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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红袍的!谁去把他给我找来!”

雷斯林正在自己帐棚中,利用晚餐后难得的闲暇时刻继续研究那本有关玛济斯的书。他已经将整本书从头到尾读过一遍,但还是有些部份相当含糊──主要是因为撰写者的笔迹在一些段落几乎看不懂。于是雷斯林这次一行一行地重新来过,自己抄写一份以便未来参考。

“赫金找你喔。”有个士兵探头进来:“他在法师帐棚那里。”

“您找我吗,长官?”雷斯林赶去以后问。

“是你啊?红袍的。”赫金头也不抬,专心在眼前的工作上,他正将一个小锅子搁在三角鼎上,烧着木炭加热里面的药剂。闻一闻、皱皱眉头后,他用指尖探探温度,一摇头伸手搅拌,“不够热。”赫金看着那锅子,眼神煞是不耐烦。

“长官,您派人找我?”雷斯林又问一遍。

赫金点点头,还是没有看他:“我知道时间晚了,红袍的,但是有份工作给你办,我说,搞不好你还会喜欢这份差事,绝对比我的裤子有趣得多。”

这时他才斜着眼睛朝雷斯林瞥过去,雷斯林被他这一望脸都红了。的确,雷斯林一直觉得很懊恼,在营地里他干的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事,就算是溪谷矮人的脑袋也可以应付得来:把绷带用的麻布洗干净后裁剪好、整理一包一包的药草药花、在火炉边熬煮一些味道很苦的药水。最近的一次则是要他缝补赫金的裤子。

赫金不懂怎么做针线活儿,后来他发现雷斯林在这件事情上头还颇为娴熟──因为双亲死得早,自己过日子就学会了这些技能──这件工作当然就交给他去做。雷斯林还以为自己没有把恶劣的情绪显露在外,但显然已经被看穿了。

“摩根指挥官给了我个消息,他说盟军那边也带了个红袍法师,还说他看见那法师在对方的营地里走来走去。”

“真的吗,长官?”雷斯林的确产生了兴趣。

“要是你还不太累,我想也许你会愿意去跟对方打个交道。”

“我一点也不累,长官。”这是截至目前为止,雷斯林接下任务时最有干劲的一次:“您要我去交易什么?”

赫金抚抚下巴:“我也在想哪。这里有些我们都看不懂的卷轴,搞不好那个法师会觉得有用。你可别说漏嘴,告诉他连你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要是他心想反正你也不懂,就可以说这些卷轴是垃圾,那样我们连个坠子也换不到。”

“我明白,长官。”雷斯林虽是这样回答,但心里却懊恼着没机会先读一读这些卷轴。

“说到坠子啊……我把你整理过的那箱东西给带来了,你觉得里面会不会有值钱货?”

“这很难说,长官。”雷斯林说:“我们觉得没用的东西,也许对另一个法师来说却能派得上用场。总之──”他奸诈地笑了笑。“只要我能让他相信这些东西暗藏玄机就成了,我是个学徒对吧?连我都能判断出用途的魔法物品,您应该不会这么放心地交给我。”

“我就知道你能办妥这事情!”赫金相当高兴:“带一些疗伤的药膏去当见面礼。另外,这个可不要随便亮出来──”他拿出一袋硬币。“但是假如他那儿真的有些不错的东西不肯交换,那就用钢币买吧。嗯,我们该采买些什么呢?”

两个人讨论了手头上有哪些法术资源,研议缺少哪些东西,不过针对雷斯林的预算却起了争执。

“卷轴一份五元,药水一罐十元,魔法书一本二十,其他的魔法工具一件二十五,这是我的上限。”赫金说。雷斯林表示长官的开价与一般行情相差太多,然而赫金就是不让步。雷斯林无可奈何也只能答应,但他打算私下带一些自己的存款,要是有什么东西超过赫金开的标准,那他就自己买下。
 

“啊,终于好了。”赫金得意地看着锅里冒泡的液体,拿一块布包着握把端起来倒进一个瓦罐中,然后用软木将罐子塞好,外面擦拭干净后放在篮子里。他把篮子递到雷斯林手上:“喏,把这个也带去,生意成不成就看这个。”

“长官,这是什么?”雷斯林感到相当惊奇,刚刚他朝锅子里偷看,发现是一种混浊的液体,里面有白色物体漂浮。“特殊的药水?”

