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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正当贤君威海姆肢解“叛军”派遣的信使时,狂男爵也派遣军队到走上希望的这座城市。男爵亲自领兵,摇曳着羽毛帽、脸上堆满笑容──其实没什么特别好高兴的,只是他自己很乐观而已──他身后的士兵也踏步穿过朗萃城群聚的平民,大家为出征的部队欢呼、祝福。等到最后一辆载满货物的补给车也出城以后,镇上百姓回头工作,他们很高兴这里又回复平静,但也对于生意跑光了有点怅然若失。

男爵给自己的人马很多时间慢慢前往目的地,一天只行军十五哩路,因为他希望士兵都精力充沛、体力十足,不因为赶路而累坏。大家的盔甲、武器、干粮都用货车运送,所以除了中午休息,白天可以一直移动不需暂停。如果部队里头有人体力不支、生病或者受伤,虽然会有冷言冷语,但病患伤者都可以上车跟马夫坐在一块儿。

军队士气高昂,大家想要上战场杀敌,当然也期待事后的报酬,他们一边迈步一边随着男爵饱满的嗓音唱起军歌,老兵则有许多花招来胡整新人。每个人心里都有底:这次上战场也有可能是最后一次上战场,不知哪里可能飞来箭矢沾满自己的血,也不知何时会有一把刀挥过来要了自己的命。明白这样的道理后,却使得当下自己还活着这件事情显得如此美好。

唯一不能享受行军之乐的人是雷斯林。他太虚弱,这样正常的走路速度他也支撑不了多久,走了五哩路就很疲累,脚也很酸痛。

“你可以上车啊,小雷。”卡拉蒙自以为能帮忙:“跟其他那些──”他脸一红,咬了自己舌头。

“跟那些身体虚、耐力差的人一起。”雷斯林替他接了下半句。

“我……不是那个意思,小雷。”卡拉蒙结结巴巴地说:“你比以前好多了。我不是说你以前身体就很差,是说──”

“你还是别说了,卡拉蒙。”雷斯林受不了:“我很清楚你是什么意思。”他满脸不悦拖着身体走开,留下卡拉蒙从背后望着他,只能摇头叹息。雷斯林心里觉得一旦自己上车靠在装了豆子的麻袋上,其他士兵走过自己身边就会露出不屑的目光,然后也想像到哥哥每天晚上跑去把他搬下来,一副关切爱护的模样。他在心中决定,自己一定要跟着大家走下去,就算死在路上也没关系──不过真的有可能会死。对他而言,死在路上比遭人同情要好得多。

他一路上都没看见赫金,心想连长应该是在前排领着部队。后来有人通知他去向魔法连连长报到,雷斯林这才讶异地发现,赫金一直都在后面的补给车队那儿。

“听说你一直在走路啊,红袍的。”赫金说。

“长官,我跟其他的士兵一样。”雷斯林做好遭到羞辱的心理准备:“不用担心,长官,我只是有点累,明天早上会好得多──”

“啧啧,这是你的坐骑,红袍小子。”

赫金指着旁边一头驴子,正用绳子与货车系在一起,看来脾气温和,静静地嚼着干草,对于四周士兵正在设营发出的吵杂声音不以为意。“这孩子叫莉莉,只要你别忘记带几片苹果在身上,她算是很乖的了。”赫金伸手在驴子耳间搔了搔。

“多谢关心,长官。”雷斯林语气很硬:“但是我用走的就可以了。”

“随你便,红袍小子。”赫金耸耸肩:“不过用走的你恐怕会跟不上我。”

他朝莉莉旁边看来像双胞胎的另一头驴子点点头,两头驴子几乎一模一样,还都生了一条从肩膀到屁股上的黑线。

“您要骑驴子,长官?”雷斯林又感到讶异。

他听说赫金是个很中用的军人,曾经一天之内带了全副配备全力冲刺赶了七十哩路。根据他自己的描述,一天三十哩的速度只是家常便饭。
 

“您是不想让我为难所以才骑驴子的,长官?”年轻法师淡淡地问。

赫金不见外地将手搭在雷斯林的窄肩上:“红袍小子,你可是我这儿的学徒,我也就不客气地跟你说实话──我才懒得管你的死活!我要骑驴子当然有原因,明天早上你就知道了。本来你还能派上点用场,但如果你坚持要继续用走的──”

“我会骑驴子,长官。”雷斯林笑着回答。

赫金回去铺他的睡袋,雷斯林留下来跟莉莉熟悉一下,而且心里开始怀疑自己到底哪儿有毛病。卡拉蒙这样关心自己,自己一点都不领情,赫金对自己一点儿也不在意,自己反倒却有种敬意。

