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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你,倒数计时

等那个桑泽女-人离开,我把你拉到一旁。这是比喻的说法了。

“被你称作灰人的那个,他并不想阻止方尖碑之门被打开。”我说,“我说谎了。”

你现在对我那么戒备。这让你厌烦,我能看得出。你想要相信我,即便是你自己的眼睛也在提示,说我曾欺骗过你。但你叹气说:“是啊。我就知道这事没那么简单。”

“他要杀死你,因为你无法被控制。”我说,无视你语调中的嘲讽,“因为假如你打开那道门,就会让月亮恢复原位,彻底结束第五季。而他真正想要的,是某个愿意为了他的目的打开那道门的人。”

你现在明白了玩家情况,尽管还没有完全懂得这游戏。你皱眉:“那么他的目的又会是什么呢?变革?还是维持现状?”

“我不知道。这重要吗?”

“我猜不重要。”你一只手抚过自己的鬈发,最近才重新卷过。“我猜,这就是他试图诱使凯斯特瑞玛踢走所有原基人的原因?”

“是的。他会设法让你听命于他,伊松,如果他能做到。如果他做不到……你对他来说就没有用了。更糟糕的情形。你就是他的敌人。”

你叹息,疲惫得像是脚下大地,没有回答他,只是点点头走开。我目送你离开时,感觉到那样强烈的恐惧。

就像其他绝望时刻一样,这次你也去找了埃勒巴斯特。

现在他已经所剩不多。自从放弃了双-腿之后,他就每天在服药后的昏迷中度过,盖着衣被靠在安提莫妮身上,像幼崽靠在母亲身旁吃奶。有时候你来看他,并不要求上课。这样是浪费,因为你很确定,他迫使自己活下去的唯一原因,就是要把毁灭全世界的技能传授给你。他抓到过你几次:你曾蜷在他胸前醒来,却发现他低头凝视着你。他并不会为这些事责怪你。也许是没力气责怪。你为此觉得感激。

他现在醒着,当你坐到他身旁,尽管他不怎么挪动。安提莫妮这段时间已经完全搬到了他床-上,你很少见她有别的姿态,总是给他充当“活椅子”——跪着,两腿分开,两手按在自己大腿上。埃勒巴斯特就在她胸前休憩,他可能做到这样的原因,是在两腿石化的同时,背后的烧伤却邪门地出现了好转。幸运的是,她并没有乳房来让这个姿势更加难受,显然,她模拟出来的衣服也并不尖利粗糙。埃勒巴斯特的眼睛转过来,看你坐下,像食岩人那样。你痛恨这个不请自来的类比。

“那事又要发生了。”你说。你没有费劲解释“那事”是什么。他总是都知道。“你是怎么……在喵坞。你尝试过。怎么做到的?”因为你没办法找到动力为这个地方战斗,或者在这里开始一种新生活。你所有的本能都在说,抓起你的逃生包,叫上你的同胞,赶在凯斯特瑞玛向你们动手之前逃走。这很可能是死刑判决,外面已经真正确实地进入了第五季,但留下来,看似更加没有活路。

他深深地,缓缓地吸气,你因而知道他想要回答。只是他需要些时间来组织词句。“并不想。你当时怀着孕;而我……很孤独。我以为可以那样生活。一段时间。”

你摇头。当然他会知道你当时有身孕,在你知道之前。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你曾战斗过,为了他们。”你要费些力气,才能强调最后一个词,但你的确这样做了。为了你和考伦达姆,还有艾诺恩,的确,但他也是在为喵坞战斗。“总有一天,他们也会起来反对我们。你知道他们会那样做的。”等到考伦达姆显露出过强实力,或者如果他们成功赶走守护者,却不得不离开喵坞,迁居别处。这将是不可避免的。

他发声,表示认同。

“那么,为了什么?”

