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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盗贼、异端与娼妓

如果这是类似个人传记的东西,我们就得从头开始说起,从我的本质,看真正的我是什么模样。为此,你必须记得,我在成为任何人之前,我是艾迪玛卢族。
一般认为,所有的巡回表演者都是卢族,其实不然。我的剧团不是那种在聚会中心耍宝赚小钱,为了裹腹而载歌载舞的穷困剧团。相反的,我们是宫廷表演者,是灰绿大人的御用剧团。我们下乡表演比较像是当地的大事,而不是和冬至庆典与索林纳德比赛一起举办的活动。我们的剧团通常至少有八辆旅行车,远超过二十几人以上的表演者:有演员、体操表演者、乐师、魔术师、杂耍者、小丑。他们都是我的家人。
我父亲是世上数一数二的演员与乐师,母亲有过人的文采,他们俊俏美丽,都有深色头发与自在的笑声。他们是彻头彻尾的卢族,其实这么说就够了。
除此之外,或许值得一提的是,我母亲加入剧团以前是贵族。她告诉我,父亲用甜美的音乐与甜言蜜语,引诱她离开“悲惨沉闷的地狱”。我想她指的是三岔地,我很小的时候,我们曾去那里拜访过亲戚一次。
我父母从未正式成婚,我的意思是说,他们没有特地去教堂正式结为连理,我一点都不以为意。他们认为他们已经结婚了,觉得没必要对官方或上天宣告这件事,我尊重他们的决定。实际上,他们似乎比我见过的正式夫妻都还要满足与忠实。
我们是为灰绿大人效劳,他的名号让我们得以跨入许多原本不接纳艾迪玛卢族的地方。为此,我们穿戴他的代表色:绿色与灰色,帮他将声名远播各地。每年我们会在他的庄园里待上两旬,娱乐他和王亲。
那是一段愉快的童年,我在无数的庆典中成长。我们在乡镇间长途奔走时,父亲会说一些精彩的独白剧给我听。他大多是凭着记忆讲述,声音宏亮到四分之一里外的路上都听得到。我还记得我会跟着念,衔接后半句。父亲会鼓励我自己试试特别精彩的段落,我因此学会欣赏优美的文字。
母亲会和我一起编歌。其他时候,爸妈会把浪漫的对白演出来,我则是跟着读书里的对话。当时就像玩游戏一样,没想到他们是巧妙地藉此机会,让我在耳濡目染下学习。
我从小就充满好奇心,爱问问题,学习欲旺盛。在杂技表演者与演员的教导下,这也难怪我从小到大并不像多数孩子那样畏惧学习。
当时的路况比较安全,但谨慎的旅人还是会为了安全起见,跟着我们剧团一起上路,他们为我提供了补充教育。有一位跟我们同行的诉讼士,他大概是醉得厉害或过于自大,没发现他是在对一个八岁小孩说教,我从他身上学到联邦法律的一些入门知识。还有一位猎人名叫拉克里斯,他和我们同行了近一季,我从他身上学到了山林野外的知识。
我从高官显贵的娼妓口中,得知莫代格宫廷里的龌龊勾当。就像父亲说的:“实话实说,直言不讳,但是见到娼妓,都要以淑女称呼,她们的日子已经够苦了,客气待人错不了。”
赫特拉散发着淡淡的肉桂香,我九岁时,觉得她好迷人,但不太清楚为什么。她教我不该私下做我不愿公开谈论的事,告诫我不要说梦话。
另外还有阿本希,我第一位真正的老师,他教我的东西比其他人教我的加起来还多。要不是他,就不会有今天的我。
我请你们不要对他有成见,他是好意的。
◇◇◇◇
“你们得移开。”镇长说,“到城外扎营,只要不闹事或顺手牵羊,没人会找你们麻烦。”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父亲一眼。“然后明天就离开,走你们该走的路,不用表演了。表演引起的麻烦比表演本身的价值还多。”
“我们已经拿到许可了。”父亲说,从外套的内层口袋抽出一张折叠的羊皮纸。“事实上,我们是奉命表演的。”
镇长摇头,他并不想看我们的授权状。“表演就容易发生喧闹。”他坚定地说,“上次表演期间就有人大吵大闹。喝太多,太亢奋,有人拆下表演厅的门,摔烂桌椅。表演厅是归全镇所有,修理费用都得由全镇承担。”
