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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历史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伊万的态度还是那么孤傲和偏激。我非常紧张,觉得他知道了崔斯坦的秘密。我迫切地希望能够跟他私下聊聊,希望赢得他的支持。
有一天晚上,我们又在一起切胡萝卜,这是我最讨厌的活儿之一。艾里斯在隔壁的一张桌子上揉面团,她金色的头发扎成了一个漂亮的辫子。我可以感觉到她对我的“特殊关照”,目光时不时就往我这边扫过来。
我这样一个加德纳人怎么可以接近他的伊万呢。
我经常看到艾里斯和伊万在一起。他们在角落里发出阵阵笑声,他们的手臂和肩膀那么自然地碰在一起。很显然他们已经是老朋友了,或者,他们不仅仅是朋友那么简单。
他们会偷偷地在夜色中亲吻吗?深夜的时候,他们会一起跑到谷仓黑漆漆的阁楼上面吗?
我立刻打断了自己,你怎么能这么想?伊万是凯尔特人,而且他非常不喜欢你。你怎么能被一个凯尔特人吸引呢,你疯了吗?
我的脑海中突然想到了卢卡斯,脸一下子红了,要是卢卡斯知道我私底下被一个凯尔特人吸引,他该怎么想我呢?
我努力忽略了艾里斯嫌弃的神情,把刀插在面前的胡萝卜上,切这种蔬菜简直跟劈石头一样难。
过了一会儿,我松了口气,站着休息一下。这时,艾里斯擦干手,走出了厨房。现在我终于逮到机会可以跟伊万单独聊一聊了,我希望他答应我不要说出哥哥的秘密。
“你今天晚上怎么样?”我尝试用最开心最温柔的声音和伊万搭话。但他只是瞪了我一眼,然后继续集中精力,切他面前的胡萝卜了。
无奈之下,我只能喋喋不休地谈论今天的天气,吃午餐的时间,还有我能想到的所有会引起他兴趣的事情。
“我姑姑给我送了一些新衣服,估计她是因为把我安排跟伊卡利亚人做室友,觉得有点内疚,”我把切得碎碎的胡萝卜皮扔到一个大木碗里,“真是好神奇,她竟然还会给我寄礼物。”我没有停,“我估计她是想用这种糖衣炮弹来赢得我的心,因为我根本不怕她所谓的惩罚。我现在穿的就是她送的那件衣服,好看吗?”
这件衣服很美,如同暗夜般漆黑的丝绸,绣着精致的铁木花。伊万停了下来,身体僵硬得像一座雕塑。他的手紧紧握着那把刚刚磨过的锋利的刀,“你说什么?”他问道,眼睛里有迸发的愤怒。
我又重复了一遍,“我的裙子,好看吗?”伊万小心翼翼地把刀放在桌上,转过身坐在椅子上面对着我。“不好看,我觉得很恶心。”
我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愤怒像一根一根小针一样刺伤了我的心。我的脸红了,盯着他,“你不要以为长得好就可以瞧不起别人!”
他的语气非常严肃,“这些衣服,是用奴隶们的鲜血和汗水做成的。”
“你胡说什么?这是姑姑从加德纳的一家服装店里买的。”
“那你知道这些华贵的裙子是谁做的吗?”
“我不知道,但是……”
他的身体朝我这边倾过来,我有点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件衣服上复杂的刺绣都是尤瑞斯科女仆绣的,她们被关在菲亚群岛上,很多人都还是孩子,她们没有其他办法,只要反抗就会挨打。”
我怒视他,紧张地咬着嘴唇,但是他那沉重的目光丝毫没有退却,给我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
他好像说的是实话。
“我,我不知道……”我仿佛在努力防守。
“你们只是不想知道而已,你们加德纳人都不想知道!”他挤出了一句话,“我非常不喜欢你的衣服,我觉得你和你的衣服都非常恶心。”
我的太阳穴突突地刺痛,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的话直击我的心,泪水刺痛了我的眼睛。
他为什么非要这么对我呢?我干吗一开始,就自己硬把脸凑上去呢?
这些愚蠢的凯尔特人!
但是,假如他是对的呢?他说的会是真的吗?
