可能的读法,但各自拥有不同的意义。到底哪一个才对?

他知道自己可以去问勒穆尔,但那么一来等于将自己的行动摊给勒穆尔看,所以这条路行不通。
 

“我一定办得到。”他告诉自己:“单字由音节组成,我先弄懂每个音节的效果,就会知道每个音节的读法。将这些音节组合以后,就是这个字的正确读法。”

听起来很简单,实际上却比他想像得还要困难。自以为确定第一个音节之后,却立刻发现与第二个音节有冲突,然后第三个音节与前两者毫无关连性。雷斯林数度都绝望到想要放弃,这项任务看来难如登天,他全身冒汗、感到阵阵寒意,最后垂下头埋进手掌间。

“太难了,我还没准备好。应该只能把整个计划都给放弃,将裘蒂思举报给议会,交由大法师处置吧。去跟奇蒂拉和其他人说我搞砸了……”

雷斯林坐直身子,又看了书上那个字一眼。他一开始就知道这个法术应该造成什么效果,透过逻辑推论、查找相关文献,他当然可以判断出每个音节应该要有的意义。于是他又埋首书间。

经过两个钟头,他不断寻找这个字的使用范例,以及其他使用这个字的魔法咒文,接着又花了几个钟头交叉比对,判断规则和相关性,最后累得瘫在椅子上。已经精疲力尽,却还需面对一项劳心劳力的工作──他终究得实地将咒语抄写下来。然而他心中有股满足感,他学会这个法术了,他知道怎样念诵咒语,至少他是如此认为。真正的测试还在后头。

休息了一会儿,也为刚刚的成果庆幸一番,体力稍微补充以后,他在自己前臂上用短刀划了一道,伸到他放在书桌的一个碟子上,目的便是盛起自己的血液作为墨水。等到份量足够,他压住伤口止血,以一条手帕捆紧。

这时候却听见有脚步声在外头走廊上回荡,他连忙拉下袖子遮住伤痕。然后将书本翻到其他页面。

勒穆尔从门外探头:“希望没打扰到你啊,我是在想你也该吃点东西了吧……”看见桌子上的血液与羊皮纸,这位长辈露出惊讶神情顿了一顿。

“我在抄咒语。”雷斯林解释说:“希望您不会介意。是个催眠咒而已,我老是搞不清楚,觉得也许抄下来会比较了解。谢谢您来叫我,可是我没有很饿。”

勒穆尔开心笑道:“你还真是个用功的孩子,换做是我的话,天气这么好又是收获节,才不会窝在这堆书里头。”他转身要离开时又问了一次:“你真的不吃一点吗?我请的管家炖了兔肉。她有精灵血统,从奎灵那斯提过来。味道很好喔,里面加了我种的香料,百里香、马哲兰、鼠尾草……”

“听起来很好吃,我等一下就下去。”雷斯林其实一点也不想进食,但他也不想让勒穆尔失望。

勒穆尔听了以后笑了笑,便回到花园里去。

雷斯林继续工作,将魔法书翻回刚刚那一页,找到咒语以后提起笔。这枝笔用天鹅羽毛做成,镶上银质笔尖,是相当奢华的文具,用于抄写卷轴稍嫌大材小用,但也显示出大法师当初过得颇为富裕。雷斯林在笔尖沾了血,口中默念对三位魔法之神的祷告──他不希望冒犯三神──接着下笔写字。

精致的羽毛笔书写流畅,与普通的笔断断续续,或者喷出墨汁弄脏好几份卷轴的感觉截然不同。第一个字母毫无困难在羊皮纸上落下。

雷斯林在心中期许自己将来要有同样的笔。他猜想着自己若是跟勒穆尔开口,勒穆尔或许也会慷慨将笔致赠给他,但是这位前辈已经对他太过大方,雷斯林的自尊心不允许自己进一步索求。

他将咒语抄写下来,同时念诵出自己写下的每一个字。这是耗时费力的一件事,汗珠在发丝上滑动,沿着脖子流至胸口。每写一个字,他都必须停一阵子,揉揉自己因为将笔夹得太紧而隐隐作痛的虎口,并且将掌心上的汗水抹去。写到第七个字时,他心中充满恐惧,意识到也许全部都是一场空──如果他的发音错误,整张卷轴就成为废物,这么辛劳的成果都化为乌有。

 

加上句点之前,他迟疑了一下,闭上眼睛再度对三神开始祷告。

“我正在为祢们工作,这是为了祢们而做。请赐予我法力吧!”

他回头看看自己抄写的卷轴,完美无缺,没有歪七扭八的笔迹,曲线优雅却不显矫情。雷斯林对着第七个字露出焦虑神情,但这一点他无能为力,已经尽了全力去做,终于他将银笔尖点在羊皮上,为魔法咒文画下句点、开始启动。

什么也没发生。雷斯林失败了。

可是他的眼睛却抓到一抹光芒。他屏住呼吸,集中信念,意志力强烈得有如希望母亲能够复活、能够继续呼吸一样。母亲当然已经死去,可是羊皮纸上第一个字母发出的光芒却越来越亮。

这情景并非他的想像,那个字母发出的光流动到第二个字母、第二个单字、一直往后延续。第七个字亮得刺目,对于雷斯林而言,不啻是一次重大胜利。句点一闪,咒语的光辉熄灭,文字烧入羊皮纸上,法术已经准备完成。

雷斯林低头衷心感激魔法之神没有放弃他。他想站起来,但却晕得差点倒下,只好先退回椅子上。自己已经搞不清楚时间了,看看太阳才发现下午过了一半,现在又饿又渴,还很急着要上厕所。

他卷起卷轴小心翼翼放入匣子,再将匣子牢牢绑在腰带上,雷斯林这才起身下楼。小解之后狼吞虎咽地吃了两碗兔肉汤。

印象所及他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多。放下碗以后他靠着椅子只想休息一会儿。但是等勒穆尔进来一看,他已经沉沉睡去,于是便体贴地给这年轻人加了条毯子,然后让他好好睡一觉。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