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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心形石

克拉丽敲击着按键给西蒙回拨电话,但是手机却直接进入了语音信箱。滚烫的眼泪滚下她的双颊,她将手机扔向仪表盘。“见鬼,见鬼——”
“我们就快到了。”卢克说。他们已经下了高速,而她甚至都没注意到。他们在西蒙家门口停车,这是一个独栋,房子的正面刷成了明快的红色。卢克还没有拉好手刹,克拉丽就下了车,跑向前面的走道。她冲上台阶,发疯般用力敲门的同时,听见卢克在喊她的名字。
“西蒙!”她大喊,“西蒙!”
“克拉丽,够了,”卢克在门廊上抓住她,“邻居们——”
“去他妈的邻居。”她在腰带上摸索着钥匙圈,找到对的钥匙,塞进锁里。她推开门,小心地迈进过道,卢克就在她身后。他们透过左边第一扇门看了看厨房。从一丝不苟、整整洁洁的厨台到冰箱上的小贴画,一切正常。那儿是水槽,就在几天前,她还在那里吻了西蒙。阳光穿过窗户射进来,使房间里充满了淡黄色的光线,能把西蒙烧成灰的光线。
西蒙的房间在过道尽头的最后一间。门轻微开着,然而克拉丽除了通过门缝透出来的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她从口袋里掏出石杖,紧紧地抓着。她知道这并不真的是个武器,但是把它抓在手里让她觉得平静。房间内很暗,黑色的窗帘垂在窗前,唯一的光线来自于床头柜上的数码闹钟。卢克伸手越过她正要去开灯,这时什么东西——像个恶魔那样,发着嘶嘶声,吐着唾沫,吼叫着——从黑暗中扑向他。
克拉丽尖叫起来,这时卢克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把她推到旁边。她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她站稳后,转身看见神色震惊的卢克抓着一只吼叫着挣扎的白猫,它浑身的毛直竖着,看起来就像有爪子的一团棉花球。
“约萨里安!”克拉丽惊叫道。
卢克放下了猫。约萨里安立即穿过他的双腿,消失在过道里。
“蠢猫。”克拉丽说。
“不怪它。猫不喜欢我。”卢克伸手摸开关,打开灯。克拉丽倒吸一口气。房间里秩序井然,什么都纹丝不乱,连地毯都不歪扭,甚至床罩都在床上叠得整整齐齐。
“是有魔力的伪装吗?”
“可能不是。很可能只是用了法术。”卢克走到房间中央,若有所思地看着周围。正当他要走过去拉开其中一幅窗帘时,克拉丽看见什么东西在他脚边的地毯上发光。
“卢克,等一下。”她走到他站的地方,跪下来拿那东西。是西蒙的手机,损坏得完全变了形,天线也折断了。她打开手机,心脏直跳。虽然显示屏上有一道长长的裂痕,文字信息仍然可见:现在我拥有所有人了。
克拉丽茫然地坐到床上。恍惚间卢克从她手里拿走了手机。她听到他读到信息时抽了一口冷气。
“这是什么意思?‘现在我拥有所有人了’?”克拉丽问。
卢克把西蒙的手机放在桌子上,用一只手捂住了脸。“恐怕是他现在有了西蒙,而且,也可能有了迈亚。意思是他有了进行转换仪式所需要的一切。”
克拉丽看着他。“你是说这不只是为了接近我——和你?”
“我肯定瓦伦丁把这看成令人愉快的副收获,但这不是他的主要目标。他的主要目标是逆转灵魂之剑的特性,为此他需要——”
“暗影魅族孩子的血液。但是迈亚和西蒙都不是孩子了,他们都是十几岁的青少年。”
“创造这种魔咒的时候,就是将灵魂之剑转化为黑暗的魔咒,‘青少年’这个词甚至都还没造出来呢。在暗影猎手的社会里,十八岁才成年。在此之前,你就是孩子。对于瓦伦丁而言,迈亚和西蒙就是孩子。他已经有了一个精灵孩子和一个巫师孩子的血液。他所需要的就是一个狼人和吸血鬼。”
克拉丽似乎都无法呼吸了。“那我们为什么不做些什么?为什么我们不用某种方式保护他们?”