如果说雷斯林原本以为骑驴子会轻松些,隔天清晨他便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两个法师跟着队伍后面,骑着驴子伴随补给货车,他正享受着骑乘的快意还有春天的阳光,赫金却忽然大喝一声,缰绳一抽,猛然将驴子一转头,驴子叫了一声不大高兴,但赫金在它肚上踹了一下,它一溜烟往旁边跑出去,还大声叫雷斯林要跟上。

雷斯林就算想不跟也不行,因为莉莉不愿跟同伴分开,自己追着赫金过去,雷斯林当然也就被她带走。两头驴子穿过矮树丛、跳过一道有些陡的山沟,最后跑过一片苜蓿原。

“怎么回事,长官?”雷斯林也大声问。

他在驴子背上弹跳着,这感觉跟骑马不一样,袍子在旁边猎风抖擞,头发在身后飘荡。他心想该不会赫金走的这条路上有支地精军队,而且连长还准备一个人解决它们。雷斯林回头张望,想知道有没有其他人追上来帮忙。事实上部队已经不见踪影了。

“长官,您到底要去哪儿?”雷斯林问道。

他最后终于追上,当然跟自己的本事没什么关系,是莉莉跑得够快。看样子莉莉好胜心挺强的,坚持不肯输给自己的伙伴。

“找雏菊!”赫金高兴地大叫,指着远处一丛白色的东西,然后催促着驴子加快脚步。

“雏菊?”雷斯林喃喃覆诵,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莉莉又追了上去。赫金将驴子停在那丛白白黄黄的植物中间跳下来。

“快点,红袍的!屁股动起来!”赫金自以为地说笑着,然后又从鞍上取了麻布袋丢给雷斯林,自己再取了一个。“别磨咕了,花瓣、叶子都拔起来,两种都要用。”

“我知道雏菊可以止咳,”雷斯林动作俐落地开始采花:“但是现在士兵没有染上──”

“雏菊可是战场上的宝物,红袍小子。”赫金解释道:“磨成粉以后做成药膏,涂在伤口上可以避免化脓。”

“这我还不知道呢,长官。”雷斯林很高兴自己又学了新的知识。

两人采集许多雏菊,也摘了不少苜蓿,苜蓿可以疗伤,也可以治疗一些疾病。在回程上,赫金又偏离路线去找了些黑莓,他说这个可以解决士兵最常见的问题──拉肚子。于是雷斯林也明白为什么他们要骑驴子,两人收集完药草以后,军队都不知道已经离开几哩远了,他们一直到下午才追上。

晚上还有事情要忙。白天辛苦地收集许多植物以后,赫金吩咐雷斯林,要将花瓣一片片取下叶子,要用沸水烫过,树根类要捣成糊状。虽然他已经很累──雷斯林根本不记得自己曾这样劳动过──他睡觉之前,还是仔细将今天学会的东西记录在小本子上。

之后几天,就算处理完药草他也一样不能休息,因为不跟花花草草为伍时,他就必须练习施法。在此以前,雷斯林对于自己的法术相当吹毛求疵,如果自认为不能完美施展就绝对不施法,对咒语发音不很肯定也就不念。但是现在速度便是一切,他必须很快完成法术,没空多想咒语中的A到底是念“阿”还是念做“呃”;他必须熟悉咒语,到可以想也不想便正确无误并非常迅速念完的程度。光是要快速念过一遍,雷斯林便已经结结巴巴,觉得自己像个八岁孩子学说话。他事后想想更是懊恼,自己八岁的时候搞不好还顺口一点!
 

也许有人会以为这种练习很简单,就像是演员背剧本一样反覆念诵自然能学会。但其实演员有个优势,是无论身在何处都可以大声朗诵,但是一个法师不能这么做,不然说不定会不小心触发法术。

雷斯林相当懊恼,因为赫金这个理当欠缺技巧与学习的法师,居然能够那样快地念完咒语,雷斯林听都听不清楚,但是赫金的法术却没有失误。他下定决心要苦练,一有时间就到树林里头,在这里就算他不小心三秒就“放出投射物烧灼目标”也不会击中别人──当然现阶段他还根本办不到。

这几天白天他都辛勤地采药,晚上调制药剂、写笔记、然后进行练习。雷斯林很讶异自己居然没有累倒,而且他反而觉得身体比以前好,活力十足之外,生命也有了重心。擅于自我剖析的他后来得到一个结论: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能够活动都使他的状态更好,要是没有事情使他投入,脑袋、肢体都会腐败。最近他不太咳嗽,只不过一旦发作,却显得异常疼痛。

