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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千变万化的风

伊洛汀这个人还真难找,他在洞楼有个办公室,但似乎从来都不用。我查询课程表时,发现他好像只教一堂课:超凡数学。不过,即使知道这点,还是很难找到他,因为课表上写着,上课时间是“现在”,地点是“到处”。
最后,我是在偶然的机运下,在拥挤的庭院里发现他的踪影。这天他罕见地披着黑色的大师袍,当时我正要去医护馆旁听,但我宁可上课迟到,也不想错过和他说话的机会。
等我努力穿过中午的人潮找上他时,我们是在大学院的北端,一条通往森林的宽大泥土路上。“伊洛汀大师,”我说,快步走向他,“我希望能跟您谈一下。”
“悲哀的小希望。”他说,丝毫没停下脚步,也没朝我的方向看,“你应该把目标设得远大一点,年轻人应该要有雄心壮志。”
“那么,我希望学命名术。”我说,跟在他身旁走。
“太远大了。”他平淡地说,“再想点别的,找介于那两者中间的东西。”这条泥土路弯弯曲曲的,我们后方的大学院建筑已隐身在路树后方,不见踪影。
“我希望你能收我当学生。”我又试了一次,“传授我你觉得最棒的东西。”
伊洛汀突然停下脚步,转身面对我,“好,”他说,“帮我去找三颗松果。”他用拇指和手指围成一个圈,“这么大,旁边的鳞片都要完整。”他在路中央席地而坐,比出嘘赶鸟兽的手势,“快去。”
我冲到附近的林木间,花了约五分钟找到三颗大小适中的松果,等我回到路上时,我衣着凌乱,满是刺藤刮痕,完全看不到伊洛汀的身影。
我呆呆地往四周望,接着咒骂一声,丢下松果,开始顺着路往北跑,很快就赶上他了,他就在路上闲晃,看着树木。
“所以你学到什么?”伊洛汀问。
“你希望一个人,不要来吵你?”
“你反应很快嘛。”他像表演一样,夸张地摊开手臂吟诵,“我的课到此结束!我为颖士克沃思做的深奥指导到此结束!”
我叹了一口气,如果我现在离开,还可以赶上医护馆的课,但我又觉得他这么做可能是在测试我,或许伊洛汀只是要确定我是真的有兴趣,才愿意收我当学生。故事里的情节通常都是这样的:年轻人得向林中的老隐士证明他是真心诚意,隐士才肯收他为徒。
“您可以回答几个问题吗?”我问。
“好,”他说,伸出手,缩起拇指和食指,“如果你同意之后不再找我,我可以回答你三个问题。”
我想了一下,“为什么您不想教我?”
“因为艾迪玛卢族是很糟糕的学生。”他唐突地说,“他们死记硬背的能力还不错,但是学习命名术所需的专注力,是像你这样的人不太可能拥有的。”
我心中马上升起一团炽热的怒火,气到我都可以感觉到我的皮肤在发烫,先是整张脸涨得通红,接着延烧到胸口与手臂,让我手臂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很抱歉,您以前教卢族学生的经验不太好,”我小心地说,“我可以向您保证……”
“老天!”伊洛汀叹息,一副受不了的样子,“又是马屁精,你缺少跟着我学习的骨气和胆识。”
他的话让我内心怒火沸腾,我努力压抑着那股怒焰,他想激我上当。
“您说的不是真的。”我说,“为什么您不想教我?”
“就像我不想养狗一样!”伊洛汀大喊,手往天际一挥,好像农人想吓跑田中的乌鸦一样。“因为你太矮了,没法当命名师。你的眼睛太绿,你的手指根数不对,等你高一点,找到一双适合的眼睛再来。”
我们互相凝视了好一会儿,最后他耸耸肩,继续往前走。“好,我就让你看看为什么。”
我们沿着路往北走,伊洛汀边走边拣石头,再把石头丢向树木,他跳起身抓低垂的树枝,大师袍翻腾了起来,一度他停下脚步,动也不动地站着,专注地盯着在风中缓缓摇摆的蕨类近半个小时。
我忍住不开口,不问“我们要去哪里?”或“您在看什么?”,我知道很多故事都是因为小男孩随口聊天问话,而浪费了问问题或许愿的机会,我还剩两个问题,我得好好把握机会。
最后我们走出森林,那条路变成通往一片附属于宏伟庄园的辽阔草地,那庄园比工艺馆还宏伟,有雅致的棱线、红瓦屋顶、高窗、拱门、圆柱,还有喷水池、花园、围篱……
但是我总觉得它看起来不太对劲。我们愈接近大门,我愈怀疑这是某位贵族的房子,或许是那花园的设计,或是因为围着草地的铸铁围篱近十尺高,在我这个训练有素的偷儿眼里,看起来无法攀越。
两名眼神严肃的男子开了大门,我们持续朝前门走,伊洛汀看着我说:“你听过安养所吗?”
