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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奈松,被需要

因为你是伊松,我应该不用提醒你说,在寻月居之前,奈松熟悉的只有特雷诺,还有第五季期间、火山灰阴影下的大道。你了解自己的女儿,不是吗?所以应该很显然,寻月居成了她从未相信自己曾拥有过的东西:一个真正的家。

这里并不是新社群。其核心是杰基蒂村,在数百年前的窒息季之前,这里曾是一座城市。那次灾季期间,阿考克山用灰尘将南极区覆盖——但这并不是导致杰基蒂险些灭亡的原因,因为当时,这座城市有巨量物资储备和木石结构的强健城墙。杰基蒂城覆亡,是由于人为错误,然后场面失控:有个小孩点灯,灯油洒了,导致火灾,火势在社群西部蔓延,烧掉全城的三分之一才得到控制。社群首领死于火灾,等到三名有资格的候选人一同站出来,想得到他的位置时,就导致拉帮结派和内斗行为,烧掉的城墙因此没能及时重建。之后是提比特兽泛滥——这是一种小型兽类,食物足够短缺时,会像蚂蚁一样成群结队出动——冲入社群,解决了所有没能及时离开地面的人……以及社群地面层的所有库存物资。幸存者靠剩余部分活了一段时间,然后开始有人饿死。等到五年后天空晴朗,灾季之初的十万居民中间,仅有不到五千人幸存。

现在的杰基蒂村甚至更小。城墙还是窒息季抢修出来的样子,修缮很不彻底,而且技艺拙劣,尽管库存量增加,补充到帝国要求的充裕程度,但只有字面意义:社群在更换过期库存、轮换新鲜物资方面做得奇差。多年来,很少有陌生人申请加入杰基蒂。即便以南极区当地标准衡量,这个社群也可以算是命运多舛。这里的年轻人经常会离家出走,靠说服或联姻方式加入其他新兴社群,别处工作岗位更多,也没有回忆中的灾难阴影。十年前,当沙法找到这个昏昏欲睡的山区农业社群,说服当时的女首领麦特,允许他在城墙内设立特别的守护者机构时,首领曾指望自己的社群时来运转。对任何社群来说,有守护者加入都是好事一桩,不是吗?事实上,现在的杰基蒂村已经有三名守护者,包括沙法,另外还有九个年龄各异的孩子。本来有十个,但是,其中有一个某天晚上发脾气,导致一场短暂而剧烈的地震之后,那孩子就消失了。麦特不问问题。知道守护者还能恪尽职责就好。

奈松和她的父亲搬到这个社群来的时候,并不了解这些情况,尽管其他人最终还是会告诉他们。这里的医生们——一位老年大夫和一名林间草药师傅——花了七天时间让杰嘎脱离危险,因为他伤口动过手术之后,很快就开始发烧。奈松始终在身旁照顾他。不过等到他显然已经脱离生命危险,沙法就把他们介绍给麦特,后者得知杰嘎是一名工匠之后,非常开心。这社群已经几十年没有工匠了,他们一直向德弗特里斯的工匠下单订货,那地方在二十英里外。社群里有座空着的老房子,附有一座窖窑,尽管熔炉会更理想,但杰嘎说,他可以凑合用。麦特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观察,听取村民意见,大家说杰嘎这人友善又明理。他的体格也很健壮,因为他像个真正的抗灾者一样,伤后恢复很理想,又因为他活过了那么长的旅程,一个人带个小女孩。每个人都发觉他的女儿很乖巧,还特别孝顺——完全不是大家想象中基贼的样子。这样,一个月之后,杰嘎得到了杰基蒂村的抗灾者杰嘎这个名字。他们举行了一场仪式来接纳他,大部分社群成员都没见过这种仪式。麦特本人不得不找出一本古旧的经书,来查找仪式细节。然后他们还举行了一场宴会,特别成功。杰嘎告诉大家,他深感荣幸。

奈松还仅仅是奈松。没有人叫她特雷诺的抗灾者奈松,尽管她见到新人时,还会这样介绍自己。沙法对她的兴趣显而易见。但她没惹过任何麻烦,于是杰基蒂村的人们对她,也像对待杰嘎一样友好,只不过略微更小心一点儿。