“先前瓦伦丁做的事情都不难。巫师很容易找到,只要以一个豢养恶魔的名义雇用他。在公园里如果你知道去哪儿找,找到精灵相当容易。而如果你想找到一个狼人,‘猎人之月’酒吧正是你要去的地方。但为什么这次他要把自己置于如此特殊危险的境地,费这么多周折只是为了攻击我们——”
“杰斯。”克拉丽说。
“你指什么,杰斯?他怎么了?”
“他是想再见到杰斯。昨天晚上杰斯在船上肯定做了什么事情,把瓦伦丁气得发疯。以至于让他放弃原先的计划,去制定一个新计划。”
卢克看上去很困惑。“什么让你认为瓦伦丁改变计划和你哥哥有关?”
“因为,”克拉丽严肃而肯定地说,“只有杰斯才能把人气成那样。”
“伊莎贝尔!”亚历克用力敲着他妹妹的门,“伊莎贝尔,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门拉开了一条缝。亚历克试着透过门缝往里看,可是门的另一边并没有人出现。“她不想和你说话。”一个熟悉的声音说。
亚历克低头看见一双灰色的眼睛从弯曲的眼镜后面瞪着他。“麦克斯,”他说,“拜托,小弟,让我进去。”
“我也不想和你说话。”麦克斯想把门推上,但是亚历克的动作像伊莎贝尔的鞭子那样快,将一只脚卡在了门缝里。
“别让我把你打倒了,麦克斯。”
“你不会的。”麦克斯用尽力气往回推。
“我是不会,不过我会去叫爸妈来,而且我感觉伊莎贝尔不想这样。你想吗,伊莎?”他提高声音问道,足以让他妹妹在房间里听到。
“噢,看在上帝的份上,”伊莎贝尔听起来非常气愤,“好吧,麦克斯,让他进来。”
麦克斯走开了,亚历克推门而入,门在他身后虚掩起来。伊莎贝尔跪在床边的窗台上,她的金鞭缠绕在左臂上。她穿着打猎服,结实的黑色裤子,紧身衬衫,上面是几乎看不见的如尼文图案。她的长靴在膝盖处扣着,黑色的长发在开着的窗前飞扬。她瞪着他,让他一时只想起霍奇的黑色渡鸦——雨果。
“你究竟在干什么?不要命了吗?”他问道,同时大步流星穿过房间走向她。
她的鞭子像蛇一样游过来缠住了他的脚踝。亚历克一动不动,清楚只要伊莎贝尔挥一下手腕,就能把他掀翻在地,在硬木地板上绑得结结实实。“不要再走过来,亚历山大·莱特伍德,”她用最愤怒的声音说,“现在我对你不是太有好感。”
“伊莎贝尔——”
“你怎么能那样背叛杰斯,在他经历了这一切之后?你们互相照看的誓言也——”
“不,”他提醒她,“如果那意味着违反《大律法》。”
“《大律法》!”伊莎贝尔厌恶地厉声说道,“有比圣廷更高的法律,亚历克。家庭法律。杰斯是你的家人。”
“家庭法律?我以前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亚历克被惹恼了,说道。他知道他应该自卫,可是当自己的弟弟妹妹做得不对的时候,他总想纠正的终生习惯让他分了心。“可能是你刚刚杜撰的吧?”
伊莎贝尔挥动手腕。亚历克感到脚下一翻,他转动身体,用双手和腕部缓冲摔倒的力量。落地后,他滚了一下躺在那里,伊莎贝尔俯身看他,麦克斯在她旁边。“我们应该怎么处理他,麦克斯威尔?”伊莎贝尔问,“把他绑起来留在这里,让爸妈来找?”
亚历克受够了。他从手腕的刀鞘里抽出把刀,扭动着,朝捆着他脚踝的鞭子砍去。带电的鞭子啪的一声断开了,他一下跳起来。伊莎贝尔收回手,鞭子在她周围嘶嘶响着。
一声低声抽噎打破了紧张的局面。“好吧,好吧,你们已经折磨够他了。我在这儿。”
伊莎贝尔睁大了眼睛。“杰斯!”