“鸡汤,加了面团,给他当宵夜吃。”赫金说:“这可是我的独门秘方,让他尝一口以后,就算你要他把内衣裤脱了送给你也不成问题。”他在瓦罐上爱惜地拍了拍。“从来没有法师可以抗拒我的鸡汤泡面团。”

雷斯林带着一大包魔法道具、卷轴匣、一盅鸡汤泡面团、还有许多罐油膏药膏,外加一瓶蜂蜜酒用来替那法师润润喉好说出“成交”,一个人离开男爵军营地朝盟军那一头走过去。赫金没有派士兵护送,倘若他之前曾见过摩根指挥官,听说了男爵一行人在对方阵地所见所闻,那他或许就会改变主意。结果雷斯林只带了玛济斯法杖当光源,以及身上藏了一把匕首可供护身,他也以为自己面对的是友军。

他首先遇上了对方的哨兵,几个士兵看着他都露出狐疑的神情,但是雷斯林也已经习惯这种状况,很明白如何处理。他直接诚实地表明自己身分,告诉对方,他想与盟军的法师见面好以物易物。一开始那几个士兵一头雾水,没弄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红袍法师,他们根本不知道这号人物。

但终于有个人想起来,的确有一名穿着红色袍子的人傍晚时来到军营,他的来历没人清楚,而且有种引人生厌的气质,大家都不很喜欢,甚至有人想直接在他咽喉上赏一刀。然而那红衣人散发出奇怪的气氛……另外他坚持要与柯罗斯指挥官见面,由于大家都觉得不自在,很快便有人领他去找指挥官。会面结束以后,士兵忽然接到命令要好好接待他,简直得把他当成柯罗斯失散多年的兄弟一样。说完之后,哨兵放雷斯林过去,但免不了盘查了一下他带的东西──事实上没有人想要仔细了解法师的货物,但倒有几个士兵开门见山表示:要是雷斯林把那盅鸡汤留下,然后把那红衣人给带走,大家都会很感激他。看来那个红袍法师在此的地位跟赫金不同。赫金广受士兵爱戴,但这位红袍法师则遭士兵嫌弃。

“话说回来,我自己也一样。”雷斯林在前进的路上心中想着。

他也看见盟军士兵受处分的情况,但并不清楚发生什么事,虽然见到有些人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他只以为这是佣兵团的奇怪陋规,没有多看一眼就从旁边绕过。至于挂在绞架上的那些人,雷斯林并没有看见;即使他看见了,恐怕也会认为这叫做严苛的军纪,于是见怪不怪。

雷斯林四下打听战斗法师的帐棚位置,士兵大半面有难色指路给他,但也有个人挑明问他是不是真的想要与那法师来往。每个人提起红衣法师都表情阴沉、眼神透露出害怕,但是雷斯林却因此对于这位法师的实力有更高的评价。

最后他终于找到那法师所在的帐棚,与营地其他人的营帐都有一段距离,不过却很大很宽敞。

他在外头停了一下,心情兴奋、期待,深呼吸一口气。终于可以见到一个真正的战斗法师,而且与自己一样属于红袍,阶级应该很高。也许这位法师会有兴趣收学徒,虽说雷斯林还不能离开赫金身边就是了,他还得完成自己与男爵军团之间的契约。但至少现在有机会认识这位法师,运气好的话可以给他一个好印象。以后的事情很难说,也说不定这位法师真的对自己有兴趣,愿意花钱替雷斯林解约,立刻将他收为门徒──年轻人总是充满梦想。
 

他偷偷朝着帐幕的缝隙窥看内部情况,但看不大清楚那个红袍法师,只看见一碗熏香油燃烧发出的光芒,而且还听见些许嘶嘶声。雷斯林整肃仪容一下,预备要表现出冷静、能干、专业的态度,然后将装着那盅鸡汤的篮子挂在持法杖的那只手上,空出一只手预备在帐棚的柱子上敲一敲。

“是你吗,小虫子?”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那就别晃我的帐棚,快点进来报告。你在那座破神殿里头到底找到些什么?”