此外他还觉得卡拉蒙好像没有那么蠢了。每晚雷斯林跟着哥哥、伙计一起用晚餐,通常是炖鸡肉配上硬面包。他开始觉得这样的时光很愉快,也享受两人的陪伴。

卡拉蒙则是很高兴看到双胞胎弟弟有了些变化,但以他一贯随和的心思,并没有特地思考雷斯林为什么变得不一样。有一天晚上雷斯林真的成功,能够一瞬间丢出火焰箭,而且还连续放出三发,整个人欣喜若狂,晚餐时卡拉蒙私下怀疑弟弟是不是偷喝了矮人烈酒。

前往希望城的路途相当平静。丙连做为前锋侦察部队,在指定日期已经抵达目的地,他们看见贤君威海姆王的军队已经驻扎在城墙外面,此地空气弥漫烧焦味,烟雾之中不时传来尖锐凄厉的叫声。

“该不会已经打完了吧,长官?”卡拉蒙闷闷不乐地问,他在想自己是不是错过了良机。

聂米丝中士站在一棵大枫树的阴影中,眨眼避开刺目的烟雾,想看清楚一片灰黑后头的山谷中到底是什么状况。士兵都围在她身边,大家藉树荫隐蔽行踪。她看完摇了摇头:“马哲理,我们还赶得上。呸!这玩意儿会飘进嘴巴里。”聂米丝赶快灌了口水漱一漱吐在地上。

“是什么东西着火了,长官?”伙计看着烟雾与灰烬。“什么东西在燃烧?”

“他们洗劫了农村。”聂米丝回答时又一次吞了些水:“民宅、谷仓什么的,然后放火把带不走的东西都烧掉。你们听到的声音,就是那些被抓走的女人在惨叫。”

“混帐!”卡拉蒙脸色铁青,舔舔嘴唇,冒出强烈的厌恶感。他以前从未听过受虐者的哀嚎,他抓紧剑柄,剑身在鞘内达达作响:“一定要让他们受到报应!”

聂米丝露出令人玩味的眼神凝视着他:“恐怕办不到喔,马哲理。”她挖苦道。“那可是我们英勇的友军干的好事。”

男爵军队交给副统帅摩根将军指挥,以极高的纪律与效率完成扎营。卡拉蒙那一连在附近驻守,假想中,危险应该是从城市那一方过来,但是这群守卫的眼睛却一直在城市与那些盟军之间游移。

“男爵那边怎么说?”卡拉蒙对着伙计问,伙计负责替守卫递水袋。

除了交易之外,伙计另一项天赋是非常会偷听。他这个本事令所有人吃了一惊,因为偷听是通常与坎德人无关的少数勾当。

一般而言,坎德人偷听别人说话会忍不住插嘴,他们总是认为自己可以提供什么有用的消息,完全不会先想想谈话内容是不是很私人、很机密。一个懂得如何打探消息的人当然要安安静静、小心翼翼;有人问起伙计是怎么培养出这技巧,他说也许跟作买卖有关系,毕竟与人交易的场合,睁开耳朵但是闭上嘴巴,常常会比较有利润。

 

想要顺利偷听,也必须在适当的时间出现在适当的地点,这样才能看见、听见最有用的东西。伙计到底如何能够出现在那些地方,正好得到那些宝贵的资讯,这一点使同伴既是赞叹又是好奇,但是从来没有人想去过问这件事情,直接跟他打听情报最快。

卡拉蒙大口喝著有怪味的水,伙计开始报告他刚刚到底听见些什么。“聂米丝中士告诉男爵说,威海姆王的军队正在烧杀掳掠,但是男爵回答中士说:‘这是他们的国家、他们的人民,他们比较清楚该怎样处理这个状况。这座城市公然叛变,所以也得受些教训,而且要迅速确实,否则其他城市见了都会有模有样……不对,有样学样。我们是人家雇来的,重点就是完成任务,所以我们就这么办。’”

“啊。”卡拉蒙闷哼一下:“那聂米丝中士又怎么说?”