“是我,”杰斯钻进伊莎贝尔的房间,关上了门,“你们两个没必要打架——”麦克斯喊着杰斯的名字向他冲来,杰斯向他眨眨眼睛。“小心那儿,”他说着,轻柔地挣脱这孩子,“我现在身体状态不太好。”
“我看出来了。”伊莎贝尔说着,焦虑地打量他。他的手腕血淋淋的,金色的头发汗津津地贴在脖子和额头上,头上和手上都沾着灰尘和脓液。“大审判官伤害你了吗?”
“没怎么伤害,”杰斯的目光越过房间和亚历克的目光相遇,“她只是把我锁在了武器陈列室。亚历克帮助我逃了出来。”
伊莎贝尔手里的鞭子仿佛花朵枯萎了一般。“亚历克,是真的吗?”
“是,”亚历克做作地拂去衣服上的灰尘,忍不住补充说,“之前也是。”
“那你应该说出来。”
“而你应该对我有些信任——”
“够了。没有时间斗嘴了,”杰斯说,“伊莎贝尔,你这里有什么样的武器?还有绷带,有绷带吗?”
“绷带?”伊莎贝尔放下鞭子,从抽屉里拿出她的石杖,“我可以用移除如尼文治好你——”
杰斯举起他的手腕。“移除如尼文对我身上的淤肿有用,可是对这些没用。这是如尼文烧伤。”在伊莎贝尔光线明亮的房间里,这些烧伤看起来更严重了——环状的乌黑伤痕,有些地方还开裂了,渗出鲜血。杰斯放低手腕,伊莎贝尔脸都白了。“我还需要一些武器,在我——”
“先绑绷带,武器等会儿再说。”她把石杖放在梳妆台上面,带着一篮子的药膏、纱布和胶带,赶着杰斯进了卫生间。亚历克看着他们走进半开着的门,杰斯斜靠着洗脸池,他的无血缘关系的妹妹揩净他的手腕,然后用白色的纱布把它们裹起来。“好了,现在脱掉你的衬衫。”
“我知道你要这样。”杰斯脱掉外衣,把T恤衫卷过头顶,眨了眨眼。他的皮肤是浅金色的,覆盖在结实的肌肉上面。墨黑色的印记缠绕在他纤细的胳膊上。凡夫俗子可能会觉得那些雪片似的白色伤痕,那些旧如尼文的痕迹,使他不够完美,但是亚历克不会。他们都有那些伤痕,伤痕是荣誉徽章,而不是瑕疵。
杰斯看见亚历克隔着半开着的门看他,说:“亚历克,你能把手机拿过来吗?”
“在梳妆台上。”伊莎贝尔头都没抬。她和杰斯正在小声谈话,亚历克听不到,怀疑这是因为他们不想吓到麦克斯。
亚历克看了下。“不在梳妆台上。”
伊莎贝尔正在杰斯的背部画移除如尼文。她生气地骂道:“噢,见鬼。我把手机留在厨房了。糟糕,我可不想去找,万一大审判官在那儿。”
“我去拿,”麦克斯主动说,“她不在意我,我太小了。”
“我猜是的,”伊莎贝尔显得不太情愿,“你需要手机干什么,亚历克?”
“我们只是需要,”亚历克不耐烦地说,“伊莎——”
“如果你要给马格纳斯发短信说‘我觉得你很酷’,我会杀了你。”
“谁是马格纳斯?”麦克斯问。
“他是个巫师。”亚历克说。
“一个性感的、性感的巫师。”伊莎贝尔不顾亚历克愤怒无比的表情,告诉麦克斯。
“可巫师是坏蛋。”麦克斯抗议道,显得很不解。
“的确是。”伊莎贝尔说。
“我不明白,”麦克斯说,“不过我去把手机拿来。我就回来。”
他溜出房门。杰斯穿上T恤衫和外衣回到卧室,开始在伊莎贝尔房间地板上扔得到处都是的一堆堆东西中寻找武器。伊莎贝尔跟着他,摇摇头。“现在的计划是什么?我们都离开吗?大审判官发现你不在那儿后会大惊失色的。”
“不会像瓦伦丁拒绝她时那么震惊,”杰斯简短地说了一下大审判官的大概计划,“唯一的问题是,他永远都不会选择那样做的。”
“唯——唯一的问题?”伊莎贝尔愤怒得几乎都口吃了,这是她六岁以后再也没有过的,“她不能那么做!她不能把你交换给一个变态就不管了!你是圣廷的一员!你是我们的兄弟!”