我的脑海中掀起一阵困扰的暴风,我努力想要把眼泪忍回去。
我握紧了刀,拼命阻止自己去想刚才他说的那些话,全神贯注地切着面前的胡萝卜。
“斯密特尔教授。”第二天历史课下课的时候,我走到讲台旁边,许多加德纳学生从历史课讲堂里鱼贯而出。
“加德纳法师,”他朝我打招呼,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香气,我注意到他的手臂上也戴了一个白色沃格袖章,“我有东西要给你。”
他从讲台后面拿出了一盆美丽的铁木树苗,树苗种在一个黑色的花盆里。他把它递给我。
“谢谢。”我被教授的体贴感动了。
“它可以用来净化被恶魔污染的房间,”他的身体朝我这边倾过来,好像我们都知道那个令人不舒服的秘密,“那些伊卡利亚人可能不喜欢这棵树苗,但是我觉得这棵树对你有帮助,可以舒缓你的心情。”
我的内心僵了一下,她们有名字,叫艾瑞和温特。但是我没有说出口。“谢谢。”我从他手上接过树苗,心情非常沉重。哪怕我再喜欢铁木,我也不能把它带回去。因为它会让温特觉得不舒服,哪怕是艾瑞觉得不舒服也不行。
“等它长得再大一点的时候,我会帮你重新移植的。”他笑了笑,“铁木树苗需要非常精细的照顾和很大的空间,才能不断生长繁衍。”
我再次道谢。
斯密特尔教授好像感觉到了我的不安,他朝我笑了笑,当作鼓励,“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我有点犹豫,“教授,我最近听到了一些传闻,但是我不能确定是真的还是谣言。”
他的身体再次向前倾了一点,“这世界充满了谣言,确实需要找出真相。”
我笑了笑,“确实是这样的,”然后好奇地开始提问,“我想知道,我的衣服是菲亚群岛上的尤瑞斯科人做的吗?听说那些人过得好像奴隶一样凄惨。”
教授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确实是这样的,你的衣服可能是尤瑞斯科女仆做的,但她们并没有像奴隶一样遭到虐待。事实上,在加德纳人掌权之前,尤瑞斯科人生活得非常野蛮,他们崇拜假的神明,一个男人可以娶非常多的女人。他们总是向别的种族发动战争,可以说是非常危险。现在,由于我们的干预,尤瑞斯科女性反而过着平静的生活,得到了起码的尊重。她们的工作非常辛苦吗?答案是肯定的。可如果努力工作能够帮助她们过上现在这种生活,那有什么不好呢?这对她们来说是一种帮助。”他微笑着对我说。
“那么,有没有儿童在那里工作呢?”
斯密特尔教授表情很柔和,“即便有的话,我相信,这也是为了方便照看他们,孩子可以和母亲一起生活有什么不好呢?不要难过,尤瑞斯科孩子不像加德纳孩子,他们不是圣子,他们需要努力控制自己邪恶的本性,他们缺乏智慧和情感,他们也不像我们拥有高贵的灵魂。”
我的脑海里立刻浮现了小弗恩欢乐的笑声,还有她吹泡泡的时候淘气的样子。不,她看起来就和加德纳孩子一模一样,没有什么不同。
斯密特尔教授指了指我腋下的历史书,“你要是想了解的话,可以去读一读历史课本中关于尤瑞斯科的记载,我相信,你会得到很多启发的。”
但是这本书,是教授自己写的,我已经全都读过了,我觉得看这本书并不能了解完整的历史。
我与教授告别,想要继续寻找答案。我想到了另一位教授,他不是加德纳人。我和艾瑞在餐厅争吵的时候,这位凯尔特人教授曾为艾瑞辩护过。
克里斯蒂安教授此刻正坐在他乱糟糟的办公室里,一张很破旧的小桌子前,办公室的门也开着。房间里的四面都立着破旧的木质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书籍,还有乱七八糟的纸张,所有的书架都被堆得满满当当的。此外,桌子上和地板上还有很多很多的书。
他正专心地写着什么,面前是几本翻开的书。他不时吸吸鼻涕,有时候用手抬一抬眼镜框。他的样子让我想到了叔叔,叔叔看书的时候也是这样,总是时不时用手推一推眼镜。
而且,叔叔的房间也是这么杂乱无章,总是堆着一堆书,还有一堆小提琴乐谱。
我故意咳嗽了两声,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抬头看了一眼,眼中有一瞬间的失神。然后他又推了推眼镜,眨了眨眼睛,“艾洛琳·加德纳法师。”
我努力想微笑,但是发现自己的嘴唇只能扭成奇怪的线条。我站在门边,他继续眨着眼睛看着我,“我,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我结结巴巴地说,声音不是很大,“我听说,我听说我的衣服,可能是奴隶们亲手做的,这是真的吗?”
