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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70

两天后,奇普和丽维在平原上看到格拉多王的军队,听到他们发出隆隆的巨响。见识到他们如同巨大的牛粪一般污染了河流,奇普这才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的计划愚蠢到何等地步。
我要急行军赶到那里营救凯莉丝吗?
或许只是摇摇晃晃拖着步子过去吧。
他们骑马来到一座小山上,眺望眼前的大军。马儿总算因休息看起来满足不少。奇普从没有估算过人数,更不用说面对这样一支庞大的军队。
“你说能不能有六千万人?”他问丽维。
“我猜有十万多。”
“这么大一群人,怎么找凯莉丝?”他问。我在期待什么?或许是一个信号?“怎么找一个被抓的御光者呢?”
军队驻扎地多半地方都一团混乱,住棚屋的人把手推车斜靠在屋顶边,住帐篷的人则为谁抢了什么地盘而争吵,孩子们跑来跑去,挡住了帐篷、推车和牲畜之间的空隙。天还亮着,虽然太阳已经落下,平原上到处燃起篝火。奇普听见附近有人在歌唱。男人们在河里游泳沐浴,下游某处士兵们匆忙支起畜栏。动物污染了河水,但看上去谁都不在乎。还有人站在岸边,直接冲水里撒尿。营地上游与下游的水色截然不同。到处都有人担起水桶,直接从河里汲来水。
或许我应该只喝酒。
更重要的是,煮肉的香气弥散在空中。
奇普的肚子咕咕直叫。食物消耗比他预计的快得多——绝大多数是被他快速消灭的——现在,什么吃的都没了。好吧,还有一串钱,半年的薪水都串在上面了。
哦,那么……
“我们分头行动吧,”丽维说,“你直接进入营地中心。我猜那里是格拉多王的帐篷所在。她可是重要人物,所以他们可能会把她囚禁在王的周围。我去御光者驻扎地看看。御光者被抓,看守的可能也是御光者。她肯定就在这两个地方。我们,那么,就三个小时之后在这里会合吧。”
奇普点头默许,牢牢记住。他自己一个人是可能迷路的。
丽维立刻下马走了。没有犹豫,也没多加思索。奇普看着她远去,感到自己饿了。
奇普牵着那匹温驯的大马,一路又是拖又是拽,因为那野兽总想着去啃左右的青草,就这样他走到了一堆较大的篝火旁。那里有两头野猪架在篝火上发出滋滋的声音,奇普盯着它们咽了口口水。一个他所见过最胖的女人灵巧地只几下就锯掉了一条烤熟透的腿,闻上去香浓多汁,令人口齿生津,气味太过甜美让人几欲眩晕昏迷。奇普无法动弹——直到他看见那女人把肉举到嘴边。
“抱歉!”他说话声音大得超出预想。篝火边其余人都抬头看。
“别闻了。”胖女人发话了,接着张嘴去啃那多脂的火腿。奇普几乎死过去。环绕着篝火的男男女女无情地嘲笑他,让他更想去死。那胖女人一手拿着猪腿,一手握着长刀,一边啃一边咧嘴笑。她至少有三层下巴,面部特征消失在肥肉之中,肥肉包裹着她,就像一群公牛包围住一个笨拙的小孩。她的亚麻衬衫都可以当帐篷用了,一点也不夸张。女人扭头不去看奇普。她把刀插回刀鞘,然后伸回手来翻动烤肉钎子。她的臀部已经不能用肥胖来形容,完全就是一座巨型建筑。
“抱歉,”奇普恢复了神智,“我在想,我能不能买些食物做晚餐。我有钱。”
篝火边的耳朵听到这里都竖起来。奇普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挑错篝火了。是不是营地其余地方的人也和这些一样肮脏。
奇普环顾四周。啊,是的,他们确实都一样脏。
哦,该死的。
他摸索着存放锡币的皮腰带。他抢来这个皮腰带是因为里面有钱,而且钱装起来比散放更方便。棍子是串钱的好工具,削成正好适应钱币方孔的形状,可以将钱牢牢卡住,又制成了统一的长度,所以人们可以迅速数清自己的钱数——当然也可以度量别人有多少钱——这样不仅方便,也避免了在行进时每走一步钱币都叮当作响。此外,棍子可以绑在皮革里系在腰带上,或是藏在衣服里,奇普就是这么干的。他看到这根棍子的闪光就抢了过来。