他缓缓地,长长地嘘出一口气:“他们也有不那样做的可能。”你摇头。这话那样让人难以信服,听起来简直像痴人说梦。但他又补充了一句:“任何机会都值得尝试。”

他没有说“对你而言”,但你能感觉到。这是一层隐含的意思,几乎可以从词句下面被隐知出来。为了让你的家人在其他人中间过正常的生活,作为他们中的一员。正常的机遇,正常的抗争。你瞪着他。冲动之下,你抬手到他面前,手指抚过他布满伤疤的双唇。他看着你这样做,报之以那种四分之一剂量的微笑,这是他这段时间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了。这已经超过你所需要的程度。

然后你站起来,出门,去尝试拯救凯斯特瑞玛那微弱的、残破的,几乎不值一提的生机。

依卡发起了一次投票,要在第二天上午举行——雷纳尼斯“提议”后的二十四小时。凯斯特瑞玛需要给出某种回应,但她不认为回应内容应该由她非正式的咨询团给出。你看不出这次投票有啥用,只是能突出一点:如果这个社群能安全熬过这一夜,就真他妈的算是奇迹了。

你走过社群时,人们都看着你。你保持视线向前,努力不让他们影响到你的表情。

通过短暂的、一对一的访问,你把依卡的命令传达给卡特和特梅尔,告诉他们继续传递消息。特梅尔反正也经常带孩子们出去上课;他说他会到学生家里去,让他们组成两三个人一起的学习小组,待在值得信赖的成人家中。你想说,“没有一个成年人值得信赖”,但他也知道这个。这个危险无法回避,所以挑明了也没用。

卡特说,他会把消息传达给少数几个其他成年原基人。他们并不是每个人都懂得施放聚力螺旋,或者把自己控制好,除了你和埃勒巴斯特之外,他们都是野生原基人。但卡特会让那些能力差的跟较强的同伴待在一起。他面容平静地又加了一句:“谁来掩护你呢?”

这意味着他在自告奋勇。你听到这句话后涌起的那份反感让自己吃惊。你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他,尽管你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跟他隐藏了一辈子有关——你在特雷诺待了十年之后,会感觉这是极度的虚伪。话说回来,我×,你现在真的相信任何人吗?只要他能尽到自己的本分,那就没什么。你迫使自己点头。“那么,你忙完事情就来找我吧。”他同意了。

这之后,你决定休息一会儿,独自休息。你的卧室已经完了,拜霍亚的变身过程所赐,而你也没太多兴趣睡汤基的床;已经过去好几个月,她满身恶臭的印象还是很难消除。还有,你为时已晚地记起,依卡也没有人保护。她相信自己的社群,但你不信。霍亚吃掉了红发女,那个食岩人生前至少还有动机确保她活着。于是你从特梅尔那里又借了一个逃生包,翻遍你家,找了几样基本补给品——这不能算是正经逃生包,要是依卡反对的话,应该算合理——然后你前往她的住处。(这招儿还有个附带效果,就是让卡特不容易找到你。)依卡还在睡觉,从她门帘后传出的声音判断。她的沙发算很舒服了,尤其是跟你赶路期间睡觉的条件相比。你把逃生包当作枕头,蜷起身\_体,试着忘记这世界一段时间。

然后你醒来,当依卡一路咒骂着,摇摇晃晃冲过你身旁,急到把半扇门帘扯掉一半。你挣扎着醒来,坐起。“什么——”但到这时,你也听到了外面越来越响亮的喊叫声。愤怒的喊叫声。是人群,正在聚集。

所以说,事情开始了。你起身跟随,并不需要细想,就拿起两个逃生包。

那帮人聚集在地面层,靠近社群浴室的地方。依卡快速赶到地方,路径都是你不会走的——滑下金属梯,跳过一层平台的栏杆,再荡到她很清楚方位的下层平台上,跑过剧烈摇晃的绳桥。你下去的时候走了理智的、非自杀性的路线,所以等你赶到那堆人身旁,依卡已经在大声叫嚷,试图让所有人闭嘴,听她讲,并且他妈的全都退下。

人群中央是卡特,身上只裹了一条浴巾,终于有一次不是漠不关心的样子。现在他很紧张,下巴紧绷,桀骜不驯,随时准备逃走。就在五英尺外,有个被冻结的男人尸体坐在地上,凝固在向后爬开的动作中途,凄惨的恐惧被永久冻在脸上。你没认出他是谁。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个基贼杀死了一名哑炮。而这等于是一根火柴,丢进了油浸干柴一样的社群里。