他把头侧向一边,看起来很困惑,“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
“我想您可能会告诉我一个真正的答案。我去找了斯密特尔教授,但是我觉得他的回答还是带有偏见。”
克里斯蒂安教授轻蔑地哼了一声,摘下眼镜。他从桌子上拿起一块布,一边用布擦着眼镜,一边眯着眼睛盯着我,然后把眼镜重新戴上,坐在办公桌后,双手抱在胸前。
我还是在门口徘徊。
他看着我,“你的衣服,确实很有可能是菲亚群岛上的尤瑞斯科女仆缝制的,其中一些人很可能是孩子,靠着微薄的收入,她们几乎很难维持生计。因为受到严密的监控,她们没有自由,没有办法离开这些岛屿,过上更好的生活。也有的人被偷偷带离这些岛屿,尽管走私的价格非常高昂,但她们往往只是被送到了更加恶劣的环境中工作,熬过暗无天日的一生。还有一些人能够成为加德纳人的契约仆人离开群岛,这是最高等级的尤瑞斯科奴隶。但是,主人的一言一行就能轻轻松松威胁到她们的生命。所以,艾洛琳·加德纳,如果你问我,这些衣服是不是用最好的丝绸制成的,而且浸染了奴隶的汗水和苦难,那么我想答案是肯定的。”
我咽了咽口水,克里斯蒂安教授直言不讳的态度让我感到有一点点难过。但我也提醒自己,你来到这儿不是为了听好听的假话的。
“谢谢你,谢谢你如实相告。”我对他说,心里一想到小弗恩,还有她听到要被送到菲亚群岛时的恐惧,就感到非常羞愧。教授的表情稍微柔和了一些,他的眉毛拧在一起,眼神里充满困惑,“不客气。”
第二天我又来到厨房干活。我将一大堆脏兮兮的盘子,从餐厅的柜台搬到水槽旁边,我换上了自己平日在哈利法克斯小镇上穿的旧衣服——一件羊毛外套。外套还是加德纳传统的黑色,但是现在我看起来更像一个凯尔特人。
我的旧衣服和旧裤子,远远没有昨天的衣服那么高贵优雅。它们宽大地罩在我身上,根本不能显出我的身材。但是我终于可以自如地走来走去,大口地深呼吸了。
我的穿着已经招来了许多加德纳同胞困惑的目光,即使不是加德纳人,似乎也觉得非常不解。
艾里斯一走进厨房就看到了我,我当时正搬着一大堆盘子。她的眼睛立刻亮了,“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她灼热的目光紧跟着我,我努力忽视她,还是埋头工作。
布莱德走进来看到我的时候,手里的面粉袋差点掉在地上,“所以她现在是个凯尔特人了吗?”她朝地上吐了一口痰,嘴角露出一副厌恶的笑,非常生气地对弗里妮亚说。
弗里妮亚耸耸肩,瞥了我一眼,然后用沾满面粉的手示意艾里斯和布莱德不要再说了。
奥莉,那个薰衣草肤色的尤瑞斯科女孩,现在也在这里。她的眼睛悄悄地朝我这里看。
“不管怎么说,”布莱德抱着面粉,朝艾里斯大声嚷嚷着,她的眼睛看着我,“你就是把一只蟑螂打扮得像公主一样,她还是一只蟑螂。”
弗里妮亚严厉地瞪了她俩一眼,但是这也阻挡不了艾里斯和布莱德脸上阴险的笑容。她们俩走出厨房,一出门,就传来哈哈大笑的声音。我觉得非常生气,但还是坐在水槽旁边卖力地擦洗着这些脏兮兮的盘子。
过了一会儿,伊万终于来了。但他完全没看我,甚至没注意到我就坐在他的身边刷洗着数不尽的盘子。
最后,他终于朝我这边扫了一眼。他先是不经意地移走视线,又飞快地转过头,眼睛瞪得老大,闪过一丝惊讶。
我知道他在看我,脸唰的一下红了,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我不是为了你才换衣服的,”我笨拙地解释,“我根本不在乎你怎么看我。”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昨天那些刺耳的话犹在耳旁。
他没有说话,再次往我这里瞥了一下,用力洗刷着面前的锅。
“我去问了一下克里斯蒂安教授,”我解释道,我可不想让他认为他对我有什么影响力,“教授说你说的是真的,所以,我还是穿回了自己的衣服。我从小到大都穿着这样的衣服,我觉得很舒服,这才是我换衣服的原因。”
伊万停了下来,盯着我们面前的那堵墙,脸上和脖子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他叹了口气,继续埋头刷着他的锅。沉默许久之后,他突然开口说:“你穿这件衣服更好看。”
我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是伊万在夸奖我吗?
