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4
加文痛苦地从漫长的清晨中醒来。他起得很早，打算在黎明到来前赶至海边，然后借第一缕阳光制出滑翔机尽快穿过海面。虽然炮弹岛的逃生隧道阴暗又叫人难受，但至少可以从那里直接进入光明利亚。抵达炮弹岛的时候，加文已是满身大汗。他又脏又痛，还没睡好觉。可他从破光魔口中知道了如此重要的情报，所以除了尽快赶路，加文别无他法。
隧道入口位于炮弹岛地下一间废弃储藏室内，另一头出口则在光明利亚中心塔地下三层。人们在储藏室其中一间屋子后面立了一个大壁橱，然后将暗门藏在壁橱后面。加文从旁边的挂钩上抓起一盏提灯，扭动火石，灯即刻亮了。他化掉地板上那两支拉克辛船桨，看着船桨迅速溶解消失——这样便不用担心有人发现他曾经来过——然后钻进壁橱。
暗门静静闭拢。加文拉动壁橱门，却只打开一只手的宽度。门被卡住了。借着灯光，加文只能瞧见一道小缝，里面一片漆黑，搞不清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他把手伸进缝隙，指尖摸到几根笔直而光滑的木头，接着在门正上方又摸到别的东西。是椅子。
好吧，将秘密入口藏在一个废弃储藏室里确实是会遇到这种问题，不是吗？有时候人们看到废弃的储藏室，就会觉得那地方肯定是用来堆东西的。
加文叹了口气，放下提灯，用肩膀拱门。他使劲推，再使劲。堆叠在里面的椅子慢慢变了形，门总算又开了大约一掌宽的距离。他瞥一眼提灯，用火光制出一根绿色拉克辛短棍，然后在棍尖融上一滴红色拉克辛，接着用薄红色点燃红色。加文将自制的小火把支进夹缝，向上举高，探头往里看。
房间里堆满家具，仿佛六个讲堂与餐饮区内的东西都被清空搬过来。亲爱的奥赫拉姆神啊，加文不禁轻声叹息。里面唯一的空隙就只有贴着地板那点儿地方，想穿过只能从桌椅腿之间爬进去。
没别的方法，除非加文放火把这地方烧了。他可以制出大量拉克辛，将屋内所有东西一扫而尽，这样他就能轻松走过去——还不用小心翼翼地爬——否则他就得用身体去拖地板。这主意棒极了。当然，最后他还是分解掉拉克辛火炬，选择往里爬。
十分钟后，加文站起身。他不打算去掸衣服上的灰，那无关紧要。他现在满身是土，地上的灰现在都在他这儿了。另外还有地板上的潮气、他身上的汗，还有他撞到桌椅时沾上的灰。加文在门口静站了足足一分钟，确定什么都没听到才放下心。
他轻盈地走进中心塔下的大厅，关上身后的暗门，轻轻吹熄提灯。大厅里很亮，不需要再拿这个。即使在海底三层，拉克辛也可以点燃樱桃灯芯（二年级至四年级的学生用红色拉克辛做的）来照明。设计者机智地将储藏室出口设置于其中一条长走廊尽头，以免引起别人的注意。加文不敢耽误，马不停蹄地赶往几步距离外的上升直梯。
直梯系统服务于整个光明利亚。由于整个系统完全要靠手工操作，这意味着必须要有足够的奴隶与苦力维持其运转，所以通常会让一些新入校的学生来干这苦差事。当有人走进直梯，天平就会立刻指示另一边需要盛放多少配重，如果一名御光者选择较轻的配重，她便不得不自己沿绳子爬上剩下的楼层，虽然只需支撑自己的重量，但也会带来不少麻烦。如果她选择的配重超过了自己的体重，则同样也很难在准确的楼层停下。搬运一次标准升降所需的重物极为费力，必须要调动一整个班的学生，相比之下，被举起的人就太轻了。此外，每个直梯间都设置了众多插槽与绳子，这样在苦力们上课的时候，想乘直梯的人才不用一直等着。
加文从第二根绳子拽起，一直拽到最后一根。照理说，出于保密起见，他不该去扯最后一根绳子，因为一旦有人看见认出他，就会好奇为什么他不去搭乘专门为他这一级别的大人物准备的直梯。事实上与这相比，那样做确实谨慎许多。他用魔法制出一个控速用手闸，然后将杠杆推至自己体重的两倍，按下按钮。