我摇头。
“它还有另一个名字:巢栖所,疗养所……”
是大学院的疯人院。“这里好大,多少……”我在发问前停住了。
伊洛汀知道他差点就骗我问出第二个问题,露齿而笑。“杰若米,”他对站在前门的高大男子喊,“今天我们有几位来宾?”
“抱歉,柜台可以提供数字给您。”他不安地说。
“随便猜猜。”伊洛汀说,“在这里大家都是自己人。”
“三百二?”那男子耸肩说,“三百五?”
伊洛汀用指关节叩击厚重的木板门,那男子连忙帮他开门,“必要时还可以再塞多少人?”伊洛汀问他。
“再来一百五十人都还有余裕。”杰若米说,一边拉开大门,“我想,必要时可以塞更多。”
“看吧,克沃思?”伊洛汀对我眨眼,“我们都准备得好好的。”
入口的通道很宽,搭配彩色的玻璃窗和拱形天花板,地板的大理石打得跟镜面一样光亮。
这地方静得诡异,我实在不懂,塔宾的夺观疗养院只有这地方的一丁点大,感觉里面吵得鸡飞狗跳,即使站在喧嚣的城市里,离那里一里远,都可以听到吵闹声。
伊洛汀大步迈向一个大柜台,一名女子站在那儿,“艾咪,外面怎么都没人?”
她露出尴尬的笑容,“他们今天太兴奋,我们觉得有暴风雨要来。”她从架上抽出一本手册,“也快要月圆了,您也知道会变成什么情况。”
“当然。”伊洛汀蹲下来开始解鞋带,“他们这次把维恩藏在哪里?”
她翻了几页手册,“二楼东边的二四七。”
伊洛汀站起身来,把鞋放在柜台上,“帮我看着好吗?”她露出犹豫的笑容,点点头。
我又按捺住一堆问题,“看起来大学院在这里花了很多钱。”我说。
伊洛汀不理我,穿着袜子就这样转身,爬上一座宽大的大理石楼梯。接着,我们走到一个两边排着木门的白色长廊,我第一次听到这种地方预期会听到的声音,呻吟、啜泣、喃喃呓语、尖叫,不过声音都很微弱。
伊洛汀跑了几步,然后停了下来,他穿着袜子的脚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滑动,大师袍往后飘,他一直重复以下的动作:跑几步,然后把手臂往外伸以维持平衡,滑行好一段距离。
我一直跟在他身边快步行进,“我以为大师们会把大学院的经费用在其他比较学术性的地方。”
伊洛汀没看我,啪嗒啪嗒地跑,“你在想办法让我在你没发问下就回答问题。”滑行,“那是行不通的。”
“您在想办法骗我问问题。”我明讲,“所以这样还满公平的。”
啪嗒啪嗒,滑行。“所以你何必来烦我?”伊洛汀问,“基尔文还满喜欢你的,何不把目标放在他身上?”
“我觉得你懂我在其他地方学不到的东西。”
“像什么?”
“像我第一次看到有人呼唤风时,我想学的东西。”
“风之名,是吧?”伊洛汀扬起眉毛,啪嗒啪嗒,“真有意思。”滑——行。“为什么你觉得我知道怎么呼唤风?”
“消去法。”我说,“其他大师都不做那样的事,所以一定是你的专长。”
“依你这逻辑,我也应该很擅长索林纳德舞、刺绣、偷马啰。”
我们来到走廊的尽头,伊洛汀滑到一半,差点撞到一位手捧着精装书、肩膀宽阔的家伙。“抱歉。”他说,虽然这显然不是他的错。
“提摩西。”伊洛汀对他伸出长长的手指,“跟我们来。”
伊洛汀带我们穿过几条比较短的走廊,最后到了一片厚重的木滑门边,门的高度与视线齐高。伊洛汀推开门,往里头探,“他还好吗?”
“没什么声音,”大个儿说,“我觉得他没睡好。”
伊洛汀碰了一下门闩,转身面对宽肩男子,一脸冷酷无情,“你把他锁在里面?”