我竟然被这句话感动到了,心里涌起一股温暖。
几天以后,我又一次来到了克里斯蒂安教授的办公室。我心里的疑团就像乌云一样,越积越大。我渴望知道历史的真相。
当我再次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克里斯蒂安教授眨了几下眼睛,抬起眉毛,好像很惊讶我又来到这里。他的身体前倾,把头探到走廊里看了看,好像是想确定有没有人跟我一起来。
但是,外面什么都没有。他又坐回椅子上,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他的脸被阴影笼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似乎眉头紧蹙,“你跟你的父亲长得很像,”他沉思了一会儿,清了清喉咙,声音有一些坚硬,“当然,你跟你的祖母也非常像。”
我惊讶地眨了眨眼睛,“您认识我的父亲?”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谨慎,“我听说过他,很多人都听说过他。”
原来是这样,我有点失望。
“加德纳法师你怎么又来了,还有别的问题吗?”
我点了点头。他随手对着办公桌前的椅子做了个手势,我关上办公室的门,坐在了椅子上,感觉有一点尴尬和紧张。
“自从我们上次谈话结束以后,你换了衣服。”他开门见山,眼中好像有一点点赞许的意味。
“是的,因为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喜欢自己的旧衣服。”
他挑起眉毛,放下了手上的文件,双手抱胸,全神贯注地盯着我,“你这次有什么问题想问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我想更加了解加德纳的历史,”我拿起自己的历史课本,“我想知道加德纳真正的历史,不仅仅是这本书里所说的那样。”
他叹了口气,“这本教材一直受到很多人推崇。”
“这是加德纳人写的加德纳历史。”我正色道。
他点点头,“那么你是在找凯尔特人写的加德纳历史吗?”
“我在找寻历史的真相。”
他抿了抿嘴,颇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加德纳法师,历史,是晦涩难解的谜团。关于历史的写作,通常都是很主观的,你很难找到历史的真相。”
“那么,您心里的加德纳历史是怎么样的?”
他咳嗽了两声,尴尬地笑了,“作为教授,我不应该对此发表什么言论。加德纳法师,我心里的历史是怎样的不重要。”
“克里斯蒂安教授,”我有些激动地打断他,“这件事对我来说很重要,请您告诉我您的想法。”
他低头看着桌子,好像在思考如何更好地回答我。直到他再次对上了我固执的目光,他警告说:“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我有时间。”
他又沉默着盯了我很久,好像在看我是不是会动摇,是不是会放弃,是不是会自己走人。
“很好,”他终于开口,身体又向前倾了一下,“加德纳的故事,正好要从你们种族的第一个伟大的法师——斯蒂维乌斯·加德纳开始说起。他应该是你的曾曾曾祖父,应该往上数六代吧。”
我点点头。
“这是你的血统,”他仔细地盯着我,“你不仅有你的祖母卡尼莎·加德纳这样的黑女巫的血统,还有斯蒂维乌斯这样的高祖。你们家出了两个声名远扬的大法师。”
我同意这一点。在我没有离开哈利法克斯小镇之前,我从来不知道,我的家族是这么受人尊敬,我也从来不知道我的家族是这么招人讨厌。
“我想你知道,斯蒂维乌斯出生的那个年代,还是凯尔特人统治着整个西部王国,而他的母亲就是一个会魔法的法师。”
“我知道,当时凯尔特人非常痛恨加德纳人,他们虐待加德纳人。”我的心跳停了一拍,克里斯蒂安教授自己就是凯尔特人。
“那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虐待加德纳人吗?”克里斯蒂安教授问道。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因为偏见。”
他点点头,“确实是这样。当时加德纳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他们受到各种虐待和凌辱,过着奴隶般的生活,有的人在一出生的时候就被杀死了,凯尔特人把他们看作是血统不纯正的杂种人。因为他们的血液中混杂了菲亚人的血统。”
我眨着眼睛,好像想到了加雷斯、蒂尔尼,也包括我自己。
他歪着头,“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的皮肤会有微微的亮光?”
“这是圣子的标志,”我告诉他,“这是上古先贤对我们的祝福。”
他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好像并不惊讶,“你这个说法,的确听起来冠冕堂皇。这不过是你们自欺欺人罢了,而事实可能是你的族人是当时在边境北部森林的凯尔特人和菲亚树妖的后代。”
我目瞪口呆,“什么?菲亚树妖?您别开玩笑了,我们加德纳人是血统纯正的种族!”