是其他原基人小孩,毫无保留地接纳了奈松的一切。

他们中最年长的是个沿海男孩,名叫埃兹,他说话带一种奇特又别扭的口音,奈松觉得特别怪异。他现在十八岁,高个儿,长脸,尽管表情总有一点儿阴郁,但在奈松看来,一点儿都不妨碍他的帅。在杰嘎脱离生命危险后的第一天,是他欢迎奈松加入的。“寻月居是我们的社群。”他的声音低沉又有磁性,让奈松的心狂跳不止,男孩带她去了那座小院,沙法的人建造在杰基蒂村城墙最薄弱的地方。院子在一座小山上。他带奈松走向两扇大门,门在他们靠近时霍然洞开。“尤迈尼斯有支点学院,而杰基蒂村有这个:你可以本色示人,并且一直安全的地方。沙法和其他守护者会跟我们一起,请记住。这是我们的地盘。”

寻月居也有自己的围墙,用这里常见的石料组成——但这些石块大小完全相同,而且形状特别规整。奈松甚至不用隐知,就意识到它们是用原基力筑起的。院里有寥寥几座小型建筑,其中有些是新建的,但大部分只是杰基蒂旧城衰败后被遗弃的老房子。不管这些建筑以前是何用途,现在都已经被重新改造成了一幢守护者居所,一座餐厅,一大片砖地练习场,几座用作仓库的单层棚屋,还有一座给孩子们住的宿舍楼。

其他孩子让奈松很是着迷。其中两个是西海岸人,矮小,棕色皮肤,黑发,三角眼。是两姐妹,样子也很像,名字分别是奥金和伊妮根。奈松以前从没见过西海岸人,她盯着人家看,直到发现她们也在盯着自己看。她们问能不能摸她头发,她要求抚-摩她们的后背。这让三人全都意识到这些要求是多么的怪又傻,然后她们开始咯咯笑,马上就成了朋友,甚至大家还没有互相摸过头。然后还有裴豆,另一个南中纬小孩,看起来有很多南极人特色,因为他的头发是浅黄色,皮肤白得几乎要放光。其他人有时候会嘲笑他的肤色,但奈松对他说,有时候自己也会晒伤——尽管她很小心,没说自己要晒大半天,而不是几分钟就受伤——然后裴豆就一脸兴奋。

其他孩子都来自纬度较低的南中纬社群,所有人都有明显的桑泽人特征。德桑蒂本来在学当工匠,在守护者们找到她之前,她问奈松各种有关她爸爸的问题。(奈松警告她不要直接跟杰嘎说话。德桑蒂马上就明白了,尽管她为此感到难过。)巫迪吃到某些种类的谷物就会呕吐。个头儿很小,体质很弱,因为他吃不到足够的无害食物,尽管他的原基力是这帮人里边最强的。拉瑟尔看奈松的眼神很冷,还取笑她说话有口音,尽管奈松自己完全听不出,她说话跟拉瑟尔到底哪里不同。其他人告诉她,这是因为拉瑟尔的姥爷是赤道人,而且她妈妈是当地社群首领。可惜啊,拉瑟尔是个原基人,所以这些都不管用喽……但她小时候养成的习惯还在。

躲躲的真名并不叫躲躲,但她不肯告诉任何人自己叫什么,所以大家开始这样叫她,在她某天躲起来不肯干活儿之后。(她再也没这样做过,但是这外号留下了。)瞅瞅这外号的来由也差不多,她特别害--羞-,大部分时间都躲在别人后面偷瞧。她只有一只眼睛,而且脸的侧面有很可怕的一道伤疤——她祖母曾经想把她捅死,其他人在瞅瞅不在的时候议论过。她的真名叫席菲。