“大审判官不这样想。”
“我不管她怎么想。她是一个阴险的坏女人,她的行动必须被制止。”
“一旦她发现她的计划有严重问题,可能会被说服,”杰斯说,“但是我不会留在这儿了解事情的进展。我要从这儿出去。”
“这不容易,”亚历克说,“大审判官把这个地方锁得比五角阵还严密。你知道楼下有卫兵吗?她叫来了半数圣廷的人。”
“她肯定挺高看我的。”杰斯说着,把一堆杂志扔在一边。
“也许她没错,”伊莎贝尔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真的跳了九米高,从马拉奇牢室跳了出来?他跳出来了吗,亚历克?”
“他跳出来了,”亚历克肯定道,“我从来没见过这种事。”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事。”杰斯从地板上拿起一把二十五厘米长的短剑。伊莎贝尔的一只粉色文胸钉在它邪恶锋利的剑尖上。伊莎贝尔一把抓下来,满脸怒容。
“这不是问题所在。你怎么做到的?你知道吗?”
“我用跳的。”杰斯从床底下拖出两个带有剃刀边缘的飞轮,上面覆盖着灰色的猫毛。他吹了口气,毛散落一地。“轮盘。酷。尤其是我遇到什么有严重皮毛过敏反应的恶魔。”
伊莎贝尔用文胸拍打他。“你没回答我的问题!”
“因为我不知道,伊莎!”杰斯爬了起来,“或许希丽宫女王是对的。也许我有一些连自己都不清楚的力量,因为我从来都没试过。克拉丽肯定也有。”
伊莎贝尔皱起了眉头。“她有吗?”
亚历克的眼睛突然睁大了。“杰斯——你的那辆吸血鬼摩托还在屋顶吗?”
“可能吧。可现在是白天,所以没多少用处。”
“而且,”伊莎贝尔指出,“我们不能都坐在上面。”
杰斯把轮盘插进他的腰带,还有那把二十五厘米长的短剑。好几把天使之刃装在他上衣的口袋里。“那没关系,”他说,“你们不用跟着我。”
伊莎贝尔慌忙说:“你什么意思,我们不——”她停了下来,因为麦克斯气喘吁吁地回来了,握着她破旧的粉红色手机。“麦克斯,你是个英雄,”她从他手里一把抓回手机,向杰斯投去愤怒的一瞥,“我很快回来。另外,你要给谁打电话?克拉丽?”
“我要给她打电话——”亚历克开口说。
“不,”伊莎贝尔把他的手打到一边,“她更喜欢我。”她已经在拨号了,把手机举到耳边时她吐了吐舌头。“克拉丽?是伊莎贝尔。我——什么?”她脸上的血色消失了,她脸色发灰,直着眼睛,“那怎么可能?可是为什么——”
“什么怎么可能?”杰斯两步迈到她身边,“伊莎贝尔,发生了什么?克拉丽——”
伊莎贝尔从耳边拿开手机,手指关节都发白了。“是瓦伦丁。他带走了西蒙和迈亚。他要用他们进行仪式。”
杰斯平缓地伸出手,从伊莎贝尔的手里拿走手机,放到耳边。“开车来学院,”他说,“别进来,等我。我会在外面和你们碰头。”他合上手机,递给亚历克。“打电话给马格纳斯,”他说,“告诉他在布鲁克林的滨水路和我们碰头。他可以挑地点,但应该是某个偏僻的地方。我们需要他的帮助上瓦伦丁的船。”
“我们?”伊莎贝尔明显快活了。
“马格纳斯、卢克和我自己,”杰斯澄清道,“你们两个待在这里,替我应付大审判官。当瓦伦丁在和她的交易中不兑现自己的诺言时,你们要说服她派遣圣廷所有的后备人员和瓦伦丁战斗。”
“我不明白,”亚历克说,“首先你打算怎么从这里出去?”