“是,长官。”伙计笑着说。

“我是说她离开男爵帐棚‘之后’啦。”

“你应该没听过我说脏话吧?”伙计笑得更开心了,托起有点份量的水袋继续往下一个哨站过去。

雷斯林可没时间多思考盟军的奇怪行径。自从军队抵达以后,他一直在战斗法师的营帐内协助赫金工作,营帐内部简直跟实验室一样,只是比较小。他们两个除了准备施法材料以外,也要配合士兵们俗称为“吸血虫”(注1)的军医官制造其他药品跟药膏。

虽然医官那儿的帐棚现在还很空旷,不过不久之后就要收容伤患。雷斯林拿了自己做好的几罐药膏过来,也附上了使用说明。医官忙着排列自己的工具,草草说了句话要他先等着。

帐棚里面整齐干净,有几排小床好让伤患不用睡地板。雷斯林留意了一下医师的器具,有锯子可以切开碎裂的四肢,还有利刃能拔出箭头。他看着病床,忽然就像看到卡拉蒙躺在那儿,哥哥脸色苍白,斗大的汗珠从额头落下;其他人将手臂绑在床脚上,医官的两个壮汉助手一直压着他。哥哥的腿骨在膝盖以下全部碎裂,还从裂开的肌肉中刺出,床单上一片鲜红。卡拉蒙沉重地喘息,开口乞求弟弟帮助。

“小雷!不要让他们动手!”卡拉蒙咬牙忍痛之中大叫:“不要让他们切掉我的腿!”

“你们把他抓紧。”医官说完举起锯子。

“你还好吧,法师?我看你先躺下来好了。”医官的助手跑到他身边,抓着雷斯林的手臂。

雷斯林看着病床身体颤抖:“我一点事情也没有,谢谢。”鲜红色的雾气从眼前散开,闪烁的光点消失、恶心的感觉淡去,他将助手关切的手推开,勉强自己冷静、缓慢地走出帐棚,不要令人看出自己在慌张。出去之后他马上深呼吸一口气,空气之中都是烟雾,所以他咳了起来。然而他觉得即便这空气如此混浊,也比帐棚里面足以使人窒息的感觉好得多。

“大概是里面太闷了,”对于自己的软弱感到羞耻与不屑,雷斯林对自己这么解释:“加上我想像力太丰富了。”他尽力将刚刚的影像逼出脑海,但是卡拉蒙痛苦的表情栩栩如生。那幅画面如此顽强,雷斯林索性直视起来,在心中他看见医官切下卡拉蒙的腿,他看见哥哥躺在床上好几天忍受剧痛,伤口恢复得很慢。之后男爵派人将伤患用推车送回城堡,而哥哥下半辈子就是个残废,身体壮硕,却只能在朋友同情的目光中度过余生……

“到时候你就会懂得我的感受了,哥哥。”雷斯林狰狞地说。但他随即意识到自己这句话的含意,整个身子一抖。

“天哪!”他讶异地喃喃自语:“我到底在想什么?我的格调这么低吗?我的人品这么卑劣吗?还是我真的有这么恨他?”
 

“不对。”雷斯林回想刚刚在帐棚中可怕的片段:“不对,我不是这样的一个怪物。”他嘴角扬起一个苦笑。“就算只是想像他在受苦,我还是良心不安,但是想像他受苦的时候,我也会有一种报复的快感。我的灵魂里头是不是有污点──”

“红袍的!”赫金的吼叫从背后传过来,活像是给他来了记当头棒喝。雷斯林一眨眼,发现自己居然已经走回他们的法师营帐,但是自己都不知道走了这么远。

赫金直瞪着他。“那药膏怎么了吗?不是医官要的东西?”赫金问道:“你有没有跟他说这是干啥用的?”

雷斯林低头一看,手中正紧紧抓了一罐药膏,力道比僵硬的死人手指还重。“我……这个……嗯,他看了很满意,其实他还要我带更多些过去。”雷斯林结结巴巴地解释:“我会处理,长官,我知道您很忙。”

“我倒想问问努林小姐──你把这些带回来做什么?”赫金哼了一声:“你把药膏摆在他那边,回来继续做不也一样?”

“对不起,长官。”雷斯林歉疚地说:“我没想到。”

赫金看了看他:“红袍的,你就是想太多了,这问题很大。男爵花钱可不是请你来‘想’的,我才是他花钱请来‘想’的。你收了钱就该照我说的话去办事,现在你别再给我想了,这样我们相处起来会好很多。”

“是,长官。”雷斯林的态度比起平常还要顺从,他发觉放掉刚刚那些折腾自己的思绪变得很轻松,就让那些杂念如同蒲公英一般随风飘走吧。

“我去把其他的补给品搬过来,你开始做药膏。”赫金在帐帘前面停下来,朝下坡看着那城市:“吸血虫应该是算准了这次会打得很惨,所以才要堆那么多药膏。”说完摇着头便离开了。

雷斯林依照长官的吩咐,决定不再思考,拿起研钵跟杵开始把雏菊给捣碎。

【注】

1 此吸血虫即为水蛭,中古英语中医生与水蛭同字(leech),其语源众说纷纭,常见之两种解释一为古人即知水蛭可以协助愈合伤口,一为病患流血医生才有钱可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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