奈松是第十个,他们想要了解她的一切:她来自哪里,喜欢吃什么样的食物,特雷诺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她有没有抱过克库萨宝宝,因为那小东西的毛毛好软的。他们还小声问过其他问题,一旦发现沙法比较偏向她之后。地裂那天她做了什么?她是怎么学会了那么高深的原基力技能?奈松就是这样发现,其实她的同类很少出生在有原基力的父母家庭中。巫迪已经是最接近的了,因为他姑姑意识到了他的身份,秘密传授了她掌握的那点儿技能,但也无非是避免失手冰冻别人。其他人,有的是付出了惨重代价才学到那个教训——奥金这次谈话期间变得特别安静。直到地裂之前,德桑蒂都不知道自己是原基人,这让奈松感到不可思议。她是提出问题最多的人,但总是很小声,趁别人不在场,而且用有些-羞-耻的语调。

奈松发现的另一个事实,就是她要比其他任何一个人都强太多太多。这并不只是训练的问题。埃兹的受训时间要比她长好几年,但他的原基力既单薄又虚弱,简直像巫迪的身\_体。埃兹能控制这力量,不会造成任何损害,但不能用它做太多有用的事,像找到钻石,或者热天造出个凉快地儿给自己站,或者把标枪截成两半。奈松试图解释最后一件事时,其他人都瞪大眼睛看着她,然后沙法就从附近一座建筑墙边走过来(原基人孩子集中起来训练或者玩耍时,总有一名守护者在附近看着)要带她去散个步。

“你现在还没明白的一件事,”沙法说,一面走,一面搭了一只手在她肩上。“就是原基人的技能水平不仅仅取决于训练,也取决于内在的天赋。此前,人们想过很多办法,要让这种技能在人类的繁衍过程中消失。”他微微叹口气,听起来几乎是失望的。“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一出生,就带有极高天赋了。”

“我父亲就是因为这件事打死了我弟弟。”奈松说,“小仔的原基力比我更强。但他只是用它来听,有时候说些奇怪的话。他那时候总能把我逗笑。”

她说这番话时声音很轻,因为说起来还会心痛,也因为她很少提起。杰嘎从来不想听,所以直到现在,她都没有人可以谈论自己的伤心。他们到了杰基蒂村的南侧梯田,连绵的平台,远远高于下方岩浆冲出的山谷。梯田里仍然种满谷物、绿叶菜和豆类。有些植物已经开始显得病弱,因为阳光渐渐稀薄。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收获,以后,悬浮的火山灰就会变得过于浓厚。

“是啊。而且那也是个悲剧,小东西。我很难过。”沙法叹息说,“感觉是我的兄弟们尽职过了头,让普通人对未经训练的原基人带来的危险过于担心。只是……有点儿夸大其词,也许吧。”他耸耸肩。奈松感觉到一波愤怒,就是这种夸大其词,导致她的父亲有时会那么仇恨地看她。但那份怒气是发散性的,没有方向;她恨这个世界,但并不仇恨特定某个人。世上有很多值得仇恨的东西。

“他觉得我是坏人。”奈松不知不觉就这样说了。

沙法看了她好久。有一会儿,他的眼里显出某种程度的困惑,像他时不时会做的那样,微微皱眉。奈松并不完全是故意的,但的确有很短时间隐知到了他,果真——那种奇特的银色线条又在他身\_体-内闪耀,穿过他的肌肉,拉扯他的思想,就从他头部后侧的某个位置下手。沙法的表情一和缓下来,奈松马上停下,因为他对奈松使用原基力的事,敏感到了邪门的程度,也不喜欢她未经他的允许做任何事。在他被那些银线牵扯时,感知力就会下降。

“你并不邪恶。”他坚定地说,“你只是天生这副样子,而你的天赋极为特别,奈松,特别又强大,即便在你的同类中也极为突出。在支点学院,你现在应该已经得到戒指了。也许四枚,甚至五枚。对你这个年龄的人而言,是很神奇的。”

这番话让奈松高兴,尽管她也没有很懂:“巫迪说,支点学院的戒指最多能有十枚,对吗?”巫迪的守护者是玛瑙色眼睛的尼达,在三个同行里边话最多。尼达有时候会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但有时候也会分享有用的知识,所以孩子们都学会了过滤掉废话。