我们的旅车开始吸引众人围观,崔普在玩抛接杂耍,马力恩和他的妻子即席表演木偶剧,我则是从旅车后方看着父亲。
“我们当然不想得罪你们或你们的主子。”镇长说,“但是镇公会已无力再承担一次像上次那样的晚会表演。为了表示我的善意,我愿意补贴你们每人一点小钱,二十分钱之类的,让你们离开,不要再为我们添麻烦了。”
要知道,二十分钱对一些勉强糊口的流浪剧团来说,可能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但是对我们来说,却形同侮辱。他应该为我们晚上的表演付四十分钱,还要免费提供表演厅、丰富的一餐,以及旅店住宿。我们会客气地婉拒住宿招待,因为他们的床一定很糟,我们旅车里的床还不错。
父亲惊讶或受辱时,总是不动声色。“打包收拾!”他回头大喊。
崔普把抛接石塞进不同的口袋,没顺便耍个花样。木偶剧的笑话开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木偶收进箱内,几十位围观镇民齐声哀叹。镇长看起来松了一口气,拿出钱包,取出两银钱。
“我一定会让我们男爵知道您的慷慨大方。”镇长把银钱放进父亲手中时,父亲小心翼翼地说。
镇长突然僵住,“男爵?”
“灰绿男爵。”父亲停了一下,看镇长脸上有没有顿悟的表情,“东部湿地、席尔兰旁边的胡敦布朗、怀迪康丘的领主。”父亲遥望四周的地平线说:“我们还在怀迪康丘里吧?”
“是没错,”镇长说:“但席玛兰乡绅……”
“噢,我们是在席玛兰的封地里啊!”父亲惊呼,他环顾四周,仿佛才刚弄明白自己的方位。“人瘦瘦的,留着小胡子?”他用手指划过下巴。镇长漠然点头,“他人不错,歌喉又好,去年冬至我们为男爵表演时见过他。”
“是啊。”镇长意味深长地停了一下,“我可以看一下你们的授权状吗?”
我看着镇长读那张授权状,他看了好一会儿,因为父亲并未特地提起男爵的主要头衔,例如蒙特隆子爵、崔立斯顿领主。结果是:席玛兰乡绅的确掌控这个小镇与小镇周边的土地,但席玛兰是直接效忠灰绿大人的。打个更具体的比方,灰绿大人是船长,席玛兰是刷洗甲板、向船长敬礼的水手。
镇长折起羊皮纸,把它还给我父亲,“我明白了。”
就这样,我还记得镇长没道歉,也没付我父亲更多的钱,我还满惊讶的。
父亲也愣了一下,接着说:“镇长,这个镇是您的管区,不过我们会在这里或城郊表演。”
“你们不能使用表演厅。”镇长坚决地表示:“我不会再让那里受损了。”
“我们可以在这里表演。”父亲指着市集广场,“这个空间就够了,这样一来,大家也可以留在镇上。”
镇长犹豫了一下,但我几乎不敢置信。我们有时候会因为当地建筑不够大,而选择在草地上表演。我们有两台旅车就是为了那种临时状况而设计的,可以用来充当舞台,但是在我十一岁的记忆中,我们被迫在草地上表演的次数可说是屈指可数,我们从来没在城郊表演过。
还好这次我们没必要这样。最后镇长终于点头同意,比手势要我父亲靠过来一点,我溜出旅车,靠近偷听到他最后的话:“……这里的人都是虔诚的教徒,别表演粗俗或异端邪门的东西。上个剧团来时,惹了一堆麻烦,发生两场斗殴,有人晾的衣服不翼而飞,布蓝斯登家的女儿也被搞大肚子了。”
我听了很愤怒,等着父亲严词纠正镇长,告诉他只做巡回表演的剧团和艾迪玛卢族的差异。我们不偷东西,也从来没让一群醉汉破坏我们的表演现场,让情况变得那么失控。
但父亲没做那样的反应,他只是点头,走回旅行车,比出手势。于是崔普又开始玩抛接杂耍,木偶又从箱中出来表演。
父亲绕过旅车时,看到我站在那边,半藏在马匹身后。“从你的表情看来,我猜你听到全部的内容了。”他苦笑说,“孩子,别在意了。镇长可能风度不太好,却相当坦白。他不过是把其他人内心潜藏的想法说出来罢了。我们到比较大的城镇表演时,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叫大家两两一组吗?”