杰斯咧嘴笑了。“看着。”他说着,跳到伊莎贝尔的窗台上。伊莎贝尔大叫起来,可是杰斯已经钻出去了。他在外边的窗台上平衡了一下——然后就不见了。
亚历克冲到窗边,恐惧地向下探望,可是什么也看不见:远处只有学院棕色的空园子,还有一条小径延伸到前门。第九十六大街上没有惊叫的行人,也没有汽车停下来看坠落的尸体。杰斯似乎从稀薄的空气中消失了。
水声吵醒了他。是一种不断重复的沉重的声音——水泼溅在某种固体上,一遍又一遍,似乎他是躺在一个池塘的底部,池塘的水快速地流走,又快速地蓄满。他嘴里有股金属的味道,周围也都有一股金属的味道。他能感到左手难以消除的持续疼痛,他呻吟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西蒙躺在坚硬的、坑坑洼洼的金属地面上,地面漆成难看的灰绿色,墙壁是同样的绿色金属。唯一一个圆窗在一面墙的高处,能透进来少许阳光,不过已经足够了。他躺在那里,一只手被一小块阳光照到,手指立刻通红,起了水疱。他又呻吟了一下,滚到另一边,坐了起来。
然后他意识到这房间里并不只有他一个。虽然阴影浓重,他依然能看清楚。在他的对面,双手被绑起,用链子拴在一根很大的蒸汽管道上的,是迈亚。她的衣服都被扯破了,一道巨大的伤痕划过左边的脸颊。他能看见她的麻花辫从一边的头皮上被扯了下来,头发沾满了血。他一坐起来,她看见他,立刻哭了。“我以为,”她呜咽时打着嗝,“你已经死了。”
“我是死了。”西蒙说。他盯着他的手看,在这过程中,水疱消退了,疼痛减轻,皮肤又恢复了正常的苍白。
“我知道,但是我的意思是——真正死去。”她用捆绑起来的手擦拭了一下脸。西蒙想要走到她身边,可什么东西阻挡着他。他脚踝上的金属脚铐连着一根沉入到地下的粗锁链。瓦伦丁没给他们任何机会。
“别哭,”他说道,可立即就后悔了,这情景似乎没法让人不流泪,“我没事。”
“那是现在,”迈亚说着,用袖子擦擦流泪的脸,“那个人——那个白色头发的人——他的名字是瓦伦丁?”
“你看到他了?”西蒙说,“我什么都没看到。我家的前门被砸开,然后一个巨大的身影像列货车一样进来了。”
“他就是那个瓦伦丁,对吧?那个每个人都在谈论的人,那个发动大叛乱的人。”
“他是杰斯和克拉丽的父亲,”西蒙说,“所以我知道他。”
“我原来就觉得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熟悉。他的声音就像杰斯,”顷刻间她看起来有些伤心,“难怪杰斯是这样一个混蛋。”
西蒙只能表示同意。
“所以你没有……”迈亚的声音渐渐听不见了,她又试了一次,“听着,我知道这很怪异,但是瓦伦丁过来抓你时,你看见某个你认识的人了吗?某个死去的人,像鬼魂一样?”
西蒙摇摇头,困惑不解。“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迈亚犹豫了。“我看见了我哥哥,我哥哥的鬼魂。我想瓦伦丁让我出现了幻觉。”
“呃,他对我没有使那种办法。我当时正和克拉丽通电话。我记得那个身影过来时我掉了手机——”他耸耸肩,“就是这样。”
“和克拉丽?”迈亚几乎充满了希望,“那么也许他们会想出我们在哪儿,也许他们会来找我们。”
“也许吧,”西蒙说,“对了,我们在哪儿?”
“在一艘船上。他带我上来时我还有意识,一个巨大的黑色金属庞然大物。这里没有灯,这里——到处都是东西。其中一个跳向我,我就开始尖叫。然后他抓住我的头,朝墙撞击,之后我就昏迷了一段时间。”
“东西?你指的是什么?”