那个男人站起来比伊洛汀高一个头,体重可能是他的两倍,但是被没穿鞋的大师这样一瞪,他的脸马上失去血色。“伊洛汀大师,不是我,是……”
伊洛汀迅速比了一个手势,打断他的话,“把锁打开。”
提摩西连忙摸出一串钥匙。
伊洛汀持续瞪着他,“艾德·维恩不是来被关的,他可以随意进出这里,除非他明确要求,别在他的食物里加什么东西。提摩西·杰纳若伊,我要你负责做好这件事。”
伊洛汀用一根手指戳他的胸膛,“要是让我发现维恩被下药或是关起来,我就把你的衣服扒光,像骑一只粉红小马一样,骑着你穿梭伊姆雷大街。”他怒视,“滚!”
那家伙尽速离开,只差没有用跑的而已。
伊洛汀转向我,“你可以进去,但别出声或突然做什么动作。除非他和你说话,否则什么都别说。说话时,音量尽量放小一点,懂吗?”
我点头,他打开门。
那房间和我原先预期的不一样,高窗透进阳光,里面有一张大床,还有一套桌椅。墙面、天花板和地板都铺着厚厚的白布,完全隔绝了走廊传来的任何声音。床上的毯子被拉了下来,一名约三十岁的瘦弱男子裹在毯子里,蜷缩在墙边。
伊洛汀关上门,那名安静的男子稍稍缩了一下身子,“维恩?”他轻声说,走过去,“怎么了?”
维恩一脸严肃地往上看,他骨瘦如柴,毯子底下裸露着上半身,一头乱发,眼睛张得又大又圆。他轻声细语,声音有点哑,“我很好,过得还可以,但是大家讲话,狗吠,脚踏石头声……我只是现在不适合听到这些东西。”
维恩缩向墙壁,毯子滑落他瘦巴巴的肩膀。看到他脖子上挂着铅制的系德,我吓了一跳,这人是秘术士。
伊洛汀点头,“你为什么躺在地上?”
维恩往床的方向看,眼神充满了惊恐,“我会掉下来。”他轻声说,语气介于恐惧与尴尬之间,“那里有弹簧和横木,还有钉子。”
“你现在还好吗?”伊洛汀温和地问,“想和我一起回去吗?”
“不不不要。”维恩发出绝望的哀嚎,紧闭着眼,把裹在身上的毯子抓得更紧了。他气若游丝般的哀求比大声哀嚎听起来更令人心碎。
“没关系,你可以留下来。”伊洛汀轻声说,“我会回来看你。”
维恩听到他这么说,张开眼睛,一脸焦虑不安,“不要带雷来。”他急着说,他把一只瘦巴巴的手伸出毯子外,抓住伊洛汀的衬衫,“不过我的确需要猫笛和青羽毛,还有骨头。”他语气急切,“坦特骨。”
“我会带来。”伊洛汀向他保证,并作势要我离开房间,我照做了。
我们出来以后,伊洛汀关上门,一脸黯然。“维恩当我的系师时,他知道他面对的是什么情况。”他转身开始往走廊走,“但是你不知道,你对大学院一无所知,对牵涉的风险一无所知,你以为这里是仙境,游乐场,这里不是。”
“没错。”我不平地回他,“这里是游乐场,其他孩子都心怀妒意,因为我可以玩『被痛鞭和禁入大书库』的游戏,他们不行。”
伊洛汀停下脚步,转身看我,“好,那就证明给我看,证明我看走眼了,证明你想清楚了,为什么大学院里学生不到一千五百人,却需要一个像皇宫那么大的疯人院?”