“这个是怎么发生的。”你到达人群时,依卡正在叫嚷。你只能勉强看到她;这里聚集了有足足五十人。你可以挤到前面去,但你决定留在后排。现在可不是吸引注意力到自己身上的时候。你环顾周围,发现勒拿也在人群后面逡巡。他瞪大双眼,闭紧嘴巴,也看了看你。现场还有——哦,喷火的大地啊——有三个基贼孩子也在这里。其中一个是贲蒂,你知道,她是一帮较勇敢,较愚蠢的基贼小孩头目。现在她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想要看清楚些。当她试图向前挤过人群时,你抓住她的视线,给了她一个老妈式的眼神。她畏缩一下,马上服了软。

“我×,现在谁还管事情起因啊?”说话的是塞-吉姆,一名创新者。你知道这人的名字,只因为汤基经常抱怨,说他笨得要死,根本没资格成为当前职阶的一员,而应该被淘汰到其他没用的阶层去,比如充当领导者之类。“所以说才应该——”

另有人大叫起来,压过了他后面的话:“可恨的基贼!”

另有人大叫,压过了这女-人的话:“你他妈好好听着!这是依卡!”

“谁他妈的还要听另外一个基贼怪物怎么说——”

“你这食人族生养的杂种,看我不打得你满脸血,要是你敢——”

有人推了另外一个人。然后那人被推,更多诅咒,更多杀人威胁。局面混乱不堪。

然后有个男人从人群里冲上前,蹲在那具冻死的尸体旁边,尽可能揽住它。即便是隔着冰层,也能看出他跟死者的相似之处:也许是兄弟吧。他的悲泣带来一阵突然的、慌乱的寂静,水波一样蔓延到整个人群。人们不安地挪动脚步,那人的号啕大哭也慢慢平息成沉沉的,撕裂灵魂的啜泣。

依卡深吸一口气,跨步上前,利用这番哀恸带来的机会。对卡特,她严厉地说:“我说过什么?我他妈的跟你们说过什么?”

“他先攻击我的。”卡特说。但他身上一点儿伤都没有。

“胡扯。”依卡说。人群里有些人随声附和,但都被她瞪得闭了嘴。她看看那个死去的人,下巴绷紧。“贝泰因不可能这么做。上次轮到他看管禽类,他连鸡都不敢杀。”

卡特瞪圆了眼睛:“我只知道这么多:我想洗个澡。我坐下来开始洗,他就从我身边挪开。我想没问题,挪开就挪开吧,我不在乎。然后我从他身边走过,要进入泡澡池,他就打了我。很用力,就打在脖子后面。”

听到这句话,人群里响起低沉的、愤怒的咕哝声——但也有不安的躁动。传说,后颈是杀死基贼的最佳攻击点。这并不真实。除非你用力大得足以导致脑震荡或者颅骨碎裂,然后对方就是死于上述症状,而不是隐知盘受到任何损伤。但这还是个流传很广的误解。如果卡特讲的是真话,这的确可能足够促使他还手。

“诬蔑啊。”这句话是吼出来的,是那个抱着贝泰因微微嘶鸣尸体的男子。“贝兹才不是那样子。依克。你知道他不是——”

依卡点头,上前触碰那名男子的肩膀。人群又在躁动不安,被压抑的怒火随之涌动。暂时,人们还支持她,但局面很脆弱。“我知道。”她下巴上有块肌肉在抽搐,一次,两次。她环顾周围。“还有其他人看到这场争执吗?”

几个人举了手。“我看到贝兹挪开了。”有个女-人说。她咽下口水,看着卡特,汗珠挂在上唇。“不过我觉得,他只是想靠近肥皂。”

“他看过我的。”卡特打断说,“可恶,当有人那样看我时,我他妈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依卡挥手打断了他。“我知道了,卡特,但是你现在闭嘴。还有什么?”她问那女-人。

“就这些。之后我在看别处,然后再往那边看时,就是那个——旋风。又是风又是冰的。”她面露苦色,下巴绷紧。“你知道你们这些人怎样杀人。”

依卡瞪了她一眼,但马上收回,因为现场再次响起喊叫,这次都在赞同那女-人。有人想要挤过人群攻击卡特;其他人挡住了试图袭击的人,但局面很险。你从依卡脸上看出,她也知道,自己正在失去民众支持。她没办法让她的人民明白。他们正在自我激励,成为一群暴徒,而依卡无论怎么做,都无法阻止他们。