“是的,十枚。”出于某种原因,沙法像是因为这件事不太高兴。“但我们这里不是支点,奈松。在这里,你们必须自学,因为我们没有元老级原基人训练你们。而且这也不是坏事,因为有些事情你们可以做。”他的脸扭-动了几下。又有银光在他体-内闪过,然后消失。“有些事需要你们来做,它们……那些事,是支点学院训练教不了的。”

奈松考虑这句话,暂时无视那银光:“比如说,让原基力消失这种事吗?”她知道父亲已经向沙法提出过这个要求。

“那个也是有可能的,在你达到某个发展阶段之后。但要达到那个点,你最好先学会不带先入之见地使用你的能力。”他扫了奈松一眼,表情貌似淡然,她却有一种感觉:他并不想要让自己变成哑炮,即便真有这种可能。“你很幸运,生你的原基人有足够的技能,在你小时候能把你管好。你在婴儿期和幼年早期,一定相当危险。”

这次轮到奈松耸肩。她垂下视线,用脚去蹭一棵从两根玄武岩柱子之间长出来的野草。“我猜也是吧。”

沙法扫了她一眼,眼神变得犀利起来。不管他到底有什么毛病——寻月居所有的守护者好像都有某种病——每当奈松有什么事想要瞒过他,那病状瞬间就会消失。就好像他能隐知一切难言之隐:“再给我讲讲你妈妈的事吧。”

奈松不想谈起她妈妈:“她现在很可能已经死了。”看起来的确有可能,但她记得曾感觉到妈妈发力,让地裂带来的灾害远离特雷诺。常人不会察觉到那件事,对吧?妈妈一直都在警告奈松不要用原基力对抗地震,因为这是大多数原基人被发现的原因。而小仔的遭遇,就说明了原基人被发现之后的下场。

“也许。”沙法昂着头,姿态像只鸟儿。“我在你的技巧中,看出了支点学院训练的印迹。你很……精准。这个在料石生里面还是很罕见的——”他停顿。有一会儿,又显出困惑的表情。继而微笑。“你这个年龄的孩子很少这样。她是怎么训练你的。”

奈松再次耸肩,双手插进衣袋里。他将会痛恨她,假如告诉他真相的话。即便不恨,对她的评价至少也会下降。也许那样他就会放弃追问了。

沙法走出几步,坐在附近一片梯田的边墙上。他继续观察奈松,一面礼貌地笑。在等。这让奈松想到第三个,更差一些的可能性:要是她拒绝告诉他,而他生起气来,把她和父亲一起踢出寻月居怎么办?然后她就将一无所有,只剩杰嘎。

而且——她偷偷又看了一眼沙法。他眉头微蹙,不是生气,而是担心。这份担心不像是假的。他是真的担心她本人。已经有一年时间没有人对她表现出关心了。

因此,奈松终于说了:“我们会离开特雷诺镇,到靠近山谷尽头的一个地方。她会跟爸爸说,是带我出去找草药。”沙法点头。这是赤道维护站范围以外社群小孩们通常要学的一门技能。也是有用的本领,假如灾季来临的话。“她会称之为‘女孩时间’。爸爸听了就会笑。”

“然后你们就在那里练习原基力?”

奈松点头。“爸爸不在家的时候,她也会跟我讲这些东西。‘女孩之间的谈话。’”讨论波动力学和数学。没完没了的快速测试。奈松要是回答不够快,或者答错,妈妈都会生气。“但在尖点——就是她带我去的地方——我们只做练习。她在地上画了些圆圈。我必须推动一块巨石,而且我的聚力螺旋不能超出第五个圆圈,然后是第四个,然后第三个。有时候她会把那块石头丢向我。”挺吓人的,眼看着三吨重的石头轰隆隆响着滚向自己,奈松心里想知道,要是我做不到,妈妈会住手吗?