我的脑袋急速运转,“多数学生的家境都不错,”我说,“他们过得很轻松,碰到压力……”
“错。”伊洛汀不以为然地说,转身继续往走廊走,“那是因为我们研究的东西,是因为我们训练心智运作的方式。”
“所以算术和语法学让人疯狂。”我说,小心地用直述句表达。
伊洛汀停下脚步,扭开最近的一扇门,门里传出惊慌的尖叫声。“……在我里面!他们在我里面!他们在我里面!他们在我里面!”我从门口可以看到里面有个年轻人在挣扎,手腕、腰际、脖子、脚踝都被人用皮条绑在床上。
“三角学和图解逻辑不会让人变成那样。”伊洛汀直视着我说。
“他们在我里面!他们在我里面!他们在……”那叫声不断重复,就像半夜无尽的狗吠声一样。“……我里面!他们在我里面!他们在我里面!他们在……”
伊洛汀关上门,我还是可以依稀听到穿过厚门传来的微弱叫声,不过那近乎完全隔音的效果相当惊人。“你知道他们为什么称这里是巢栖所吗?”伊洛汀问。
我摇头。
“因为这是你发疯时住的杜鹃窝。”他露出狂妄的笑容,接着开始狂笑。
◇◇◇◇
伊洛汀带我穿过好几个走廊,到疗养所的另一侧,最后我们转了一个弯,我看到一件不一样的东西:一扇铜门。
伊洛汀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开锁,“我回这一带时,喜欢顺道来这里。”他一边开门,不经意地说,“收收信件,帮植物浇浇水之类的。”
他脱下一只袜子,把袜子打一个结,用来当门挡,把门隔开。“这地方来看看还不错,但是……”他拉拉门,确定它不会关起来,“不要再待下来了。”
走进这房间,我第一个注意到的是空气怪怪的,原本我以为这里可能和维恩的房间一样有隔音效果,但环顾四周,我看到墙壁和天花板都是裸露的灰石。接着我想可能是空气不流通,但我吸一口气,又可以闻到薰衣草和干净亚麻布的香味。那感觉就像耳朵有压力,像潜在深水中一样,当然我并非如此。我伸手向前挥一挥,好像期待会摸出空气有什么不同,例如比较浓,但也没有。
“感觉很烦,对吧?”我转身看到伊洛汀在看我。“你竟然会发现,我还满讶异的,很多人都不会察觉。”
这房间肯定比维恩的好,有张挂着幕帘的四柱床,垫得又软又厚的沙发,空荡的书架,一大张桌子和数把椅子。最醒目的是好几扇大窗户,可以眺望外面的草地和花园,我可以看到窗外的露台,但好像没有地方可以出去。
“你看。”伊洛汀说,他用双手举起一把高背椅,旋转椅子,用力朝窗户丢去。我畏缩了一下,但没有传出可怕的破碎声,只有木头裂开的声音,椅子裂成一堆毁坏的木板和装填物,落在地上。
“我曾经连续这样做了好几个小时。”伊洛汀说,他深呼吸,一脸怀念的环顾房间,“美好时光啊。”
我走过去看窗户,它们比一般的厚,但也不是厚得很夸张,看起来很正常,只不过表面散布着隐约的红色纹理。我看着窗框,那也是铜制的,我缓缓地环顾房间,观察裸露的石墙,感受那股浓得出奇的空气。我发现那扇门的内侧甚至没有门把,更别说是锁了。为什么有人会特地制作一扇扎实的铜门?
我想好了第二个问题,“你怎么出去的?”
“终于问了。”伊洛汀有点恼怒地说。
他跌坐到沙发上,“很久很久以前,至尊伊洛汀发现自己困在高塔中。”他指着我们的房间,“他们没收了他的工具:硬币、钥匙和蜡烛。而且他的房间门也开不了,窗户也打不破。”他用轻蔑的手势一一指着那些东西,“就连风之名也被囚禁他的人给巧妙隐藏了。”
伊洛汀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开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他周遭都是平滑的硬石,那是没人挣脱过的牢房。”
他停下脚步,突然伸出一根手指。“但是至尊伊洛汀知道万物之名,所以万物都听命于他。”他面向窗户边的灰墙,“他对石头说:『碎裂!』……”
伊洛汀声音渐小,他一脸好奇地把头往一边倾斜,眼睛眯了起来,“混账,他们改了。”他轻声自言自语,“哼!”他又往墙面靠近一步,把手放在墙上。
我开始胡思乱想,西蒙和威稜说的没错,这人脑袋有问题。如果我冲出房间,把门挡拿开,猛力关上门,会发生什么事?其他大师会为此感谢我吗?