“这就是为什么你们族的有些人拥有非常微弱的树枝魔法的原因,而且树妖在夜间可以闪闪发光。”他接着说。我眉头紧皱,眼神里满是怀疑。可没有人知道菲亚树妖是什么样,他们很久以前就被凯尔特人斩尽杀绝了。
“我们加德纳人拥有的是魔杖魔法,不是什么树枝魔法!”我的手抓紧了椅子的扶手。
是河枫树。
我把手从光滑的木头上拿开,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克里斯蒂安教授继续说:“当然,古时候的凯尔特人有充分的理由仇视菲亚树妖。两千多年前,当凯尔特人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菲亚树妖袭击了他们,还奴役他们。但是凯尔特人很快就发现自己可以用铁制的武器,在战斗中占据上风。”
据说凯尔特人当时是逃难来到这片土地的,远在千里之外的凯尔特人的故土如今早已被滔天的海水淹没,想要再回去也不可能了。当时凯尔特人从西部王国的海岸登陆,但他们很快就被菲亚人奴役了。
过了很久,凯尔特人才发现,自己擅长制造的铁器可以置菲亚人于死地。他们后来凭借武器消灭了大部分的菲亚人,并且接管了一大片西部王国的土地。
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了蒂尔尼的身影,她在做实验的时候永远都要戴着手套。她在处理实验室里的铁质仪器时,总是那么的小心翼翼。
克里斯蒂安教授又往我这边靠了一点,“斯蒂维乌斯·加德纳,就是一个有着凯尔特血统的杂种人。他就是凯尔特人和菲亚树妖所生的在当时饱受歧视的混血法师。”
我的眼睛瞪得老大。克里斯蒂安教授如果在加德纳说出这么荒唐的言论,很可能会被监禁。
“您这样说话太危险了。”我立刻警告他。
他微笑了一下,眉头紧皱,“也许吧,幸好我把门关好了。”
“那我们还继续吗?”
我点了点头。
“很久很久以前,树妖就已经被斩尽杀绝了,但是他们的血统却仍然在法师间一代一代地传承,他们特有的乌黑的头发和闪闪发光的皮肤,都是他们的标志。他们的树枝魔法,也一代一代传承着,尽管这种魔法已经越来越弱了。如今,只有通过华丽复杂的魔杖使出的魔法,才能跟当初菲亚树妖通过一根简单的树枝使出的魔法一样厉害。
“当然,斯蒂维乌斯与其他所有人都不同。他的法力一点儿也不弱。他一出生,血液中的法力就比世界上任何法师都要强大。他可以召唤出前所未有的猛烈的火焰,他可以把一阵微风吹成龙卷风。
“斯蒂维乌斯八岁的时候,有一个凯尔特监工殴打他的母亲。他看到母亲血流不止,惊恐万分,一怒之下用一根闪闪发亮的魔杖杀了监工。当时凯尔特人派出士兵想要杀死年幼的斯蒂维乌斯,他的母亲为了保护他被士兵杀死。凯尔特人当时想要杀死村里的所有法师,好让他们乖乖就范。但是母亲的死使斯蒂维乌斯悲痛万分,他一怒之下杀死了在场的所有士兵。
“他继续往前走,杀死了自己村子里和其他村子里的每一个凯尔特人。男的女的,老人儿童,所到之处,一个都没有放过。斯蒂维乌斯很快就发现了暴力的好处。
“凯尔特人千方百计想要结果他,但是当时的斯蒂维乌斯无人能敌。他能够用法术召唤盾牌来保护自己,还能够发射巨大的火球。最后,凯尔特人只能从凯尔塔尼亚王国北部逃跑。曾经饱受苦难的加德纳法师在那里安家立业,繁衍生息。当然,这些混血法师都非常崇拜斯蒂维乌斯,是他解放了他们,给了他们一个家园。而他对凯尔特人实施折磨和报复的事实,也是加德纳王国历史的开端。”
我坐在那里,愣住了。一个我如此熟悉的故事,竟然还有一个这么荒诞的版本。没有任何宗教元素,听起来太奇怪了。在我们的故事里,我们不是混血法师,而是上古先贤从神圣的铁木的种子里创造出来的,我们的血统纯正,是先贤的圣子。