其实她做到了,所以那个问题还是没有答案。

沙法咯咯笑。“真神奇啊。”看奈松一脸困惑,他补充说,“这正是原基人小孩——以前啊——在支点学院受训的方式。但看起来,你的训练进度被大大加快了。”他再次侧头,考虑着什么。“假如你只是偶尔上实践课,为了瞒着你父亲的话……”

奈松点头。她的左手握拳,然后张开,就像是下意识的动作:“她说,反正也没有时间和风细雨地教我,而且反正我也太强。她必须用管用的方法。”

“我明白。”但奈松感觉他还在观察自己,等着。他显然知道有更多情况可说。他提示:“不过,这样学习一定很难喽。”

奈松点头,耸肩。“我恨这个。我有一次真的对她喊过。我跟她说,她好坏。我说我恨她,反正我不会按她说的做。”

沙法的呼吸声,在那种银光没有在他体-内闪耀或者长亮的时候,总是相当匀细。她之前曾想,他听起来就像一个睡着了的人,呼吸太均匀了。她常常听沙法呼吸,不是睡着,但总是很让人心安。

“她当时一下子变得特别安静。然后她说,‘你确定你能控制自己吗?’接着就握住我的手。”奈松这时咬了下自己的嘴唇,“把我的骨头折断了。”

沙法的呼吸声停顿了,仅仅一瞬间:“你的手?”

奈松点头。她用一根手指划过手掌,那里每根连接手腕和指节的长骨头有时还会痛——天冷的时候。见沙法没再说别的,她就继续讲:“她说就算我恨她,也完全没——没关系。我不想学好原基力,这也并不重要。然后她拿起我的手,说不许冰冻任何东西。她拿了一块圆石头,就用它打我、我……我的手。”石头击打肉-体的声音。妈妈给她正骨时,--湿--漉漉的啵啵声。她自己的尖叫声。她妈妈的声音,刺破她耳鼓里沉重的脉搏声传来:你是火焰,奈松,你是闪电,本身就危险,除非用金属丝导引,但如果你能在剧痛中控制住自己,我就能确定你安全。“我当时并没有冰冻任何东西。”

那之后,妈妈带她回家,跟杰嘎说奈松摔了一跤,伤得不轻。她倒是说话算数,再也没逼迫奈松跟她去过尖点。杰嘎后来提到过,说奈松那年变得好安静。这是女孩子开始长身\_体时期的正常反应。妈妈当时说。

不。如果爸爸像杰嘎那样,那么妈妈只能是伊松。

沙法此时非常安静。不过,他现在知道了她的本相:一个特别任性的孩子,以至于亲妈都要把她的手骨打断,才能让她上心。一个从来没有被妈妈爱过的女孩,妈妈只是雕琢了她,而父亲再爱她一次的条件,就是要她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成为自己不是的那种人。

“那样做不对。”沙法说。他的声音轻柔,奈松只能勉强听到。她转头,吃惊地看他。他在盯着地面,脸上的表情很古怪。不是他有时候会有的那种失神、困惑的样子。这次,他是真的回想起某件事,而他的表情是……负疚吗?后悔。伤心。“奈松,人不应该伤害自己所爱的人。”

奈松盯着他,自己的呼吸也顿住了,她却没有察觉,直到胸部疼痛,才不得不吸气。伤害自己所爱的人是个错误。那是错误。那不对。那样做一直都不对的。

然后沙法抬起一只手伸向她。她握住那只手。沙法一拉,她就心甘情愿向前倒,然后,她就已经在他怀抱里,而且那两只臂膀又紧又强壮地环抱\_她,父亲早在杀害小仔之前就不再这样紧抱\_她了。在那个瞬间,她不管沙法不可能爱她,他认识她才几周时间。奈松爱沙法。需要他。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她把脸深埋在沙法肩膀上,奈松隐知到银色闪光再次出现。这一次,因为跟他肢体相触,她还感觉到了他肌肉的轻微抽动。只是很微小的一点儿起伏,可能是任何一种原因:小虫叮咬;渐凉的晚风导致一次战栗。但不知为何,她意识到这是真实的痛苦。奈松在他的制服上皱起眉头,好奇地把手伸向沙法后脑那个奇怪的位置,银色线条的发源地。它们很饥饿,那些线条,在一定程度上;在她接近的同时,它们-舔-䑛她,寻找着某种东西。出于好奇,奈松触碰了它们,隐知到……什么?一种轻微的拉动。然后她就觉得好累。

沙法又一次身\_体颤动,抽回身\_体,把她抱在一臂之外:“你在做什么?”