但当他拉住串钱的棍子取下锡币时,他发现有件事大错特错。他呆住了。重量是没错,或者说差不多接近,所以他当时没细看,但现在他拽出来的钱币并不是锡币。一个工人工作一天才能挣一代纳,像他母亲这种非熟练工一天才只挣半代纳,他本以为自己抢来的棍子上串的全是锡币,每根足有八代纳。但他拽出的竟然是一棍子的金塔银币。尺寸比锡币稍微大一些,但厚度只有一半,重量略轻。每个银币可换二十个锡币。一根棍子可以串足足五十枚银金塔,是同样长度棍子上可串锡币数量的两倍,所以,他从洞石宫殿偷来的可不是两百代纳锡币——那就够多的了——他偷来的是一千金塔银币。刚才当着众人的面拽出的那枚,明显让大家知道了他还有更多钱。
谈话声停顿了。就着篝火跳跃的火光,许多眼神像狼一样闪烁。
奇普把腰带里剩下的钱币掖好,祈祷着谁也没看见里面到底有多少。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的姓名可能还不及一个金塔银币值钱。“我买那条猪腿。”他说。
胖女人吐了口痰,伸出手。
“找我十九代纳。”奇普说。要知道这一整天份的工资应该可以买三条野猪腿还多。
女人咯咯笑:“当我们这里做施舍的,是吧?我们看上去很像信徒,是吧?找你十个。”
“十代纳一顿饭?”奇普简直不敢相信她是认真的。
“那你就饿着吧。反正饿不死。”女人说。
不讲道义的胖女人竟然喊奇普胖子,可他无能为力,饥饿让他勇气全无。他咬着牙,环顾篝火四周,递过金塔。
庞然大物接过金塔银币,用牙咬咬,银币稍稍弯了一点。如果是假冒的镀银锡币的话,弯曲时会发出独特的咔咔声的。女人对银币的重量和质地都很满意,于是收起来。她端起玻璃罐猛灌一气放在一边,然后锯了一条野猪腿。她忙着的时候,奇普发现火堆边有些男人不见了。
就算发现那些人在黑夜中散开等待他也不足为奇。奥赫拉姆神啊,他们肯定是看见了棍子上其他的钱币。
剩下的男男女女都用异常友好的方式看着他。那些人坐在自己的包袱上,或是树桩上,或直接坐在地上,大多静静看着他。有些拿起葡萄酒或麦芽酒喝了几口,彼此小声说着什么。有个眼睛像玻璃一样晶莹剔透的女人躺在一个长着大胡子和长头发的男人膝头,女人抚弄着男人的大腿,两人都盯着奇普。
那胖女人把野猪腿递给奇普。
奇普看着她,静静等待。
女人从厚厚的脂肪层中温和地看着奇普。
几周前奇普就该回去。他早已经习惯人们把他当垃圾看,习惯对他的漠视与欺辱。但他没法想象加文·盖尔被欺负,即使现在很多事情都对他不利。奇普虽然可能是个私生子,但哪怕他身上只流有光明王的一滴血,他也绝不会屈服。“找我十代纳。”奇普说。
那喝得醉醺醺的女人在篝火那边突然控制不住大笑起来,接着哼了哼鼻子,笑得更厉害了。不只是因为喝醉。
“我看着像是有十代纳的样子吗?”胖女人说。
“你可以把那钱削下一半。”
女人收回刀耸耸肩,朝奇普走近一步,她身上散发出麦芽酒的臭气。“对不起,没有刀。”
奇普这才明白过来。几个男人坐起身,打量了他几眼,还准备好站起来。他们可不只是想看他笑话。大家都知道胖女人会骗他,他们对胖女人的行径心知肚明,刚才只是在等待,想看看他会不会成为牺牲品。奇普会逆来顺受吗?如果他不反抗,那就将成为证明。既然他拿得出一金塔,那他可能还有更多钱。
可他能做些什么?把食物还回去?不,那女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把银币还给他的。离开只会说明他的软弱,黑夜中可能会有其他人正等着他。如果他反抗那女人,他们会怎么做呢?如果突然往那女人肥胖的脸上狠狠揍一拳呢?