“当斯蒂维乌斯成年的时候,”教授继续说,“他成了一个宗教狂热分子。他拿起了凯尔特人的《上古之书》,并且认定法师不是凯尔特人和菲亚树妖的混血杂种,而是书中所说的阿夕亚大地上的圣子。这些法师,世世代代遭到殴打和凌辱,当然非常愿意接受对旧宗教的重新解读。斯蒂维乌斯声称自己是上古先贤的使者,上古先贤直接通灵与他对话。他为《先贤之书》撰写了最后一个章节,名叫《天佑法师》。他把族人称作加德纳人,把北部的凯尔塔尼亚命名为加德纳王国,并且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高级法师的形象。”
我的心跳好像停了一拍,我们国家如此珍视的历史,就被他这么几句话,弄得四分五裂,破碎不堪。“所以你不相信斯蒂维乌斯真的是先贤的使者吗?”问完,我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是多么亵渎神灵。
教授连眼睛都没有眨,“我觉得他是一个疯子。”
我内心非常挣扎,努力想要理解他所说的话。
“斯蒂维乌斯用不可思议的方式征服了整个阿夕亚大地。他以神圣法师的身份下了一条命令,所有的加德纳女子,年少时就要与加德纳男子进行缔约,以确保法力的代际传承,以及血统不受污染。斯蒂维乌斯自己一手创作了缔约时宣誓的神圣誓言,这个誓言如今在缔约时依然被使用。他规定所有加德纳女子都不可违背誓约,与非加德纳男子通婚,否则她们将受到最严厉的惩罚,被视作邪灵驱逐出去。那个男子也会被无情地杀死,男子的家族成员也将受到株连。”
“我的邻居赛格·加弗尼也被放逐了。”
“那你觉得,这件事合理吗?”他问道。
我想起了赛格血迹斑斑的手腕,她羸弱的身体和惊恐的外表,还有肖恩跟我说过,她之前的那个缔约对象是如何虐待她的事情。
“我非常困惑。”我如实说道。
“我们还要继续吗?”教授温柔地问道,好像看出了我的不适。
但我还是点了点头。
“这么多年来,加德纳人一直紧守着自己的阵地,他们的人数也越来越多,直到凯尔特战争爆发。
“是的,斯蒂维乌斯的力量日益增长,一些加德纳法师的法力也越来越强大,一代比一代更强,他率领族人占领了凯尔特人一半的土地,并且无情歼灭了这些土地上所有的凯尔特人。他原本计划继续他的征服之路,直到整个西部王国都收到他的麾下。
“就在那时,他被杀害了。
“一个污塘女巫。
“激战过后,战争才得以结束。
“加德纳人不得不割让一些他们吞并的土地,我的人民收回了他们一半以上的领土。”
他的人民?那么他的话也是带有偏见的。我心里想着。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我问道,哪怕他只能说出一半的真相。
“后来是连续多年的和平年代,各个行业都获得了较大的发展,韦帕西亚再次成为东西贸易主要的十字路口,韦帕大学正式成立,而凯尔特人的社会变得更加的开放,甚至连伊卡利亚人也有容身之地。”
“伊卡利亚人是哪里来的?”我打断了他。
“这个没人能说清,几乎每个种族的历史中都有他们的身影,而几乎每个种族,都非常憎恨他们。”
确实是这样,似乎所有人都把伊卡利亚人当作魔鬼,“他们为什么这么惹人讨厌?”我很好奇。
教授耸耸肩,“他们和菲亚人一样,充满了无法预估的力量,伊卡利亚小孩的杀伤力都非常大。可能是因为他们拥有双足飞龙的血统吧。”
“飞龙,你的意思是在天上的龙族吗?”我非常好奇,“那么艾瑞和温特也是龙族吗?”
“她俩确实也有西方双足飞龙的一些特点,比如说全身的羽毛,还有黑色的翅膀,”他答道,“她们也会喷火,并且也会火焰魔法。”
双足飞龙,那她们不是恶魔呀,这一切都说得通了。“所以,伊卡利亚人是因为拥有龙族血统而遭到仇视吗?”