直梯马上开始以极快的速度上升。尽管出发地点在地下深处，但直梯内依旧灯火通明。直梯外每条斜槽的顶端都设置了一个通向外面的洞口，人们在那里安装了一枚从阿泰什进口的高度抛光镜，只要太阳还在天上，镜面便会尽其可能往斜槽内折射阳光。至于按分钟调整镜面角度什么的，则是苦力们工作中有趣的一部分。当然，每天晚上他们还得去将那些配重全部搬回到原本的存放地。加文现在还记得自己当年干的那些活儿，可随着回忆一点点深入，他马上又想到一件令他非常不开心的事情。
直梯没有一路通向加文靠近光明利亚顶层的房间，这是当然。那过于方便——或者，用黑卫们偏爱的说法来讲，那不安全。没理由给刺客一条直通光明王或任何要员那里的捷径。直梯一路嗖嗖地抵达终点，这速度实在太快，想必不管是学生、魔导师、侍者还是奴隶，根本没机会看清如此匆忙的人究竟是谁。加文拉下手闸，走出直梯。
这里是这条斜槽所能到达的最顶层。加文走向保护这层的士兵守卫站，那里站了四个卫兵。注意，是士兵不是黑卫。他们抬起头，手上正摆弄着象征玩忽职守的骰子。显然，这几个人都没注意到直梯那边嗖嗖作响的绳子，现在一切都太迟了。他们大张着嘴看着他，看着加文·盖尔本人，后者满身大汗、灰头土脸地站在他们面前。
“我告诉你们，”加文说着将手闸塞进皮带，“只要你们对看到的事情保持沉默，我也会对我看到的东西闭口不言。”他意味深长地看向桌子上的骰子与钱币。塔楼达到一定高度之后，守卫的工作就会变得十分无聊，不过自己手下的士兵在值班时赌博，黑袍使听到了肯定不会高兴。
见四个脑袋齐刷刷地点了点，加文转身走进下一座直梯，正位于他刚刚出来那个的右边。这才是他平常使用的。这次，他选择了一个较为人道的速度。
两名黑卫守在他目的地那层的直梯门口。这些人可没掷骰子玩。他们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两人手握长矛，膝盖轻曲，正对门口，眼睛上还戴了护目镜。
黑卫值班的时候，向来敬忠职守。
见来的人是加文，两人唰地敬了一个礼，啪地一下将长矛扛到肩上，转身退回到自己的岗位，整个过程干净利索。加文走出直梯，拐进自己的房间。一滴幻紫色从他手上落地成型，照亮屋内。他从桌子上抽出一联传票，然后走进浴缸。今天将会有一系列外交活动，但最重要的事，还是去查看一下他的兄弟。在确认达森没有将一切搞糟之前，他都不能放心外出，毕竟地牢的那个地方可能会被达森当成把柄抓住。加文打开水龙头，测了测水温，然后开始用薄红色加热。
他正准备脱衣服，房门开了，女奴玛丽希亚走进来。她是在卢斯格尔与血森林打仗期间被人抓到的。与大多数族人一样，她也有一头红发，脸上长着雀斑，还有一对翡翠似的绿眸子。凯莉丝也有血森林人血统。加文一直都明白，自己的房间里会被安排一个从血森林来的漂亮少女当奴隶，这绝对不是什么巧合。大概白袍使曾经期望，好吧，她肯定希望，能以此减少加文在战争前的一些需要，毕竟如果有个万一，那会给她造成不少麻烦。十年前，玛丽希亚被人送来服侍他的时候，还是个处女。这意味着比起品尝处女，那个抓住她的卢斯格尔人肯定更喜欢金子。
玛丽希亚剥去加文的脏衣服，堆到一旁准备稍后拿去洗烫。见加文走进浴室，“我带了消息给您，”她说，“您想现在听吗？”
加文举起一只手，示意她稍后再说，在身体滑入热水的同时，他长出一口气。消息，命令，一分钟都不想听。
“我打算通知光谱七政使召开会议。你觉得最早什么时候比较好，玛丽希亚？”
玛丽希亚松开裙子上的带子，扯下来，转过身，将衣服叠放在浴盆右边。如果说过去十年她练就了什么独门绝技的话，那就是在有机会和加文做爱的时候，假装除此之外世间万物尽不存在。如果加文想的话，他们还会一起来个鸳鸯浴。不过她不会把自己的头发弄湿，这样结束之后她就可以捡起旁边的裙子直接穿上，继续完成自己接下来的职责。玛丽希亚拥有众多美好的品性，但“享受当下”并不在其中。