好吧。这件事你看错了。她还有一件事可做。

她做了这件事,转身,把一只手放在卡特前胸,发出某种东西穿过他的身\_体。你当时没有积极隐知,所以只察觉到它的余波,而那是——什么?那就像是……埃勒巴斯特一度制伏岩浆热点的方法,多年以前,五分之一个大陆之外。只是规模更小些。它也像那名守护者对艾诺恩做过的,只不过范围有限,不那么可怕。你之前都不知道,基贼也能有这样的招数。

不管那是什么,卡特甚至连惊叫的时间都没有。他的眼睛瞪得好大。他踉跄后退一步,然后栽倒,脸上一派震惊,跟贝泰因的恐惧相映成趣。

所有人都安静了。并不只有你一个人目瞪口呆。

依卡平复呼吸。不管她做过什么,都肯定很耗神;你看到她微微摇晃,然后控制住自己。“这就够了,”她说,转身看看人群中的每一个人,“足够了。正义已经伸张,看到了吗?现在你们所有人,全他妈回家去。”

你没有料到这招儿管用。你觉得,它只会让乱民更加嗜血……但事实证明了你的目光短浅。人们徘徊了一下,咕哝了一会儿,随后就开始散去。一个男人的哀恸声追随他们离开。

现在是午夜,报时者宣布。距离早上的投票还有八小时。

“我不得不那样做。”依卡咕哝说。你们在她的住处,算是吧,你站在她身旁。门帘开着,所以她能看到自己社群的成员们,他们也能看到她。但她正倚在门框上,而且在发抖。只有一点儿抖。远处没有人能察觉。“我别无选择。”

你对她表示尊重的方式,是实话实说:“不。其实你可以选择。”

现在是凌晨两点。

等到五点钟,你已经在考虑睡一觉。局面比你想象得更平静。勒拿和加卡也来了,都在依卡家里。没有人说你们在守灵,默默怀念,哀悼卡特,等着世界终结(又一次),但你们就是在这样做。依卡坐在一张长沙发上,两臂抱膝,头倚靠在墙上,眼神疲惫,像是头脑一片空白。

等你再次听到喊叫声,你闭上眼睛,考虑不去理会它们。这次是孩子们的尖声叫唤,把你从完全挫败的移情尝试中拖出来。其他人都站起来,你也一样,你们一起去了外面阳台。人们正在跑向一片较为宽阔的平台,它环绕着一根细到不适合开出房间的晶体柱。你和其他人也向那里赶去。社群用这种平台储存物品,所以这座平台上全是木桶、筐篮和陶土罐。有一个陶罐正在滚圈,但看似完整;你和其他人到达平台时看到这个。这并不能解释你看到的其他东西。

又是那帮基贼小孩。贲蒂帮。其中两个孩子承包了所有尖叫声,一面拉扯,一面捶打某个女-人,那女-人又把贲蒂按在地上,正掐住她的脖子对她吼叫。另有一个女-人站在旁边,也在口齿不清地冲着孩子们叫嚷,但没人理她。她只是在煽动而已。

你认识那个按住了贲蒂的女-人,多少算认识。她可能比你小十岁,体形更胖,头发更长:薇妮恩,一名抗灾者。你在菌床和公厕当班时,她对你都不错,但你也听到别人在背后讲她闲话。薇妮恩制作了那些勒拿有时会抽的老叶烟,还有社群里有人常喝的月光酒。灾季之前一段时期,她的生意比较红火,帮不少凯斯特瑞玛本地人逃避日常采矿和贸易生活的枯燥,她常把产品隐藏在凯斯特瑞玛-下城,以回避方镇税吏。现在世界面临末日,她的生意反而更方便了。但她一直是自己产品的最忠实顾客,常常可以看到她晃晃悠悠走过社群,脸通红,嗓门儿过大,嘴里冒的烟跟新喷发的火山似的。

薇妮恩通常并不是个刻薄的酒鬼,而且她乐善好施,从不旷工,这正是没有人在乎她怎样处置私货的原因。每个人都用自己的方式应对第五季。但现在,有某件事真的惹怒了她。贲蒂,本来就很讨人厌。加卡和另外一些凯斯特瑞玛人正在大步上前,要把那女-人从女孩身上拉开,你正在告诉自己,还好贲蒂有足够的自制力,没有冻结整座平台,而那女-人恰在此时抬起胳膊,握起了拳头。