“恶魔,”她说,然后一阵战栗,“在这里有各种各样的恶魔,大的,小的,会飞的。他让它们干什么,它们就干什么。”
“可是瓦伦丁是一名暗影猎手。而且我听说,他憎恨恶魔。”
“呃,它们好像不知道这个,”迈亚说,“我不明白的是,他想干什么。我知道他恨暗影魅族,可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力气,只是要杀死其中的两个。”她开始发抖,上下颚咯吱作响,就像你在卖新奇玩意儿的店中买到的牙齿打战的玩具那样,“他肯定想从暗影猎手那里得到什么东西。或者卢克。”
我知道他想要什么,西蒙想,可是没必要告诉迈亚,她已经够难过的了。他耸着肩膀,把外衣抖掉。“给你。”他说道,然后把衣服扔过房间给她。
她扭着手铐,笨拙地把衣服披在肩头。她向他憔悴但感激地笑笑。“谢谢。可是你不冷吗?”
西蒙摇头。他手上的灼伤现在已经完全不见了。“我感觉不到冷。不再会感觉到了。”
她张开嘴,然后又合上了。她的脑海中正进行一场斗争。“对不起,对于昨天我针对你的方式。”她停了一下,几乎屏住了呼吸。“吸血鬼把我吓坏了,”她终于小声说,“刚来这座城市时,我有一些经常一起出去的伙伴——巴特,还有其他两个男孩,斯蒂夫和格雷格。有一次我们在公园无意中撞见一些吸血鬼在一座桥下吸血袋——我们打了一架,我只记得其中一个吸血鬼抓住格雷格,把他撕成了两半——”她提高了声音,用一只手紧紧地捂着嘴巴,浑身发抖。“两半,”她小声说道,“他的内脏都掉出来了。然后他们就开始吃了。”
西蒙感到一阵恶心的钝感传遍全身。这个故事让他恶心得想要呕吐,对此他几乎都要高兴了,因为幸亏没有感觉到别的,比如饥饿。“我不会那么做的,”他说,“我喜欢狼人。我喜欢卢克——”
“我知道你喜欢,”她开口说话了,“只是我遇到你时,你看起来这么像人类。你让我想起我的样子,以前的样子。”
“迈亚,”西蒙说,“你仍然是人类。”
“不,我不是。”
“在重要的方面,你是。就像我。”
她努力想微笑。他能看出她不相信自己,却不责备她,他对他自己的话也不确定。
天空变成了铁灰色,压着重重叠叠的云。在灰色的光线里,学院如一座山厚重的侧翼般显现了。天使状石板覆盖的屋顶像没擦的银器,闪着黯哑的光。克拉丽觉得她看到一个身影,穿着带风帽的衣服走在前门的阴影中,可她不能肯定。他们在隔了一个街区的地方停了车,从那儿透过卢克模糊不清的车窗向外看,很难看清任何东西。
“多长时间了?”她问道,不知道是第四次还是第五次问了。
“你上次问我这个问题是在五分钟前。”卢克说。他背靠着座椅,仰着头,显得极其疲惫。他下巴和面颊上的胡茬是银灰色的,双眼下有大大的黑眼圈。所有那些在医院的夜晚,恶魔的袭击,现在是这个,克拉丽想着,突然感到担心。她现在明白了,为什么他和她妈妈躲开这样的生活那么久。她希望自己也能躲开。“你想进去吗?”
“不。杰斯说了让我们在外面等。”她又通过窗户向外仔细观看。现在她肯定门道那儿有条身影。其中一个转身时,她看到一丝银发——
“看。”卢克坐得笔直,匆忙摇下了车窗。
克拉丽看了,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你是指那些门道上的人?”