他们当然会攻击他。揍了他之后再抢走他的钱。
如果他逃跑,即便逃走了,他也没了马,要跳上马鞍飞奔实在是太难——就算他能驯服那马,就算要坠入地狱,它也不会疾驰起来的。
“好吧,”奇普说着,作出无所谓的样子,接着一把抢走女人的玻璃酒罐,“我得喝点酒配晚餐啊。找零就归你了。感谢你周到的服务。”他闻闻酒罐。如他所料,是麦芽酒。他猛灌了一口,好让人看起来狠一点,然后让脸色平静下来,那酒都快点着他的嘴唇了,酒水灼烧过喉咙,最后是胃。
那些准备好站起身的男人们又坐了回去。
“我今晚能不能睡在这里?”奇普问。
“得花钱。”那个额发光秃,后面的头发直长到背部中央的人说。
“当然了。”奇普说。他已经不像之前那么饥饿了,但仍强迫自己啃着肥腻的野猪腿。剩余的野猪肉还在煮,其余的男男女女都过来切成一片一片分而食之。
吃完后,奇普舔着手指往马那里走去。他走得足够远了,心里开始希望这些人能放他走。
“你在干吗呢?”那个秃顶男人问。
“我得刷刷马,”奇普说,“这真是漫长的一天。”
“你哪儿也别去,我可不想你靠近我的马。”
“你的马?”奇普说。
“对。”那男人朝奇普龇出满嘴的大黑牙——不像是微笑,也不像是要吃了他的样子——然后抽出刀。
“我们还要你装钱的皮带。”另一个男人说。
篝火边的女人们只是冷漠地看着,没有人过来帮忙。有几个人还加入进来,和那两人一起对付奇普。奇普看向黑暗,他看火看得太久,但仍能分辨出有几个黑影在等待他。
把你的东西都给他们,这样厮杀一阵说不定还能逃脱,奇普。你知道的,你不可能毫发无伤地离开的。拖延时间,说不定会有营地警卫来救你呢。
“你们会被永夜笼罩。”奇普说着,打碎推车轮子上放着的一个麦芽酒罐。
“蠢小子,”秃头男人说,“大多数人都会拿着罐子把,而不是打碎。”
奇普一脚把碎酒罐踢到男人身上。那秃头男一脸痛苦地揉揉眼睛,把刀换到左手。“知道吗?我要杀了你!”他说。
奇普大喝一声冲上来。
那人根本没想到奇普还有胆子迎战。那人还在揉眼睛呢。他抬起一只手臂躲开进攻,但奇普绕过刀撞到他的肚子上,脑袋直抵他肠子。男人呼哧一声摇了几下倒在篝火边。
一时之间,四周鸦雀无声。接着男人手上沾的麦芽酒被点燃了。他大叫一声举起手,头发也燃起来了,胡子,脸,吼叫声抬高变成了恐怖的尖叫。
奇普突然直冲过那烧着的男人。
所幸的是,那一刻谁也没有动。之后有几个人反应过来冲向他,没抓住他的身体,但抓住了他的脚。奇普重重跌倒。
他还没跑出篝火三步远。
有人在跑,是那个胖女人。
他跌倒的时候正好看见那着火的男人一边尖叫一边直冲向胖女人。胖女人大喊,发出古怪的尖叫声,顺手操起她那把大刀重重地砍向男人。
这时三个男人压在奇普身上,身后的篝火照出他们巨大怪异的影子。奇普的肩膀被踢了一脚,两边肾脏也先后被踢中。疼痛刺穿了他,呼吸都快顾不上了。他蜷缩成一团。
踢打雨点般接连落在他的背部和腿上,一个人俯下身来猛捶他的臀部、大腿,还想击中他的胯部。有人在踩他的头,虽然只是一脚掠过,但却撞到了鼻子。热乎乎的血液在脸上炸开,脑袋在泥地里撞了几下。
脑海中一丝念头穿透迷雾。他们要杀死我。这不是要惩罚,这是谋杀。