“蓝袍使大人与黄袍使大人今天刚离开大杰斯波岛，”说着，她拿起香皂与毛巾，“黄袍使大人今天要去拜访家人，现在应该正待在哪个小酒馆里。黑袍使大人忙着分账，他说任何一个家伙胆敢走近他一里格内，他就会诅咒对方不得好死。红袍使大人很可能是在厨房。据我所知，眼下其他人应该和平常一样，待在小杰斯波岛上。”
除了美貌——很显然，白袍使之所以会选她，就是因为她长得很像凯莉丝——玛丽希亚最令人惊讶的地方，是她出色的能力。她很能干，明察秋毫，对一切事物了如指掌。因此加文意识到，在玛丽希亚面前，想要将地下室内暗藏犯人的事一直保密下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于是他费尽心思终于赢得了她的全部忠诚——并不需要永远——事实上，他知道玛丽希亚曾是白袍使的眼线。
那个时候留给加文的选项很简单：一是让一批屋奴依次到他的房间游览一番，再把他们赶走，不给他们足够的时间发现他的秘密；二是赢得一个人完全的忠诚。凯莉丝不喜欢玛丽希亚，也没有找过她麻烦，而是选择无视她。加文现在发现，如果当初真的每个月都换一个屋奴，他敢打赌情况肯定会比现在糟十倍——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选择无疑将意味着七大郡每个贵族家庭会轮流派间谍来搜查他的房间，然后巨细无遗地对他们的主子做出报告。
不仅如此，他还需要有人在他离开的时候往地牢里扔面包。
不管怎么说，在选中玛丽希亚这件事上，白袍使的品味堪称完美无缺。
经过十年的交往，加文对玛丽希亚的身体早就像对自己的一般熟悉，但看到她纤细的曲线，加文依旧会感到十分赏心悦目。她在他身后滑进浴缸，拿着香皂与毛巾，开始帮他擦后背和肩膀。
“那就今晚吧。晚餐后。告诉白袍使，我希望自己能在一个小时内见到她。”
“是的，陛下。在告诉您消息以前，还有其他什么事要吩咐吗？”
“你说吧。”
“您的父亲想和您谈谈。”
加文忍不住咬咬牙。“让他等一等。”他举起胳膊，好让玛丽希亚帮忙擦洗腋窝。
“另外，白袍使大人提醒您，您答应回来之后要为幻紫班的学生授课。”
“噢，见鬼。”她怎么知道他回来了？“需要我为您洗头吗，陛下？”
除了享受玛丽希亚的服务，加文现在什么都不想要。他真想就这么在热水澡里一直放松到晚上。不过在他与白袍使谈过话，去见光谱七政使之前，他还有些不得不去完成的事情。当然，还得在和他父亲谈话之前。
“没时间。”他说。想到学生们对他的期待，加文试着不去理会心头涌起的愧疚，并无视胸口翻滚的烦闷。
玛丽希亚在他胸口用香皂打出泡沫。她的身体温暖而光滑，紧贴在他的背上，让人感到柔软与舒适，这就足以令他放松身心了。她吻住加文的后颈，这总会令加文感到一阵莫名的战栗。她的指尖滑过满是泡沫的胸口，越过腹部，再往下。她再次亲吻加文的脖子，然后犹豫了一下。这个停顿可以说是在提问。
加文难得带上悲痛的语气：“不，没有时间。”玛丽希亚究竟有多了解他？通常，就算没时间开会或执行其他任务，他也会对两人留出时间。
通常？事实上，他几乎总是如此。
玛丽希亚将加文按入水中，再次迟疑，仿佛是在说，你嘴上说不，身体其他地方却在说是，快来！然而当她再次吻上他的脖颈，留下一枚吻痕后，便开始帮加文清洗身上的香皂泡沫。“我会非常想念您的，光明王陛下。”她轻声说道。
洗好之后，玛丽希亚走出浴室。“我先去把您的衣服摆好。”说完，她迅速擦干身体，用毛巾裹住腰间，走到衣柜前为他挑选衣服。
加文感激地看看她，然后朝身下摇了摇头。
要是这东西继续硬着，我就得给内裤系带了。
摆好衣服，玛丽希亚回到浴室。加文已经站起来，他挥手示意不用过来，今天他要自己擦身子。玛丽希亚擦干自己，穿上裙子，正好看到加文在擦干胸口的水，于是她走出了浴室。
穿好衣服，加文打开小壁橱，小心翼翼地举起架子上的画框，将其推到另一个壁橱上，接着再把整个壁橱滑至房间另一侧的角落。一个勉强及他胸口高度的洞口从壁橱后显露出来。虽然过程很费劲，但重点在于这样就没人会发现他的秘密了。即使有人趁他不在的时候进来，也只会看见一个空屋子，就算他们搜查房间，也将一无所获。虽然这样费些时间，又很麻烦，但一切准备都是值得的。