“不。之前卫兵就在那儿了。看屋顶。”他指着上面说。
克拉丽将脸贴近卡车的车窗。教堂的石板屋顶上是各种式样的哥特塔楼和尖顶、雕刻的天使和拱形的斜面窗。她正要烦躁地说除了伏着的滴水兽什么也没有,猛然看到一个身影一闪。一个纤细的黑影飞快地在塔楼间移动,从一个飞檐跃向另一个飞檐,然后直着身子,沿着格外陡峭的屋顶缓缓降落——这个人有着浅淡的头发,在铁灰色的光线中闪着黄铜似的光。
杰斯。
克拉丽还没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就下了车,沿着街道向教堂跑去。卢克在后面喊她。这座巨大的建筑似乎就在头顶摇摆,有几十米高,十足是个岩石峭壁。杰斯这时在屋顶的边缘向下看,克拉丽想,不可能,他不会的,他不会这么做的,不是杰斯。然后他从屋顶跃下,跳入空中,平静得仿佛从门廊上跳下一样。他像块石头一样落下时,克拉丽大声尖叫起来。
然而他就在她面前轻轻落地了。他从轻微的蹲姿站起来,朝她咧嘴笑着,克拉丽张大了嘴巴看着。“如果我开个从天而降的玩笑,”他说,“你会觉得这像其他陈词滥调一样无聊吗?”
“怎么——怎么你——你怎么做到的?”她小声说着,感觉就要呕吐了。她能看见卢克从车里出来了,双手交叉背在脑后,目光投向她身后。她转身看见那两个卫兵正从前门向他们跑来。一个是马利克,另一个是那个银发的女人。
“糟糕。”杰斯抓住她的胳膊,将她猛拉到身后。他们冲向卡车,跑到卢克的身边。卢克快速启动引擎,副驾驶那边的车门还没关上车就启动了。杰斯越过克拉丽,使劲把门拉上。卡车猛转方向,绕过那两个暗影猎手——克拉丽看到,马利克手里拿着的似乎是飞刀。他瞄准了一个轮胎。她听到杰斯咒骂着,在外衣里摸武器——马利克抡起了胳膊,刀刃闪烁——而那个银发女人却扑到他的后背,抓住他的胳膊。他努力想摆脱她——克拉丽在座位上扭动着,喘着气——然后卡车猛冲着绕过街角,消失在约克大街的车流中,学院在他们身后消失在远处。
迈亚靠着蒸汽管道一阵阵地打着盹,西蒙的上衣披在她的肩头。西蒙看着从舷窗透进来的光线移动,徒劳地试着计算出时间。平时他用手机看时间,可手机不见了——他掏了衣服的口袋,没有找到,肯定是瓦伦丁冲进他的房间时掉了。
然而他有更大的忧虑。他口干舌燥,喉咙疼痛。他很渴,在某种方式上,是饥渴混合在一起的感觉,这形成一种极大的折磨。而且,只会变得越来越严重。
鲜血是他所需要的。他想起家里他床边冰箱里的血液,于是静脉灼痛,仿佛滚热的银线渗入他的皮肤里。
“西蒙?”是迈亚昏昏沉沉地抬起了头。她靠着粗糙不平的管子的脸部印上了白色的小坑。随着血色重新回到她的脸上,白色转变成了粉色。
血。他用干渴的舌头舔舔嘴唇。“嗯?”
“我睡了多长时间?”
“三个小时。也许四个。现在很可能是下午了。”
“哦。谢谢你一直看着。”
他并没有。他说话的时候隐约感到有些惭愧。“我当然要看着。没问题。”
“西蒙……”
“嗯?”