雷斯林陷入尴尬的局面,他必须承认自己完全没料到会被称做是小虫子,而且要延续这样的窘境去作自我介绍。更惨的则是他胸口痒了起来,无奈地重重咳了一声,清理喉咙顺便假装自己没听见刚才那番话。

“很抱歉打扰您,先生。”他很庆幸胸口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慢慢消退,接着对帐棚里头大声说:“我叫做雷斯林‧马哲理,是艾佛‧朗萃男爵军中的红袍法师。我带了一些卷轴、魔法道具和药剂过来,希望能与您互相交流。”

“滚进地狱深渊去吧。”

面对对方这样粗鲁的回应,雷斯林瞪着帐棚瞠目结舌。再怎么说,他也料不到现在的情况。

雷斯林还真没见过有哪个法师会放弃得到新法术的机会,就算位高权重如帕萨理安也不至于如此。他认识的法师多半光是因为好奇心就会走出帐棚多少翻一下卷轴跟其他物品,只能猜想这位红袍法师或许没心情与人做生意。但是……该死,他好歹总应该有兴趣知道雷斯林到底带了什么来。

他冒险又往帐棚里面偷窥,希望能看清楚那个法师。这次发现那位红袍法师应该是靠在椅背上,整个人大半隐没在暗处。

“或许您误会了,先生……”雷斯林口吻非常有敬意:“我带了很多东西来,有一些魔力很强,希望您──”

雷斯林听见像是开水沸腾的声音,接著有人悻悻然拂袖而来,一把扯开门帘后露出铁青面孔与鲜红色怒目圆睁,眼神朝外面刺了过来。他的怒气像一片热风吹向雷斯林,雷斯林忍不住退了一步。

“快点给我滚,”红衣人咆哮起来:“不然奉黑暗之后的名字,我就亲自把你打进地狱深渊──”

下一刻这红衣人瞪大的眼睛中却冒出震惊的神色,连珠炮似的谩骂也忽然中断。那法师还是瞪前面,但目标不是雷斯林,而是他手上的法杖。雷斯林自己则是凝神注视眼前的法师,两个人都不发一语,因为他们都看见一些出乎意料的东西,当场愣住。

“你干嘛一直瞪着我!”法师问道。

“我也可以问先生您同样的问题!”雷斯林出言反击,不过语气不大稳。

“我在看的不是‘你’,小虫!”炎祭吼了一句,它说的也是事实。这红龙根本不会多注意人类,觊觎的当然是那法杖。

以炎祭身为红龙的冲动个性来说,本能反应自然是抢了法杖之后,将这人类烧成灰烬,手指已经蠢蠢欲动、咒语也涌上喉头了,但是历经一番挣扎以后,它决定压抑这股冲动。杀了这个人类会引来很多没必要的注意,自己要大费周章解释原因,还要在帐棚前面留下又黑又油的痕迹。放过这人类──暂时的──最大的理由在于它对法杖的好奇,要是这人成了渣滓那就没得盘问。

思考了一下以后,虽然并不甘愿,但是炎祭想通一点:如果想要眼前这人回答自己脑袋浮现的一大堆问号,那么就非得──怎么形容来着?那个姓钨斯‧马塔的女人说要用点“手腕”。它必须旁敲侧击,才有办法从人类口中套出东西,难处就在于它怎样不将对方撕开、挖出大脑,伸出锐利的爪子慢慢拨弄。
 

“你给我进来。”炎祭咕囔起来,但它还自认已经非常有礼貌了。

雷斯林还站在帐棚外头,他已经习惯自己那双受诅咒的眼睛,透过这对魔法眼球看见的万事万物都在时间中快速流动,新生的一切很快就要枯萎凋零,美丽的一切很快就会灰飞烟灭。眼前这个红袍法师看起来约莫四十出头,所以雷斯林按理应该看见他生出皱纹、逐渐苍老的面貌,但他却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像,两张面孔合而为一,像是拼凑起来的一幅画,画家把各种颜料给混在一起。

其中一张脸是人类法师的样貌,另外一张脸比较难看清楚,不过雷斯林脑海中快速流过的意象是红色,鼓动的红色、闪亮的红色。这男人身上带着一些爬虫类的感觉,那第二张脸更是明显。

雷斯林有个感觉是如果自己可以专注在那个影像上,他就能将第二张脸看清楚,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然而他想集中注意力的时候,第一张脸的轮廓总是浮现出来阻碍他。同时他发现虽然分成两张脸,但注视自己的火红眼睛却是同一对。这男人很危险,不过,所有的法师本来就都很危险。