我知道真相,但是对小男孩来说,这还是令人难以承受的屈辱。“二十分钱。”我气愤地说,“他以为他在救济我们吗?”
那是以艾迪玛卢族的身分成长,最难熬的一件事。我们不管走到哪里都是陌生人,很多人当我们是匠贩与乞丐,有些人觉得我们不过是窃贼、异端与娼妓。遭人无端指控的感觉很糟,但是被没读过书或未曾离开出生地二十里的老粗看不起,那感觉更糟。
父亲笑着摸我的头。“孩子,你就可怜可怜他吧。明天我们就走了,但是他却得和他那讨人厌的个性相处一辈子。”
“他是个无知的蠢人。”我恶毒地说。
父亲把手牢牢地放在我肩上,暗示我已经说得够多了。“我想,这就是太靠近艾图的结果,明天我们会往南。草比较绿,人比较好,女人也美些。”他把手放在一只耳后,贴近旅车,用手肘轻推我一下。
“我听得到你说的每句话。”母亲从里头温柔地说。父亲咧嘴而笑,对我眨眨眼。
“所以我们要表演什么?”我问父亲,“听清楚,不要有粗俗的东西,这里的人都是虔诚的教徒。”
他看着我问:“你会选什么来表演?”
我想了好一会儿,“我会从『明域系列』中挑点东西出来表演,例如《路径的锻造》之类的。”
父亲扮个鬼脸,“那出剧不太好。”
我耸耸肩,“他们分不出差别,况且里面全是泰鲁,没人会抱怨那内容粗俗。”我仰望天空,“我只希望不要演到一半就下起雨了。”
父亲仰头看云,“会下雨。不过,还有比在雨中表演更糟的事。”
“像是在雨中表演,却只收到铁币之类的?”我问。
镇长匆匆走向我们,额头闪着汗水,还有点气喘吁吁的,仿佛刚跑完步。“我和几位镇议会成员讨论后决定,如果你们想用表演厅,就让你们用。”
父亲的肢体语言表现得完美,可以清楚看出他不高兴,却因为太客气而没说什么,“我当然不想造成您的麻烦……”
“不会不会,不麻烦,事实上,我坚持你们去表演厅。”
“好吧,如果您坚持。”
镇长微笑并匆匆离去。
“那样稍微好一些了。”父亲叹气,“还不需要勒紧裤带。”
◇◇◇◇
“每个人头进场半分钱,没错,没头不用钱。先生,谢谢。”
崔普正忙着收票,确定每个人都付钱观赏表演。“每个人头进场半分钱,不过从尊夫人容光焕发的样子来看,我应该收你一个半人头的钱才对,这当然不关我的事。”
崔普是剧团中最伶牙俐齿的一位,最适合做这份工作,确定没人以花言巧语蒙骗进场或强行闯关。崔普穿着灰绿相间的小丑服,他乱讲什么话都没人会在意。
“哈啰,这位妈妈,小小孩不收钱,但是万一他开始哭闹,你最好赶快当场喂奶或带他出去。”崔普继续连珠炮似的说话:“没错,半分钱。是的,先生,脑袋空空还是要买全票。”
观察崔普工作一向很有趣,不过目前我的注意力大多放在一台货车上,那台车在二十五分钟前才开进镇上的另一端。镇长和那台车的老人起了争执,然后气冲冲地离去。现在我看到他带着一位高个儿,手里拿着长棍,往货车的方向走去。若我没猜错,那高个儿应该是巡官。
我压抑不了好奇心,也往那台车的方向移动,尽量藏好身子。等我靠得够近时,镇长和老人又在吵了,巡官就站在一旁,一脸焦躁不安。
“……告诉过你,我没执照,我不需要执照,沿街叫卖需要执照吗?匠贩需要执照吗?”