克里斯蒂安教授吐了口气,“我觉得可能是因为他们的翅膀没法藏起来,所以大家都很讨厌他们吧。”
“那些人带着龙族的血飞来飞去,这对其他任何种族来说都是一种潜在的危险,可能会破坏他们血统的纯正性,”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戏谑,“加德纳人对于自己的血统一向非常重视,精灵族更是如此。他们宁愿把伊卡利亚人解释成邪恶的恶魔,或者在他们出生的时候就把他们杀死,也不想承认每个种族,都是各个血统的混合物。”
我握紧了杯子,思绪万千。教授往他自己的茶里添了一些蜂蜜,开始搅拌。而我,有足够的时间陷入沉思。
他坐在办公桌后,突然问,“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
“说到了和平年代。”
“对,”他又喝了一口茶,紧紧盯着我,“所以,卡尼莎·加德纳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我的祖母。”
“是的,你的祖母是众望所归的人,她是预言中强大的魔法师,天生就比斯蒂维乌斯更厉害。那时候正逢凯尔特人收复失地,加德纳法师眼见着他们王国的疆土日益缩小,国民被凯尔特人驱逐。”
“那些凯尔特人在屠杀加德纳法师。”我喊了出来。
他严肃地看了我一眼,“没错,艾洛琳,他们的确是杀了加德纳人。”我坐在椅子上,双手抱在胸前,等着他继续,“你的祖母不仅要替法师们报仇,还要完成斯蒂维乌斯未竟的事业。在此过程中,法师们秘密建立了一支有飞龙的军队,与尤瑞斯科人和凯尔特人相抗衡。其间,加德纳人得到了尤瑞斯科草根阶层的协助。卡尼莎在入侵凯尔塔尼亚之后,迅速攻占了这个地方,然后她与阿尔法西格精灵族联手,把剩余的菲亚人,甚至任何有菲亚血统的人,都运到了她一手掌控的菲亚群岛。她和斯蒂维乌斯一样,并不准备就此罢手。那时的她已经变成了一个残酷的宗教狂热分子,她想消灭西部王国的所有种族,只留下加德纳人。”
这跟我听到的故事不一样。“祖母是为了保护我们的人民,”我反驳道,“凯尔特人想要夺回他们的土地,他们想再次奴役我们的人民。”
教授反驳道:“可能一开始是这样,但是结果一定和你所说的不同。加德纳人想要报复凯尔特人,他们想要夺走更多的土地,开辟更大的疆土。他们并不是只想要一部分领土,他们要的是整个王国!”他停顿了一下,也许意识到自己的话引起了我的不安。
他错了,一定是他错了!我的祖母并不是一个残暴嗜血、入侵别人家园的怪物,她是一位伟大的战士,她拯救了我们的人民。
“艾洛琳,”教授开口,他的表情有一些挣扎,“当时你的祖母想要杀死所有非加德纳人。”
“因为他们先攻击我们!”我的声音因紧张而颤抖,“我的父母和祖母一起战斗,他们为人民而战,他们为所有的加德纳人夺取胜利,他们是英雄!”
克里斯蒂安教授嘴巴抿得紧紧的,仿佛想要忍住不反驳。但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口:“在你的祖母大举东进时,有一个伊卡利亚人出现了,他杀死了卡尼莎。这个伊卡利亚人是一个凯尔特治疗师,他为了收复凯尔塔尼亚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如今,这个世界依然对伊卡利亚人存有偏见,”他把茶杯放下,“后来,就有了我们今天的局面。”
后来,就有了我们今天的局面。
一个凯尔特人和一个加德纳人可以坐在这里,喝着茶,冷静地讨论着历史,至少表面上足够冷静。
我的脑海里天人交战,情绪非常混乱。
他继续说:“目前加德纳人和阿尔法西格精灵在整个王国中占据上风。当然,他们也有几个非常脆弱的环节。在东部王国和西部王国的交通要道,有污塘女巫在那里守着,为的是保证加德纳人和阿尔法西格精灵的势力范围仅限于西部王国的领土。将来,战争可能会迫使卢布林人和阿玛扎卡人结成联盟。尽管这两个部落,目前都是各自强大的对手。”
“还有一些反抗运动。”我补充道。
他眯起眼睛看着我,“是的,各地都有一些反抗运动。目前,反抗组织是唯一愿意与加德纳人和精灵作对的团体了。”
我迎着他的视线,“那您觉得,反抗运动会日益壮大吗?”
“也许吧,尤其是在马库斯·沃格准备接管加德纳魔法委员会之后,这种可能性会更大一些。”
当他提到沃格的时候,我心中的恐惧又出现了,“我见过他。”
克里斯蒂安教授看着我,“你喜欢他吗?”