加文往脚下制出一块与肩同宽、中间留洞的蓝绿拉克辛硬板，在中间留一个洞，接着将一根魔法照明棒塞进皮带。他一手抓着板子，一边弯腰钻进壁橱，关好身后的暗门。脚下的密室地板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为确保万无一失，他还在地板上设置了一个机关：除非暗门关着，否则绝对无法打开地板上的拉门。他弯下腰，摸索到带钩长绳，向上拉起，然后将拉钩穿过地板上的小洞，缠到自己的皮带上。准备妥当后，加文跳进洞口，滑入斜槽。这个东西与塔楼内的直梯原理类似，但设计更为简单，毕竟没人维持其运转，也没地方给加文对方配重，基本上就只有探进黑暗的绳索与位于最顶端的滑轮。
现在，最恐怖的部分来了。加文紧贴着地板滑进去——如同向黑暗中投入的石子一般开始往下落。
滑轮吱吱作响，但随着加文不断下滑，那尖锐的声音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一路上畅通无阻，加文越滑越快。他抽出腰间的蓝色照明棒，戳向大腿将其点亮。眼下，他正沿着升降槽直通向光明利亚的心脏。这地方宽不到一步半大小，除了切割光滑的石头与绳索，什么都看不到。一侧的绳索嗖嗖向上，另一侧的则载着加文全速下滑。
他想去够腰带上的手闸，然而身体的倾斜瞬间导致捆在他脚下的硬板歪向一边，加文一头栽向墙壁。突如其来的摩擦力将他猛地朝一侧拉起。加文砰地一声摔倒在另一侧的石头上，手闸在他手指头上转了一圈，掉到脚下的硬板上。加文伸手去够，差一步，没碰着。他蹲下身，用背沿着光滑的墙面滑动，终于把手闸取回来。
重振精神，加文再次缓缓直起身来，抓住挂钩，将手闸装到硬板上，再将它勾上嘶嘶作响的绳索。他捏紧手闸，知道稍有迟疑就会以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撞上斜槽底部，可如果他太快按下手闸，则会弄断硬板与双腿。
加文一边降低滑行速度，一边试着站起来。他的腿因阻力而不住地颤抖。五道漆在墙壁上的宽白线从他旁边闪过，那是警告，告诉他马上就要到底了。过一会儿，四道白条闪过。不行，速度还是太快，三条，两条。
好了，还不算太糟，一条。
加文撞上地面，发出一声巨响。他反射性地顺着冲击力向前翻滚，可惜并不奏效。这可能是因为连着的绳索太过紧绷的缘故。翻身时，加文身后的照明棒在落地的瞬间燃起火苗，差点点燃他的衬衫。
他惨叫一声跳起来。幸运的是，衬衫并没有被烧坏。加文检查了一下被热量灼伤的肋骨，非常疼，不过并不严重，然后才把连着直梯的绳子从身上松开。
直梯底部的密室是一块只有四步宽的小空地，放眼望去什么也没有。在照明棒的蓝光下，加文走向一面蓝色的墙壁。伸手碰触的瞬间，墙壁变成了半透明的，可墙后还是什么都没有。也不是，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一间地牢在墙壁对面旋转着浮出地表。
这是加文最伟大的杰作。他埋头苦干了一个月才把它建好，对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但无论何时过来，唤醒墙壁那一刻他的心都会绷得紧紧的，今天也不例外——这个旋转机关的设计可说至关重要，因为里面的人并不知道房间在旋转。
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也给了加文五分钟喘息等待的时间。难道说今天里面已经空了？我的奥赫拉姆神啊。加文的胸口被挤压到一起，几乎让他无法呼吸。但也可能是因为密室太小，空气不足。呼吸，加文，呼吸，狠下心来。