她尴尬地耸耸肩:“你需要它。你当时很痛。”

沙法的头来回摇动,不是否定什么,而像是检查他预期会出现的某种东西,现在却消失了。“我身上一直都痛,小东西。这是守护者的特质之一。但是……”他一脸惊奇。因为这个,奈松知道那份痛苦消失了,至少暂时不在。

“你一直都痛吗?”她皱着眉问,“是不是你脑袋里那个东西害的?”

他的视线马上又回到她身上。她之前从来都没怕过这双冰白眼,即便是现在,它们看似非常冷酷。“你说什么?”

她指指自己颅骨后面。那就是隐知盘所在的位置,她在童园的生物课上学过的。“你的身\_体里有个小东西。在这里,我不知道它是什么,但我刚遇见你时就隐知到了。在你触碰我脖子的时候。”她眨眨眼,明白了过来。“你当时取走了一些东西,为了让它打扰你更少一些。”

“是的,我的确那样做过。”他现在把手伸向她脑后,两指对准她脊柱顶端,颅骨下缘之下。这次的触摸不像以前那些次一样放松。那两根手指挺直,像在模仿一把刀子。

只不过,他并不是在模仿,奈松意识到。她想起那天在森林,他们刚到寻月居,那帮土匪攻击他们父女。沙法非常非常强壮——强壮到能很容易用两根手指刺穿骨骼和肌肉,就像穿透纸张一样。如果是他,不需要石头也能让奈松手骨折断。

沙法的眼神在搜寻奈松的眼睛,发觉她已经完全明白自己正在考虑要做的事情。“你并不害怕。”她耸耸肩。

“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害怕。”他的语调完全不容商量。

“就是……”她忍不住又耸了一次肩。她并不真正清楚该说些什么。“我不会……我是说,你有充分的理由吗?”

“你完全不明白我的任何一条理由,小东西。”

“我知道。”她皱眉,主要是对自己不满意,而不是因为其他。然后她想到一个解释。“爸爸杀死我小弟的时候,其实也没有理由。”他把奈松打下马车的时候也一样。或者另外五六次,当他那样恶狠狠地看着女儿,就连十岁孩子都能看出对方起了杀心。他同样没有理由。

一次冰白色的眨眼。反正当时的事,看起来很有趣:慢慢地,沙法的表情缓和下来,从考虑杀死她,变成另一种好奇,还有一份如此深切的悲戚,让奈松感觉嗓子发堵。“而且你看过那么多毫无意义的痛苦,以至于可以接受为了某种原因丧命?”

他的表达能力真是比自己强太多。她认真地点头。

沙法叹气,她感觉到他的手指在晃动。“但这件事不允许我的同行之外的人知道。我曾放一个孩子活命,他也看到了这件事,但我本不应该放过他。我们两个都因为我的同情心受了不少罪。我记得那件事。”

“我不想让你受罪。”奈松说。她把双手放在他胸口,想让他体-内的银线吸取更多。它们也果然开始向她的方向飘移。“一直都痛吗?这样不公平啊。”

“很多事情都能缓解痛苦。比如微笑,会释放特定种类的内啡肽,它们能——”他身\_体一震,手从她脑后抽回,抓住她的两只手,在那些银线找到她的瞬间,把女孩的手从他身上推开。他看上去是真的吓到了。“那会让你丧命的!”

“反正你也要杀死我了。”这对她来说,还算合理。

沙法瞪大眼睛。“我们父母埋骨的大地啊。”但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姿态中的杀气渐渐消失。过了一会儿,他叹气说:“永远不要对其他人说起——你在我体-内隐知到的东西。如果其他守护者知道你了解这些,我也保护不了你。”

奈松点头:“我不说。那你能告诉我它是什么吗?”

“以后哪天吧,或许。”他站起来。奈松还是拉着他的手,他想抽走时也不放开。沙法对她皱眉,一脸幽怨,但奈松只是笑,还微微摇动他的手,过了一会儿,他摇头。然后两人一起回院子,这是第一次,奈松开始把它当成了家。

于襁褓中寻取原基人。务必提防圆心。你将在那里找到[下文残缺]

——第二板,《真理经,残篇》,第五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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