怀着忐忑的心情,雷斯林小心翼翼地走入那帐棚。他会进去的理由,跟对方邀请他的理由一模一样──好奇。红袍法师很高很瘦,衣着昂贵华丽,走到帐棚里的小桌边,坐在折叠椅上忽然对着桌子一挥手。他的动作同时兼具优雅与笨拙,与他那张脸的重叠影像很类似。比较小的举动,像是细长手指的弹动、轻轻撇着头的模样都显得自然流畅,可是比较大一点的行动,例如坐下,看来就显得笨重,好像是他很不习惯这些动作,必须停下来思考该怎么办的感觉。

“来看看你带了些什么东西。”炎祭说。

专心思考这谜团的雷斯林没有回应,站在那儿眼睁睁地望着前面,手中还抓着篮子、卷轴匣以及法杖。

“你没事用那对奇怪的眼珠子一直盯着我干什么?”炎祭没好气地说:“你到底要不要做生意?让我看看你有些什么。”它不耐烦地用食指的长指甲一直敲打桌面。

但帐棚里头真正引起炎祭兴趣的东西只有一样,也就是那枝法杖。它想要先搞清楚几件事情,其中最要紧的,就是这人类对于自己手中的法杖了解有多少?从他的样子看来好像不太多,至少不像是炎祭第一次见到的法杖主人。想到这一点,它又咬牙切齿起来。

雷斯林微微低头避开对方眼神中的不屑。如果他有那打算,当然也想得出很多讽刺对方外表的言语,但是他先忍了下来,因为这法师好歹算是前辈,能力应该也比较强,这点毫无疑问。雷斯林明显感觉到自己身处于一个魔力漩涡的中心点,力量不断旋转、碰撞,能量的来源就在眼前这个人身上。这种巨大的魔法能量是雷斯林前所未有的经验,就算是面对着法师议会的领袖也没有这种感受,因此他选择谦卑以对,心里虽然嫉妒,却同时渴望能从对方身上学到一些东西──或者在这样的行为中丧命。

要空出两手才方便将带来的东西都摆到桌面上,雷斯林便将玛济斯法杖靠在桌子边。

炎祭的手偷偷摸了过去。

雷斯林发现它的举动,立刻放下篮子抓住法杖朝自己身体靠拢。

“这法杖还不错。”炎祭露出牙齿,以为自己这样叫做友善、使人卸下防备的笑容:“你从哪儿弄来的?”

雷斯林一点也不想讨论法杖的事情,于是装作没听见,还是紧紧握着法杖,然后另一手摊开卷轴、放置道具跟未开封的药剂等等,样子就像是个庆典上的摊贩。

“这里有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先生您可以看看。像是这份卷轴是从一个我军俘虏的黑袍法师手中得到,据我们判断他应该是个阶级很高的法师。然后这边──”

 

炎祭伸手一挥,卷轴、药水、篮子、鸡汤全部扫落地面。“我有兴趣的东西只有一样。”它的目光笔直落在法杖上。

卷轴匣在地板上滚来滚去,各种魔法物品四处散落,那盅鸡汤砸在坚硬的地面四分五裂,汤汁飞溅出来,打湿了雷斯林的长袍下摆。

“我并没有出售这法杖的打算,先生。”他握得更紧了,前臂与手掌都隐隐作痛:“其他很多东西都有强大的魔力──”

“呸!”炎祭情绪一阵翻腾,身体一扭站了起来──或者说是像蛇一样伸直身子:“你这些废物还没有我一根小指头的魔力来得大!不知道你怎么有脸拿这些东西想卖给我。那法杖例外,说不定我还真会考虑买下来。你到底从哪儿拿到的?”

雷斯林差点就要说出实情,可以从伟大的帕萨理安手中亲自接过这枝法杖,这是令他骄傲的事情。但是他暗中行事的天性却逼得他将话吞了回去,如果提及这法杖得自法师议会的领导者,恐怕又要引起一番讨论和更多的疑问,也说不定会使这法师更想要得到它。雷斯林并不想与这人有太多牵扯,只想赶快从这怪人眼前离开。

“这枝法杖在我家已经传了好几代。”他说话同时已经徐徐朝着门口移动。“所以想必先生您也明白,碍于家族传统我不方便把它卖给别人。既然您对其他东西也没兴趣,那我就先告退了。”

这可说是歪打正着,雷斯林这番托词救了他一命。炎祭听完以后,马上认定雷斯林一定是大法师玛济斯的后裔,而玛济斯也一定有将法杖的种种力量如何使用交代给后世子孙知道,不管是留下遗书或者口耳相传。现在仔细瞧瞧这年轻人,炎祭还真觉得他跟记忆中可恶的玛济斯有几分神似。