这拳头就像

你曾见过的杰嘎的拳印,瘀伤,带四条平行印迹,出现在小仔肚子上和脸颊上

这拳头就像

就像

就像

你已经进入黄玉碑,也进到那女-人的细胞里,几乎在同一个瞬间完成。所有这些都没有经过思考。你的意识在跌落,潜入,进入向上涌流的黄色光芒中,就像它天然属于那个地方。你的隐知盘在银线周围跃动,你把它们都收集在一起,你是方尖碑的一部分,也是那女-人的一部分,你绝不会放任这件事发生,不能重演,不能重演,之前你没能阻止杰嘎但是——

“不能再害死一个孩子。”你轻声说,你的同伴全都惊讶又迷茫地看着你。然后他们就不再看你,因为那个正在煽动打斗的女-人突然开始尖叫,孩子们的尖叫声也更加响亮。甚至连贲蒂都在尖叫,因为那个压在她身上的女-人,突然变成了闪亮的、多彩的石头。

“不能再害死一个孩子!”你可以隐知到那些最靠近你的人——参谋委员会的其他成员,那个尖叫的酒鬼,贲蒂和她的女孩们,加卡和其他人,他们所有人。凯斯特瑞玛的每个人。他们都踩在你的神经网络上,敲击,震荡,而且他们现在都是杰嘎。你把焦点集中在那个醉酒的女-人身上,这反应几乎就是本能,那份渴望,要开始挤出她体-内的生命力和动能,替换成魔法反应的任何副产品,那些看似石头的东西。这些正在杀死埃勒巴斯特的东西,他是你另外一个已死的孩子的父亲,可恶,绝不能再害死一个孩子。这世界杀死基贼小孩已经有多少个世纪,就为了让别人的孩子睡觉更安稳一些?每个人都是杰嘎,这一整个该死的世界都是沙法,凯斯特瑞玛就是特雷诺就是支点学院绝不能再害死一个你跟方尖碑一起转身将它的能量通过自身输送出来开始杀死每一个在你视野之内之外的所有人。

某种力量截断了你跟方尖碑之间的连接。突然之间,你就不得不挣扎着夺取此前拱手奉送给你的力量。你不假思索地亮出牙齿,吼叫,尽管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握紧双拳、在你心里大吼不我不会再让他那样做而你看到的是沙法,想到的是杰嘎。

但你隐知到的是埃勒巴斯特。

感觉到他,用闪亮的白色藤蔓抽打你跟方尖碑之间的连接。这是埃勒巴斯特的力量跟你的力量对抗,然而……却没有赢。他没有把你的连接关闭,像你明知他能做到的那样。或者是你以为他可以做到。他现在变弱了吗?不。只是你比从前变强大了好多。

突然之间,这一击穿破了你的癔症,驱散了围困你头脑的那些回忆和恐惧,带你回到冰冷的,令人震惊的现实中。你刚刚用魔法杀死了一个女-人。你正在打算用魔法杀光凯斯特瑞玛的所有人。你正在用魔法跟埃勒巴斯特对抗——而且埃勒巴斯特已经不能承受更多魔法。

“哦,狠心的大地啊。”你轻声说。你马上停止对抗。埃勒巴斯特拆解掉你跟方尖碑之间的连接。他的手法还是比你更精准。但你感觉到他在这样做时的虚弱。他的力量正在消失。

一开始,你甚至没感觉到自己在跑。这几乎不能算是跑,因为魔法对决和突然断开方尖碑这两件事,已经让你晕头转向,极为虚弱,你像喝醉了一样从一根栏杆扑向下一根绳索。某人在你耳边喊叫。一只手抓住了你的上臂,你甩开那只手,又叫又咬。不知怎么一来,你就到达了地面层,而且没有摔死。你面前有众多面目闪过,都不重要。你看不清,因为你在大声哭泣,嘴里喋喋不休,不要,不要,不要。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即便你还在否认它,用你的言辞,你的身\_体,你的灵魂。

然后你就到了病房。

你已经在病房里,低头看那座小得不合情理,但细节精美的石头雕像。这座没有色彩,没有光泽,只是暗淡的、砂质的灰棕,通体一致。它几乎是抽象风格,表达某种理念:最后时刻的男人。灵魂的肢解。从未为人,不复为人。失而复得却又最初失去的。