最终，半透明的墙壁上清晰地显露出一个光滑的球形地牢。一个男人站到加文对面，看起来和他十分相像，不过体型更瘦，模样更脏，肌肉没他发达，而且还有一头长发。
“你好，兄弟。”加文说道。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隧道入口位于炮弹岛地下一间废弃储藏室内，另一头出口则在光明利亚中心塔地下三层。人们在储藏室其中一间屋子后面立了一个大壁橱，然后将暗门藏在壁橱后面。加文从旁边的挂钩上抓起一盏提灯，扭动火石，灯即刻亮了。他化掉地板上那两支拉克辛船桨，看着船桨迅速溶解消失——这样便不用担心有人发现他曾经来过——然后钻进壁橱。
暗门静静闭拢。加文拉动壁橱门，却只打开一只手的宽度。门被卡住了。借着灯光，加文只能瞧见一道小缝，里面一片漆黑，搞不清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他把手伸进缝隙，指尖摸到几根笔直而光滑的木头，接着在门正上方又摸到别的东西。是椅子。
好吧，将秘密入口藏在一个废弃储藏室里确实是会遇到这种问题，不是吗？有时候人们看到废弃的储藏室，就会觉得那地方肯定是用来堆东西的。
加文叹了口气，放下提灯，用肩膀拱门。他使劲推，再使劲。堆叠在里面的椅子慢慢变了形，门总算又开了大约一掌宽的距离。他瞥一眼提灯，用火光制出一根绿色拉克辛短棍，然后在棍尖融上一滴红色拉克辛，接着用薄红色点燃红色。加文将自制的小火把支进夹缝，向上举高，探头往里看。
房间里堆满家具，仿佛六个讲堂与餐饮区内的东西都被清空搬过来。亲爱的奥赫拉姆神啊，加文不禁轻声叹息。里面唯一的空隙就只有贴着地板那点儿地方，想穿过只能从桌椅腿之间爬进去。
没别的方法，除非加文放火把这地方烧了。他可以制出大量拉克辛，将屋内所有东西一扫而尽，这样他就能轻松走过去——还不用小心翼翼地爬——否则他就得用身体去拖地板。这主意棒极了。当然，最后他还是分解掉拉克辛火炬，选择往里爬。
十分钟后，加文站起身。他不打算去掸衣服上的灰，那无关紧要。他现在满身是土，地上的灰现在都在他这儿了。另外还有地板上的潮气、他身上的汗，还有他撞到桌椅时沾上的灰。加文在门口静站了足足一分钟，确定什么都没听到才放下心。
他轻盈地走进中心塔下的大厅，关上身后的暗门，轻轻吹熄提灯。大厅里很亮，不需要再拿这个。即使在海底三层，拉克辛也可以点燃樱桃灯芯（二年级至四年级的学生用红色拉克辛做的）来照明。设计者机智地将储藏室出口设置于其中一条长走廊尽头，以免引起别人的注意。加文不敢耽误，马不停蹄地赶往几步距离外的上升直梯。
直梯系统服务于整个光明利亚。由于整个系统完全要靠手工操作，这意味着必须要有足够的奴隶与苦力维持其运转，所以通常会让一些新入校的学生来干这苦差事。当有人走进直梯，天平就会立刻指示另一边需要盛放多少配重，如果一名御光者选择较轻的配重，她便不得不自己沿绳子爬上剩下的楼层，虽然只需支撑自己的重量，但也会带来不少麻烦。如果她选择的配重超过了自己的体重，则同样也很难在准确的楼层停下。搬运一次标准升降所需的重物极为费力，必须要调动一整个班的学生，相比之下，被举起的人就太轻了。此外，每个直梯间都设置了众多插槽与绳子，这样在苦力们上课的时候，想乘直梯的人才不用一直等着。
加文从第二根绳子拽起，一直拽到最后一根。照理说，出于保密起见，他不该去扯最后一根绳子，因为一旦有人看见认出他，就会好奇为什么他不去搭乘专门为他这一级别的大人物准备的直梯。事实上与这相比，那样做确实谨慎许多。他用魔法制出一个控速用手闸，然后将杠杆推至自己体重的两倍，按下按钮。
直梯马上开始以极快的速度上升。尽管出发地点在地下深处，但直梯内依旧灯火通明。直梯外每条斜槽的顶端都设置了一个通向外面的洞口，人们在那里安装了一枚从阿泰什进口的高度抛光镜，只要太阳还在天上，镜面便会尽其可能往斜槽内折射阳光。至于按分钟调整镜面角度什么的，则是苦力们工作中有趣的一部分。当然，每天晚上他们还得去将那些配重全部搬回到原本的存放地。加文现在还记得自己当年干的那些活儿，可随着回忆一点点深入，他马上又想到一件令他非常不开心的事情。