“你在这儿我感到很抱歉,你明白我的意思,但是我很高兴你和我在一起。”
他感到自己的脸咧出一个微笑。他干燥的下唇裂开了,嘴里尝到了血的味道。她的眼睛是浅琥珀灰色,随着她的动作会变色。“你能够到我吗?”她伸出手问。
西蒙伸手够她。当他把手伸得尽可能远时,拴着他脚踝的链子哗啦作响。他们的指尖碰在一起,迈亚笑了——
“多动人啊。”西蒙猛得把手收了回去,打量着。阴影里传来的话音冷静、文雅,隐约有些陌生,他无法精准地辨认。迈亚放下手,转过身,当她抬头看见门道那边的人时,脸上的血色逐渐消失了。这人进来得如此悄无声息,以至于他们两个都没听见。“月亮之子和黑夜之子,终于融洽相处。”
“瓦伦丁。”迈亚小声说。
西蒙什么也没说,他忍不住盯着他看,那么这就是克拉丽和杰斯的父亲。他一头银白色的头发,炽热似火的黑眼睛,看上去他们两个和他都不像,尽管从他棱角分明的骨架和眼睛的形状能找到一些克拉丽的影子,他动起来时那种懒洋洋的傲慢则和杰斯有些相像。他很高大,肩膀宽厚,身材魁梧,他的两个孩子都不具备这些特征。虽然他身负的武器似乎足以装备一个排,但丝毫不妨碍他悄悄走进来。他的胸前交叉着带有银色搭扣的黑色皮带,身后背着一把剑柄宽大的银剑,腰部还环绕着另一根粗壮的皮带,上面插着一套刀剑,还有像巨型针一样闪亮的尖细利刃。
“站起来,”他对西蒙说,“背靠着墙。”
西蒙斜着抬起下巴。他能看见迈亚正看着自己,脸色刷白,惊恐万分,顿时使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保护欲。如果他只能做最后一件事,那么他便要阻止瓦伦丁伤害她。“那么你就是克拉丽的父亲,”他说,“无意冒犯,不过我有些明白为什么她恨你了。”
瓦伦丁无动于衷,面无表情。他说话时嘴唇几乎不动。“为什么?”
“因为,”西蒙说,“你显然精神错乱。”
这时瓦伦丁微笑了。这是一种脸上其他部位都不动、只有嘴唇动的笑,就连嘴唇也只是轻微扭动了一下。然后他举起了拳头。拳头紧握着,有一会儿西蒙以为瓦伦丁要打他,本能地缩了回去。但是瓦伦丁并没有挥拳。相反,他张开手指,宽大的手掌中露出一把看起来闪亮的东西。他转向迈亚,弯着头,作出一种怪诞的模仿飞吻的样子,将粉末吹向她。粉末仿佛一群闪闪发光的蜜蜂,落在她的身上。
迈亚尖叫起来。她喘着粗气,浑身剧烈扭动,翻来覆去地滚动,似乎能把那些粉末晃掉一样。她声音更大了,呜呜咽咽地喊叫着。
“你对她做了什么?”西蒙跳了起来大叫道。他跑向瓦伦丁,可腿上的链子把他猛拉了回来。“你做了什么?”
瓦伦丁微笑得更欢了。“银粉末,”他说,“它会灼伤狼人。”
迈亚已经不再扭动了,而是在地上像婴儿一样蜷缩着静静地流泪,鲜血从红色伤口涌出,沿着她的手和胳膊淌下来。西蒙的胃又缩紧了,他向后靠着墙,为自己,为所有的一切感到恶心。“你这个混蛋,”瓦伦丁把最后一点粉末从手指上拂去时,西蒙说道,“她只是个女孩子,她不会妨害你,她都被锁起来了,以——”
他哽噎了,嗓子灼痛。
瓦伦丁笑了。“以上帝的名义?”他说,“这是你要说的吗?”
西蒙没说话。瓦伦丁把手伸到背后,从剑鞘里抽出那把沉重的银剑。剑刃闪着寒光,仿佛水从一面纯银打造的墙上倾泻而下,又仿佛阳光自身的折射。西蒙的眼睛被刺痛了,他扭开了脸。
“天使之刃灼烧你,正像上帝的名字噎住你,”瓦伦丁说,冷冷的声音尖锐得像晶体,“他们说死在它剑尖下的人将会走向天国之门。在这种情况下,我是在帮你。”他放低剑以使剑尖抵着西蒙的喉咙。瓦伦丁的眼睛是那种黑色的水的颜色,里面什么都没有:没有愤怒,没有同情,甚至没有仇恨,像清空的坟墓那样虚无。“有什么临终遗言吗?”
西蒙知道他将要说什么。听,哦,名叫以色列的犹太人,主我们的上帝,主是一个。他试图说出这些话,可是喉咙一阵灼热的疼痛。“克拉丽。”他转而小声叫道。
一种恼怒的表情掠过瓦伦丁的脸,似乎从一个吸血鬼的嘴里说出自己女儿的名字让他很不悦。他的手腕猛地一动,拉平了剑,只稳稳一挥,割过了西蒙的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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