又或者,你可以简单称它为埃勒巴斯特。

时间,是五点半。

七点钟,勒拿来了,你当时蜷曲在地板上,埃勒巴斯特尸体前方。你几乎没听到他轻轻坐在旁边,好奇他来干什么。他没那么傻。他本应该离开,不要等你脑子再断片,把他也杀死。

“依卡说服了社群的人,他们不会杀死你。”他说,“我跟他们讲了你儿子的事。结果是,呃,双方同意薇妮恩那样打下去,的确可能杀死贲蒂。你的过度反应……可以理解。”他停顿了一下。“依卡早先杀死了卡特,也对局面有帮助。他们现在更加相信她。他们知道,她为你说话,并不仅仅是因为……”他吸气,耸肩。“关系接近。”

是的。这就像支点学院的教导员们教过的一样:世间基贼都是一体。任何一个人的罪责都会被算到大家头上。

“没有人能杀死她。”这是霍亚。他现在当然在场,守卫他的投资项目啊。

勒拿闻声,不安地挪动身\_体。但随后又有一个声音表示同意:“没有人能杀死她。”你吓了一跳,因为这个是安提莫妮。

你缓缓推地起身。她还是原来那样的坐姿——她一直都在场——埃勒巴斯特变成的那块石头靠在她身上,就像他生前常做的那样。食岩人的眼睛已经在看着你。

“你不能得到他。”你说。吼的。“我也一样。”

“我并不想要你。”安提莫妮说,“你杀死了他。”

哦,可恶。你试图继续那份卑鄙的怒火,试图用它来集中精神,寻求力量反驳她,那怒火却融化成了-羞-耻。反正,你也只能拿到那根埃勒巴斯特留下的、该死的方尖碑形长刀。尖晶石碑。它几乎是马上把你无力的握持踢了回来,像是在你脸上啐了一口。你的确值得被藐视,不是吗?食岩人、人类、原基人,现在又加上方尖碑,全都知道这一点。你什么都不是。不;你就是死神化身。你又害死了一个自己爱着的人。

于是你坐在那儿,四肢着地,失去一切,又被所有人厌弃,被伤害到就像体-内有台痛苦制造机在咔咔运行。或许方尖碑的建造者们本可以发明某种方式,用来收割这样的伤痛,但他们都已经死了。

有个声音把你从痛苦中拉了回来。安提莫妮正在起立。她的姿势很威严,两腿绷直,表情凝重,她的视线从鼻梁上方投下来看着你。两臂抱着埃勒巴斯特那块棕色遗体。从这个角度看,它完全不像是人的遗物。从官方立场看,它的确不是。

“不要。”你说。这次没有傲慢;这是请求。不要带走他。但这是他自己要求的。这是他生前想要的——被交给安提莫妮,而不是大地父亲,后者已经从他这里夺走了那么多。这里只有两种选择:大地,或者一名食岩人。你并不在备选名单上。

“他给你留下一个口信。”安提莫妮说。她缺乏平仄的语调听上去并没有变化,然而。却有某种变化。那是同情吗?“‘缟玛瑙碑就是钥匙。先找到网络,然后再找门。不要搞砸了,伊松。艾诺恩和我都爱你,并不是因为我们瞎。’”

“什么?”你问,但随后她就开始闪烁,变透明。你第一次留意到,食岩人穿过岩层移动的方式,跟方尖碑在真实与虚幻之间切换的方式是一样的。

这是个没用的发现。安提莫妮消失在痛恨你的大地中。带走了埃勒巴斯特。

你坐在她抛弃你的地方,坐在他离开你的地方。你的脑子里没有任何想法。但当一只手触碰你的胳膊,当一个声音说出你的名字,一份关联,不是方尖碑的那种关联出现在面前,你还是转头面向它。你情不自禁。你需要某些东西,如果它不是家人或者死亡,那么就一定要有其他东西。于是你转身,伸手握住,而勒拿就在那儿等你,他的肩膀温暖又柔软,而你需要它。你需要他。只是现在,拜托。只要一次,你需要感觉自己是个人,而不去理会官方分类,也许要有人类的臂膀环抱你,人类的声音喃喃地说,“我很难过。我也很难过,伊松。”让这声音传入你的耳朵里,也许你需要有这样的感觉。也许你就是人类,就在那短短一瞬间。