我想起了那些黑色的树,那种陷入虚空的无边的黑暗,“我觉得他很可怕。”
“他确实是这样,”克里斯蒂安教授警告说,“你应该关注一下加德纳魔法委员会最近的动向了。”他揉了揉额角,回头看着我。“沃格是一个五级法师,但他不像斯蒂维乌斯和卡尼莎那样,拥有与生俱来的巨大法力。”
“所以他不是伟大的法师。”
克里斯蒂安教授摇摇头,“他不是,但是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对于他的上任是有利的。你还记得那个预言吗?各大种族的先知,都曾说过相似的预言,每个人都感觉到了预言即将成真的恐惧。预言提到了另一位黑女巫的降生,那最伟大的法师即将诞生。预言里还谈到了另一个伊卡利亚人,这个伊卡利亚男子将挑战黑女巫的崛起。根据预言,新的黑女巫必须要杀死这个伊卡利亚人,否则黑暗时代将会重新降临加德纳。
“当然,加德纳的敌人看到这一切,一定会非常高兴。所以已经有刺客,在王国的土地上游走,他们迫切希望找到预言中所说的黑女巫,而加德纳人也非常希望找到黑女巫和这个伊卡利亚人。据传,最近一个加德纳女孩刚刚生下一名伊卡利亚男婴,而且这个婴儿和他的母亲,都从加德纳魔法委员会出逃了。”
赛格的孩子,传说中的那个伊卡利亚人,一个法力无边,无人能挡的伊卡利亚人。一个长着翅膀的恶魔。还有新的黑女巫——法伦·巴恩。
我思考了很久,和教授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所以,下一个黑女巫,”我冒昧地问,“如果是真的呢,如果她出现了,会怎么样?”
教授平静下来,眼神严肃,“加德纳人打造了史上最强大的军队。他们军队里现在龙的数目,比任何时候都要多。如果新的黑女巫真的冉冉升起,加德纳人很可能踏平地图上的每一寸土地,可以镇压所有的反抗运动,可以让每一个不是加德纳法师的人都成为奴隶,或许只有卢布林狼人可以幸免于难吧。”他朝我靠近,声音低了一些,“艾洛琳·加德纳,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我想起了小弗恩,还有她吹泡泡的样子。我用力吞了一下口水,感受到了深深的焦虑和困扰,“我只是一级法师,我不想要这样的结果。”
“可能吧,但我还是很好奇。”
“我不知道,”我感觉自己过去十几年的人生观和世界观就像流沙一样,在我的脚下,摇摇欲坠,“卢卡斯·格雷跟我说,要么支配别人,要么就被别人支配,所有的历史,都重复着这样的故事。”
他沉思良久,带着沉重的表情点了点头,“大部分历史的确是这样的,但也许还有其他办法呢。”
“比如说?”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悲伤地摇摇头,“可我永远相信,有一条大道,通往正义与光明。如果没有这样的希望,我就不可能在这个世上苟活。有朝一日,假如这条大道真能被建成,那么哪怕有一点点希望,都值得我为之奋斗。”
“那您觉得有没有比战争更好的方法,来铺就这条道路呢?未来有没有其他可能的途径呢?”
“公平的未来?正义的未来?一个各国人民资源共享,而不是抢得头破血流的未来?是的,我认为有这样的途径实现这样的未来。但我认为这一切,都在于个人的选择。”
“即使是手无寸铁的普通人也有这样的选择权吗?”
“我希望是这样的。”
我叹了口气,瘫在椅子上,一切似乎都很混乱。我悲伤地看着他,“我不确定我相信您说的一切。”
克里斯蒂安教授站了起来,从他办公室的书架上抽出几本书,把它们一本一本地递给我。我看了看封面:
《凯尔特历史》,凯尔特史学家迈克尔·诺兰
《阿尔法西格精灵历史》,原著:精灵族长,译者:以塔利亚·卡玛利尔
《菲亚族通史》,原著:亚瑟·菲亚,译者:埃夫伦史学家康纳·哈德森
《阿玛扎卡概览》,凯尔特史学家迈克尔·诺兰
《卢布林社会:历史的声音》,卢布林史学家多夫·伯格
“这些是完全不同的观点,”我说,“我可能会更加困惑。”
他微微一笑,“谁说困惑是一件坏事呢?我觉得困惑可能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你必须陷入彻底的、无尽的黑暗之中,才能看清哪怕是最细微的光。我衷心希望,你读完这些书,能够完全陷入困惑和迷茫之中。”
我对他皱了皱眉头,“我到这里是来寻找答案的。”
他笑着推了推眼镜,“艾洛琳·加德纳,好的历史教授,只会向你提问。将来,你要自己寻求答案。”
我站起来,手里抱着厚厚的书,“谢谢。”
“不用谢,真正的教育不会让你的生活变得轻松,它会让事情变得复杂,让一切变得混乱和令人困扰。但是,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他们可以选择过一种不是建立在歧视和谎言上的人生。”
我咬了咬嘴唇,不是很喜欢他说的话。
他瞥了一眼桌子上的文件,坐下,继续开始写作。
我知道我应该走了,我双手紧紧抱着一大堆书,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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