直梯没有一路通向加文靠近光明利亚顶层的房间，这是当然。那过于方便——或者，用黑卫们偏爱的说法来讲，那不安全。没理由给刺客一条直通光明王或任何要员那里的捷径。直梯一路嗖嗖地抵达终点，这速度实在太快，想必不管是学生、魔导师、侍者还是奴隶，根本没机会看清如此匆忙的人究竟是谁。加文拉下手闸，走出直梯。
这里是这条斜槽所能到达的最顶层。加文走向保护这层的士兵守卫站，那里站了四个卫兵。注意，是士兵不是黑卫。他们抬起头，手上正摆弄着象征玩忽职守的骰子。显然，这几个人都没注意到直梯那边嗖嗖作响的绳子，现在一切都太迟了。他们大张着嘴看着他，看着加文·盖尔本人，后者满身大汗、灰头土脸地站在他们面前。
“我告诉你们，”加文说着将手闸塞进皮带，“只要你们对看到的事情保持沉默，我也会对我看到的东西闭口不言。”他意味深长地看向桌子上的骰子与钱币。塔楼达到一定高度之后，守卫的工作就会变得十分无聊，不过自己手下的士兵在值班时赌博，黑袍使听到了肯定不会高兴。
见四个脑袋齐刷刷地点了点，加文转身走进下一座直梯，正位于他刚刚出来那个的右边。这才是他平常使用的。这次，他选择了一个较为人道的速度。
两名黑卫守在他目的地那层的直梯门口。这些人可没掷骰子玩。他们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两人手握长矛，膝盖轻曲，正对门口，眼睛上还戴了护目镜。
黑卫值班的时候，向来敬忠职守。
见来的人是加文，两人唰地敬了一个礼，啪地一下将长矛扛到肩上，转身退回到自己的岗位，整个过程干净利索。加文走出直梯，拐进自己的房间。一滴幻紫色从他手上落地成型，照亮屋内。他从桌子上抽出一联传票，然后走进浴缸。今天将会有一系列外交活动，但最重要的事，还是去查看一下他的兄弟。在确认达森没有将一切搞糟之前，他都不能放心外出，毕竟地牢的那个地方可能会被达森当成把柄抓住。加文打开水龙头，测了测水温，然后开始用薄红色加热。
他正准备脱衣服，房门开了，女奴玛丽希亚走进来。她是在卢斯格尔与血森林打仗期间被人抓到的。与大多数族人一样，她也有一头红发，脸上长着雀斑，还有一对翡翠似的绿眸子。凯莉丝也有血森林人血统。加文一直都明白，自己的房间里会被安排一个从血森林来的漂亮少女当奴隶，这绝对不是什么巧合。大概白袍使曾经期望，好吧，她肯定希望，能以此减少加文在战争前的一些需要，毕竟如果有个万一，那会给她造成不少麻烦。十年前，玛丽希亚被人送来服侍他的时候，还是个处女。这意味着比起品尝处女，那个抓住她的卢斯格尔人肯定更喜欢金子。
玛丽希亚剥去加文的脏衣服，堆到一旁准备稍后拿去洗烫。见加文走进浴室，“我带了消息给您，”她说，“您想现在听吗？”
加文举起一只手，示意她稍后再说，在身体滑入热水的同时，他长出一口气。消息，命令，一分钟都不想听。
“我打算通知光谱七政使召开会议。你觉得最早什么时候比较好，玛丽希亚？”
玛丽希亚松开裙子上的带子，扯下来，转过身，将衣服叠放在浴盆右边。如果说过去十年她练就了什么独门绝技的话，那就是在有机会和加文做爱的时候，假装除此之外世间万物尽不存在。如果加文想的话，他们还会一起来个鸳鸯浴。不过她不会把自己的头发弄湿，这样结束之后她就可以捡起旁边的裙子直接穿上，继续完成自己接下来的职责。玛丽希亚拥有众多美好的品性，但“享受当下”并不在其中。
“蓝袍使大人与黄袍使大人今天刚离开大杰斯波岛，”说着，她拿起香皂与毛巾，“黄袍使大人今天要去拜访家人，现在应该正待在哪个小酒馆里。黑袍使大人忙着分账，他说任何一个家伙胆敢走近他一里格内，他就会诅咒对方不得好死。红袍使大人很可能是在厨房。据我所知，眼下其他人应该和平常一样，待在小杰斯波岛上。”