七点四十五分,你又一次独坐。

勒拿离开,去跟他的一名助理谈话,也许还跟病房门口看着你的壮工们说过些什么。在你逃生包底部,有个可以藏东西的暗袋。这是你买这个包的原因,很多年前,从某个特别的皮匠手里买来。当他向你展示这个暗袋时,你马上想起某些想要放在里面的东西。这些东西,作为伊松,你并不会让自己经常想起,因为它属于茜奈特,而她已经死了。但你还在保存她的遗物。

你掏进包里,直到你找到那个暗袋,手伸进去。那小包还在里面。你把它掏出来,拆开廉价亚麻布。六枚戒指,抛过光的半珍贵宝石,放在那里面。

对你来讲不够数,你是九戒高手,但反正,你本来就不喜欢前四枚。它们叮叮当当滚过地板,被你丢弃。最后两枚,他为你制造的戒指,你戴到两手食指上。

然后你站立起来。

八点钟,社群各家代表齐集平顶台。

规矩是每个社群份额对应一张票。你再次看到依卡在圆圈中央,她两臂交叉,小心地保持着面无表情的样子,尽管你能隐知到紧张的基调,在主要受她影响的环境中。有人拿出一个旧木盒,人们都在周围走动,互相交谈,在小片纸张或皮革上写下什么,然后投入木盒。

你走向平顶台,勒拿在身后跟随。人们都没有留意到你,直到你几乎穿过那道绳桥。几乎来到他们面前。然后有人看到你来,大声地倒吸凉气。还有人警觉地叫嚷。“哦,天呐,是她。”人们赶紧避开,几乎要互相踩踏到。

他们应该害怕。你右手里握着埃勒巴斯特那把造型奇特的粉色长剑,微缩并且变形过的尖晶石碑。但现在你已经进入其中,与它产生共振;它是你的了。之前它拒斥你,因为你当时状态不稳,摇摆不定,但现在你知道自己需要从它那里得到什么。你找到了自己的焦点。尖晶石碑不会伤害任何人,只要你不允许它那样做。而你愿不愿意,却完全是另外一个问题。

你走进圆圈中央,那个抱着选票盒的人从你面前逃开,把盒子留在了原地。依卡皱眉,上前说道:“伊松——”但你无视她。你大步向前,一切突然变成了本能,轻易,自然,你只要双手握住粉红长剑的手柄,转身拧腰挥出。剑尖触及木盒的同时,盒子就已经被毁。它不是被切开,也不是被击破;它直接解体成了微观颗粒。人眼会把这些看作灰尘,它们四散飞逸,在空中闪亮,然后消失。实际上变成了石粉。很多人在吸气或者喊叫,这意味着他们正在吸入自己的选票。很可能不会伤到他们……太多。

然后你转身举起长剑,缓缓转圈,指向周围每一张脸。

“不必投票。”你说。周围那样安静,你能听到水从数百英尺之下的管道里流出,注入社群水池。“想走就走。可以去加入雷纳尼斯,如果他们愿意接受你们。但如果你们留下,这个社群的任何部分都无权决定让另外一部分人去死。也不能投票决定哪些成员算是人。”

他们中有人挪动脚步,或者面面相觑。依卡盯着你,就像你是个可能危险的怪物,这感觉太棒了。事到如今她应该知道,在这件事情上,并不存在“可能”。“伊松,”她开口说,用的是那种对待宠物或者疯子的平稳语调,“这真是……”她停下来,因为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但你知道。这是他妈的兵变。你才不管谁掌权,在这个问题上,你就是要扮演独裁者。你不会允许埃勒巴斯特牺牲生命,救这些人逃脱你的伤害,最后却毫无意义。

“不必投票。”你又说一遍。你的声音尖厉,可以传出很远,就像他们都是你在童园里的十二岁小孩。“这是一个社群。你们必须同心协力。你们要为彼此战斗。否则,我他妈的就杀死你们每一个人。”

这次是真的安静了。他们没有动。他们眼睛泛白,惊吓到完全过度,你知道他们相信你的话。

很好。你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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