“你又不是匠贩。”镇长说,“别想蒙混过关。”
“我没有要蒙混成什么过关。”老人喝斥,“我是沿街叫卖的匠贩,不仅如此,我也是秘术士,你这个大惊小怪的蠢蛋。”
“那正是我的意思。”镇长固执地说,“这里的人都是虔诚的教徒,我们不想和最好别碰的邪恶东西牵扯上,我们不想招惹你这种麻烦。”
“我这种?”老人说,“你对我这种人了解多少?这一带可能已经五十年没出现过秘术士了。”
“我们就喜欢这样,请掉头顺着你来的路回去。”
“即使因为你这个笨蛋,害我要在雨中过夜,我也绝不离开。”老人气呼呼地说,“我要住宿或在街上做生意,也不需要你同意。现在离我远一点,否则我就让你亲眼看看我这种东西是什么样的麻烦。”
镇长的脸上先是闪过恐惧,接着他气急败坏,往肩后对巡官比了一个手势,“你晚上就因流浪与恐吓行径待牢房好了。明早如果你学会讲话客气一点,我们就放你上路。”巡官往货车走去,一手小心拿着长棍。
老人一步也不退让,举起一只手,货车前方的角落出现一道暗红色的光。“够了。”他语带威吓地说:“否则可能会弄得很难看。”
我惊讶地愣了一下,后来发现那奇怪的光是来自一对共感灯,就装在老人的车上。我以前在灰绿大人的藏书室里看过,这种灯比煤气灯亮,比蜡烛或油灯稳,几乎可以永远发亮。它们也非常昂贵,我敢打赌这小镇上没人听过这种灯,更别说是看过了。
灯火开始增强时,巡官走到一半,停下脚步。但是后来似乎什么也没发生,于是他咬着牙,继续往货车走。
老人的表情愈来愈不安,“等等。”货车发出的红光开始消失时,他说:“我们可不希望……”
“闭嘴,你这只老狐狸。”巡官说,他抓起秘术士的手,仿佛要把他的手伸进炉灶里似的。当他发现啥事也没发生时,他露出微笑,变得愈来愈大胆。“别以为我不会痛扁你一顿,让你再也无法搞妖术。”
“汤姆,干得好!”镇长说,一脸庆幸,“把他带走,我们再找人来驾这辆货车。”
巡官咧嘴而笑,扭转老人的手臂,秘术士的腰部一弯,发出短促的疼痛叫声。
我从躲藏的地方,看到秘术士的表情在瞬间从不安转成疼痛,又变成愤怒,我看到他的嘴部在动。
突然之间,莫名其妙吹起一阵强风,仿佛袭来一场无预警的风暴。风吹着老人的货车,先是掀起两轮,然后整个翻倒,四轮朝上。巡官踉踉跄跄,跌倒在地,好像被神拳打中一样。即使我躲在近三十尺外,风还是强到让我不得不向前一步,就好像背后有人硬推着我。
“滚开!”老人怒喊:“不要再找我麻烦了!否则我会让你的血沸腾,让你充满如冰似铁的恐惧!”他的用字遣词似曾相识,我却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镇长和巡官抱头鼠窜,脸色惨白,一脸惊恐如惊弓之鸟。
风像突然来袭时一样瞬间消失,整场风暴持续不到五秒。镇上人民大多聚集在表演厅附近,除了我、镇长、巡官,还有老人那两只静静戴着挽具、丝毫不受干扰的驴子之外,我猜应该没人看到。
“你们这些恶人给我滚离这块土地。”秘术士看着他们离去,自言自语。“以我之名,我下令你们这么做。”
我终于明白他的用字为何似曾相识了,他是引述《戴欧尼卡》里驱魔场景里的台词,知道这出剧的人不多。
老人走回货车,开始念念有词,“我要把你变成夏日奶油,我要把你变成拥有祭司灵魂的诗人,我要让你填满柠檬蛋奶馅,把你推出窗外。”他脱口喊出:“混账!”
他的怒气似乎就这样消失了,他疲倦地大叹一口气。“那已经够糟了。”老人喃喃自语,一边揉着被警官扭过的肩膀。“你觉得他们会带一群暴民回来吗?”
一时间,我以为老人是在对我说话,后来才发现他是在对驴子说话。
“我也觉得不会。”他对它们说:“但我也曾猜错,我们就待在城边,来看看最后剩下的燕麦好吗?”