除了美貌——很显然，白袍使之所以会选她，就是因为她长得很像凯莉丝——玛丽希亚最令人惊讶的地方，是她出色的能力。她很能干，明察秋毫，对一切事物了如指掌。因此加文意识到，在玛丽希亚面前，想要将地下室内暗藏犯人的事一直保密下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于是他费尽心思终于赢得了她的全部忠诚——并不需要永远——事实上，他知道玛丽希亚曾是白袍使的眼线。
那个时候留给加文的选项很简单：一是让一批屋奴依次到他的房间游览一番，再把他们赶走，不给他们足够的时间发现他的秘密；二是赢得一个人完全的忠诚。凯莉丝不喜欢玛丽希亚，也没有找过她麻烦，而是选择无视她。加文现在发现，如果当初真的每个月都换一个屋奴，他敢打赌情况肯定会比现在糟十倍——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选择无疑将意味着七大郡每个贵族家庭会轮流派间谍来搜查他的房间，然后巨细无遗地对他们的主子做出报告。
不仅如此，他还需要有人在他离开的时候往地牢里扔面包。
不管怎么说，在选中玛丽希亚这件事上，白袍使的品味堪称完美无缺。
经过十年的交往，加文对玛丽希亚的身体早就像对自己的一般熟悉，但看到她纤细的曲线，加文依旧会感到十分赏心悦目。她在他身后滑进浴缸，拿着香皂与毛巾，开始帮他擦后背和肩膀。
“那就今晚吧。晚餐后。告诉白袍使，我希望自己能在一个小时内见到她。”
“是的，陛下。在告诉您消息以前，还有其他什么事要吩咐吗？”
“你说吧。”
“您的父亲想和您谈谈。”
加文忍不住咬咬牙。“让他等一等。”他举起胳膊，好让玛丽希亚帮忙擦洗腋窝。
“另外，白袍使大人提醒您，您答应回来之后要为幻紫班的学生授课。”
“噢，见鬼。”她怎么知道他回来了？“需要我为您洗头吗，陛下？”
除了享受玛丽希亚的服务，加文现在什么都不想要。他真想就这么在热水澡里一直放松到晚上。不过在他与白袍使谈过话，去见光谱七政使之前，他还有些不得不去完成的事情。当然，还得在和他父亲谈话之前。
“没时间。”他说。想到学生们对他的期待，加文试着不去理会心头涌起的愧疚，并无视胸口翻滚的烦闷。
玛丽希亚在他胸口用香皂打出泡沫。她的身体温暖而光滑，紧贴在他的背上，让人感到柔软与舒适，这就足以令他放松身心了。她吻住加文的后颈，这总会令加文感到一阵莫名的战栗。她的指尖滑过满是泡沫的胸口，越过腹部，再往下。她再次亲吻加文的脖子，然后犹豫了一下。这个停顿可以说是在提问。
加文难得带上悲痛的语气：“不，没有时间。”玛丽希亚究竟有多了解他？通常，就算没时间开会或执行其他任务，他也会对两人留出时间。
通常？事实上，他几乎总是如此。
玛丽希亚将加文按入水中，再次迟疑，仿佛是在说，你嘴上说不，身体其他地方却在说是，快来！然而当她再次吻上他的脖颈，留下一枚吻痕后，便开始帮加文清洗身上的香皂泡沫。“我会非常想念您的，光明王陛下。”她轻声说道。
洗好之后，玛丽希亚走出浴室。“我先去把您的衣服摆好。”说完，她迅速擦干身体，用毛巾裹住腰间，走到衣柜前为他挑选衣服。
加文感激地看看她，然后朝身下摇了摇头。
要是这东西继续硬着，我就得给内裤系带了。
摆好衣服，玛丽希亚回到浴室。加文已经站起来，他挥手示意不用过来，今天他要自己擦身子。玛丽希亚擦干自己，穿上裙子，正好看到加文在擦干胸口的水，于是她走出了浴室。
穿好衣服，加文打开小壁橱，小心翼翼地举起架子上的画框，将其推到另一个壁橱上，接着再把整个壁橱滑至房间另一侧的角落。一个勉强及他胸口高度的洞口从壁橱后显露出来。虽然过程很费劲，但重点在于这样就没人会发现他的秘密了。即使有人趁他不在的时候进来，也只会看见一个空屋子，就算他们搜查房间，也将一无所获。虽然这样费些时间，又很麻烦，但一切准备都是值得的。