其实重创了炎祭的正是玛济斯本人。玛济斯与法杖搭配起来法力非凡,差一点要了它的命。炎祭虽然逃过一劫但也身受重伤,伤口即使愈合也时常隐隐作痛。炎祭在这几百年的梦境中也会看见这法杖,看见法杖放出灼热刺眼的光芒以及可怕的魔力。它很乐意用自己遭人偷走的全部财宝交换它,它想亲自摸一摸这枝法杖,拿着这枝杖打击它的敌人,用这枝法杖杀死那些想要杀它的人。它可以用这枝法杖宰掉玛济斯的子孙。

可是以现在这种瘦弱的人类躯壳,没有办法与持着法杖的玛济斯传人对打。炎祭蠢蠢欲动想要回复龙形,但最后还是放弃这念头,因为它的目标是要报复所有对不起自己的人──金龙、银龙、欺骗自己的黑暗之后、现在还要加上玛济斯。都已经等了这么多年才等到复仇的机会,多等个几天只是大海中的几滴浪花而已。

“店小二,你忘记把你的货给带回去了。”炎祭看着一地乱七八糟的法师用品,眼神煞是愤恨。

雷斯林却一点也不想跪在地上慢慢收拾那些卷轴、瓶罐、戒指等等,那样的姿势全身都是破绽。

“先生您留着吧。您说得没错,那些东西的确不值几个钱。”

雷斯林淡淡对着那法师一鞠躬,这个鞠躬动作不仅是礼节,也是他得以顺势退后、离开帐棚却又不用背对红袍法师的手段。

炎祭没有什么反应,就这么看着雷斯林离开──或者应该说,它就这样看着玛济斯法杖离开了。它的一对红眼珠好像集中了阳光的水晶镜片般可以将稻草给点燃。出了帐棚之后雷斯林加快脚步,路上什么东西都没注意,连自己走的方向对不对也没确认过。他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尽可能远离那个有着模糊面孔又眼露杀机的怪异男人。

等他看见自己营地的营火,以及几百个装备齐全的士兵时终于觉得安心一点,于是放慢脚步。虽然回到同袍身边可以松口气,但他还是拉上风帽绕路回去自己帐棚,他不想跟任何人说话,尤其不想见到赫金。

避开其他人以后,他马上累得倒在床上,全身冒出冷汗,头晕目眩肚子也不停搅动。他只能抓着法杖,深怕遭人盗走,低头看看自己的靴子发现上头还沾着鸡汤。

鸡汤的气味使他感到恶心,而且使他回想到在那帐棚内的经过。记忆里又浮现出那法师的火红色眼睛,而且雷斯林很清楚:如果那个红袍法师真的下定决心,他大可以从自己手中夺走这法杖,而雷斯林一点反抗能力也没有。

他反胃作呕,令他在之后好几个月里头,看见炖鸡他就想吐,只好在用餐时都当场离席,结果渔翁得利的还是卡拉蒙。

身体好转一些,也做好心理准备以后,他准备去跟赫金回报。对于该说些什么,雷斯林思索了很久,一开始他想要撒谎,但不管找什么借口他大概都会像个傻瓜。

到最后他决定对赫金坦承事情经过,这不是因为他良心不安,而是因为他也想不出什么说词能够解释货物全部弄丢了。为什么需要的时候却总是找不到坎德人?

见到雷斯林空手而返时赫金有点讶异,可是随即就生起气了,因为雷斯林居然平淡地说自己把东西都留在那法师的帐棚,自己就这么逃回来。

“红袍的,你最好给个好理由。”赫金凶巴巴地说。

雷斯林的确解释了原因,钜细靡遗地描述了他与对方会面的经过,也描述了那个红袍法师的模样,以及自己感受到的恐惧;当时他心中一片盲目慌乱,认定对方会出手抢夺法杖。不过雷斯林省略了自己看见两张面孔时分时合这回事,他不想告诉别人这件事,也不想自己去深究这件事。

赫金听着他的遭遇,一开始还半信半疑,对于自己这学徒感到失望,心想他是不是私底下把东西都卖了,却想要私吞赚到的钱。赫金自己其实也对这年轻人有了点敬意和疼爱,所以不大想把雷斯林想成这种人;但另一方面,根据他平日观察,对雷斯林来说,假如有好处要他说谎也无所谓。只是根据赫金当下所见,雷斯林应当不是扯谎,否则他不会说起话来还脸色发白,瘦弱的身子一直发抖,眼神里头也真的有股萦绕不去的恐惧。