他爬上货车后方,下车时拿了一个大桶子,还有一个快空的麻布袋。他把麻布袋里的东西倒进桶子里,似乎对结果感到很沮丧。他先拿起一把,再用脚把桶子推向驴子。“别那样看我。”他对它们说,“大家都配量不足。况且,你们还能吃草。”他一边抚摸着其中一只驴子,一边吃着他手里那把粗燕麦,偶尔停下来吐麦糠。
我突然觉得很难过,这个老人独自上路,没人可以聊天,只能跟驴子说话。我们艾迪玛卢族虽然也已经够辛苦了,但至少我们还有彼此相伴,这个老人却是孤伶伶的一人。
“驴儿,我们偏离文明太远了,需要我的人不信任我,信任我的人却请不起我。”老人往钱包一探,“我们还有一分半的钱,选择有限,是选今晚淋雨,还是明天挨饿?我们不做生意了,所以只能两者择一。”
我悄悄绕过建筑物的边缘,去看老人货车的车身上写着什么,上面写着:
阿本希:非凡秘术士
书记、探矿、药师、牙医
售珍品稀货、治疑难杂酖
寻找失物、修补万物
无占星、无春药、无罪恶
我从躲藏的建筑物后方走出来时,阿本希立刻注意到我。“哈啰,我能为你效劳吗?”
“你把『症』写错了。”我指出。
他一脸惊讶,“那其实是个笑梗。”他解释:“我也酿点东西。”
“喔,酒。”我点头说,“我懂了。”我把手抽出口袋,“你可以卖我一分钱的东西吗?”
他似乎觉得又逗趣又好奇,“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一些莱希宁。”上个月我们演过《美男子费翎》十几次,让我满脑子都想着阴谋与暗杀。
“你预期有人会毒死你吗?”他说,表情有点吃惊。
“不是,我只是觉得等到需要解药时才买,可能已经来不及了。”
“我想我可以卖你一分钱的量。”他说,“那大约是你这样的体型喝一次的分量,但它本身是危险的东西,只能解某些毒,万一你在错误的时间服用,反而会伤身。”
“噢。”我说,“我没想到会那样。”在剧中,那是大家口中的万灵丹。
阿本希若有所思地抿抿嘴,“你能同时回答我一个问题吗?”我点头,“那是谁的剧团?”
“可以说是我的。”我说,“不过,也可以说是我父亲的,因为他负责编排节目及指引车队行进的方向。不过,剧团也是灰绿大人的,因为他是我们的赞助人,我们是灰绿大人的御用剧团。”
老人露出开心的表情,“我听过你们,很优秀的剧团,备受好评。”
我点头,觉得没必要故作谦虚。
“你觉得你父亲可能有兴趣找帮手吗?”他问,“我不敢说自己是演员,但有我在还满方便的,我可以帮你们调制不含铅、汞、砷的化妆颜料与胭脂。我也可以帮忙做灯火,迅速、干净又明亮,还有多种颜色。”
这不需要多做考虑,蜡烛昂贵又容易受气流影响,火把肮脏又危险,剧团的人从小就知道化妆颜料的可怕,当你每隔三天就需要把毒素涂抹在脸上时,等你二十五岁早就疯了,很难成为经验丰富的老艺人。
“我这么说可能有点逾越权限了,”我一边说,一边伸手和他握手,“不过,请让我第一个欢迎你加入我们。”
◇◇◇◇
如果这是一份完整又诚实记载我个人生平事迹的故事,我觉得我应该提一下,我邀阿本希进剧团的原因,不全然是为了众人之利,优质的化妆颜料与干净的灯火对剧团来说的确是利多于弊,我也觉得老人独自一人上路很可怜。
但在这一切原因的背后,其实我还受到好奇心的驱使。我看到阿本希做了让我难以形容的事情,感觉又怪又神奇。我指的不是他用共感灯耍的戏法,我看得出来那只是表演技巧,是为了让无知的镇民刮目相看的把戏。
但是后来他做的动作不一样,他呼唤风,风就来了,那是魔法,真正的魔法,是我在至尊塔柏林的故事里听说的那种,是我从六岁起就不相信的那种魔法,现在我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了。
所以我邀他加入剧团,希望能找到问题的答案。虽然我当时并不知道,其实我是在找风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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