加文往脚下制出一块与肩同宽、中间留洞的蓝绿拉克辛硬板，在中间留一个洞，接着将一根魔法照明棒塞进皮带。他一手抓着板子，一边弯腰钻进壁橱，关好身后的暗门。脚下的密室地板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为确保万无一失，他还在地板上设置了一个机关：除非暗门关着，否则绝对无法打开地板上的拉门。他弯下腰，摸索到带钩长绳，向上拉起，然后将拉钩穿过地板上的小洞，缠到自己的皮带上。准备妥当后，加文跳进洞口，滑入斜槽。这个东西与塔楼内的直梯原理类似，但设计更为简单，毕竟没人维持其运转，也没地方给加文对方配重，基本上就只有探进黑暗的绳索与位于最顶端的滑轮。
现在，最恐怖的部分来了。加文紧贴着地板滑进去——如同向黑暗中投入的石子一般开始往下落。
滑轮吱吱作响，但随着加文不断下滑，那尖锐的声音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一路上畅通无阻，加文越滑越快。他抽出腰间的蓝色照明棒，戳向大腿将其点亮。眼下，他正沿着升降槽直通向光明利亚的心脏。这地方宽不到一步半大小，除了切割光滑的石头与绳索，什么都看不到。一侧的绳索嗖嗖向上，另一侧的则载着加文全速下滑。
他想去够腰带上的手闸，然而身体的倾斜瞬间导致捆在他脚下的硬板歪向一边，加文一头栽向墙壁。突如其来的摩擦力将他猛地朝一侧拉起。加文砰地一声摔倒在另一侧的石头上，手闸在他手指头上转了一圈，掉到脚下的硬板上。加文伸手去够，差一步，没碰着。他蹲下身，用背沿着光滑的墙面滑动，终于把手闸取回来。
重振精神，加文再次缓缓直起身来，抓住挂钩，将手闸装到硬板上，再将它勾上嘶嘶作响的绳索。他捏紧手闸，知道稍有迟疑就会以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撞上斜槽底部，可如果他太快按下手闸，则会弄断硬板与双腿。
加文一边降低滑行速度，一边试着站起来。他的腿因阻力而不住地颤抖。五道漆在墙壁上的宽白线从他旁边闪过，那是警告，告诉他马上就要到底了。过一会儿，四道白条闪过。不行，速度还是太快，三条，两条。
好了，还不算太糟，一条。
加文撞上地面，发出一声巨响。他反射性地顺着冲击力向前翻滚，可惜并不奏效。这可能是因为连着的绳索太过紧绷的缘故。翻身时，加文身后的照明棒在落地的瞬间燃起火苗，差点点燃他的衬衫。
他惨叫一声跳起来。幸运的是，衬衫并没有被烧坏。加文检查了一下被热量灼伤的肋骨，非常疼，不过并不严重，然后才把连着直梯的绳子从身上松开。
直梯底部的密室是一块只有四步宽的小空地，放眼望去什么也没有。在照明棒的蓝光下，加文走向一面蓝色的墙壁。伸手碰触的瞬间，墙壁变成了半透明的，可墙后还是什么都没有。也不是，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一间地牢在墙壁对面旋转着浮出地表。
这是加文最伟大的杰作。他埋头苦干了一个月才把它建好，对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但无论何时过来，唤醒墙壁那一刻他的心都会绷得紧紧的，今天也不例外——这个旋转机关的设计可说至关重要，因为里面的人并不知道房间在旋转。
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也给了加文五分钟喘息等待的时间。难道说今天里面已经空了？我的奥赫拉姆神啊。加文的胸口被挤压到一起，几乎让他无法呼吸。但也可能是因为密室太小，空气不足。呼吸，加文，呼吸，狠下心来。
最终，半透明的墙壁上清晰地显露出一个光滑的球形地牢。一个男人站到加文对面，看起来和他十分相像，不过体型更瘦，模样更脏，肌肉没他发达，而且还有一头长发。
“你好，兄弟。”加文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