那就来吧。就算被杀死我也要站着。
他以一搏四,反击时肋骨似乎裂开了,腰侧中了一脚。他呻吟一声。
三个成年男人打一个男孩,而这个男孩什么也没做。这样的暴行激起了奇普内心顽强的信念。不,现在不是三个了,更多的人加入进来。但人越多只会让奇普越愤怒。他缩成一团积聚力量,脑袋垂在两肩之间。就算是地狱烈火我也能够承受。
奇普突然爆发出一声就连自己也从没听过的嘶吼,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发出那样的声音。他跨了一大步站起来,这突然的举动被他之前的缓慢动作衬托得更显夸张。
他嘶吼着,血喷在一个正欲冲过来踢打的男人脸上。奇普就像一头穴熊,突然用后腿站立起来。那男人眼睛都瞪圆了。
奇普抓住他的衬衫,一边嘶吼一边推搡打旋,然后将他猛地掷向唯一没有人阻挡的方向。
投进火里。
那男人看清自己的方向,想抓住架在篝火上的烤肉架稳住自己,但失了手,肘部撞了上去。那烤肉架让他侧身直颤,头部直插向火焰中央,架子倒了。
奇普没有看,也听不见那人发出的尖叫。因为有人击中了他的腹部。平时,那样的击打可能会让他弯下腰来,但现在疼痛并不算什么。他看见攻击的人——是个留着大胡子的大块头,身高比他要高一英尺。那人看着他好像很惊讶的样子:这男孩竟然没有摔倒。奇普抓住他的胡子,然后拼尽全力把他往自己身下压,与此同时,他脚往前踢打,对方的脑袋被来回捶击。大个子男人的脸撞在他脚上发出碎裂声,伴随着飞溅的血花和牙齿,倒在地上。
奇普的愤怒中闪现出希望的火花。他再度转身,开始寻找下一个对手,这时什么东西在他头顶破裂了。
奇普倒下了。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倒了。他只是躺在地上,抬头看见另一个龇牙咧嘴的食尸鬼般的男人,他手里拿着一块烧火木头,身后还跟着四个人。四个人?还有四个人?透过眼泪和眩晕,奇普甚至无法确定自己数对了没有。
他再次冲向那四个人,但很快又跌在地上,一阵头昏目眩。他失去了平衡。
“把他扔进火里!”有人叫嚣。
还说了些什么,但奇普没听清。接下来他感觉到自己被抬了起来,每人抓住一只手或脚。他面朝下,篝火的热气炙烤着他的脸。
那些人停住动作。“别把我们也推进去了,你们这些蠢货!”前面有个人说。
“数到三!”
“奥赫拉姆神啊,他真沉。”
“又不用扔很远。”
“声音就像熏肉在平底锅煎出的滋滋声呢,是不是?”
“一!”
奇普的身子在篝火上摆荡,太近了,他肯定自己的眉毛都被烤卷了。恐惧勒住了他。眩晕消失了。
他挣扎着离火远一些。
“二!”
够了。获救的几率太小了。我试过了。我反正没什么可失去的,那还怕什么呢?我真没用。就算我死了又会怎么样呢?就是有点疼,那有什么好怕的?大概疼痛会持续很久。反正最后也会解脱的。
奇普被荡得离火远了一些,他闭上眼睛,迎接那热量。眉毛和睫毛都化了。火焰像猫咪一样舔舐着他的脸颊。
盖尔家族的人从不放弃。他们接受了你,奇普,期待你负起责任。加文,铁拳,丽维,他们让你第一次拥有了归属感。你要让他们失望吗?