克制一开始不愿意回想整件事情的冲动之后,雷斯林越说越多,反而有种狂热的冲动要一次说完;赫金一路听下来信了这年轻人的话,虽然这故事也是非常古怪。

“你说那个法师的法力很强是吧。”赫金摸了摸自己下巴,这么做似乎可以帮助他思考,每次一陷入疑惑他就会有这动作。

雷斯林停下了脚步。他虽然累得半死却坐不安稳,一直在这小帐棚中拄着法杖绕来绕去。他已经下定决心不让法杖离开自己视线。

“真的很强!”雷斯林叫道:“我以前面对面见过议会首席法师帕萨理安,他应该是有史以来法力最高的人,但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魔力与今天见到的人相比,却像是一场小雨跟一道龙卷风那样的差距!”

“而且那个人居然只是个红袍法师。”

雷斯林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长官,我这么说吧……虽然这法师看起来是穿着红袍,但我可以明确感觉到,他的打扮并不代表他放忠于魔法之神。他那种穿着就……”他无奈耸耸肩继续说。“就只是跟他的肤色一样罢了。”

“红色的眼珠子和橘红色的皮肤。他是不是像白子?我刚到男爵这边工作的时候也见过白子,应该是在丙连吧,他──”

“抱歉恕我多言,长官,”雷斯林打断赫金回忆往事。“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怎么做?要做什么?你是说关于那个法师?”赫金摇摇头:“我想就不用管他了。没错,他抢走我们的东西了,但这也无可奈何啦。除了红袍小子你这法杖之外,那里头的确也没什么贵重的东西,所以他一眼就看中你这法杖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不过如果你没意见,我打算要向男爵报告这件事。”

“长官是想告诉男爵我慌张地逃跑了吗?”雷斯林语气很低落。

“不是这样的,红袍小子。”赫金轻声回答:“以当时状况来说,我认为你的判断正确,没有犯错。我不打算跟男爵提那么多,只是想告诉他那个法师有点邪门。我也听他们说了一些这群盟军的事情,就算再多这一桩,男爵大概也不觉得奇怪了。”赫金说得有点讽刺。

“长官,也许他是个叛逆法师。”雷斯林说。

“嗯,是有可能,红袍的。”赫金回答。

叛逆法师不遵从法师议会订立的种种规矩,原本这些法则主要确保强大的法术不会遭人误用、滥用,保护的不仅仅是平民百姓,也是法师自身。因此叛逆法师对所有同行都构成了威胁,身为议会成员的法师都曾经立誓以收服叛逆法师为自身职责,并且试图说服对方归顺议会,对方若坚持不从,则只好加以铲除。

“你想做什么,红袍小子?”赫金继续说:“去挑战他?叫他出来打一架?”

“之前我或许真的会这么做,”雷斯林开口时露出淡淡的微笑,回想起自己曾经与另一名叛逆法师对上,后果差点无法收拾:“但是我已经学到教训,不会傻到出面跟他作对。那个人自己也说了,他一只小指头的法力就比我全身加起来还多。”

“可别妄自菲薄,小子。”赫金说:“你有潜力的,只是太年轻了,有一天你一定可以超越那些法师啦。”

雷斯林讶异地看着连长,这是赫金第一次赞美他,听得他心上的恐惧感都融化在舒畅的暖意中。

“谢谢您,长官。”

“不过那一天应该还早得很啦。”赫金笑道:“你现在连个‘燃烧之手’都还会烧到自己的衣服哩。”

“长官,我说过,那天我身体不舒服──”雷斯林开始解释。

赫金还是笑着:“开玩笑的啦,红袍小子。开玩笑而已。”

雷斯林可不像赫金一样还笑得出来:“抱歉,长官,我觉得很累。已经过午夜了,据我所知一大早就要出阵作战,如果可以的话我就先去休息。”

“真的很奇怪。”等到学徒离去之后,赫金对着自己说:“这白子法师感觉上不像是我听过的人物,但这片大陆我也走过大半了。话说回来,最近整个克莱恩都变得很奇怪,真的很奇怪……”

赫金摇摇头,决定趁夜色去跟男爵喝一杯,庆祝这世界变得更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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