“噢,”伊洛汀突然笑着说,“他们倒是有用点脑筋了。”他往后退两步,“赛尔巴萨力恩。”
我看到墙移动了,就像有一根棍子戳着一片悬挂的毛毯一样起伏波动,然后就这样……倒了。好几吨细碎的灰沙就像深色的水从水桶里流出来一样,突然涌到地板上,把伊洛汀的脚埋到小腿肚附近。
阳光与鸟鸣也涌进屋内,本来立着一大片扎实灰石的地方,现在出现一个大洞,大到可以让一台手推车穿过。
但是那个洞不是全然洞开的,开口处布满了某种绿色的东西,看起来好像肮脏纠结的网一样,但是形状毫无规则,不像编织的,比较像又厚又破的蜘蛛丝。
“以前没有这个。”伊洛汀一边把脚抽出灰沙,一边语带歉意地说,“我跟你保证,第一次做的时候比较惊天动地一点。”
我就只是站在那里,眼前的光景把我震慑住了,这不是共感术,这不是我见过的任何东西,我脑中唯一能想到的是很多故事里流传的一句话:至尊塔柏林对石头说:“碎裂!”石头就应声而碎……
伊洛汀扳下一把椅子的一只脚,用它勾开蒙在开口的纠结绿网,有些线很容易就断了或散了。分布比较浓密的地方,他就用脚当杠杆,把那些纠结的线扳开。扳开或断裂的地方都闪着耀眼的阳光,我心想,那也是铜,铜线分布在砌成墙面的石块里。
伊洛汀扔下椅子的脚,钻过那个洞,我从窗户可以看到他倚着露台上以白石砌成的围栏。
我跟着他钻到外面,一踏上露台,就觉得空气不再那样异常沉闷了。
“两年的时间。”他说,眺望着花园,“可以看到这露台,却无法站在上面。可以看到风,却听不见,感觉不到它吹拂着我的脸。”他把一只脚抬到围栏上,跨坐在上面,然后往下跳到几尺下的地方,站在下方的屋顶平面上。他在屋顶上走,逐渐离开建筑物。
我也跟着他跳过围栏,往屋檐走。我们离地面只有二十尺左右,不过花园和喷水池向四方延展,形成相当壮丽的景象。伊洛汀危险地站在靠近屋檐的地方,大师袍像黑旗般飘着,看起来还挺威风的,只要别看他那只穿一只袜子的脚就行了。
我也走到屋檐边,跟他并肩站着,我知道第三个问题要问什么了,“我该怎么做,”我问,“才能跟着你学命名术?”
他平静地盯着我的眼,打量我,“跳,”他说,“从这屋顶跳下去。”
这时我才明白,这一切都是测试。伊洛汀从我们一见面就开始测试我,他不得不佩服我不屈不挠的韧性。他看到我发现那房间空气诡异时,感到很讶异。他就快收我为徒了。
但是他需要更多的证明,证明我有全心全意投入的念头,他要我做给他看,显示我真的义无反顾。
我站在那里,脑中浮现了一段故事。所以塔柏林就这样坠落了,但他没有绝望,因为他知道风的名字,所以风也听命于他。风托起他的身子,如吹起的蓟子冠毛般,让他缓缓落地,像母亲轻拂般,轻柔地帮他站稳于地。
伊洛汀知道风之名。
我依旧看着他,脚就这样跨出了屋檐。
伊洛汀的表情非常不可思议,我从来没看过有人那么惊讶。我落地时,身体稍微转了一下,不过他还是在我的视线内,我看到他稍稍扬起一只手,好像想要抓住我,却慢了一步。
我感觉到身体毫无重量,像飘起来一样。
接着我撞到地面,不是像羽毛一样轻轻地飘落地,而是像砖头猛然撞上铺石路那样。我背部先着地,左手压在身后。后脑勺撞到地面时,我的视线暗了下来,体内的空气好像都压出来了一样。
我没有失去意识,就只是躺在那里,无法呼吸,也无法动弹。我记得当时我很认真地想,我死了,我瞎了。
后来我恢复视觉,眼睛因为蓝天突然亮了起来而眨动着,肩膀抽痛,我也尝到血的味道,无法呼吸。我试着转身移开我的手臂,但身体不听使唤,脖子……背部……都骨折了。
隔了好一段恐怖的时间,我才设法吸到了一丝空气,接着又吸到一点。我松了一口气,知道我至少断了一根肋骨,还有一些其他的伤,但是当我稍微移动手指,接着移动脚趾时,发现它们都还能动,还好我没伤到脊椎。
我躺在那里庆幸自己的好运,数着断掉的肋骨,这时伊洛汀出现在我视线范围里了。
他低头看我,“恭喜,”他说,“那是我见过最傻的事。”他露出惊吓又难以置信的神情,“没有比那更傻的了。”
◇◇◇◇
那时我决定选工艺当我的主修,其实我也别无选择了。伊洛汀扶我跛着脚走到医护馆以前,他就先声明,任何笨到从屋顶上跳下来的人都太鲁莽了,在他面前连汤匙都不该拿,更何况是学像命名术那样“深奥多变”的学问。
不过,我并没有因为伊洛汀拒绝我而大失所望,不管那是不是故事里的魔法,我并不急着向第一堂课就让我断三根肋骨、轻微脑震荡、肩膀脱臼的人拜师学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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