就这样,恐惧消失了。不。
那些人把他荡离篝火,最后一次了。四个人,四个芮米尔。他母亲的族人把他当狗屎对待,还希望他能接受。
去他的,不。奇普突然迸发出难以遏制的仇恨,如篝火一般火热。
“三!”
那些人把他荡向火焰。
奇普猛地睁大眼睛,感到那些人一下离得很远——但他已经不害怕了,恐惧消失了。然而篝火令他再次睁大双眼,就像情人看到自己的心上人。是的,很美。是的,那是我的。
一声急促的吼叫就像狂风平地而起。火焰变了形,跳跃着烧向奇普——烧进奇普的身体。然后消失了。整个火堆瞬间熄灭,营地一片漆黑。
那些人大吼一声扔掉奇普。
奇普几乎没注意到。
他落在火堆余烬中,抓住自己的左手,听见左手因为太过靠近燃烧的柴火发出滋滋的声响。虽然他吸收了整座火堆,但柴火仍然又烫又红。
奇普几乎没意识到。愤怒就像一片汪洋,而他就漂浮在其中。他不再是他自己,他甚至没有感觉到自己。脑海中只有那些痛恨的人,那些人必须被打倒。
他尖叫一声,一只手砸向空中。热量迸发而出,变成火焰,从他手掌喷出一英尺远,把黛色天空染成橙黄和红色。他站起来,热量在他血管中嘶吼。难以抑制的热量。虽然到处一片漆黑,他却能清楚看见那些抓住他的人。他看见他们激动的样子,有个人倒在地上张大嘴瞪着他。
奇普一拳砸过去。火焰把那人从头到脚包裹起来。
其他人抱头鼠窜。
奇普挥起左拳砸向其中一个。张开手指,感觉皮肤噼啪作响,但却只有隐隐约约的疼痛。他又挥动右手,嘭嘭嘭,三个火球,每一个都像他拳头那么大,飞向夜空,几乎将他反冲回重燃的火堆里。但每个火球都击中了目标,火球从对方背部钻进去,烧进内脏,他们倒地后火球仍在体内燃烧。
奇普跪下来,还是烫,太烫了,难以抑制,于是他再次举起双手。火苗自两手冲向天空,虽然左手受了伤。视野渐渐清晰。他深深吐一口气,就像魔鬼刚刚释放了他,留给他一片空洞虚无一样,就像他有一部分人性已经燃烧殆尽一样。
火焰再次燃起,但小了许多,炭块的热量慢慢把木头又点燃了,照亮了推车和聚集起来看热闹的人群惊恐的脸。
就着灯笼和火炬的光芒,还有复燃的火焰,奇普的视力恢复了,看清了那幕场景。篝火旁人们围成一个大圈瞪着他,看起来都像是已准备好把他生吞活剥的样子。四下倒着尸体,那四个想要把他扔进火堆的人都死了,一个成了烧焦的骨架,其余人背上都留着奇普拳头那么大的洞。
不知怎么地,其他人下场更糟。被奇普用麦芽酒溅湿的那个男人脸上和胸部的皮都烧掉了,手臂和身体上满是刀痕。他正躺在那里轻声地呻吟,烧焦的头皮中仍有一簇一簇的发茬残留。那胖女人躺在他身边大声号哭。当时男人烧着了肯定一头撞到她身上,她的脸都焦了,右脸上全是水泡,眉毛没了,原本及背的头发只剩下一半,融化在脑袋上。她的刀也不知怎么回事,完全扎进了右腰下部,血水从她脸颊滴落。
被奇普甩进火里的那男人最惨,他虽然抓住了烤肉架,头却扎进了火里,直接落在滚烫的炭块上。他把自己拉出火堆,竟然奇迹般地没有死去,还有意识。他轻轻地啜泣,好像就连大声痛哭也会带来无尽的痛楚。他在地上翻滚,暴露出脑袋上烧焦的部位。皮肤不只是脱落了,卡在煤块中就像烤鸡黏在锅上一般。他的颧骨裸露在外,脸颊被烧穿了,里面的牙齿被哭泣时流下的血水洗刷成了红色,眼睛烧成一片灰白。
唯一可能幸存下来的就是被奇普打碎牙齿的那个大胡子男人。他昏过去了,但就奇普看来,至少还活着。
奇普踉跄走向马儿,知觉麻木。他没有目标,只想先离开。他驭马前行,直至看见有士兵。那些士兵围在营地周围,但都混在人群之中。奇普看见一个士兵骑着马,他猜是个官员。
“很抱歉,先生,但我们不能让你离开,”那军官说,“很快就要为你们举行净化仪式了。”
“他们袭击了我,”奇普筋疲力尽地说,“他们想抢劫我。我……我不是说……”他靠在马上。该死的蠢马竟然没有逃走。哦,一丝光也看不见了,啊,它被绑住了,就算想逃也走不了了。但奇普仍期待着马儿能够发狂。但相反,它只是站在那里,和以往一样温驯。
奇普靠在马身上。他的左手,奥赫拉姆神啊,皮都被撕开扯烂了,每一处皮肉相连的地方都在淌血。奇普轻叫了一声。但出于愤怒,他又回头去看那篝火,看他杀掉的那些人,还有那些虽未死却必将死去的人。他的心一片冷硬,他本该更受触动,但就是什么也感觉不到。
他回过头,看见一个年轻人在尸堆中走动检查。那个年轻人——不,是个男孩,因为他虽然穿着华丽的服饰,但年纪应该还不超过十六岁——正从手上脱下白色鹿皮手套。高挺的鹰钩鼻,浅棕色的皮肤,黝黑的眸子,乱蓬蓬的深色头发。在前臂的白色衬衫之外,他还穿着多色臂甲,以白色为底色,上面有五块不同色彩的厚甲条。斗篷也是同样图案,以黑色勾边,然后模糊成——薄红?——红色,橙色,黄色和绿色。没有蓝色或幻紫。谁都猜得出他是个多色御光者。
但这不是吸引奇普注意力的原因所在。营地里有成千上万人,还有几百名御光者,但奇普只注意到这一个。他就是莱克顿大屠杀队伍的一员,他在水市还曾经想要杀掉奇普。赛门,男孩的主人这样叫他。奇普的心急速下沉,就像孩子跳下瀑布一样。
赛门戴上一副绿色护目镜。“你们好啊,火焰朋友,”他说道,“欢迎来到我们的战争。我猜你们是来参加净化的?”
“是的。”奇普镇定声音说。净化?
宝石绿的烟雾在赛门双手间盘旋熄灭。“你知道的,”他说,“你可以杀掉你必须杀的人——虽然万色之主希望可以不要这么区别对待——但你杀了人,请收拾好烂摊子。”他的手臂慢慢划着练武的圈子,膝盖弯曲像是在聚集力量。接着两手互击,有光芒冲出。啪—嘭,啪—嘭,四道细细的绿色拉克辛喷射而出,每一道都和手指一般长短,如两枚子弹。它们围绕着火堆,几乎同时炸开喷洒出水滴。那些伤员的呻吟声立即停下了。
奇普瞪大眼。
赛门自己看上去倒很高兴。他把绿色护目镜折叠起来放进口袋。
他是在炫耀。他在炫耀杀人。
奇普走上前一步,赛门突然皱起眉头。“你叫什么名字?”
“奇普。”奇普说完想起用真名可能有点蠢。
“奇普,你头上有颗牙齿。”
哈?奇普张开嘴摸了摸。“确实,我所有的牙齿都长在头上。”假装自己不想吐出来吧,奇普。挺过这一关。
“不,不是你的牙齿。”赛门说。他指指自己的头顶示意。
奇普摸到头顶,原来有颗牙齿黏在他头皮上。这他妈是怎么回事?他把牙齿拽出来,表情抽搐一下,温热的血液顺着脸颊淌下。
“嗯,”赛门说,“也许我们应该先让你看看外科医生,给你治疗一下。”
“先?”奇普问。
“是啊,当然啊。万色之主坚持要会见我们所有的御光者,就算是最粗心的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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